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将要开始。
郜心悦发现玲珑不见了,遣了人去问,得知是回了菖蒲苑就没多管。
恰好之前派出去的管事婆子来寻,郜心悦就唤了她一同旁边僻静无人的屋子,让个信得过的丫鬟守住门,这才细问究竟。
婆子悄声告诉她:“穆二小姐一直在四处打听世子爷的下落,好似在寻世子爷。瞧着两人好似……十分熟悉。”
“熟悉?”
“对。”管事婆子斟酌着字句,“听了小姐的吩咐后,婢子一直让人不动声色拦着穆二小姐。谁知道她为了方便进入后宅,居然敲晕了二房的一个丫鬟,换了丫鬟的衣裳在府里四处乱走。也不知道想做什么。看她的动向,好似还是悄悄想去寻世子爷。”顿了顿,放低声音,“看穆二小姐对府里有些熟悉,换丫鬟衣裳也那么顺手,恐怕是悄悄来过的。”
郜心悦听了,心里头怒气上涌,又恨又恼。
婆子的意思很明显。那穆少媛可能扮作丫鬟悄悄溜来过国公府。谁给她的这个机会和胆子?看她现在的表现,九成九就是国公府的世子爷。
郜心悦素来知道自家父亲是个不成器的,也知道他好女色。却没料到他居然和世交之家的晚辈还能有所牵连。
正在气头上的时候,外头的丫鬟高声道:“小姐,秋雨来了。”
秋雨是郜心悦的心腹丫鬟,之前被派了出去打听另一个人的事儿。
郜心悦让人进屋。秋雨推开帘子来到屋中,径直到她跟前,压低声音:“小姐,沈五少爷找到了,正四处打听长乐郡主和五小姐的下落呢。”
她口中的五小姐,便是国公府五小姐郜心兰。
郜心悦气道:“这可真是厉害了。一个两个的不安分,都是先嘴上不严到处乱问。他找傅四和那个小结巴做什么?”
从小喊郜心兰小结巴,她都成了习惯。私下里没事儿提起郜心兰的时候,依然用这个称呼。
秋雨嗫喏着不知怎么回答。
管事婆子道:“还能怎么样?沈五少爷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长乐郡主那么漂亮,他存了什么心思,一想就通。”
原先郜心悦在沈五少爷跟前受了气,去找母亲谢氏抱怨,这管事婆子就在跟前。所以知道一二。
郜心悦其实也能猜出来沈年康的意图。
一想到被那么个猥琐的人盯上,郜心悦就开始有点点同情傅四了。毕竟长乐郡主再不好,起码行事端正,德行上没什么过错。
那沈五少爷可是个荤素不忌的,跟她那不着调的爹一样,但凡是个稍微有点姿色的女人,看到了就挪不开眼。
郜心悦烦不胜烦。转眼瞧见先前来回话的管事婆子,问:“穆少媛的去处你可知道?”
“小姐一直让盯着,自然是知道的。”
郜心悦又问丫鬟:“那沈五耐不住寂寞,一直想往后宅钻?”
丫鬟低头道:“是。”
说实话,郜心悦最近几次见到穆少媛,总觉得穆少媛是有意无意地在模仿玲珑的姿态。虽然学得不像,天差地远,可她和玲珑是同个学堂整天一起上课的所以分辨的很清楚。若是不太熟悉的人,恍惚间从背影看倒是会觉得相似。
现在郜心悦最恶心的就是这两个人的做派,冷笑,“既然他们俩都那么闲,不若就把他们引到一处去。他们两个无事了说说话,谈谈心,也免得祸害了旁人。”
管事婆子心头暗惊,“那两个人?”
郜心悦指指她,又指指那丫鬟,“你们刚才提到的那俩。”
管事婆子和丫鬟面面相觑后应声退了下去。只是还没等她们走远,又被郜心悦给叫住了。
“这事儿你们暗着点办就是了。我娘忙得很,顾不上这些,不用和她说。”郜心悦道,“记得把那沈五想办法引得离长乐郡主远一些,别让他挨近郡主。”
她这个吩咐倒不是为了玲珑着想。是为了她娘。
如果长乐郡主有个一丁半点儿的差错,郜七爷能把整个国公府给掀了。那样的话,今天全权负责的她娘也脱不了干系。
那爹呢?沈五可是他带进来的。如果对方真做出了什么过火的事情,她爹肯定没法脱责。
这年头刚一冒出来,郜心悦便不甚在意地把它给抛诸脑后。
狐朋狗友不过如此了。真到了那一步,那就让爹担责好了。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吃,理应如此,没问题。
·
玲珑盯着七叔叔喝完姜汤,两人说了会儿话,就在菖蒲苑的门口暂且道别,分两路而行。
郜世修要先去见过父亲定国公。
玲珑则是回内宅女眷相聚的地方。
因着见到了七叔叔,玲珑的心情很好,脚步也很轻快。所以,当旁边斜刺里有人叫她时,她的唇边还带着愉悦笑意。
但,这笑意在她看清对方是谁后就瞬间消失不见了。
高大的槐树下,年轻男子抱胸而立。身姿洒然,风流俊逸。
玲珑没料到他也来了,脑海中空白了一瞬,脱口说道:“你怎的会在这儿!”
乔玉哲斜倚在旁边槐树下,眉端微挑,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朝她望过来,“这话说得可真让我伤心。”
他微微蹙眉作哀伤状,叹道:“我说是为你而来,你信不信?”又道:“不只是来这儿。即便是京城,我也是为你而来。”
玲珑退后一步,“你想做什么。”
“也没什么。”见玲珑面露警惕,乔玉哲轻轻地笑着,眼眸中满是愉悦深意,“就是听说京城里长乐郡主傅玲珑极受宠爱,容颜倾城。我心中好奇,过来看看。不行吗?”
“不行。”玲珑一字一句慢慢地说:“京城是非之地,乔公子既是没这个本事,还是不要乱闯得好。”
乔玉哲驳道:“郡主才认识我多久?怎就知我没这个本事了?”他眉眼弯弯地凝视着眼前少女,抬指抚向眼尾泪痣。
这颗痣不同于寻常模样。
殷红如血,圆圆的一点,仿若滴泪,如诉如泣。
玲珑忍不住抬手指了过去,喃喃问:“它是怎么来的?”
“哦,这个嘛。”乔玉哲哧哧地笑着,几乎笑弯了腰,“有年我遇到意外,差点被淹死。拼命爬上去的时候,被颗钉子戳的。”
他猛地向前倾身,在她耳边低语:“我身上也有伤。小姐要不要看看?”
玲珑连连后退,脸色骤变,胸口剧烈起伏着。
片刻后,她牙关紧咬双拳紧握,转身就走。
乔玉哲一把拽住她的手臂。
玲珑压低声音呵斥:“不想死的话赶紧松开。”
乔玉哲笑道:“郡主不给我个答复,我死也不甘心。所以,不放。”
玲珑望向天边的云,抿了抿唇,忽地唇角弯起,露出个明媚笑容。
她仰望着蓝天,声音微微扬着,笑道:“旁人都说公子风流倜傥俊美无双,重情重义,我却不敢苟同,总觉得你是个最凉薄不过的人。公子看不上我就罢了,我也看不上公子。大家各玩各的,谁也没必要拖累谁。你看可好?”
乔玉哲忽地收起了笑容,神色凝重。
玲珑回望他一眼,再次呵斥:“还不赶紧松开!”
乔玉哲双唇紧紧抿起,但是,五指已然松动,很慢很慢地放开了她。
玲珑快步而去。
乔玉哲深深地凝视着她的身影,片刻也不挪开眼。半晌后,高声厉喝:“谁在旁边?滚出来!”
这一声仿若怒雷拔地而起。
沈年康没料到乔状元竟然也有这般冷厉的一面,惊得浑身颤了下。再一细看,对方明明正如平常一样微笑着,好似刚才不过是他的错觉而已。
沈年康从旁悠悠然而来,“别急别急,是我。”
他刚才已经看到了那一幕,摇头啧啧叹道:“乔公子也喜欢这长乐郡主?别想了。她啊,眼界高得很,谁都瞧不上眼。跟我家那六姑有的一比了。再说了,有郜七爷在,想动她不容易。不过旁人的话,你如果看上了,我倒是可以帮你一帮。”
乔玉哲唇边的笑意更深。
“你六姑也敢拿来和她相比?”乔玉哲仰头看着槐树光秃秃的枝丫,眉眼弯弯,“要我说啊,她连长乐郡主的一根手指尖儿也比不上。长乐如果是那天上的云,那她就是地底下掉进泥土里的尘埃。”
沈年康不乐意了,“你让我带你过来,就为了损我六姑?”
“倒也没有。我是真想见见长乐郡主,和她多说几句话。”乔玉哲桃花眼微眯,“上次在宫里匆匆一别,我都没捞着和她多说几个字儿。”
沈年康哈哈大笑,抬手去拍他肩膀,“我就说吧,英雄难过美人关。就算你乔状元再怎么洁身自好,见到了漂亮小姑娘也肯定拔不动脚。”
乔玉哲不动声色微微侧身避开了拍他肩膀的那一下。
沈年康讪讪收了手,没敢多说什么。
沈老太太在家里叮嘱过,所以他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状元郎是大皇子要拉拢的重点对象。
他可不能得罪了乔玉哲。
沈年康还欲再找点话题聊一聊,乔玉哲却站直了身子,掸掸衣袖,“我要走了。你在这儿玩着吧。”说罢,片刻也不多停留,洒然离去。
沈年康问:“你不留下吃饭了?”
“不了。”乔玉哲头也不回地道,“翰林院里的差事还没办完。我得回去做事。”
看着年轻状元郎远走的背影,沈年康歪了歪嘴角,“状元郎又怎么了?傅四不也瞧不上。上回在宫里他帮了傅四一回,也没见傅四对他另眼相看。现在傅四看不上我,又看不上他,可见我和他也算是一个水平的了。”说着摸摸下巴,再叹一次,“傅四确实漂亮。”
沈五越想越觉得,今日还是先去会一会长乐郡主,而后再去寻郡主那个好友郜五小姐比较妥当。毕竟长乐郡主长得好看,多瞧一眼都算是赚了。于是喊住旁边一个丫鬟,问起了郡主的去处。
丫鬟领他到了一个小树林的旁边。
沈年康左看右看没寻到人,“傅四人呢?不在这儿啊。”他四顾去看,才发现就连刚才那丫鬟也不见了踪影。
沈年康懊恼地想要转回去,正要迈开步子,突然“咦”了一声,稍微侧头望向旁边的一条道。
那儿有名身姿纤弱的少女正缓步而行。虽然她比长乐郡主高了些,但在树木半遮半掩之下,背影隐约看着有点像。
……
回到众人之间,玲珑脑海中却是浮现着之前的对话,还有那颗殷红泪痣。
郜心兰看她脸色惨白毫无血色,拉了拉她的手,关切问:“你怎么了?”
“没事。”玲珑讷讷地道,“我没事。”
穆少宜说,“可你脸色那么差——”她的话没讲完,就被郜心兰拉了一把。
郜心兰朝穆少宜摇摇头,示意别追问了。
恰好这时候午宴开始。三人索性凑到一起同桌用膳。
宴席刚过,桌上餐碟都还没来得及收起,突然女眷席上响起了一声惊呼。
没多久,世子夫人大太太谢氏脚步匆匆地离席而去。因为走得太急,脚下差点被石子儿绊倒,踉跄了下。
不一会儿谢氏转了回来,行至四太太跟前和她低语了几句。两人就一同匆忙离开。
满院的宾客不明所以。
五太太卢氏回头看了眼那两个神色紧张的嫂嫂,笑着与大家道:“大嫂有急事需要离开一下,我陪大家在花园里走走吧。”就引了众人往府里景致最好的几处地方去。
谢氏和四太太杨氏一路前行,径直来到了国公爷郜老太爷的院子里。
院门口有护卫把守着。看到两位太太,护卫们侧身让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空隙,让二人从中而过。
院子里仅有几名护卫在巡视,并未有仆从丫鬟。看到她们进来,护卫们警惕地打量了一番方才点头。
这紧张的气氛让妯娌两个面面相觑,因着不知道事情究竟如何而提着一颗心。
门窗紧闭。
门口守着的人抬手敲了三声,“大太太和四太太来了。”过了半晌屋门方才从内被打开。
进入到屋内,看到里头情形,杨氏忍不住轻呼出声。
至于谢氏,虽然她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是她一开始得到消息后就命人把事情捅到国公爷这儿。可听是一回事,真真切切看到有事另一回事。
“这、这是怎么了?”看着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的穆二小姐,再看看躺在地上赤.裸的满身鞭痕的沈五少爷,谢氏知道事情比她刚才以为的还要严重,声音发紧地问屋中立着的愤怒的老人,“父亲,这是怎么一回事?”
定国公郜老太爷如今年事已高,威严却不减当年。
听了谢氏的话后,郜老太爷怒然说道:“不是你的人把他们捉起来送到我这儿来的?你倒还来问我!”
谢氏讪讪笑了笑,“儿媳这不是受到了惊吓,不敢妄自做主吗。只能请父亲来处置了。”
郜老太爷面上怒容犹在,略点了点头,“是给送到我这里来。”说着拿了鞭子指着躺着的那个人,“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竟然敢在我的府里为非作歹!”
沈年康遍体鳞伤,哀叫着告饶。
旁边穆少媛拉了拉凌乱的衣裳,满面泪流。
穆少媛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成了这般样子。
她想穿过小树丛寻郜世良。因为郜世良和她保证过,今天一定在府里等她,所以她坚信郜家三小姐说什么父亲不在的话是骗她的。
结果走到半途,那不要脸的舔着脸过来找她。她根本就不认得对方,于是假装有事情要做,匆匆地往里走。
男人不肯罢手,抱着她说让她跟他回府去。
穆少媛气极。拉扯之下,她怒吼:“我是怀宁侯府的小姐!”
那男人根本不信,继续着手里的动作,强迫着她,还哈哈大笑,“一看你的衣裳就是国公府的粗使小丫鬟,还想骗我?跟你说,随少爷我回家,吃香的喝辣的,有的是你好处。不用担心。”
穆少媛挣扎着想要逃离。结果被他捂住口,强迫着拖到了旁边无人的小屋子里……
原本事情可能还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有个丫鬟得了管事婆子的吩咐去旁边院子取东西,无意间经过这儿,听到了动静,以为是遭了偷儿,吓得魂飞魄散。喊了家丁拿着棍棒来捉贼,结果直接把两个赤身裸.体的人给揪了出来。
穆少媛哭得哀戚。
这段时间,郜世子没有主动联系她,两个人眼看着就要淡下来了,偏她这里出了点状况。
她最近轻易不能出门,今日来寻世子爷,是想迫使他给她个名分的。
谁知居然出了这一档子事儿,而且还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下!
郜老太爷举着鞭子把沈年康抽得满身是血。
沈年康嗷嗷直叫,“谁知道她真是穆二小姐啊?我看她并非黄花大闺女,想着玩玩就算,哪知道——啊啊啊你别打了。不知者无罪啊!”
穆少媛含着眼泪怒指他,“你个畜生,非要迫我,还这般狡辩!”
沈年康疼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少爷我花丛中穿梭了多少年了,一看你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而且你又不是没有过男人,凭什么坏事都让我一个人担了!”
他这话一出来,所有人都往穆少媛这儿看。
穆少媛吓得脸色惨白。不过,她自打光溜.溜被人堵在屋里后就脸色一直苍白无血色,所以即使再白一点,旁人也瞧不出来。
事到如此,穆少媛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而且,有些事儿等不得。如果郜世良不能给她个确定答复的话,她还不如背水一战,赖住沈家。
穆少媛用手掩住小腹,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泣声说道:“求老太爷做主!他、他毁了我的清白,还要反咬一口。我、我不想活了!”
说着就要往旁边柱子上撞。
谢氏赶紧让人拦住了她。
两个身材粗壮的婆子一人夹着穆少媛的一边胳膊,直接把她半拎了起来,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不想活也得等到见了自家长辈再说。”谢氏笑眯眯地看着她,拿着腔调,“平白无故死在了国公府算怎么回事。”
郜老太爷怒指谢氏,“少说两句吧你!”
“父亲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儿媳这样说是有原因的。”谢氏朝着定国公露出个为难的表情,捏着帕子说:“不瞒您说,穆二小姐被人堵在屋里的时候,旁边搁着的可是我们国公府丫鬟的衣裳。”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情形。
谢氏责问穆少媛:“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那好,你倒是和我好好说说,你自个儿的衣裳去了哪里?”
穆少媛咬了咬嘴唇,低着头泫然欲泣,“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想要指了沈年康把事情推到他身上,又怕这样往后入了沈家会不好做人,最后索性掩面痛哭,泣声道:“我哪里知道怎么回事?之前我独自在林子里走着……”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外头传来了二太太盛氏的声音:“大嫂可在里面?”
谁也没料到一向不问世事的二太太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一时间屋内鸦雀无声,竟是都不知该如何答她。
当先反应过来的是定国公。
他大步走到了门口,亲自拉开屋门,高大的身体遮挡着屋内情形,问:“你可有事?”
盛氏朝他福了福身,“父亲,刚才有丫鬟来禀,说是我院子里有个小丫鬟被人敲了头晕倒在屋角,身上衣裳还被扒了。我唯恐家中有匪徒作乱,心下不安。今日宾客众多,倘若出了事情,国公府怕是脱不了干系。因此特意来寻父亲说一声。还请您示下该如何行事为好。”
这时候谢氏也走了过来,在定国公背后说道:“弟妹说有丫鬟被敲晕了?可是个粗使丫鬟?”
“正是。平日在院子里负责洒扫的。”
谢氏这便笑了,回头望了穆少媛一眼。
穆少媛脸一阵红一阵白,煞是好看。
定国公便道:“把那丫鬟叫过来吧,你大嫂有话问她。”说着便退后半步关上房门。
钱妈妈正巧在盛氏身边跟着,在她侧后方一步多的地方站着,位置稍偏。当房门半合的时候,钱妈妈隐约看到里头有个女子,颈后有一块黑色半圆胎记。
这胎记似曾相识。
钱妈妈心里咯噔一声,想看清那女子是谁,可房门已经关闭,根本看不清楚。
她忙问盛氏,“二太太可知里头的年轻女子是谁?”
盛氏之前一直在面对面地和定国公说话,定国公几乎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根本没有看到里面情景。别说是个年轻女子了,就是刚才和她说话的谢氏,她都没有望见,只能摇了摇头。
钱妈妈心中忐忑着,有些紧张,有些无措。
先前她本来打算离开的。毕竟来京多日,该送的东西已经送完,是时候离京了,所以来国公府与二太太道别。二太太和她边走着边说话,这才遇到了丫鬟遇事来禀,两人就一同过来见定国公。
现下见到了那记忆中的胎记,钱妈妈的心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索性改了主意,笑着与二太太道:“先前太太说京城好玩的很多,让婢子多留几天好生看看。婢子想太太言之有理,打算多住几日。”
顺便打听下那屋里的人到底是谁。
·
即使大太太和四太太已经离开,宾客们却兴致正浓,在五太太的陪伴下慢慢在国公府内赏景。
玲珑渐渐地恢复了笑容,和友人们玩笑着边走边闲聊。
不多时旁边传来了几声鸟鸣。
玲珑分辨出这是飞翎卫的暗号声,就和郜心兰、穆少宜道了别。去到旁边寻人。
长湖正等在旁边灌木丛后,瞧见她来了,笑着引了他往旁边小径上去。
“七爷刚才一直在找小姐,”长湖边走边道,“先前七爷追了您一小段路了只小姐一直没看到他。七爷没辙,遣了属下来接您。”
玲珑倒是真没发现七叔叔在找他。
想到高大男人在后面亦步亦趋跟着的模样,她忍俊不禁,笑问:“七叔叔找我有事?”
长湖还没来得及答话,旁边响起了个熟悉的低沉声音:“莫不是无事就不能找你了?”伴着说话声,郜世修从旁边的树后转了出来。
男人身材挺拔,清冷矜贵。即便是在寒天里,依然只着薄衫,不惧寒冷。
长湖悄悄退了下去。
玲珑笑眯眯地仰头看七叔叔,“无事当然可以找我。只不过现下我正忙着陪心兰她们,七叔叔何必来打扰我们呢。”
一看小丫头就是故意闹他。郜世修抬指朝着玲珑的眉心轻叩了下,“淘气。”
玲珑眉眼弯弯地拉着他的衣袖,晃啊晃。发现他的衣裳还是穿得那么薄,不由有些担心,“真不怕冷么?”
郜世修伸手让她查看。
玲珑摸了摸他掌心和指尖,发现都暖暖的不见凉意,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左右手都伸出来了,没道理让他收回去。
玲珑索性握了七叔叔的手,和他一同往旁边无人处走去。
两人刚行了十几丈的距离,话都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长湖去而复返,快步行了过来。
郜世修不悦,眉目冷淡地垂眸看他。
“爷,”长湖紧张得脊背上出了一层冷汗,低下头,硬着头皮快速说,“国公爷遣了人到处寻您,说是有急事。”
郜世修细问之下方才知道,父亲让他寻几个飞翎卫,帮忙押一个人离开。而那个人,居然是沈家的五少爷。
郜世修好不容易把小丫头给叫到自己身边来,虽然现下有事要做,却也舍不得让她离开。于是遣了四名飞翎卫先去办事,他则带了小丫头一同往定国公那边行去。
只是这手是不能再牵着了,有些遗憾。
指挥使大人心中不悦,一路冷着脸去到目的地。
进了院子后,郜世修方才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饶是指挥使大人见惯了大场面,对着这般的情形也是无语得很。
郜世修在门口只朝屋里看了一眼,就把身后不住探头探脑的小丫头半揽了出去。
“七叔叔,里面怎么了?”玲珑踮着脚试图越过他的掌控,诧然道:“我好像看见了二姐姐在里面。不过只瞧见了一眼,没看清楚。地上那个人是谁?我怎么瞧着没穿衣裳?”
郜世修猛地侧头看她,“你瞧见了什么不该看的?”
“不该看的……那是什么?”玲珑茫然,“我就瞅着有个人躺地上,看不分明。隐约看相貌是沈五少爷。”
郜世修拧眉回忆了下,沈五虽是未着寸缕,但是面朝屋内侧卧。而且有人拿了破布披在他的身上,玲珑应当没有望见什么。
不过这小丫头好奇心太强,不是好事。
郜世修叮嘱玲珑:“记得男女授受不亲。往后见到了男人衣衫不整的话,尽快离开。莫要多看。”顿了顿,“太脏。会污了你的眼。”
玲珑疑惑七叔叔为什么这么说。
不过,七叔叔的话总归是没有错的。她没有多问,只记在了心里,未曾多言。暗道一定要记住了七叔叔的话,这种事情能避则避。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
世事难料。
总有些事情的发生巧合到让自己也甚是无语。想要寻出为什么会这般地恰好撞到,仔细想来却完全没有头绪。因为兜兜转转回来,依然只有“巧合”二字罢了。
这天的宴席结束得有些仓促。
不知为何,沈五少爷被押走后,穆家人就匆匆离席。不多久,宾客们也很快散去。
玲珑看看天色,也才刚刚未时过半而已。
她隐约觉得,穆家人的突然离去和沈五少爷多少都有点关系。有心想要知道沈五少爷到底犯了什么错,穆家人已经不在,而且离开得匆忙好像有急事,她不方便遣了人回去问,免得打扰到他们。
玲珑不明所以,就回了菖蒲苑去。洗过澡换了身衣裳,闲得无事,就打算去寻七叔叔。
旁人那里她或许抠不出什么事实真相出来,可是七叔叔不同。
她耍个赖,再和他使劲儿磨一磨,就不信他会憋着不说。
打定主意后,玲珑心情愉悦,斗志昂扬地朝着指挥使大人的卧房行去。
之前七叔叔说要沐浴更衣。算算时间,她现在都洗完澡好半晌了,七叔叔比她速度更快,肯定早就收拾妥当。
毕竟七叔叔卧房旁的耳房内就有浴池,一来一回的很方便。
玲珑心里头装着事,所以走得很快,没多久就到了郜世修的房门口。
习惯性的,到了门口后她不需要叩门,直接推开进入。没等看清楚里头的情形,就习惯性地先转身关了房门,说道:“七叔叔,你老实告诉我,今天下午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听到回答。
玲珑快速转过身去,正要指责七叔叔反应慢半拍呢,瞧见屋内情形后却是立刻愣住了。
其实不止是她。
就连郜世修也对现下突发的情形有些难以适应。
小丫头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到了现在,郜世修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某个问题。
——以往时候小丫头都是有固定时间来他这里,所以很多事情可以提前避开。
可现在不同。
两人日夜在同个屋檐下,天知道她会什么时候冲进来,简直防不胜防。
郜世修处理了一些政事方才沐浴,耽搁了些时候,现在刚从耳房的浴池出来走进卧房,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身上带着的水珠都没有擦去。
因此,撞了个正着的玲珑就都完全看到了。
愣在当场的玲珑,虽然身体僵住,眼睛却不可控制地往下挪移。然后她就望见了那不可描述的可怕巨物。
玲珑呼吸停滞,吓呆掉。
郜世修也愣了一愣。他很快反应过来,拿起帕子,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拭身上水珠。
他一动,那个就不再正面对着她。玲珑顿时回了神,慌不择路地逃出屋子,砰地下关上房门,倚靠在门边粗粗喘.息着。
外头的太阳十分晃眼。
可是她眼前浮现的却是旁的什么。
玲珑一脸悲痛地捂住脸,不住哀叹。
哎呀完了完了。眼要瞎了眼要瞎了。怪道七叔叔说不能随便看。男人果然很可怕。
她的心正揪成了一团舒展不开,偏偏吓得腿发软跑不动,只能暂时在这儿歇歇。
就在她想着一会儿到底是跑回侯府避一避的好还是索性回到傅家休息几天,突然,屋子从内传来叩门声。
玲珑知道里面只七叔叔一人,叩门的肯定是他。顿时惊得跳了起来,喊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你放心!”
里面传来一声舒心的轻笑。
而后是指挥使大人沉稳低沉的声音。
“可我并不放心,怎么办?”他不紧不慢地说着,语气温和至极,谆谆善诱,“你不如进屋来,我们好好谈一谈该怎么负责的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