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粟田口高台上有一家“粟田”饭馆。它迤逦于山坡的斜面,占地有七百坪,它与吉田山浑园的山丘隔街对峙,饭馆门前可见平安神宫的朱红牌坊。右面紧挨着东山,从山上可以看见在山脚下的南禅寺大屋顶,左面的森林遮住了青莲院和知恩院。
十一月初的一天下午,一对男女走进“粟田”内院的和式客厅。男人是满头白发的胖子,气色很好,六十多岁。同伴的妇女将近四十岁,穿着一身朴素而色彩淡雅的西装,她的穿着鲜明地衬托出她娇艳的面容。双排串连的真珠项链和她高雅优美的风度很和谐,但看得出他俩不是夫妇。
俩人对“粟田”的佣人很随便,说明他们来这里已经不是一次了。在接待态度上亲切又很有礼貌。可以推断,他们不是普通的客人,而是主人的座上客。
这个女人是银座“奥利贝俱乐部”的老板娘织部佐登子,老头是东方钢管公司社长石井库进,织部佐登子是他的情妇。
面对着这俩人,坐在下座的是年过七十的矮个老头,不很胖,穿着素雅的绸衣。他是“粟田”的老板望月稻右卫门。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一般外面的人了解很少,只知道是个有钱的老板。有人说,他原是战前某个大财阀的私生子,他把继承下来的财产做为资本,在朝鲜战争时期发了大笔战争财,现在干股票生意。这个“粟田”原不是他经营的,是前任老板抵押给他的。他亲自担任“粟田”老板是由于他喜欢经营饭馆,而且本身还是美食家,与各方面交往也方便。
石井库造到东京时喜欢来“粟田”,于是结识了望月稻右卫门,是十五、六个年头的知交了。织部佐登子和石井的关系,也已有八年了。佐登子跟着石井每年两次到这里,住上两三天。
“今年红叶来得晚啊?”石井望着东山的茂密的丛林说。
“是啊,受了上一次台风的袭击,而且不知为什么,到了十月天气还是这么暖和呀。”木然坐着的望月稻右卫门说。
客厅是静悄悄的,望月稻右卫门似乎自言自语地嘟哝着。
“看来,今年能看到红透的红叶的机会可能不会多啦!”
正坐的稻右卫门把放在膝上的双手指轻轻地交叉着,并眺望着若王子一带。
石井库造和织部佐登子以及陪客的稻右卫门吃完了饭,女佣人给他们端来了淡茶退下去了。
“今天你们两位要去奈良?还要到什么地方去?”
稻右卫门用双手端着茶碗。他用小而圆的眼睛看着佐登子,眼圈周围有密密的皱纹。佐登子抿着嘴微笑,石井替她回答着。
“是想去,好久没有到奈良了。”
“现在看寺院正是好时候。”
据说,稻右卫门的妻子长期住在精神病医院。
“不,望月先生,看寺院是顺便,主要是为了跟您商量一件事来的。”
“噢,什么事?”
“您如此严肃地发问,我倒不大好开口了。”
石井一口喝完淡茶,把茶碗放下了。他的脸色与志野的瓷白釉相比显得更红,也许这是难于开口的原因吧。
“……请您把我说的事随便听听就是了,不过不要往外说。”
“噢……”
弯着腰看茶碗的佐登子抬起头,从旁边看着石井。
“我到院子里走一走。”佐登子边说边站起来。
“不,你就在这里吧。外人听见了有些不方便,不过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石井的这句话,是说给稻右卫门听的。
“这事是别人委托我传达给望月先生的。他知道,我和望月先生的关系好,就托我打听望月先生的意见。我虽然答应了,后来有些犹豫,所以一直没有管这件事。可是去国外的那位快要回来了,他回来后一定会问我谈的结果的,所以不得不来见您了。”
“噢!……”稻右卫门俯下的脸上现出了微笑。
“您说的是寺西先生的事吧?”声音象是自言自语。
“是的。”石井点了点。“您怎么知道是寺西先生?”石井有些惊奇地问稻右卫门。
“那容易。报上报道过寺西先生出国,而且石井先生和寺西先生的关系也密切,我马上能猜到是他。”
对方的反应快,说话就不难了。石井露出了笑容。
“正如您所知道的,十二月初要举行政宪党的总裁选举了。”石井开始讲了起来。
“那个事延期了吗?原来听说是这个月中旬的么。”
“好象是由于党内的原因延期了,我不清楚什么原因。”
“噢。”
“不过寺西先生一定会当选总裁的,因为他和桂总理之间确实有约定。”
“是报纸上说的‘禅让’吧。”
“这次禅让不会有变化的。”
“噢,对外说是‘禅让’,总不能白白地接受总裁宝座和总理席位吧?坦率地问一句,寺西先生付给了桂总理多少钱?”
“是啊,这个事我也不清楚,我想大概付给五、六十亿元吧。虽然我和寺西先生的关系密切,但确切情况我也不甚了解。”
“可能吧。”稻右卫门搓着双手。
这个客厅离餐室比较远,所以感到安静,但由于靠近厨房,可以听得见端饭菜的女佣人们的轻轻脚步声。佐登子有时低下头,有时眺望着开始显出昏黄的东山密林。
“五、六十亿?……”稻右卫门自官自语地说。“那么一点儿就够吗?寺西跟桂总理说好了的额数比这个大吧。”
石井知道他说得对,但不敢说出实在数目。
“寺西先生还要付给反主流派和中间派议员一些钱吧!这就需要将近二百亿元了。”稻右卫门笑了笑低声说。“石井先生也很辛苦啊。”
望月说石井辛苦,是暗示石井为寺西正毅负责筹措竞选。总裁所需的部分款子。
外人听不到房间里的密谈,有时隐约传来资历老的女招待喊叫和指使新来女招待的声音。佐登子想起了曾遇到过的类似场面。
——“阿秋!阿秋!”寺西文子叫老女佣人的声音。“收拾好了吗?”
那是在寺西家厨房旁边的小房间,佐登子在奥斯特利奇大型手提包里,装了文子夫人交给她的两千万元钞票离开的时候。在凌晨的寺西家庭院里,看见了铁线莲的白色花朵和垂下来的棕榈的黄色花絮。那是在电筒的照耀下瞥见的,拿电筒的是高个儿的外浦秘书。他领着佐登子穿过一条狭窄的小道。这是石井派佐登子到寺西家领两千万元的时候。当时本并对佐登子说:
“跟寺西先生已经讲定了,你到那里他会给你钱的,我从政治家手里领钱,似乎本末倒置,可是社会上收取手续费是一般的惯例。我是疏通企业和政界的渠道,所以这笔钱是给我的报酬。把两千万元领回来后分给你一半吧。”
“寺西先生要我拿出多少钱?”沉浸在过去那件事的回忆中的织部佐登子被望月稻右卫门的话音惊醒过来。
“您这样单刀直入地提出,我倒也好回答了。”石井说:“……是二十亿元。”
“二十亿?”
稻右卫门低下头,用手抚摩着短褂缎带。
“这事急吗?”
“寺西先生昨天从国外打来电报,要求尽快办完这件事。因为不好开口,我一直拖到现在,只好特地赶来跟您商量了。”
“马上要拿出二十亿,这个数目太大呀。”稻右卫门慢吞吞地说。
“……推迟总裁选举日期的原因好象有金钱上的原因。我看寺西先生的钱还是不够用的。”
“就是说,桂总理开价要这么高么?”
“不一定是桂总理本人,是他那派的人吧。因为,眼睁睁地把政权交给寺西先生,所以有些人主张多要钱,这是真的。”
“……”
“还有反主流派和中间派好象也起着哄要钱。”
“我在您面前说这些话也许失礼,不过政治家干的事是很肮脏啊。”
“确实是不干净,这点我们这些提供献金的人最清楚。”石井喘一口气,然后继续说下去。
“虽然知道这些事,可是政权就要到手的寺西先生的处境和心情是能理解的。我是寺西先生的支持者,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只能千方百计地帮助先生了。”
“……”
“钱是应该由我们来出的,可是您也知道,我们的钢管业目前处在不景气状态呀,马上能不能得到分红还不知道呢。机械用钢管、一般用钢管、建筑用钢管、民用钢管等交易陷入了停滞状态,价格一直上不去。有些人估计,眼前是最低行情,以后会逐步上升。不过情况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利润下降幅度愈来愈大了……”
石井也向稻右卫门诉说了自己经营行业的困难,然后慢慢地说:
“不过这次我们经营的公司还是尽力向寺西先生提供了献金,可是再要献二十亿实在没有办法,所以寺西先生让我向望月先生求助的。”
看到稻右卫门默不作声,石井笑着又加了一句。
“望月先生,这不过是听听您的意见,如果不愿意可以当面拒绝。我只不过顺便传达寺西先生的意思,将结果向寺西先生如实报告就是啦。寺西先生肯定不会计较这事,还可以从别处筹集款子的。不管怎么样,他是下届总理,一定有人肯于助一臂之力的。”
“……”
“所以,请您随便说说吧。如果您碍于我的面子,请不必多虑。寺西先生和我之间是好说的,实在不行,就当作我没有和您进行过这次谈话。”
“石井先生,”稻右卫门边说边摸短褂缎带。
“寺西政权成立后,您们可以得到有形无形的回扣吧。我不知道您们的企业提供了几亿献金,不过那些钱会带上利息还给您们的。”
“说是利息不会象银行那样付利息的,而是以寺西内阁提出特別立法、批准许可证、给予某些企业经营认可权等办法的吧!对不对呀?”
“哎呀,我们不敢有过多的奢望……”
“您说奢望,这就太谦让啦。”
“……”
“但是我们这行就沾不上这些边罗。不能指望政府开恩给我们制定什么特别措施啊。”
石井以为稻右卫门想要拒绝。可是,峰回路转,穿着绸子衣裳的矮个老人说:
“不讲这些刺耳的话了。好,我尽快给寺西先生筹措二十亿元吧!”
虽然声音低,但他的语调坚定自信。石井一时认为自己听错,便无意中探出身子。
“咦,您能借给二十亿元?”
望月以响亮的声音说:
“是,就这么办吧。”他的嘴边露由了微笑。
“现在给寺西先生筹款,等到他当总理后我也会受到各种好处的呀。哈哈哈!这是开玩笑。”
稻右卫门张口大笑,但他那锐利的小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多谢了!”石井从座垫下来,向稻右卫门行了大礼。
“您的好意铭刻在心。永志不忘,寺西先生也一定是跟我一样的。”
织部佐登子也跟着石井的样子,从座垫下来,把双手放在铺席上行了礼,向稻右卫门说:
“多谢了。”
“好啦,好啦,请把手抬起来,坐在座垫上吧。要不我没法说下去呀!”
“是。”
看到石井和佐登子坐在座垫后,稻右卫门说:
“不过,石井先生,这笔钱不能马上拿出来,我手头没有二十亿,没有那么多放着不用的现钱。”
“……”
“我立即从银行借来二十亿,不过款数大,可能要抵押物,我准备把东京赤坂冰川台的一千坪土地全部做为抵押。喏,就是冰川神社旁边的那块杉木林地。”
石井知道这个地方,他一再点头。
“那块地皮是十年前买下来的,本想在那里开‘粟田’东京分店。”
稻右卫门又在膝上叉着手指低声说。
“可是我们这行也不景气呀。在东京开店就要勇气,所以暂时放下了。近期内不准备盖房子了,把那块一千坪地皮给银行做抵押吧。按目前的时价,每坪大概值三百五十万元,一千坪是七十五亿元,用它当抵押品借款,那就没有问题了。”
“多谢了。”石井低下头,嘴边露出含有某种意义的微笑。
“望月先生,我说老实话,寺西先生和我早注意到了冰川台这块地皮的,所以才来向您求助了。”
“啊呦,你们已经注意到那块地皮?”稻右卫门吃惊地说。
赤坂六丁目冰川台,是在冰川神社附近的高地上,神社墙垣的西边一千坪土地是杉木林和杂木林。经常到赤坂饭馆的寺西正毅,从秘书那里听说过,这是京都的望月稻右卫门的地皮。寺
西托东京钢管的石井库造,向稻右卫门打听借用二十亿元的时候,当时就想到这块地做为银行的抵押。石井曾向不动产商人了解到冰川台一带地皮地势越高,地价也高。
“不是什么特别注意它,只是路过的时候一直觉得是块好地方就是了。”石井平静地说。
稻右卫门点点头说:
“我也觉得,如果在东京开店,那是个好地方,所以一直留在手里。可是,刚才说过,现在市面不景气,暂时不准备开店啦。不知什么时候市况能好转,因此把它抵押给银行,借给寺西先生二十亿吧。听过石井先生的话,我已经下了这个决心了。”
“谢谢!”石井又一次向稻右卫门行了礼。
“还有一点,寺西先生什么时候还给我钱呢?”
“寺西先生下月初就任政宪党总裁和总理大臣,这是确定无疑的。明年二月末就能还钱,可以吗?”
“行……不过当总理就能马上筹集那么多钱来吗?”
“这些微妙之处,我也说不清。”石井笑着回答。
石井的“探听”取得了圆满的结果。
“以后,寺西先生会当面向您提出求助的。”
“嗯,知道了。”
“承蒙您慨允,我也完成了寺西先生交付的重任了。”
“辛苦了。”
看着稻右卫门的微笑,正在向他行礼的石井突然显出身体不适的表情,咧着嘴站了起来。看到这个模样,稻右卫门拍手叫了佣人。
“不,我自己来。”织部佐登子站起身打开了隔扇。
“上厕所吗?”女佣人跪在门旁抬头看着石井。
“对不起。”佐登子请女佣人把石井带到厕所。
“请到这里来。”
走廊外面透进来的光线照在被女佣人领着走的石井的白发后头。
端直正坐的稻右卫门向刚回到自己座位的佐登子说:
“石井先生今年多大年纪?”他微笑着。
“是六十五岁。”
“是吗,还算年轻么。没有得过什么病吧?”
“没有什么特别……”佐登子没有说出“和自己结合以后”这句话。
“精力充沛,身体也好哇。不过您应该经常提醒他注意身体啊。”
“是,我一定照办。”佐登子低下了头,表示这是“妻子”的职责。
“石井先生的土作不能过分紧张,要注意休息和消遣。年纪大了,过份紧张对健康是不利的,还是悠然自得地过日子好。”
“是的。”
“你们明天去奈良?”
“预定今晚动身。”
“那很好,现在是奈良最好的季节,只是那些旅行的学生和观光团使人讨厌,真没办法。”
“尽可能到他们不去的清静地方。准备去净琉璃寺或佐保之路这样的地方……”
“听说去净琉璃寺的人也多起来了。奈良除了很偏僻的角落外,都不清静了。”
石井还没有回来。
“不管这些。”稻右卫门凝视着佐登子说。
“换个话题吧。银座的俱乐部生意怎么样?”
“不怎么好。”
“大阪北的人也都说不怎么好。你的铺子还可以吧?”
“也开始萧条清淡了。”
“因为女老板有魅力,照常兴旺吧!”
“哎呀,没有那样的事。”佐登子抬起了微笑的眼睛。“到东京的时候请务必光临,名称是‘奥利贝俱乐部’。”
“到东京定会到你那里。”稻右卫门接过佐登子的话说。他还是端正地在膝上交叉着双手。
“……刚才跟石井先生说过,赤坂的冰川台我有一千坪地皮。本想在东京开店买下来的,可是目前经济萧条,现在开店也许马上就会倒闭啦。不过把地皮放在那里不用,也太可惜了,所以我每三个月去一次东京了解行情,准备形势好转的时候开店。”
“到东京的时候请您到我们店里来吧,虽然是个小俱乐部。”佐登子邀请着。
“好,谢谢,会去的。”
“一定!”
“冰川台一千坪土地中,我想保留六百坪左右的杉木林和杂木林,用其中的一百坪盖馆子,另外三百坪做庭院。”
“啊哟,那太美了。”佐登子好象看见了设计图似地小声喊叫起来。
“我还没有见过冰川台地皮,可是光听您讲,似乎看见了自然森林里有京都风格的饭馆‘粟田’,兴奋得心都跳起来了。从高处鸟瞰赤坂的街道……”
“现在很难预料哪一天能搞起来。我还有多余的地皮,将来‘奥利贝俱乐部’到那里开个咖啡馆怎么样?”
“啊哟,真的可以这样做吗?”佐登子的眼睛发亮着。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提供场所,当然要得到石井先生的同意罗。”
提起石井名字时,佐登子悄悄地看了手表。他到厕所已有二十多分钟了。
“石井先生怎么这么慢?”稻右卫门皱起了眉头。“叫人去看看吧。”
“不,我去……”佐登子离开座垫站起来。
“叫女佣人领你去吧。”稻右卫门拍手叫了佣人。
女佣人打开了隔扇往屋里看。
“对不起!”佐登子向女佣人低声说。
走在佐登子前领路的女佣人到走廊头拐了弯。右面是中庭,那里有波浪形的白沙,上面布置了三块黑色岩石。一个角落里铺了小草坪,里面种上了三、四棵枫树,叶子已经红了一半。它的旁边就是厕所。
女佣人在花纹清晰的杉木拉门前停下来,向佐登子微微以目致意后走了。佐登子敲了两次门,没有回音。她拉开了门,只见两个白色小便池在冷冰冰地排列着。佐登子心中突然涌现出不吉利的预感。佐登子又敲了大便所的门,也没有回音。第二次用拳头用力敲了门,还是没有回音。她一面敲门,一面大声喊叫,里面还是没有声音。佐登子打了寒噤去叫了女佣人。
女佣人带工人来了。他猛劲地敲了门,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便开始用电钻在插销的门上钻洞了。这时,稻右卫门带女佣人也来到此地,站在后面凝视着电钻操作。门上开了四方形小窟窿,工人从这里伸手,用手指拉开了里面的插销开了门。石井库造已从西式马桶上摔了下来,脸朝下倒在瓷砖地上。佐登子猛地跑进摇动了石井的身子。
“社长!社长!”
没有任何反应。稻右卫门推开佐登子,蹲在石井的身前。他的短外褂底摆拖着瓷砖地。稻右卫门扶起石井的肩膀,轻轻地抬起了他长满白发的头。石井库造睁着眼,瞳孔凝然不动。稻右卫门把一只手放在它前面晃动,石井的瞳孔还是一无反应,脸是血红色。稻右卫门静静地放下了石井的头。
“马上给医生打电话!”稻右卫门回头向女佣人命令,并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的佐登子说:
“佐登子女士,石井先生好象是脑溢血!”
下午二点,织部佐登子一人坐在行走的京都至东京的新干线“光”号列车的绿色包厢里。列车经过了璲道,过了大津,琵琶湖一闪过去,比睿山也离得愈远了。
石井库造死了。他去厕所之前在客厅的那副难堪的表情,可能是因脑溢血感到不舒服,但他不好对望月稻右卫门说,便去了厕所。在旁边的佐登子也没有意识到这种情况。
佐登子把后事托给稻右卫门,偷偷地离开了“粟田”。稻右卫门欣然应允了石井的一切后事。如通知给东京的石井家属说石井是一个人到这里来的。同时把遗体安放在另一独间屋里。稻右卫门对所有知道情况的“粟田”职工下严格的禁令,不准对外讲出去。
佐登子回想起同石井的八年共同生活,就这样突然结束而感到无限感慨。列车到安土的小山冈时,她不禁漾出了眼泪,伏在座席上用手帕捂着脸不停地啜泣。两个列车员来查票,看到这一情景,便不作声走过去了,其他乘客也朝向她看。乘客并不多。佐登子站起身来到了洗脸台,费些时间化了妆。然后回到了座位。她尽力控制自己的感情想着自己“事业”的前途。
石井完成了寺西正毅交给他的二十亿元的借款任务后死去了。佐登子还清楚地记着稻右卫门对她说的话;“石井先生已故,只有你才能把我的答复传给寺西先生。你向先生说,石井先生所托的事望月已经同意了。”
石井库造不过是向稻右卫门传达了寺西的意图,实际的磋商将在寺西和稻右卫门之间直接进行。石井象是一名完成重任后死去的战国时期的忠烈使者,寺西正毅应该在石井灵前感泣。
列车开始放慢了速度,快到名古屋了,乘客们站起来从行李架拿下旅行包。这时,佐登子发现站台上的一群男人,三十名左右的人围成一个圈,看来是来送行的。被欢送的人共有三个,他们在胸前都佩带着发亮的金徽章。一个是白头发,另一个是秃顶,还有一个生着浓密的黑头发。
佐登子看到黑头发的侧脸,便认出他是川村正明。佐登子下意识地从车窗边缩了回来。发车铃响了,三个人上了十二号车厢,川村迈步走上车时偶然往这边看了一眼,佐登子觉得被他看见了。估计他们是参加刚刚召开的政宪党名古屋支部主办的演讲会。佐登子在报纸上看到过川村正明在一个月前从“革新俱乐部”转向到桂派的消息。她想起了川村拿着礼品奥斯特利奇提包到青叶台的情景。那时,他突然动手动脚,差一点被他拥抱亲吻。他说的“我爱你,你有老头也不要紧……你也会爱我的”,这令人讨厌的声音现在还留在耳边。她住在医院时听波子说,川村的秘书来过医院。到了夏威夷,佐登子再没有和川村来往,她不愿意和他见面。
佐登子总觉得,川村会从十二号车厢到这里向她发牢騷,为此她一直紧张着。但这趟车开到了东京川村一直没有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