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了一个穿蓝色夜礼服的女招待。她在织部佐登子身旁弯下腰,在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佐登子抬头看了锅屋一眼。
“失礼啦。请您在这里稍候,我马上回来。”
“请吧!”
“您好!”穿蓝色夜礼服的女人向锅屋鞠躬问候。
“我替妈妈陪陪您吧。不过您不会喜欢我的。”
她提起裙子的下摆坐到椅子上。她叫波子,大约有三十岁,圆圆的脸,长脖子,光亮柔软的长发披在肩上。锅屋的赤铜脸上漾出喜悦的微笑。
“波子!喝点吧。”
“那不客气了。”波子要来了白葡萄酒。
“听说,在O饭店举行了支持川村先生的集会?”波子开始说话。
“是啊,也请妈妈到会了。”
“妈妈说过了,她说,川村先生的讲话很打动人。”
锅屋认为佐登子是不会对女招待说谎的。
“是吗,那谢谢啦!”
“川村先生过一会到这里来吗?”
“这个不清楚。今晚他要应酬在集会上支持过他的先生们,可能忙不过来。”
“那妈妈会感到寂寞的。”
“感到寂寞?”
“妈妈喜欢川村先生呢!”
“嗬嗬!”锅屋瞪大了眼睛,“我不大相信。”
“真的。要不然她那么个大忙人还去参加什么集会。那种集会她最讨厌,从来不去参加的。”
这次支持川村的集会,织部佐登子认购了十张招待券,可是到会的只有她一个人,那九张票呢?也许是撕掉了。锅屋想到这些,眼前浮现出凝神注视着讲台的佐登子的脸。川村英俊的面庞和背后的金色屏风交相辉映,分外动人。
波子举着财界头窗人物的名字说:“一星期前,在T饭店举行过庆祝前田先生古稀之年時酒会。妈妈虽然被邀请,她却婉言谢绝了。”
波子喝了一小口手中的白葡萄酒。
“妈妈喜欢川村的哪一点呢?”锅屋也抿了口白兰地。
“这真是一言难尽了!爱上了一个人,很难说清喜欢哪一点吧。”
波子说的“一言难尽”一词,肯定是从俱乐部的客人里学来的。
“妈妈说过川村先生是个可爱的人哟。”
锅屋已经心领神会了,看来美男子没有一个靠得住。
锅屋同织部佐登子的谈话中极力渲染了川村没有钱势这一致命弱点。也说过,川村由于没有钱,可能落选。虽然,川村靠了男子的魅力能捞到不少妇女选票,但这终究是浮动票,它敌不过花大钱买来的有各组织保证的大宗选票。
没有实力的川村可能下次选举中会落选,但再下次选举中也许能当选。这是因为,川村常常博得妇女的同情,似乎他身上有一股能唤起她们母爱般的情感,使她们感动,促使她们去关照川村。这种效果,简直象舞台上的落难公子受到妇女观众的爱怜一样。锅屋心想:大概就是这种感情使织部佐登子对川村说了“可爱”这种话。
织部佐登子确是女子中的风尘豪杰。这个位于银座的中心经营着接待财界人士和政治家的高级夜总会,佐登子独自经营有十二、三个年头了。她的现在的资助者是谁,无从了解。但为这个店的开业打下基础的是她的情人,已故的某大公司社长XX。
“谈话室”的装饰壁柜里陈列着西班牙托里亚那窑的磁盘子,匈牙利哈邦的壶,别尔雅窑的马齐尔加洋娃娃,十七世纪法兰西宫廷的装饰壶,德意志的科罗纽水罐等难得的珍品,这些都是社长生前的赠物。锅屋不懂工艺美术,但已故社长是近代欧洲美术品的收藏家,是社会上早有定论的人。
锅屋想,以老奸巨滑的财界人物做为生意对象,又是已经有几岁年纪的织部佐登子说川村正明是“可爱的人”,这大概是出于她作为他的保护者的心理状态。
“您在想什么?”
因为锅屋沉默不语,波子从旁窥探着他的脸色。
“嗯,没有什么!”
锅屋用手掌围着酒杯,轻轻摇晃養透明的白兰地。
“妈妈真的说过川村可爱吗?”
“真的!我从来不说谎。”
“这话妈妈直接向川村说过吗?”
“大概不会当面说的吧。”
“川村经常到这里喝酒吗?”
“是,经常来。哟,这个事秘书先生应该很清楚的嘛!”
“虽然是秘书也不能干预议员的私生活呀!”
“不过,为了工作联系也应该知道先生的联络地点吧?”
“那是第一秘书的事。因为我是私人秘书,这些事什么也不知道。”
“是吗?锅屋秘书先生是做更高级的参谋工作呀?”
“就算是那样的吧。你了解得好清楚啊!”
锅屋满意地看了看波子,她眯起眼猜笑了。她那流动的眼波,披着长发的脖子,都发散出一股说不出诱人的魅力。
“喂,小波!”
锅屋把脸贴近她的耳边。
“我们一起吃顿饭,好吗?”
“好呀!”
“说实话,我很早就发现你是个绝妙的美人,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地吃饭,好好谈谈心!”
波子挑起眼皮眨眨眼睛,对着锅屋的脸笑了笑。
“好,谢谢。以后再说吧!”
“别说以后呀!是这周的星期六晚上,还是星期天傍晚?或者下周的某一天或这个月的月终?总要定一个明确的日子嘛!”
“现在定时间难呀!因为太急。”。
“那么以后再定吧。但不能为了听你的回音每次都跑到这里来,打电话给你吧。你家的电话号码呢?”
“我在公寓里和母亲、妹妹住在一起,不能往那儿打电话。”
“是吗?那只好向店里打啦,波子,我很喜欢你呀!”
“听锅屋先生谈爱是第一次呀。白兰地喝多了吧?”
“谈话室”,是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不是醉话!爱情的表白,没有勇气是难于吐露的,我只不过借点酒力吧!”
锅屋顺势把杯子放下,伸出臂膀,握住波子的手,五个尖指紧紧包拢在他的变厚的手掌中。
波子羞羞答答地笑了,微微低头说:“我很高兴!”
“你说家里有娘和妹妹,那是不是有胡子的娘昵?”
“我没有那样的情人。是嫡亲的老娘,已经六十五岁了。”
“公寓在哪里?”
“涩谷附近。”
“你只说在涩谷附近,以为这样就可以搪塞过去了吗?真高明呀!”
“嗯!不是那个意思。”
“佐登子妈妈的家在什么地方?”
“哟!”波子把锅屋的手甩开了。“现在又说喜欢妈妈了吧!”
“不是,随便问问嘛!”
“听说在目黑的西乡山公园附近。”
“西乡山公园?”
“最近才建好的。”
“不管怎样,她是会住在好地方的。那一带的町名怎么叫呢?”
“是青叶台吧。”
“青叶台?是外国使馆区吧!了不起呀。门牌是几号?”
“哟,你直接问妈妈好啦!”
“小波,你到妈妈家去玩过吗?”
“去过几次。”
“她的家怎样?”
“是东西合璧式的华丽住宅。”
“除了妈妈以外还有谁在一起住?”
“女佣人,还有狗。”
“还有呢?”
“谁也没有了。嗳呦,这种事不要再问了,妈妈会责怪我的!”
织部佐登子从上面的大厅回来了。
“同小波谈着什么有趣的话?”
“没有。刚才从小波那里听到川村有时到这里来。”锅屋斟满了第三杯酒说。
“是,川村先生有时光临。”。
“噢,妈妈,你认为川村这个人怎么样?”。
旁边的波子和锅屋一起看着织部佐登子的脸。
“问我川村先生人怎么样,一时难以用几句话说清的呀。”织部佐登子用难以表达的神情推托着。
“我明白,妈妈是川村的支持者。从您购买十张招待券就能知道。我替川村向您致谢啦!”锅屋手里拿着杯子鞠了一躬。
“为了这种小事向我鞠躬太不合适了。”
“您在客人最多的傍晚,百忙中拙身出席了集会嘛。”
“为了聆听川村先生演讲去的。”
“所以说您就是川村的支持者。如果进一步分析支持者的心理状态,那就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呢?”
“这就很难啦。”佐登子莞尔一笑,歪着头自言自语地:
“是啊!川村先生的确是很可爱的人啊!”
“你看!”旁边的波子拍着手向锅屋笑着:“和我说过的一样吧!”
“嗯……”
锅屋想,估计佐登子平时对波子讲过“川村先生可爱”这种多情的话,现在看来这是出自内心的她的真心话。
“妈妈,这是我很早以前向您要说的事……”锅屋把杯子放在桌子上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事呀?”
“这次可不系请您买集会招待券这等事啦!”
“‘这等事’系什么意思?”波子模仿他的方言。
“调皮鬼!我说的系正经事。”
“是,是,对不起!”
“很久以来一直想要说的,但觉得难以开口。”
“不知道是什么事,不过请您说说吧。”
“老实说,这是川村真擎的愿望,只是他不敢直接向妈妈开口,所以我作为他秘书,替他说吧。”
“什么事?这样难以出口!”
“确实不好开口,但事到如今只好说啦。就是说,川村想要登门拜访向您致谢!”
波子飞快地瞟了佐登子一眼。
“川村先生要光临寒舍?”织部佐登子带着奇特的神情问锅屋。
“是,占用您一点时间就够啦。”锅屋搓着大手继续说。
“川村是这样说的。如果到奥利贝俱乐部酬谢,他觉得不够礼貌,不专程致意便难于表达对您的感激之情,所以就想到府上郑重面谢。川村是个讲礼节的男子,对自己的支持人不规规矩矩地酬谢就放不下心来。在东京也是到各家的府上拜见致谢的。”锅屋用柔和的声调向佐登子说。
“川村先生在百忙中为这件事光临敞舍,这使我不胜惶恐之至!”
也许是锅屋的心理作用,他觉得佐登子在那里半推半就。
“这是川村出自内心的恳求。不过川村听说家里好象只有妈妈一个人诸多不便,所以一直不敢贸然启齿啊。”
“如果是怕不方便,请不必担心,只要是在店子开门前的时间,我可随时恭候。”
“哦,是吗。太感谢了!我马上向川村转告,川村一定会高兴的。多谢!多谢!”锅屋深深地鞠了一躬。
波子一直在端详和比较着佐登子和锅屋的表情。
“可是,请把妈妈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告诉我。川村在拜访以前先用电话约定您方便的时间。”
“波子,有纸条和铅笔吗?”
“有。”
波子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小小的铅笔和记事本。佐登子在上面写了两三行字。
“写在这里啦。”
锅屋接过来看了看,然后把它郑重地放到自己的名片夹里。
“太谢谢啦!我总算完成了秘书的任务。”
“这样的秘书先生不容易当呀!”波子笑着说。
“啊,啊!是不容易呀。除了忙不完的公事,还要挤时间约会心爱姑娘么!”锅屋意味深长地看了波子一眼。
“呵呵!”
“我要告辞了!”锅屋站了起来。
“唉哟,这就走吗!”
“有些醉了,要回去休息啦。再说我的使节任务已经完成了。”
锅屋上了楼,穿过上楼的大厅,佐登子和波子跟在他后面。
大厅里座无虚席,到处是客人和女招待的欢声笑语,生意兴隆。锅屋刚走出的“谈话室”立刻被另一群人占据了。这些客人的头发稀疏,双鬓斑白,都是中年以上的各大公司领导人物。走过大厅时,锅屋没有忘记扫上几眼,观察周围的动静,今晚看不见议员。锅屋熟悉大部分政宪党众议员的脸,他们是这里的常客,常常被企业家的应邀在这里用餐。锅屋走到收款台在收据上签了字。俱乐部将把这个收据送到议员会馆的川村办公室,第一秘书再把它送到西日本电机或新东水产总务部部长那里领款。锅屋在门口碰上了刚
进来的五、六个人。其中,三个人已是年过五十的先生。
“呦,妈妈!”有人突然发出一声狂叫。
“欢迎光临!”织部佐登子笑着说。
“有座位吗?”
“没有也要想法腾出来哟!”
佐登子向后面跟来的副经理递了个眼色,带蝴蝶领结的男人马上领客人走去。
“晚上好!”波子向其中的一个人说。
“这么晚,从什么地方回来?”
快到十一点了,大概是从赤坂或者新桥过来的。
“常务!”年轻的职员向一个人提醒着:“这里是楼梯,请留心脚下!”
“唔!”胖男子往下看着点了点头。窗外送他们来的三辆黑色轿车徐徐地开走了。
“锅屋先生,不送您了。”织部佐登子弯弯腰说。
“谢谢妈妈,那就拜托您啦。”
他暗示着川村拜访她的约会的事。
过路的男人们看着穿白色和服的佐登子,她是适合于穿和服的女人。
东亚钢产株式会社,它的资金三百九十亿元,现在的纯资产八百三十五亿元,股票,一股(表价五十元)市价一百零三元,职工大约有两万人。总社在东京,工厂分设在千叶县和神奈川县。前任社长是加世田丰敏,十五年前因患胃癌故去,当年六十岁,是织部佐登子的情夫。她周围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加世田丰敏在去世的前六年丧妻。这以前他已经和织部佐登子有了关系,但他没有另续弦。他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他没有跟佐登子登记结婚,是为了照顾孩子们的前程,但孩子们默认了父亲和佐登子的关系。
当时,佐登子在银座经营一个小画店。加世田对古董感兴趣,对古代美术品的兴趣更浓。他出国时,常常去搜罗这些东西,有的公司职员出差时也委托他们去收购,他们把其中的有些珍品送给了佐登子。
加世田社长在桂重信历任政宪党的总务会长和干事长的时候就支持了桂。东亚钢产的每年政治献金,全部交给了桂重信和他的一派。据说,这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目。东亚钢产理所当然过从政宪党内阁的支柱桂那里得到了回报。在公司扩大销路,获得新建厂地,资金流通等各方面,得到了桂的照顾。加世田丰敏作风独断专行,但他关心部下的前途发展。加世田当时的部下,现在都担任了社长、专务和常务、部长级的职务。他们出自对加世田的敬慕,在他去世后经常照顾织部佐登子经营的“奥利贝俱乐部”,以经济上支援佐登子。这是对已故元老社长的报答。
织部佐登子在加世田丰敏在世时,得到了相当多的金钱资助,谁也不知道其数目。加世田死后,他的遗孤——二男一女,把遗产的几分之一给了佐登子,这是对她多年照顾他们父亲的酬礼。也有的说她做为“非正式妻子”接受了相当一笔遗产,但佐登子极力否认。加世田死后三年,佐登子关了画店开了奥利贝俱乐部。人们说,这也是加世田的遗产。到这里来的财界人士很多,他们都是画店时期的老顾客。他们不仅带来了自己的同行,还把政治家也带到这里,成了奥利贝的常客。这主要还归功于佐登子的经营才能和别具魅力的接待方式。
“车子呢?”送行的波子问。
“一会叫出租汽车。”
“那就请当心!”波子停下来鞠了躬。
“喂,、小波!不要忘了和我一起吃饭的约会!”
“一定,一定!”
锅屋为了找公用电话亭向前走去。
“老爷,你找哪一家酒吧?”
抱了花束的姑娘向他走过来。银座后街的卖花姑娘都兼做酒吧间的向导。她们随身所带的小本子上写满了附近酒吧间的字号。”
“我找的不是酒吧间,是公用电话。”
“公用电话?就在前面五十米处的右边。”
“谢谢!”
“请买花吧。”
“哪有向公用电话献花的呀。”
两分钟后锅屋进了路边的电话亭。亭子里的明亮灯光照射着微暗的马路。锅屋拨了电话号码,看了看手表,已到了十一点多钟。耳机里不断响着接通了的信号声,但议员宿舍里没有人接。锅屋等了大约两分钟,只好放下了电话。
估计,川村正明还没有回到宿舍。也许他从O饭店出来后同上山庄平一起去参加另一个宴会。上山常去的饭馆是在九段。川村是不是一个人又跑到老地方?山村的藏娇金屋在新宿区,锅屋见过这个女人。赴了华丽的酒会之后不愿意回到肮脏的赤坂众议员宿舍,川村的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在东京都内有四处“众议院议员单身宿舍”,其中赤坂的年代最久,在高轮的议员宿舍是近几年才新建的。高轮宿舍有七十七个房间,不仅房子干净而且有最新式设备,因此议员们都喜欢这里的宿舍,已经几乎住满了人。现在要从赤坂搬进高轮,就得要走后门了。也许因为参加了“革新俱乐部”的缘故,川村连后门也走不通了。不过他对赤坂宿舍还是感到满意的。
川村正明的家在九州M县的乡下小镇,妻子是当地人,她同中学三年级和小学六年级的两个女儿住在这里。太太尖尖的脸上带了一副眼镜,是一个有虚荣心的女人,她一直想要搬到东京来。她的宿愿是,在东京市中心的高级住宅区安个家,把两个女儿送进名牌学校,必要时才回一趟选举区。锅屋曾经从川村和他的妻子那里听到过她们的这些愿望。在东京盖一栋房子的设想,川村夫妇他俩意见是一致的,而且必须是高级住宅区。但川村没有钱买地皮,高级住宅区的地皮贵得令人吃惊。原定今晚的“川村正明议员声援会”,川村妻子从九州赶来同丈夫一起并排站在金色屏风前,但因感冒未能来。若在东京有家,她有病也能出席的。
锅屋认定,川村今晚不会回到赤坂宿舍,肯定在西新宿的“香花庄”过夜。“香花庄”是一座日本式的比较高级的旅馆,是旧式住宅改建的。这所旅馆仅有八个房间,只接待熟客。女老板叫岩田良江,是年过四十的寡妇,她的丈夫从外贸生意中发了财,十年前死去了。良江继承了已故丈夫的财产,经营这座旅馆,但她并不打算靠办旅馆业发财。“香花庄”附近有三百坪土地,她死守这块地不肯变卖,其他土地全租给了别人。
川村正明通过某企业家的介绍在“香花庄”住过一夜,从此他喜欢这个地方了。川村不仅讨厌在狭窄的议员宿舍厨房自己动手做饭,而且一个人过日子也感到寂寞。
他眷恋“香花庄”,由于老板娘岩田良江的细心体贴和照顾。良江超出一般顾客的关系去照顾川村的伙食以及其他方面的生活,似乎他格外能引起女人的母性般的爱怜之情。川村和良江的亲密关系是两年前开始的。那一次,川村从宴会回来时住进了“香花庄”。良江深夜一点钟独自一个人把水果送到他的房间,隔了一个小时,又自动送水,简直是送上门来的宴席。这是锅屋从川村那里听来的。从那以后,川村正明有时白天也抽时间到西新宿的“香花庄”去坐坐。川村私下胡吹自己的恋爱史,说良江是个好色的女人,四天不见面已经受不了。她的丈夫死去后,守了十年的空闺,再也忍受不了那样的孤单生活了。而且她对美男子川村的恋爱确实超过了对已故丈夫的情感。
川村到“香花庄”厮混时,第一秘书和第二秘书对他的去向都一无所知,同川村联系的只有锅屋一个人。川村从众议院的委员会溜出来,常常是第二秘书开车把他送到去“香花庄”的半路上,然后他再乘出租车,在车上取下议员徽章。从下午一点在“香花庄”他泡在老板娘的私室里,这段时间里连女佣人也不得靠近。回程时也乘出租车。干这种事川村非常小心,怕碰见相识的人,引起他们的怀疑。他不走车马拥挤的甲州街和外苑街到永田町的路线,而取道于路近车少的狭窄的代代木山谷。汽车通过山谷时,确实曾撞倒过老婆婆。因为从“香花庄”出来觉得心虚,川村一瞬间想到怕暴露自己的身份,想要迅速离开现场,但被过路的群众抓住了。这事在电视新闻上播放过。“这个傻瓜、慌什么!”锅屋在心里骂过他。因为成了电视新闻,四面八方的人都打听这件事,议员会馆里其他议员的秘书们都暗地里偷笑。
织部佐登子和岩田良江在“川村议员声援会”上相遇过。这两个人都站在会场的角落,用心听着川村的讲演,她们好象互不相识。
岩田良江,圆脸,鼻梁不高,肤色黑。但她很会化妆,能把这些弱点变成有个性的独特美。平常穿和服的良江今天却穿着浅茶色的西装,为的是不让别人认出她。锅屋一见到良江立即凑过去,不着形迹地把纸条塞到她的手中。条子上写着:
“谢谢你的光临!先生今晚很忙。会场内眼多口杂,请你多费心!”
议员们并不知道川村正明和岩田良江的关系,连上山庄平为首的“革新俱乐部”的“同志”们也不知道。要绝对保密对川村来说是必要的,因为和新宿旅馆的老板娘有暧昧关系,传出去不会给川村带来好名声。估计,川村从岩田良江那里拿到了相当数量的钱,但川村连对锅屋也尽量隐瞒着。
良江准备等川村办完事一起回去,所以在会场的角落耐心地等着他。良江就是这种性格的女人。设法使良江尽快离开会场还有一个更紧迫的原因就是织部佐登子。这位对川村充满感情的女人伫立在离良江不到七米的地方。虽然有一群参加会议的人把她们俩隔开了,但她们都是女人,凭着女人特有的敏感,会感觉出来。参加集会的妇女并不少,但良江对别人看也不看一服,只是一次又一次地盯视着织部佐登子,佐登子倒象全无查觉,没有引起对她的丝毫戒心。也许是职业的习惯,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仍可以坦然自若。必须让岩田良江尽快离开会场,否则她会神经过敏起来,如果对佐登子有什么不适宜的举动,那就不会有好结果。锅屋交给良江的条子果然起了作用。川村的演讲结束了,与会者呼喊“干杯”和“万岁”后,良江从会场消失了。总算平安无事了,秘书就是起这种作用的。佐登子几乎在良江退场的同时也自动离开会场。
锅屋从电话亭出来向大路走去。快到十一点了,路上有许多从酒吧间走出来的顾客,还有替客人找车左右奔走的女招待。在过路的人群中一个面熟的男人和女人手挽着手走来。
“啊,这不是有川先生吗?”锅屋叫了一声。
被叫住的男人停下来借助灯光看了看锅屋的脸。“哦,是锅屋先生呀!”随着煞有介事地把上身往后一仰以显示相逢的喜悦。
跟随的女招待推开了丸山耕一议员的第一秘书有川昌造的手。
“久违!久违!”
锅屋在众议院第一议员会馆里时常碰见有川。今天他喝醉了酒,脚步踉跄。
“真的好久没见啦!”
“在不平常的地方见到您了!常到这里来吧?”
“不、不,偶尔来一次,不痛快的时候来散散心。”
“这里可是最好散心的地方啦。”
第一秘书的工作是艰难的。常常为了议员的需要放弃个人意愿,处处要忍耐和服从,精神上的压力是沉重的。为了散散心,到酒吧喝酒不算是过分。不过,锅屋觉得,在自己面前的有川,带着银座的女招待,准备到某处过夜的豪华派头有点不一般,有川从口袋拿出名片递给锅屋。
“我现在干这样的事。”
锅屋把名片放在灯光下。上面写着:
国会议员秘书同盟委员长
众议院议员丸山耕一秘书
有川昌造
“国会议员秘书同盟委员长……那么你已经辞去了丸山先生的秘书罗!”
对锅屋提出的这个问题,有川又摇头,又摆手。
“不是!还继续当丸山的第一秘书,同时兼这个组织的委员长。”接着问道:“锅屋先生,你没有听说过国会议员秘书同盟这名称吗?”
“好象听说过。”锅屋说。
好象川村正明的第一秘书杉山提到过这样的名称。
“是吧!”有川昌造用对锅屋的回答表示很满意的语气说:
“这个同盟是在我的倡导下组织起来的。托各位的福受到了不少人的协助和赞同才搞起来的,后来定了这样的组织名称。”
“有川先生的倡议,我们的杉山告诉过我。”
“这个议员秘书组织没有吸收立场不相词的在野党的各位,参加的都是政宪党的秘书。我们的目标是不问派系,实现全体议员秘书的联合。”
“每个派系都有自己的秘书会组织吧?”
“不,秘书会是从属于派系头子的秘书们的友谊团体,和秘书同盟性质完全不一样。锅屋先生是川村先生有力的私人秘书,所以情况不同。但你是了解的,咱们这些第一秘书、第二秘书和其他私人秘书的处境是多么的可怜!”
在深夜的银座街头上,喝得半醉了的两个秘书站着说起来了。
“大部分议员和秘书的关系,象是暴君和家臣的关系,不管老头说的多么不合理,秘书只好把无理也当做有理服从,不管议员骂我们混蛋、傻瓜也好,不敢顶一句,一味吞下眼泪忍受。这种不民主的主仆关系,现在早该结束啦!”
“你说的对,秘书的处境是够凄惨的。”
“你也清楚呀。秘书如果被辞退就没有地方可去了,所以一面吞下眼泪,一面紧紧抱住老头子的大腿不放。老头子乘人之危看你软弱就越发不讲理。秘书们完全没有个人生活的自由啊!”
“是那样的。”
“秘书之间互不团结,不能形成一股力量,所以只好听老头们的摆布。只要联合起来,议员才不敢随随便便辞退秘书啦。归根结蒂,要老头尊重秘书的人格,要保证秘书的生活!”
“这个国会议员秘书同盟已经有多少人参加?”
“目前有五十名左右,其中有宫下先生的木泽秘书等,以后还会增加的。不久前开了成立大会,我被选为临时委员长。名片上的头衔就是这个。”
有川发现身边的女人觉得不耐烦,急忙向锅屋告别了。
“那么再见,以后再详细谈吧!”
带着女人离去的有川的背影,好象就要鸿运当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