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玉成亲的事情彻底成了一桩笑话。而且还是瞒不住的那一种。
当时满座宾客皆在。有些人身份不低,虽然现在大皇子辅政,可是他们不知皇上身体出了状况,所以并未太过顾忌沈家,‘不经意’地就会把事情说了出来。
不仅如此,另有敲锣打鼓的人若干。这些都是坊间老百姓,说起高门之家的八卦来更是津津乐道。
不多时,沈静玉成亲的这些个细节就在京城中暗暗传开。
虽说当时侯夫人被沈家九老爷背着,好似是失了礼数或者是对名节不利。但众人那时候都看的清清楚楚,分明是沈家人蓄意陷害才会如此。所以大家并未对侯夫人有甚偏见,反而愈发同情起她来。
也不知是哪一个记起了当年的事情,说起来侯夫人曾被成岳侯求娶一事。而且还把当年侯夫人为了‘避祸’嫁去侯府说得跟真事儿似的。
众人听闻这个,再想到当日的情形,更是觉得侯夫人是遭了无妄之灾。至于那侯爷,当时没有趁人之危,虽不至于算得上是君子作风,比起欺人太甚的沈家来已经好很多了。
不知不觉间,沈家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一降再降。要不是现下皇后娘娘来自于沈家,大家怕是能够说出更多的话来、挖出沈家更多的消息。
沈老太太质问沈静玉。哪知道找遍了全府都没寻到人。再遣了人去打探,方知道沈静玉是以在家居士的身份,跟了几位比丘尼去冀州的庙里礼佛去了。一大早就逃出了府去,压根不在京城。
沈老太太遣了人去冀州追,而后砸了家里所有能砸的东西。
刚开始沈大太太还多劝了几句,后来发现自己摆在博古架上的嫁妆居然也被沈老太太砸了,这就触动了怒气。
——那四君子青花瓷瓶是一套四个的。当年还是她外祖母传给了她母亲,然后她母亲送了她做嫁妆,让她把东西从乔家带来,意义非凡。所以她取了其中一个摆在博古架上,想家里人的时候可以随时看到。
哪知道沈老太太在气头上,在她屋里说了没几句话,抄起拐杖就四处乱砸。就把这个宝贝一起毁了。
四个毁了一个,已经不能成套。而且多年前的物品,现下想凑也凑不起来。即便好不容易弄齐了,也不是当年外祖母的那一套。
沈大太太在屋里哭了半个多时辰,谁劝也没有用。等她出来后,她就不再理会沈老太太那边怎么怒气冲冲了,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事,把家中中馈管理妥当。
玲珑依照约定把那香囊给了郜心兰。郜心兰收到了之后,拿出字条和玲珑俩人头凑着头一起读了。
词句不多,字字真情实意。郜心兰涨得脸通红。
玲珑问她意思。
郜心兰捂着脸跑进了屋里去,半晌也没出来。最后方才细声细气地道了句:“看他意思吧。”
如果是旁人,玲珑许是还琢磨不透这么几个字儿是何用意。但郜心兰和她可是一起长大的手帕交,亲得比亲姐妹关系还好。郜心兰就算不明说,玲珑倒也知道了她的意思。
想起以往的时候,郜心兰也常和她说起来“宋繁城如何如何”的话。她原先只当是宋繁城与郜心兰是好友,就跟她和宋繁时似的——虽然她与臭小子镇日里争吵,却也算得上关系甚佳。
现下回想起来,郜心兰和宋繁城却是与她和七叔叔一般。
她总说七叔叔如何如何。郜心兰就道宋繁城如何如何。
即便玲珑知道了好友的意思,不过她却故意道:“他的意思?那我去问问。”又重重叹了口气,“唉。我瞧着是不成了。万一能行的话,肯定就当面说了,哪里会不吭一声就跑走?我还是和他说声,让他死了这条心为好。”
说完后玲珑大步往外走。边走还边高声说:“心兰我去了啊。你放心,我一定把你不答应的意思转告给他。”
她话刚说完,手指尖刚刚碰到门帘子,旁边隔间的门帘刷地下被人从里头给掀开来。
“谁说不同意的?”郜心兰语气急切地说。
这个时候旁边没有别人。
虽然宋繁城说得冠冕堂皇,好似这东西在郜五太太跟前给出来也没甚大碍。但是玲珑觉得五太太是个不好糊弄的人,倘若她发现了不对劲,把里头字条拿出来怎么办?为了保险起见玲珑还是私底下给郜心兰看了。甚至于把身边所有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
如今郜心兰脱口而出心里话,玲珑转着调子“哦”了一声,然后负手而立,笑看郜心兰,“这么说你其实是乐意的?”
郜心兰这便瞧出来好友是故意为之的了,咬着嘴唇气鼓鼓地看着玲珑,不吭声。
清冷秋日里,她脸颊微红的样子像极了最近庄子上新送上来的鲜嫩果子。微微带着红,清新可人得很。
玲珑不忍心再逗她,紧走几步到了她身边,乐呵呵地握了她的手,只管笑。
“瞧你那傻样子。”郜心兰道:“笑我很有意思?”到底是刚才那般说得太过直接。现下她想起来,就觉得自己过火得很,扭了身子打算进屋去避一避这害羞的感觉。
玲珑拉住了她道:“不是笑你。其实真的开心。我和七叔叔好好的,你和他也要好好的。”
郜心兰的小脸顿时惨白一片。她低了头说:“哪里就知道能不能成了。”
“会成的。”玲珑道:“他向我保证过,若是你同意,他一定拼尽全力促成这事儿。不然我哪里会帮他问一问?”
这番话出来,郜心兰猛地抬头,眼中已经汇聚起了奕奕神采。
显然是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和期盼的。
玲珑自己和七叔叔过得开心,自然也希望好友高高兴兴的。
她并不知道夫妻俩有情意和没情意的区别。但她看在眼里的是,姑母与侯爷相敬如宾,虽是夫妻,两人间却始终隔了点什么。
但是爹爹和娘亲就不一样了。从小时起,她就看着他们两个一起练字,一起读书。吃饭在一道,有什么事儿都有商有量的。每每凑在一块儿,笑容里满满的都是甜蜜和温馨。
她始终觉得这两对夫妻并不相同。她希望自己和七叔叔似爹爹娘亲那般。也希望心兰能够找到一个似这样亲近的夫君。
玲珑说得万分诚恳。郜心兰自然瞧出了她的真心实意。先前的羞怯褪去,现下仔细想想,郜心兰也很是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若是宋繁城没有去寻玲珑?她岂不是就错过了一个机会?
再仔细想想,宋繁城应当会去寻玲珑的。旁人都说长乐郡主性子阴晴不定,不好相处。唯独认识她多年的人才能知道,这位郡主其实是个最性情外露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所以,但凡她觉得对的,就算是拼尽全力,她也会帮忙。
郜心兰握了玲珑的手,久久无言。直到刚才去了厨里看饭菜的五太太卢氏折转回来,这俩窃窃私语很久的好友方才分开。
等到无人的时候,郜心兰悄悄地把那字条给烧了。免得被有心人发现,又是说不清楚的事情一桩。
玲珑赞同她这样的做法。
看着字条在火焰中慢慢变黑,玲珑忽地想起来之前七叔叔说宋繁城找铺子的事情。
玲珑虽然对宋繁城了解不多,但是从这些年听郜心兰谈起宋繁城时候的点点滴滴里了解到,这个人虽然看着温和,却也很有自己的脾气。
宋家人,除了那些个无所事事一点进取心都没有的之外,又有哪个是省油的灯了?
玲珑得了郜心兰的回答后,寻到了宋繁城。说起好友的意思,她静等了片刻让宋繁城恢复心情。而后就道:“我这次过来找你,其实还有另外一个事情想与你谈谈。”
“什么事?”沉浸在幸福中的宋繁城立刻敛了神色认真询问。
“听说你要买几个铺子。”玲珑把自己知道的那些个一一列举出来,“可有此事?”
宋繁城听闻后神色凝重,“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他确实是打算买些铺子。原因很简单。他想把心爱的女子娶回家,想要给她衣食无忧的生活。所以,挑选几个地段好又生意不错的铺子盘下来。往后好好打理的话,维持住优渥的生活断然没有问题。
因为身份的特殊性,他只是悄悄打听过这些铺子的状况,如何打算的并未对外细说。
除非是特意查过他或者特意留意过他,不然没有谁能够知道的那么详尽。
玲珑自然不好说是七叔叔讲的。要知道,郜七爷现下应该还没回京呢。
“我听飞翎卫提过几句。”郜心兰道:“你也知道的,他们什么事儿都掺和一脚。不过他们也不是特意与我说起你的事情来,是听闻我要对付一个人,知道我过段时间手里会有几个好铺子,所以推荐我来寻你。”
宋繁城隐约听说过,皇上默许了不当差的飞翎卫可以受长乐郡主差遣一事。
飞翎卫的本事,宋家人最是了解。他自然知道他们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在飞翎卫的掌控之中。遂没多想,颔首道:“郡主的意思是?”
玲珑低声与他说了几个铺子,挑眉笑问:“怎么样,想不想要。”
“想要。”宋繁城答得很快,因为这几个店铺是他知道的同类之中最好的。话出口后,他又有些犹豫,“我曾经也留意过这几个铺子,若是没记错的话,应当是沈家所有。沈家还指望着它们多赚银子,绝不会松口把它们卖给旁人。我也只能想想罢了。”
“我能把你想要的给你。”玲珑缓缓说道:“不过我也需要向三皇孙借一借身边一位能人。你放心,我不会向旁人说起他是你的人。也不会暴露了那地下钱庄为你所有一事。”
听闻她这么说,宋繁城心头一惊,忙问:“谁?”
“雀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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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三儿是明祥钱庄的一个很不起眼的伙计。平时在钱庄里无所事事,偶尔端茶递水。顾客们去了也寻常留意不到他。
不过,明祥钱庄的地下另有乾坤。乃是一处赌庄。
按理说赌庄这种东西本不该出现在天子脚下。可是这地方原本就是二皇子设立的,为的是帮助飞翎卫打探一些小道消息。
他把此举的用意告诉了皇上之后,靖德帝虽然没有明着答应他继续把它开设下去,倒也没有喝令他停止。于是明祥的地下钱庄办了那么多年,一直兴旺得很。
旁的不敢说。那三教九流里的杂七杂八的信息倒也真的汇聚了不少。只不过其中哪些有用哪些没用,就不是二皇子需要分辨的了。他只管把消息交上去即可。
玲珑也是刚刚从七叔叔那里得知了明祥钱庄现下要由三皇孙宋繁城接管一事。
之所以说起这个来,还是因为那张字条。
指挥使大人知道自己弄错了后,难能可贵的面不改色,继续天南地北地瞎扯一通,把宋繁城的底子基本上都交待给了玲珑。
托了他的福。
玲珑倒是能够寻到正确的人来帮忙促成这一件事了。
这天雀三儿来到钱庄里,晃晃悠悠吊儿郎当地在里头做着事。因为做事不够妥帖,被掌柜的训了很长时间。
雀三儿挖挖耳朵,只装作没听见。
等到下午过半,眼看着夕阳就要开始西沉了,雀三儿终于收起了那股子闲散劲儿,眼冒精光去了旁边的一个往下的楼梯,径直朝地下走去。
他本来就是身材矮小黑黑的非常干瘦。此刻三角眼里冒出光芒后,很是有些赌徒的味道。
钱庄下头,已经开始摆上了了各种赌局需要的物品。
雀三儿叫来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手,如此这般吩咐几声,就有人领命离开。
待到天边泛出红橙色的落日余晖,钱庄底下也开始热闹起来。
沈五少爷沈年康就是在这个时候踏入到这个赌博地方来的。
雀三儿十分亲热地迎了上去。
平时沈年康来的时候,雀三儿也是这般的殷勤至极。所以沈年康没有多想什么。
谁知今日的手气也太差了点。
往常的时候是有输有赢。虽然赢的少输的多,可是赢的次数还是很让他欣慰的。
今儿却是不同。
他基本上十把九输。甚至于,玩了十次都不一定能赢一次。
几十轮下来,沈年康的额头上脊背上都是汗。他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赌局,不住扯着嗓子嘶喊。
“大大大!”
“小小小!”
钱庄关门的时候,沈年康犹还不舍自己今天赔了的那许多钱财。
雀三儿送他上楼的时候,小声和他说:“少爷不用着急。明天后天多来几次,说不定就连本带利就赢回来了。而且可能赢更多。”
沈年康输红了眼,连连点头。
往后的时日里,他三翻四次前来‘翻盘’。结果一天比一天输得更惨。到最后居然是拿着几千银票都不够使的,连件完整的衣裳都留不住。
他急得红了眼,原本不算太大的眼睛瞪得溜圆,大冷天里满头大汗,撸着袖子喊:“大!大!一定是大!”
钱庄的人不让他继续赌下去了。因为没有本金。而他欠账的次数太多,根本抵不回来。
沈年康赌得急了眼,怒喝道:“我有的是银子!你们问我娘去要!”
雀三儿在他旁边小声说道:“不成啊少爷。去了您的娘亲也不会给,怎么办?”
“怎么办?”沈年康脑子都不转了,喃喃自语,“我能怎么办。”
“听说您府里有些铺子。”雀三儿轻声道:“如果是把铺子的房契和庄子的地契拿来的话,可以拿它们做赌注。试一试。不过我可是有言在先啊,不赚钱的铺子不作数。收成不好的田庄也不算。”
……
几日后,沈年康终于输得精光。
沈府那些最值钱的铺子和收成最好的田庄被当场签字画押换了人。沈年康在中人的见证下,把它们直接过给了雀三儿。
待到沈年康离开后,雀三儿转手就把铺子又过给了自家主子,三皇孙宋繁城。
往后对外只说是他急着用钱,卖给了三皇孙就好。到时候三皇孙即将定亲,就算多添几个铺子,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来。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没多少时候,沈年康把家产败了的事情就传了出去。也不知是谁打听到的这个消息。
不止如此。沈年康和国公府丫鬟有私的事情也被传了出去。
只是那传出的话并不是说两人暗中私会。而是说沈年康瞧着国公府的丫鬟貌美,硬是逼着对方成了事。
这传出去的话描绘的有声有色,只把沈五少爷那垂涎三尺的龌龊模样给形容了个十成十。
原本沈府的名声就因为沈静玉的婚礼上闹剧而毁于一旦。这个消息传出来,无异于雪上加霜,让这原本就臭烘烘的名声更烂了一些。
沈老太太直接气病了,躺在床上直哼哼。
沈大太太身边的妈妈知道了这个消息,赶紧知会了沈大太太一声。说是外头请了大夫来,请示太太该怎么办,让她给拿个主意。
沈大太太正独自在柳树下生闷气。
她觉得婆婆也太偏心了些。明明那件事情是新娘子沈静玉不肯嫁,所以怂恿了她家的雪姐儿来帮忙。
雪姐儿一向对这个六姑姑唯命是从。有沈静玉来吩咐她做事,她哪里会不答应?
也是这孩子傻。沈静玉都逃到不知道哪儿去了,还没能把人给抓回来。现下倒好,沈老太太把所有的坏事都怪罪到了雪姐儿头上。罚了她还不算完,每日里对着她不是骂就是训斥。直接把个花骨朵一样俏丽的姑娘给弄得面色泛黄,精神萎靡不振。
沈大太太暗叹了口气。
可惜自己不能违抗婆婆的命令。不然的话,婆婆怕是惩罚雪姐儿更狠。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形。
沈大太太乔氏正心疼着自己女儿呢,听闻沈老太太卧病在床起不来身,她当即冷笑道:“总算是消停了?我还以为她身体硬朗着,还能再把府里上上下下多砸个十几遍呢。如今才砸了两轮过去就不行了,莫不是太老了吧?”
说完后一甩帕子,竟是扭头就走,多余的一个字儿都没有。
来问话的妈妈左右为难。
她是大太太身边得力之人,总不可能让人把大太太这样不孝顺的话语给传出去。于是出门后和前来询问的丫鬟道:“太太说了,一切以老太太的身体为重。看大夫怎么说就好。”
这天再晚一些,终于,沈年康把铺子都输了个精光的事情传了出去。
之前沈老太太就被那自己府里现下的恶名声给气得头晕脑胀,直接晕倒过去。刚刚醒来,就听人说沈年康的债主们上门了,想要问家里讨个公道。
因为他们听说沈家已经败落,往后怕是拿不出银子来还那许多的欠债。所以趁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时候,赶紧把自己的那一些钱财给要回来,让沈年康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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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正缩在屋子里吃蜜瓜。这蜜瓜是从西疆运过来的,很是香甜可口。吃了一块忍不住再吃一块,不停歇。
丫鬟们把蜜瓜切成刚刚好入口的小块,玲珑一手拿着书册,一手拿着个签子插着蜜瓜往口中送。书中情节正到个十分好看的点上。她正看得兴起,眼睛片刻也不离开书册,只管伸了手去插蜜瓜,都懒得往那边多看一眼。
谁知这一块吃完了,再去插的时候,签子点点点,就是没有戳到好吃的蜜瓜。
玲珑疑惑,侧着头看过去。却见旁边有个高大的身影正立在桌边。而那碟蜜瓜,正老老实实地被他修长的指扣在了手中。
玲珑眼巴巴地看着蜜瓜,非常不甘心地说道:“七叔叔,你抢我吃的。”
“没有。”郜世修道。
玲珑哼哼唧唧地指着他手中的盘子。
郜世修把那碟子放了回去,一撩衣衫下摆,在她旁边落了座。赶在玲珑继续吃之前,他淡淡地开口道:“我抢你东西作甚?不过是想着我都进屋那么长时间,看看你几时能够发现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