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跟着芍药,迅速地来到了后面的一条小道。
借着月光和前面院子里投过来的灯光,芍药在一堵墙的下面,瞅准某个方向,按了几下。
轻微的轰隆声响起。墙壁的下端挪移开了一个空隙。空隙慢慢变大,下面出现台阶。
竟是一处地窖。
玲珑从没听说这儿有过地窖之类,见状十分诧异。听闻远处的嘈杂声愈发大了起来,她知道此时不是询问这个的时候。待到台阶的进入处全部露出后,见芍药示意她下去,她就片刻不停地往下走。
芍药望着四周,确认周围没有旁人后,跟了下去。而后在台阶下方摩挲着扣动一处机关,把地窖入口合拢上。
周围蓦地暗了下来。
芍药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把旁边一个小油灯给点亮。微弱的光亮照着四周,驱散了那全黑带来的紧张与害怕。
这里没有坐的地方。玲珑倚靠在冷冷的墙边,借着那冷意来赶走心里的忐忑和担忧。
芍药从腿旁略一摩挲,竟是拿出了一对双刀。
她手持双刀护在玲珑身侧,警惕地看着四周,宛若黑夜里的猎鹰,半点柔弱不见,只余机敏与杀气。
说起来芍药也已经跟在玲珑身边不少时候了。玲珑却是头一次看到她这般的模样。
就在玲珑悄悄打量着的时候,芍药忽地压低声音说道:“外头有人。”
有人?
玲珑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外头有人扬声喊道:“长乐,你在不在。”
是宋奉慎的声音!
玲珑瞬间心中涌起恨意,双拳握得很紧,努力压下心中满满的厌恶。
芍药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这地窖和地面之间的地层不算太厚。而且旁边有几处通风的地方。倘若大声说话,外头能够听见里面的声音,里面同样可以听见外头的动静。
“在的话你就出来吧。”宋奉慎的声音里带着愉悦的笑意,“我带了个人来和你见面。你若不出来的话,她怕是会立刻死得很难看。你说一句话,让长乐听听。快!”
他说最后两句时收起了所有佯作的温和,狠厉而又暴怒。
半晌没有一点声音。很显然,他身边的人并不配合。
重重的一声闷响从地窖的上面传来。然后是女人压抑不住的痛呼声。
紧接着,几声喊叫传来。
玲珑忽地意识到了那是谁——分明就是大皇子妃汪氏!
宋奉慎笑着高声道:“你快一点出来。我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弄死了她。当初她生病的时候你不是还来看她么?你俩关系不错。你忍心看着她死?”
汪氏的闷哼声接连不断。虽然这儿听着声音很小,可是外头听的话,应当较大。
也不知道是多么大的痛苦使得她难受成了这样。
玲珑气得浑身发抖。
出去还是不出去?
不出去的话,固然是能够保住自己的安全。可是汪氏怎么办?
说起来,她当初对汪氏真的算不上好。不过是举手之劳随意地帮了一下而已,自己都压根没放在心上。
汪氏却心心念念地记着,一直想要答谢她。每每知道了她的危险,便想方设法地来提醒。
对于这样一个好人,玲珑终归是没法硬下心肠来置之不理。
当初她就是在很多好人的护卫下得以活下来的。
她没法看着这样心肠善良的人白白死去。
更何况依着宋奉慎那心狠手辣的性子,她确定,只要她不出现,即便那个女子是他的妻子,他也能够下手杀了她。
“我要出去。”这样的情形,玲珑很轻地和芍药说,“我得去看看大皇子妃现在怎么样了。”
·
穆少宁带了人和徐国建汇合。两人眼神略一碰触,半点也不耽搁。一处城门悄悄打开,穆少宁朝身后望了眼。而后二人各自领了人而去。
徐国建是九门提督,负责京畿安全。他要不负皇上所托,护住百姓的安全,带了人入城内巡视。
穆少宁领人去了城外,与潜匿的同僚一起,伺机诛杀郊外妄图叛乱的守军。
皇宫。
接应的人在宫门口厮打着,猛力地往里硬闯。
为首二人是当初跟在沈四老爷身边多年的副将。英勇彪悍,力大无穷。前段时日被皇上罢黜,闲在家中多日。
看到宫门口疏散的守卫,他们为大殿下的细致谋划而感到安心。
九门提督徐国建正护卫着京畿内的安危,郜七爷和太子不知所踪。飞翎卫群龙无首,北镇抚司不知去了哪里,南镇抚司在宫中应当已经被扣押。守卫在京郊的军士,应当已经被他们的人遏制住。
只要他们赶入宫中和大殿下汇合,这事儿就已经十拿九稳。
两副将高喝一声,“给我杀!”亲自上前带了人马往里闯。
耳边阵阵守卫兵士撕心裂肺的哀叫声中,忽地飘来了洪钟般的大小。
“你们真当这里没人守着了?”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其中夹杂着显而易见的讥嘲,“即便你们调开了那许多的人,却又忘了,还有我在。”
这个声音一出来,习武者的动作尽皆色变。只因他们都听过这人的声音,更知道这来人在战场上的血腥凶猛。
两副将中的一个循声望过来,目眦欲裂,“成岳侯!”
旁边小巷的阴影处,成岳侯余强中踱步而来,身材魁梧,笑带嘲讽,“哟,不错,你们还识得我。怎么着?想不想跟我的人过几招。”
不待对方回答,余强中蓦地收了笑容,虎目圆睁怒喝一声:“来人!把这帮逆贼给我尽数斩了!”
余强中在军中威望甚高,其后辈和徒儿接替了他的作风,素来凶猛彪悍。
前些天他们中有些人收到他的命令,带了亲信不讲日夜赶路回了京中,和在京中的岳家军共同等候一个命令。
此时成岳侯一声令下,诸人厮杀而上。一瞬间,血花四溅,腥气弥漫。
在一阵阵的哀叫声中,余强中冷冷暗笑。
若是往常,那郜七爷来寻他合作,他不见得会答应。
可沈家给了他那么大一个没脸,此仇不报非君子,总得让他们知道惹怒了他的后果才行。
在他跟前使那些个不入流的移花接木手段……
莫非当他余家军是废的!
“尽管杀。”血流成河中,余强中哈哈大笑,“斩下逆贼最多者,老子赏他白银千两!”
说着他眼风一扫,瞧见了墙边出一个贴墙而立的苍老身影,登时笑了。
余强中提刀而去,笑意更深,“沈四老爷?好久不见。那日我成亲也没看到你,想来和大殿下密谋比观礼更重要。既是如此瞧不起我……不若,我亲自来会一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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郜世修带了人迅速潜入宫中。
大皇子的三个心腹太医里,有两个其实就是郜世修安排下的暗桩。他们看似在帮着大皇子给皇上下药,其实是在帮助皇上掩饰。
至于剩下的那个,则是太子殿下的亲信。
皇上的安危本不必过多担忧。只要这三人不出差错,基本上在谋逆之举开始前,都不会有危险。
郜世修已经寻来了陛下和太后娘娘的替身。他察觉到今晚宋奉慎要行动后,早在今日下午就开始做出安排。太后娘娘就已经悄悄出了宫,换了替身留下。
本也想着把陛下换走。可是陛下坚持要看看自己大儿子到底能混账到什么地步,坚持不肯离开。
听闻陛下被人围住,太子已经当先赶了过去。郜世修带足人手,命北镇抚司护卫着宫内不乱,命南镇抚司尽数跟上,当先往皇上所在之处赶去。
行至半途,长湖匆匆而来,止住了众人的步子。
长湖顾不上行礼,急切禀道:“七爷!大事不好!陛下被擒,并非是大皇子领头,而是其子宋繁坤!”
他是被遣了去先打探消息,和太子碰头的。谁也没料到他会带来这么一个结果,居然是宋繁坤带了人挟持了皇上。
长溪倒吸一口凉气,“调虎离山?那大皇子呢?”
“他带了人闯入内宫,带走了长乐郡主。”长湖讷讷道。
素来训练有素的飞翎卫们哗地一声炸裂开来,“什么!小姐在他那里?”
所有人都期盼而又担忧地看着郜七爷。
一边是皇上。
一边是自己心里最重要的人。
左右都是为难。
郜世修抬眸望向天边淡月,薄唇紧抿,最终挤出一句话来:“我去寻皇上。”
“七爷!”
“七爷!”
周围飞翎卫们齐声唤他。有人忍不住道:“那小姐怎么办?”
但凡飞翎卫中人,无论是南镇抚司或是北镇抚司的,都知道长乐郡主是被郜七爷捧在手心里疼着的。
倘若七爷去寻皇上,那小姐怎么办?
郜世修嗓子发堵,眼睛酸涩,却语气平淡。
“我去寻皇上。”他说,“你们几个,”他快速唤了身边所有暗卫的名字,“都去找她。其余人,跟我走。”
他把自己身边最强劲的护卫力量全都给了玲珑。
但是,他不能去寻她。
皇上的安危关系着江山社稷天下众生,黎民百姓。他身为指挥使,可以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却不能不去救皇上。
长池一向不现身,素来沉默寡言,这时候却闪身而出,和旁人一般急切问道:“爷,您怎么办?小姐那边若是见不到您……”会不会伤心?
“你们去寻她,她就知道了。”郜世修看也不看他,淡淡说道。
他知道小丫头一定明白他的难处。
她看到他们后,也一定知道,他是放不下她的。
若她真有个三长两短……
大不了救了皇上后,他就去陪她。黄泉地府,总也有能遇到的时候。
·
玲珑最终被带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偏殿。
这个地方,她并不熟悉。好似是皇上偶尔会歇息的地方,应当是后宫之中妃嫔住着的某处。
虽然殿中都是活生生的人,但是地上斑驳的血迹和腥臭的味道,无一不昭示着这儿曾经发生过怎样的屠戮。
“这里还不错吧。”隐隐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这儿可是皇上最宠爱的一个妃子住的地方。装饰得很不错,我觉得很适合你。”
明亮的烛光中,十二三个人围成一圈。圈子中,一身明黄色衣裳的宋奉慎坐在屋中首座的雕龙榻上,身边依偎着一个脸色苍白的柔弱女子。
玲珑心中的恨意遮掩不住,厉声喝道:“你什么意思!”他分明是在用皇上与这妃子,来和他与她做比较!
宋奉慎微微笑着,声音低柔,“你说我什么意思?”
玲珑怒火中烧,上前一步想要叱骂,转眸一瞧望见了和宋奉慎依偎着的女子,顿时住了脚步,咬着牙恨恨地看着。
“怎么样?长乐可考虑好了?”宋奉慎这时候已经不再装作温和有礼的模样了,眼中冒着满含欲.望的火光,桀桀怪笑着。
他左手用力,把恰在汪氏脖子上的五指收得更紧。听着汪氏呜呜呜地难受痛苦声音,他语气森然地道:“你可要想好了。若是想不清楚,她这脖子,怕是就要断了。”
宋奉慎的指甲已经深深地掐进了汪氏的肌肤中。指尖都有了血珠子。
汪氏一口口地吸着凉气,努力地发出几个音:“别……管、我。别管,我。”说着就是一阵窒息。她呜呜呜地再次难过得呜鸣起来。
玲珑的心瞬间被揪紧。她装作不经意地朝旁边望了一眼。
芍药朝她很轻地摇了摇头。
这就是没法使了巧办法把人救出来了。
也是。
那么多人围在旁边,若是想要动宋奉慎,怕是那些人首当其冲会受伤。若是这些人有个一丁半点的差错,以宋奉慎的心狠手辣,肯定会直接下手要了汪氏的命。
玲珑没料到宋奉慎居然会用汪氏来威胁她。
她可以反抗。
甚至于,她可以让飞翎卫出手。
但是汪氏怎么办?
这个女子,善良而又温柔。只是遇人不淑,被许配给了宋奉慎这个混账东西。
玲珑想她好好活着,想宋奉慎一命呜呼后,帮了她,重新振作起来,好好过日子。
现下汪氏好不容易从失子之痛中缓和了些许,开始脸上有点笑容了,脸色也好了许多。怎能在这个时候香消玉殒?
玲珑缓缓舒了口气,让自己努力平静下来,问:“你想要什么。”
宋奉慎哈哈大笑,声音越扬越高。到最后,静寂的屋子里,满是他的刺耳尖笑。
“我要什么?”他呵呵着冷冷地说:“你还不知道?”
玲珑沉默了。
汪氏惊恐地看着她,拼命摇头。
宋奉慎扬起空着的右手,对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
汪氏的脸颊肿得老高,一张口,几颗牙齿掉落,想要发声却是不能了。
“好。我答应你。”玲珑快速地急切道:“不若你先放了她。”
“放了她?”宋奉慎哈哈大笑,“你当我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老七总能想了法子护着你。倘若我把她放了,你又不肯答应我,保不准什么时候你就不见了。”
此时的他,胜券在握。
皇上已经被擒住。郜七爷不见踪影,太子已死。
这般状况下,这天下不就是他囊中之物了?
再多个美人在怀,人生也就已经完满。
宋奉慎说道:“不如这样。这儿的卧房不错,也还不脏。你与我一同过去看看地方怎么样。待到事成,我也就可以放了她。”
汪氏这个时候稍微缓过劲儿来,朝着宋奉慎啐了一口,哑着嗓子说:“你个畜生!”
粘痰在脸上。宋奉慎几乎掐断了汪氏的脖子。若非顾忌玲珑不肯听他的,他能让这个臭女人立刻生不如死。
宋奉慎右手掏出帕子擦了擦脸,觉得恶心无比,抬脚踹断了汪氏的腿。
汪氏疼得几乎坐不住。宋奉慎用扣着她脖子的手,硬拉着她靠在他身边。
玲珑看不过去了。她轻抚了抚腕间。那儿有七叔叔给她的一个小东西。一个曾经制住了程九的小东西。
“你觉得这儿干净,我倒是觉得脏。不如这样。”玲珑说,“我舞艺很好,先给你跳个舞吧。你别为难她。”
长乐郡主舞艺非凡,这是郜家族学的人都知道的。名声早已传到了外头。
有次圣上过寿,长乐郡主曾给陛下舞了一曲。惊艳了在场所有人。
也包括大皇子宋奉慎。
听闻如今有幸再看长乐郡主一支舞,宋奉慎顿时兴趣盎然,颔首道:“可以。”又想她娇滴滴的没受过什么苦,嫌弃这里脏臭也是在所难免,又道:“你若是跳得好了,我改天把这儿清扫干净咱们再进卧房。”
玲珑忍住满心的憎恨,笑着说:“好啊。”
没有乐曲。
她自己轻哼着歌儿,踏着歌声舞着袅娜而行。
一步步向前,一步步逼近。
屋内的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玲珑旋转着走到了围成一圈的十几个人旁边。脚步不停,继续往圈内去。
那些人虽然看得入迷,却还清醒。手已经搁在了腰畔准备防御。
“让她过来。”宋奉慎呵斥道:“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你们也舍得动手!”
那些人面面相觑,终是收起了兵器。
玲珑脚步轻挪旋转来到了宋奉慎的身边。
歌声不停,舞步不停。
“这是什么歌。”宋奉慎有些失神,“我怎么没听过。”
“是我娘生前常唱给我听的歌谣。”玲珑说着,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
她的手搭在了宋奉慎的肩膀上,轻轻抚着,“你觉得我这歌和这舞,怎么样啊?”
女孩儿的幽香飘入鼻端。宋奉慎猛吸几口气,“咦”了声奇道:“你这体香倒是浓郁。”
“是么。”玲珑轻轻笑着,俯身在他耳边低语,“离得近了,我还能更香一些。”
宋奉慎阅女无数。但是似长乐郡主这般的绝色,却一个都无。再好看的女子,和她的美貌比起来那也是差到了极致,根本就是烂到了泥里的渣滓。
今日太过顺利,宋奉慎心神荡漾。身后有长乐郡主在,他没甚可担心的,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桎梏着汪氏的左手。
玲珑眼睛余光瞥见了,猛然发动。
她用尽全力推了汪氏一把,将人直接推得跌到地上趴着。与此同时大声发出一声尖啸。
这尖啸声是飞翎卫的暗号。
之前暗中来到她身边护卫着的所有飞翎卫暗卫,在这一瞬齐齐发作。飘忽而至,一人一下把围在周围的十几个人尽数灭了。
宋奉慎发觉不对,掏出匕首狠戾说道:“你个贱女人!居然敢暗算我!”说着就要往后捅过去。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动作,颈间突然一疼。
宋奉慎低头看过去,便见脖子被一根细细的几乎看不见的细丝缠绕住。
“还记得方家吗?”玲珑知道七叔叔给她的这个东西厉害得很。程九那么彪悍的人都无法挣脱,勒死个人简直是跟玩儿似的。
她手中用力,死死缠绕着跟前这个从内到外散发着让她恶心的恶臭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轻声说:“你杀了方家人。方家人也能杀了你。开心不开心?”
几句话刚刚说完,腹中蓦地痛了下。
有什么刺破皮肉冲了进去。
疼痛袭遍全身。玲珑咬牙硬撑着,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拽着那细细的绳线。任凭腹中血液流出,任凭痛苦四处蔓延,也绝不松懈。
脑中思绪开始纷杂,渐渐开始空白。眼睛慢慢看不清眼前景色。耳中却是嗡嗡杂杂的轰鸣起来。
手指肌肤早已被那细丝勒出了一道道的鲜血。
可是凭着一股子气性,玲珑硬是撑了下来。
好像有人跑到了她的身边说着什么。
好像有人在碰她的手臂。
玲珑已经分不清辨不明,只靠着心里的那股子深入骨髓的恨意,继续坚持。
她想起了爹爹温暖的大手,娘亲温柔的声音,小玲珑甜甜的笑,成叔桂婶的怀抱……
悲痛和绝望在她胸中纷涌交织,让她全身颤抖,唯有双手坚定如初。
忽然,有熟悉的温和低沉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冲破了旁边种种纷杂,清晰地传来。
“丫头。”他说,“是我。我来了,你松开手,好不好?”
玲珑张了张口,好半晌,哑着声音喊了声“七叔叔”。双手蓦地一松,腹间剧痛瞬间席卷而来。
她体力不支昏了过去,跌进那熟悉的带着淡淡茶墨香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