郜世修脑中嗡地一下响。虽然知道玲珑是醒了,却还有些不敢置信。放轻声音唤了一声:“丫头?”
玲珑自然是没有力气答他的。
可是刚刚郜世修在喊了那一声之后,自己也隐约意识到,现下不是梦境,是真实的。故而没有等到她开口,他已经举步快速冲到了床边。抬手握住了她在空中漫无目的挥着的五指,拢在自己的掌心握好,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在找我。”
他问这话的时候,双目紧紧地盯着床上少女,半点也不错开眼。
他已经太久没有看到她了。虽然她日日就在他的跟前,可是不一样。
那时候的她,不会对他笑,也不会这般用澄亮的双眸静静地看着他。
玲珑朝他微微笑着,略一颔首。
郜世修差点就落了泪。
他自然不是顾忌宋青露在场。这个时候,他的眼中已经看不到旁人了。他是怕小丫头看到他伤心,再心情激动影响了伤势。
生怕现下她这虚弱的状况承受不住太过激烈的心情变化,他唯有压抑住心里头的百般思绪,只想着让她不要担忧太多。
“你渴不渴。饿不饿?”郜世修急急说着,有些慌乱地站起来,“我给你倒杯水,喝着。再给你弄点粥。不,我让人先去准备粥,然后给你喝点水。到时候谁喝完了,也已经弄好粥端来,刚好吃上。”说着就要往外去。
眼看着男人的手慢慢抽离,眼看着他就要走远,玲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是加重了手中的力度,勾住了他几乎要远离的手指。
“别走。”她气息虚弱地尽了最大的努力,也只是发出了几个气音,“我想你陪我。”
她的声音很弱。几乎听不到。
可郜世修自幼习武,耳力甚好,将她这两句话给听了个十足十。
辨出她话语中那显而易见的依赖和紧张,郜世修哪里还舍得离开她去做旁的事?
他当即折转了回来,坐到了她的床边,再次把她的手好好握住。
“好。”他说,“我不走。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玲珑定定地望着他,脸上苍白的笑容更加深了些。
他们二人眼中只有彼此,只和彼此说着话。全然没有注意到屋里的另外一个人。
宋青露。
宋青露原本过来是要质问郜世修的,却不料正好遇到了玲珑苏醒这一刻。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她是想要一同过去探望玲珑的。可是望见了这两个人情真意切的模样后,她的心弦不知怎的就被触动了。
她觉得,现下就该留了那两个人单独待着才好。
她不该过去打扰。
任何一点点的打扰,对现下经历过近乎生离死别的他们来说,都是极其不尊重的。
宋青露原先很少去顾及他人的想法。在这一刻,她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并未走上前去,而是悄悄地退出了屋外。
想到刚才那两人旁若无人的谈话,她思量了下,唤了两个宫人到跟前。而后指了其中一个,说:“你,去准备粥。啊对了,哪种粥适合大病初愈的人吃?”
“回长公主。是清粥。”
“好,就准备清粥。至于你,”宋青露又吩咐另外一个宫人,“你去准备点喝的水。”
想着玲珑现下吃清粥最好,她就道:“你准备点清水,煮完了又放温的那一种。别加茶和旁的东西,只水就好。”
待到宫人们应下后,宋青露原本想说,你们一会儿准备好了送进屋里去。转念思量了下,那样也不妥当。
考虑再三,她索性让人从别的屋子端来了一个进屋,大喇喇地坐在了院子里。
“你们准备好东西后,都放到厨里的灶上温着。”她指了指自己,“什么时候我开口让你们端来了,再把东西呈上来。”免得惊扰了屋里的人。
·
听闻玲珑醒来,靖德帝大喜,当即赏了国公府和怀宁侯府无数赏赐。
郜老太爷趁机上书,请皇上赐一个成亲的日子。美其名曰,之前国公府选定的日子早已经过去,不能用了。之前玲珑生死未卜,是在皇宫里苏醒的。皇宫之所以如此,全是因为有真龙之气的皇上在。既然如此,为了让玲珑尽快康复,他斗胆恳请皇上赐下一个成亲的日期来。
靖德帝听闻后哈哈大笑。高声道“好”,当真是提笔择了一个日子,点下朱笔。
这个日子选在了腊月,离现下没有多少时候了。
定国公瞧了后眉心一跳,没有立刻接话。
到底是自家岳父大人,靖德帝还是很了解这位老爷子的,便道:“国公爷不必忧心。届时长乐必然会好。即便不好,让她在国公府休养,朕也十分放心。”
这其实是在表明一个态度。
郜老太爷门儿清,随即拱手高声谢恩,又道:“吾皇圣明!”
靖德帝十分满意地微微点头。
满朝文武无不恭贺。
不过,人有百样人。既是有人在道贺,自然也有人对这门亲事不甚在意的。又或者是对郜老太爷这般做法不甚赞同的。
“看看人家定国公。”成岳侯悄声对自己身边的同僚说,“马屁拍的那叫一个响啊!啧啧。我就是为人太实诚了,不懂得遮掩,也不懂得溜须拍马。不然的话,说不定我也能混个国公当当。”
好巧不巧的是,站他旁边的正好就是九门提督大人徐国建。
徐国建凉凉地斜睨了成岳侯一眼,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成岳侯余强中犹不死心,凑过去说:“哎你别瞧不起人啊。老子当年上战场立下汗马功劳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徐国建嗤地一声笑,拂拂衣袖,“是么,”他说,“不过我娘说了,我自小爱干净。”
“什么?”
“不玩泥巴。”
。
乔玉哲自打那日去宫里回来后,就一直魂不守舍,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就连之前一直努力着的康复运动也搁置了下来。
看着骤然颓废下来的他,原学士乔知,现下十分忧心。
乔知思量着给乔玉哲定一门亲事。乔家虽然是富贾,可是所处位置十分偏僻,空有钱财而已。不比他在京城多年,相熟的都是京城的高门之家,能够给乔玉哲寻到的亲事更好,也更妥帖些。往后有了好的岳家,对他的仕途也大有帮助。
可是乔玉哲却机智得很。但凡府里有个风吹草动的都能察觉。
乔知的打算没多久就被他给发现了,当即发火,和乔知说不准再插手这件事。
虽然知道现下的情形不适合谈起亲事,不过对于乔玉哲一直拒绝定亲一事,乔知还是有些耿耿于怀,私下里与乔太太不免抱怨:“先前若是定下了亲事娶了妻该有多好?也不至于到现在也没个着落。”
不怪他这样着急。
之前他好歹是翰林院学士,加上又是皇后娘娘和沈家做靠山,不愁给自己的义子找不到好亲事。
结果现在怎么着?
大皇子败了,死了。沈家倒了。连带着他也被罢了职。乔家一时半会儿的当真是起不来。
乔知唉声叹气。
他现下已经不是学士了。能帮上义子的很少。
“你也别愁眉苦脸的。”乔太太道:“我总也能帮他找几个好人家。你要知道,他救了太子殿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现下大家都知道他前途无量。怕甚?再说了,我悄悄给他找着,倘若有了合适的姑娘家,说不定他就肯嫁了。”
乔太太有时候不免唠叨了些。说起这个问题来,絮絮叨叨又是一堆的话。
乔知虽然有些不耐烦,不过听后转念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天下的女儿家又不是只玲珑一个。遂怂恿着自家妻子开始张罗。
谁知道这个时候突然再次出现了转机。
长乐郡主醒了。
听闻这个消息后,乔玉哲当即痛哭失声。
那哀痛又喜悦的声音回荡在府里,让听后不由得被那种情绪所带动,心里也是一阵欢喜,一阵哀伤。
乔知和乔太太也被触动,想着他果真是对郡主用情至深。
之前他拒绝和旁人成亲的事情,他们就也不再计较了。考虑着什么时候长乐郡主嫁给了郜七爷,他自然会慢慢死心。到时候再考虑他的亲事也不迟。
而且,现下乔家的顶梁柱是他。往后他的官职应该还能再升,届时再谈亲事,想必也能更顺当一些。
乔太太就把之前自己张罗亲事的事儿暂时搁了下来。
乔知和乔太太素来是一会儿一个主意。
他们自己觉得这没什么,根据情势的不同,自然要做出不同的选择来。
乔乐珊虽然高兴于这两人终于不再干涉乔玉哲的婚事了,却很看不惯她们这样做事的方式。赌气般的连和他们说话都少了许多。
·
玲珑在宫里又修养了一段日子方才回府。
她倒是想早点回来,毕竟在宫里住着不够舒坦,在自己的院子里方才惬意舒适。
可是莫说别人了,就连靖德帝都被她之前的样子给吓到,说什么都不肯让她挪动。非要她仔细住着,一直待了一个月方才放她出宫。
现下已经到了十一月中。天气冷着,马车上放了手炉,倒也不是特别的寒。
郜世修带了玲珑回国公府。将要出宫门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事,遣了长海去乔府,叮嘱道:“你务必要见到乔玉哲。和他说一声,玲珑马上回国公府,让他若是想探望的话,去菖蒲苑直接来见。”
长海惊诧于七爷居然肯让乔状元去探望小姐,而且,还准许乔状元入菖蒲苑。
只是七爷的命令不是他能随意置喙的。因此他直接领命,半句都没多问,快速行去。
之前玲珑在宫里,不方便让乔玉哲过去探望。一来是因为宫中人多口杂,难免传出什么非议。二来,宫里人精太多,他也是怕乔玉哲失态之下露出什么马脚,被有心人看了去,再生出些不可控制的事情。
郜世修就遣了人暗中告诉乔玉哲,稍安勿躁,晚些自会达成他的心愿。
现下郜世修带玲珑回国公府,整个府都是在他的势力范围内,有甚事情发生他也能够很快处理。故而郜世修让人送了消息给乔玉哲,让他过来一趟。
看到乔玉哲的时候,郜世修着实暗暗惊了一下。只因乔玉哲如今头发虽然束了玉冠,却非以前那一丝不苟的模样,而且有几缕碎发散在鬓边。又衣衫未曾好好穿整齐,有些凌乱地挂在身上。
这般颓废过后衣衫不整的外形,哪还有半点的风流倜傥状元郎的模样?
郜世修有些不喜地蹙了蹙眉,“你就这样去见她?”
虽然乔玉哲现下外观不甚妥当,但是心里高兴得很。之前见玲珑身子不好了,他没了生的**。幸好太子让人拿了最好的伤药给他,他身边的小厮日日给他敷药,才不至于伤势恶化下去。不然的话,以他当时颓废的状态,现下可能人都没了。
而后听闻玲珑好了,他急切地想要见一见。无奈时机不到,他见不得。只能日日挨着,焦灼等待。这个时候自然也没心情收拾自己。
至于现在……
听闻能够见到她,他高兴至极,哪还有闲心去收拾自己?当时是个什么样子,也就直接来了。因此,郜七爷见到的他,便是那般的情形。
听到郜世修怀疑的问话,乔玉哲哈哈大笑,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
“我就这样去见她又如何?”乔状元挽着衣袖,做出了要狂奔而行的架势,“她看到我,只会更欢喜。断然不会计较我是个什么样子。”
说罢,他斜着眼睛睨了郜世修一眼,“莫怪我没提醒你。你可少挑我的刺儿,不然她定会与你生气。”
这般的说法倒是新奇。
乔玉哲几句完了,再没闲工夫耗在郜世修身上,当即大跨着步子往里姓。
好在他虽急得什么都忘了,郜世修还想着。
郜世修忙唤了几名飞翎卫过来,好生搀扶了乔玉哲,护送着这人到玲珑那边去。
看着乔玉哲的背影,细想刚才乔玉哲那番话,郜世修忍俊不禁,微微笑了。
他特意回想,倒也不是要和乔玉哲计较那几句。只不过他觉得,乔玉哲那般说,好似是认定了他是妹夫一样,根本不见外。
认真想来,这兄妹俩的脾气有一点很相像。但凡认定了一个人,就会自然而然地很亲近。
思及这两个人的关系,郜世修的眉心不由得渐渐拧紧。
他们两个都在刻意避开身份的事情。是因为他俩都清楚身份的表明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可他们如今都是他的亲人了,他们不能做到的、不好做到的,就该由他来想,由他来安排。
总不好让方博林那一脉就此绝了。
他还想着在族谱上,方博林的后面,工工整整地写上方家两个孩子的名字。
只不过这事儿急不得,需得好好看准了时机。他不喜欢冲动行事,总得安排好了一切方才妥当。
譬如他之前和太子说过的。
如果必须要拖的话,他也可以静候太子登基之后再说。毕竟对于皇上来说,乔玉哲不过是个很得用的大臣,而对于太子来说,乔玉哲则是救命恩人。
相比较而言,让太子为方明晖正名更为可靠。
但,真要拖到那个时候,也得有个前提——这期间没有任何的意外发生。
郜世修一路行着,一路想着。
没曾想还未走到菖蒲苑,就见到有个年迈却依然高大的身影往这边行来。
赫然就是自家老爹,定国公,郜老太爷。
郜老太爷脚步匆匆地往前走着,时不时地往身侧催促道;“快些,快些。不是乔家小子来了吗?赶紧去瞅瞅。”嫌弃完小厮还不如自己走得快,老爷子又轻声嘟囔,“老七也真是的。没事儿让那姓乔的来干嘛?当我们国公府是行善之处还是怎么的!”
不怪老爷子不喜欢乔玉哲。
他可是耿耿于怀地记着,当初那姓乔的没安好心,想要求娶他小儿媳妇的事儿!
玲珑拿丫头可是他们郜家的人!姓乔的凭什么想着她?
如今倒好。
他心心念念地提防着,他家小儿子却把那不怀好意的狼给放进了自己的府里!
这都什么事儿啊。
郜老太爷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
所以说,不怪他总是往这边探头探脑地盯着。不盯着能行?!看看现在的状况!
郜老太爷苦着脸往菖蒲苑走。还没走到,身边的小厮悄声和他嘀咕,“老太爷,七爷就在前头呢。”
“在前头就在前头!”郜老太爷也火了,“就凭他那点儿本事,拦人都拦不住。所以说啊,大笑事儿都还得靠我!”
小厮吓了一跳。心说居然有人开始嫌弃起七爷办事不利了?!之前陛下都还称赞七爷厉害呢。
腹诽归腹诽。他可不敢跟老太爷顶嘴,只能低眉顺目地加快了脚步跟上去。
父子俩谁都没把对方的前来当一回事,都只顾着继续往院子里走。好巧不巧的,在院门口碰了个正着。
郜世修朝郜老太爷略一颔首,“您先请。”
郜老太爷“哼”了声一扬下巴,趾高气昂地就往里行。
郜世修不知自己又哪里惹到了这位越老越活宝的爹,轻叹着摇了摇头,吩咐飞翎卫去备茶,而后跟在后头往里行。
郜老太爷也是记挂着玲珑。一听说人来了就往这边赶。人还没到,就听说乔家小子来了,于是乎过来的目的瞬间一变,改成了要防着那个居心不良的小贼。
往里走了没多久,老爷子抬头搭眼一瞧,便见到了在屋门口说话的两个人。
女孩儿身量娇小,明媚俏丽,甚是漂亮。
男人高瘦英挺五官俊逸,潇洒倜傥。
怎么看怎么养眼。
郜老太爷心里不舒坦了,扭过头就想要和自家小儿子抱怨几句。张望了两下,回头没瞧见人,唤过旁边一个挂着灰翎的人,问:“老七呢?”
长河正要给小姐打洗脸水呢,听闻后脚步一顿,朝着远处一指,“七爷正准备去厨里看看,瞧一瞧今儿中午吃什么,打算让厨房多加几个菜。”顿了顿,又解释,“乔状元来了。”
听了这话,郜老太爷心里头那个火啊,大步子一迈,冲到了郜世修的跟前,指了屋子门口那边问:“你看看,你看看。”
“嗯?”郜世修头也不回地随口应了一句,唤了人来呈上菜单,垂眸细看,“你先说说有什么,我再去瞧。”
郜老太爷四顾瞅了瞅。
哟呵,周围都是飞翎卫。如果真说起了那乔玉哲的小心思来,岂不是会落了自家的颜面。
但是不说吧,话憋在心里着实难受,于是他道:“有人心怀不轨地来了菖蒲苑。”
“我知道。”郜世修说,“不就是你么。”
“你个混小子!”老太爷想揍人。
郜世修轻轻一闪,没打着。
定国公郜老太爷还想继续,结果不经意间又朝屋子那边看了看,结果就望见了玲珑和乔玉哲言笑晏晏的情形。
他扭头去问郜世修:“你……不生气?”
乔玉哲和玲珑的关系,郜世修自然不会告诉自家老爹。闻言继续去看菜单,眼皮也不抬一下,只淡淡道:“有什么好生气的。”
“我说的是那乔……”
“我说的也是他。”
郜老太爷咝咝咝地倒抽几口凉气,摸着下巴摇头晃脑,“原来我只想着你小子是个最小气不过的。”
郜世修甩他一记冷眼。
郜老太爷摆摆手,赶紧接道:“……这不刚发现了你大方么!”
连旁的男人接近自家娇滴滴的小媳妇儿都能忍,老七绝对是真汉子!真爷们!
谁敢再说他家老七小气吧啦,他就跟谁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