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地赶了回去,看见众人都已经排好了队,我一露脸,眼光齐刷刷地射了过来。我也管不了太多,抬头看见小春正冲我示意,就赶紧走回自己的位置。我知道小春正有着万般疑惑地看着我,可在这节骨眼上也实在不能说什么,只好转了头去装作没在意。一抬眼正对上了纳兰蓉月的目光,冰凉的,深深的,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赶紧转首它望。心下暗想,从认识她到现在,还从未不敢直视她,可今天在发生了这些事情后,我不能去看她那双似乎知道了些什么的眼睛。心里很窝火,很茫然,又有些担心,各种的情绪像吸满了水的棉花,紧紧地塞在我的胸腔里,让我的呼吸也沉重了。
“姐姐?”我被轻轻地推了一下背部。“啊?”看见小春正疑望着我,这才回过味儿来,发现队伍已经在行进了,忙对小春感谢地一笑,赶紧跟了上去。一路上浑浑噩噩的,心里像猫抓的似的,偏又说不出道不出,只能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宽慰一下,也就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心里安宁了,脑子就清醒了,仔细看看四周,好像是在往景仁宫的方向走去。想起刚才小太监说的话,那位纳兰主子显然就是大阿哥的亲娘——纳兰贵妃了。明珠虽然已经不得势了,可我记得这位娘娘还是很受宠的,她是第一个生了儿子的妃嫔,现在正宫虚悬,显然她也隐约就是六宫之主了,这种选秀的事情本来是应由皇后主持的。接着又想到纳兰蓉月如此自信,恐怕也是因为有这位姨娘撑腰吧。想想她刚才的目光,还真是不得不防,我暗自警醒自己。不禁抬头望了斜前方的纳兰蓉月一眼,看见她正文雅端庄地走着,脸上隐含着笑,眉梢高挑。唉,真自信呀!我暗叹,再过得数年,大阿哥一倒,纳兰家还不是富贵荣华烟消云散?不禁摇摇头。转念一想,现下哪里还顾得了别人,想起刚才十阿哥的那番话,就让人心神不定。胡思乱想中,已是走到了一个开阔的空场,引导的太监让大家停了下来,排排站好,我挨着小春,看见她脸都白了,冲她安慰地笑笑,她也回了一个可怜兮兮的笑容给我,我压住了翻白眼的冲动,这丫头的心理素质还真是……
等了半晌,也没见人过来,这六百秀女就像木雕泥塑一般站着,头上日头热辣辣地晒着,人人一身躁汗,可也没人敢动。我站在那里,不禁想起大学军训练军姿的时光,跟现在差不多,只是那时有教官盯着,我不敢乱动,可现在没人盯着,我还是不能乱动,别人都没事,我也不能太出格了,真是万般无奈。心想现在要是有人告诉我,谁要是坚持不住就没资格选了,我立马一屁股坐在地上,让他们把我抬出去,再不受这活罪。我身上唯一可以动的就剩下眼珠了,可老是四处乱瞅也累得慌,干脆闭目养神。
刚闭上眼,就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睁眼望去,一队人马正迤逦走来。打头的是几位贵妇,珠围翠绕,凤冠旗服,踩着花盆底,昂首挺胸地向这边走来。我不禁精神一振,仔细地望向了这些康熙皇帝的宠妃们,我曾经看过《大清历代后妃传》,对里面的一些人物很感兴趣。打头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性,杏眼娥眉,瓜子脸,鼻子细长,三十几岁,只是嘴角上挑,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高傲。我心下明白这定是纳兰贵妃了,不禁偷看了一眼纳兰蓉月,只见她面上隐隐透出一丝兴奋和得意来,就更确定我猜得没错。再仔细看去,纳兰贵妃身后走着另一位娘娘,鹅蛋脸,柳叶眉,丹凤眼,神态安详,端庄矜持,我猜不到她是谁,想来份位不低。她们两个领头走,余下的宫人们都隔了一段距离。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我们面前站定,我正在猜测另一位妃嫔的身份,就看见领头的太监赶上前请下安去:“奴才给贵妃娘娘、德妃娘娘请安。”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就是雍正的亲娘,未来的太后,不禁仔细地看了两眼。突然德妃眼光射了过来,与我对视了一眼,我一惊,忙低下头去,不一会儿觉得那眼光消失了,暗自松了口气。又听见有人说:“这就是今年初选进来的秀女?”我忙聚神凝听。“是,回贵主儿话,今儿个一共是五百八十七名秀女,八旗共五百七十一名,汉军旗一十六名。”
“嗯……妹妹,你瞧瞧,今年的秀女可都长得水灵呀。”纳兰贵妃回首向德妃笑道。
“是呀。”德妃温和地点了点头。两位娘娘优雅地走到前排的秀女面前,挨个儿看看,到了纳兰蓉月面前,贵主儿顿了顿,又不落痕迹地往下走。我偷眼望去,纳兰蓉月脸上已然涨红了,只是强自镇定着,手有点抖颤。不知为什么,我有点想笑,看来这位纳兰姑娘不是作弊的料子,刚看见熟人就激动起来。正在偷笑中,人影一闪,我一抬头,看见纳兰贵妃正站在我面前,看住了我。我一愣,旁边立刻有人提醒:“还不快给贵主儿请安。”
“啊,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我稳稳当当地请了一个安下去。“嗯,你是谁家的孩子呀?”纳兰贵妃上下打量着我,这时德妃也走了上来站定一旁看着我。我暗吸了一口气,平稳地答道:“回娘娘话,奴婢父亲是镶黄旗的英禄。”我虽低着头,可还是感觉到纳兰娘娘气息一变:“是雅拉尔塔家的,抬起头来,我瞅瞅。”纳兰贵妃的语调里分明含了些什么,我说不上来,只能毕恭毕敬地把头抬起来,与她对视了一眼。“嗯,真是好模样呢!妹妹你说呢?”纳兰贵妃回首笑问德妃。“嗯,是呀,清朗文秀,听说英禄大人的夫人出身书香世家,看这丫头养得也真是好,你多大了?”我福了福身答道:“谢娘娘夸奖,奴婢今年十六。”按说被人夸奖是好事,可在这里还有这些人,我真的不觉得很开心,原本不想出头,不知为什么却偏偏找我问这些有的没的,可脸上还是得做着笑容。正想着,纳兰贵妃的一句话却让我真的笑不出来了:“那是呀,不然怎么会有人抢呢……”
我仰躺在床上,望着高高的屋顶、承尘,觉得自己的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开始仔细回想下午发生的事情……
“姐姐说笑了。”德妃娘娘笑看了我一眼,而我已经愣在那里不能言语了,只觉得头皮发麻,脸上热得好像要烧了起来,而脑子疯狂地转着各种念头。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从我离开那里到这儿不过一个小时,难道已经有什么流言传到后宫去了?谁告诉的,又说了些什么,还有谁知道?这是在警告我还是……我突然有种想晕倒的感觉,可是心里偏偏清明得很,这些念头只是一瞬间在我的脑子里划过,我马上抬了头向纳兰贵妃望去,可她已经施施然地向前走去,再看德妃,也随她去了。我无法从她们脸上看出什么来,也无从得知到底是怎么了。我命令自己镇静下来,做了两个深呼吸,感觉好多了,这才对周围有了感觉……
呵呵!原来众目睽睽的感觉是这样呀,无数的目光射在我的身上,其中有些很有穿透力,我扭头看了小春一眼,发现她正定定地望着我,那眼光我很熟悉,里面有着一层薄雾,让人看不清楚到底包含了些什么。只不过,这是她第一次用这种眼光看我,我对她笑了笑,回过头来,不想看她是什么表情,心中暗叹,难道我唯一的朋友也要失去了吗?“唉!”想到这里我不禁又叹了口气,想了半晌,还是有些糊里糊涂的感觉。
“真看不出来,她平常的样子……”一阵阵的耳语声从窗外传了进来,我用脚趾想也知道是在说我,在炕上转了个身,不太想去听,我已经很烦了呀。“哼,会咬人的狗不叫嘛。”一个声音清晰地传来,这可不是小声的嘀咕,看来纳兰大小姐是生怕我听不见,故意找碴儿来的。看样子今天真是抢了她的风头了,可我也一万个不想呀。我不禁翻了个白眼,她爱说什么就随她去吧,现在要命的可不是她。我坐了起来,揉揉太阳穴,突然怀念起那两个丫头来。唉!现在是没人伺候了,只好自己按摩了。
“铿!铿!”有人敲门,“姐姐?”我一愣,竟然是小春的声音,我本以为一段时间之内她不会来理我,那现在她……心中猜测着她的来意:“小春吗?快进来。”我赶紧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小春已经进来了,站在门口,望着我也没开口,我也望着她,下意识地想从她的表情上看点什么出来,就这么过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咳,傻站在那干吗,过来坐。”我先镇定了下来,本身就不是一个擅长殚精竭虑费尽心思的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我一笑,率先坐了下来,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小春,自己慢慢地吹着茶叶沫子,并不开口。我知道这丫头平常的忍耐都是强作来的,本身并不是个有耐性的人,所以不必我说,她自然会问。眼角偷望去,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我身上,只是低着头用力地揉着衣角。突然她抬起了头,我赶忙调转目光,做专心喝茶状。
“姐姐,今个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她们外面传的好难听。”小春的面色潮红,呼吸有些急促,显是十分紧张地看着我。我看了她一眼:“她们说的你信吗?”我并没回答,而是反问了回去,这显然出乎小春的意料,她一愣,我很坦然地看着她,她低下头去静静地想了想,毅然抬起头来望着我的眼睛:“我不信,我只信您说的。”
“喔,这样呀……”我望着她,心里暗想这番话有大概有六成是真的,不过这也就够了,以我们的交情而言。毕竟那种百分百信任的知己不是随便就能碰上的。我淡淡地笑了:“其实我自己也不大明白,可能是因为我父亲吧。他毕竟也有些权势,所以身为他的女儿,有人想要也不足为奇呀。”我很模糊地给了一个解释。有人说,人们本能地会对自己不了解或做不到的事情有种敬畏,所以虽然我现在的这个爹的权势可能根本弄不出这种效果,那我也得这样说。料想这种争权夺利的事情,最是含糊的,小春出身官家,对这种事情自是明了,这种答案她也许还能接受,要真是直白地告诉她,可能朋友没的做,反倒弄出个敌人来。
“这样呀……那纳兰贵主子那样说……您家跟纳兰家很好吗?”小春也有些糊涂了。“没什么交情,要是真的很好的话,她就不会这样说了吧……”我对她做了个鬼脸。“啊。”小春傻乎乎地望着我,全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我不禁摇头,这丫头这么直,可怎么在这种地方混呀,我笑了笑,指指窗外:“你觉得这叫好吗?”她一愣,明白了过来,不禁也笑了,随即就释然地说:“还真是呢,好在姐姐向来心胸开朗,不介意。”我不禁苦笑,不开朗我又能如何,如果现在时空之门就在我身边打开,我立马跳出去给那帮八婆一人一记耳光,然后消失。呵呵!那一定很爽,可现在……唉!
小春见我一下笑一下又叹气,也不知我在想什么,不过倒也习惯了我有神游的毛病。她站了起来:“姐姐?”
“啊?”我回过神来。“那我不打扰您了,过会儿就传晚膳了,我端来与您一起吃可好?”小春笑眯眯的,得到了答案,显是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好呀,那我等你。”我笑着说,也站起身来送她出去。
“呼”,我长出了一口气,好歹算是解决了一个问题,小春毕竟年幼单纯,我并没有白白地比她年长了这十来岁。可是一想起贵妃,那些阿哥,还有那些知道我、我却还不知道他的人,不禁又头痛起来。自从来到这里,我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强烈地想回家,这已经变成了我的第一目标,我再也没有那种初到贵境的猎奇心态了。现在我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在这诡异的皇宫中生存,然后回家。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有了目标就有了希望,我心情有些好起来。
和小春吃完晚饭,闲聊了一会儿,就各去休息了,毕竟明天是头等的大事,原本我不在意,可现在一切不同了,我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对付。胡乱地梳洗了一下,刚躺下,门口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我一惊,这么晚了,是谁呢?
“谁呀?”我问了一声,可没人答应。但我肯定没听错,就又问了一声,还是没人回应。我有些惊疑不定,咽口唾沫,让自己冷静下来。不会是小春,也不应该会有什么人来害我吧?毕竟今天我已出了名,要是有什么事情,太显眼了。思前想后了一会儿,还是不得要领,一咬牙,披衣服起来走到门边,做了个深呼吸,猛地把门打开来……外面什么也没有,乌漆麻黑的,除了风声,一切都很安静,不禁暗笑自己可能神经过敏了,低头想把门带上……
咦?这是什么,我弯下身去看,一张小纸条正静静地躺在门旁。“轰!”我只觉得热血直冲脑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它捡了起来,关门,脱鞋,上炕,一气呵成,头蒙在被子里大口的喘气。
过了一会儿,才觉得心跳正常了,伸出头,私下张望,只觉得身体里充满了做贼心虚的情绪,很刺激,只是半点也不好笑。自己稳定了一下,也不敢点灯,只能光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就着月光,我心里很怕,只觉得脚底冰凉,可手偏偏半点也不抖,慢慢地打开来看,只有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