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家小外孙满月宴这日,来赴宴的人甚多。
其中以淮州来的客人为多。大多皆是玉盛的好友,除了莫家外,其次还有榕城钱家,玉夫人的娘家沈家。
高朋满座,一派的喜气洋洋。
玉府别院的庭院中皆摆满了桌椅,而曲廊回旋和临湖亭台水榭皆是谈笑的宾客。
婢女小厮端着一道道精致小食井然有序的行过拱门,过了小桥后分别端入庭院与亭台水榭中。
白白嫩嫩的小团儿睁得大而有灵气的眼睛骨碌碌的转着。因戴着个小虎帽,更穿着红色的小棉衣,像个小福娃一样,可爱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围观着小团儿的妇人和姑娘们一个个都被他给软化了,忍不住弯着嘴角,满脸的笑意。
一个个都说爹娘长得好看,连生小孩都比别人家的长得俊。
哪个做娘亲的不喜欢别人夸自家孩子的,玉娇也不例外。听到别人夸小团儿,眉眼都噙着欢愉笑意。
亭子中氛围甚是融洽,看得从锦州而来的沈家眼热得很。
玉夫人的娘家来了玉娇的两个舅舅和两个舅母。其中的一个舅舅和舅母,是沈宏敬的父母。
这对夫妇一直觉着自己的儿子与玉娇退婚了是件好事。毕竟这夫妇二人都坚信自己的儿子一定能科考高中。高中后的低分也跟着水涨船高,届时一定能娶上一个世家小姐。
而那玉娇娇蛮无礼,若非有万贯家财,当初他们又岂会答应定亲?
所以那次退婚正中下怀,他们都觉着摆脱了一个会影响到儿子前程的女人。也暗道玉娇就是图个样貌的,所以选了空有皮囊,没身份没地位的男人做夫婿,往后再多的家财都不够那小白脸败的。
沈家夫妇皆是等着看笑话而沾沾自喜的心思。
后来沈宏敬科考落榜之时,正巧裴疆失踪。所以沈家夫妇便把错归咎于玉娇的身上了。觉着玉娇是个克夫的,而自己的儿子落榜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因先前与她定过亲。
沈家夫妇以这样的理由安慰自己的儿子,而后又说去寺庙给他驱邪摆脱了玉娇的晦气后,再等三年定然能高中。可就前不久,就听说玉娇的夫婿寻着了,身份还极其的不简单。
听说是百里家的人后,夫妇二人再加上沈宏敬三人顿时忐忑不已。吃不下也睡不好,生怕那玉家夫婿会因先前的事情而给自家穿小鞋。
这次收到帖子后,两口子厚着脸皮来参加,就为了来看看玉家的态度。
来禹州有两日了,玉家对他们也笑脸相迎,夫妇二人心中大石也就落了地。
玉盛夫妇本是想着办好小外孙的满月宴,所以才没有给他们冷脸。
但玉娇舅母本就是个无知妇人。以为玉家这般小心翼翼的招待,是怕她把玉娇先前那些丑事在大家伙的面前抖落出来。更是认为玉家人反过来要看她的脸色,所以腰杆子一下子又挺直了。
自以为是后,那点忐忑的心思全消了。再看着一个个围着玉娇后拥前呼,曲意奉迎的女眷。沈家舅母心里泛酸,更眼红得很。
心想着左右不过是他儿子不要的,嘚瑟什么?
因此也控制不住嘴巴,在一旁阴阳怪气问道:“对了,不知外甥女你见过公婆了没有。那百里夫人如何说的?”
这话一出来,其他人脸色有了些许的变化。
毕竟男女双方门不当户不对,差距实在太大了。且也没听到关于金都振国将军府传出国什么消息,早有人揣测那将军夫人不满意玉娇这个儿媳。
玉娇摸了摸小摇篮中儿子的小脸蛋,随而抬眸看向她,轻笑直言拆穿:“舅母大可不必担心百里家不认我这个媳妇,认不认似乎都与舅母毫无关系。”
玉娇脾气虽然未变,但与两年前冲动的性子比起来,已经沉稳了许多。
亭子中的人都知道玉娇与沈家定过亲的,也有很多人都知道这说话的妇人便是沈宏敬的母亲。因此大家伙都有些看不惯沈家舅母的做派。
这定过亲也都是以前的事了。既然来了,那便是当做没过那回事了,更何况今日还是大喜的日子,就算是有不满的话,也应当过了这日,在私底下说才对。
现在搬到台面上给人难堪,还亲戚?仇人还差不多。
大家伙都明眼清得很。这沈家舅母的话根本就是看不惯这外甥女过得好,所以阴阳怪气的想看外甥女的笑话。
沈家舅母装模做样的道:“哪的话,我这不是关心外甥女你么。”
刚走进水榭的莫家夫人全然听到了方才的话,现而又听到她的话,轻嗤了一声,凉凉的道:“这里站着坐着的都知道沈家舅母你什么意思,那点酸里酸气的心思就别欲盖弥彰的让人笑话了。”
莫夫人的话一出,水榭中的女眷都忍不住掩唇轻笑。
“这说的是我们自家人的事,旁人插什么……”转身看去,看到说话的人是莫家夫人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
状元出自莫家,沈家舅母是知道的。所以看到莫家夫人之时,气势一下低了许多。
这不是那等普通的商户夫人,是官家夫人,是个她得罪不起的人。
莫家夫人从她身旁走过,冷声道:“沐芸是我的好姊妹,若你让我小侄女在她儿子的满月宴上不开心了,不管你是谁的舅母,我便不是主家也要把你给轰出去。”
沐芸是玉娇母亲的闺名。玉夫人和莫夫人未出嫁前的关系就与现在双方闺女的关系是一样的,皆是是闺中好友。
玉盛和玉夫人会相识,还是因为当年莫家老爷成亲的时候,玉盛与他一块到的锦州迎亲。
在迎亲宴上,玉盛便对玉夫人一见钟情。
莫夫人与玉夫人二十年的情谊,自然见不得旁人讽刺自己的侄女。
沈家舅母脸色变得甚是难看,玉娇不在意的笑了笑,随而道:“舅母,这有些话得想清楚再说,莫要人看笑话。”
“外甥女,这话就是你不对了,我只是关心你才会这么一问,你这么大的反应,莫不是那百里夫人不认你这个媳妇?若是如此的话,我们沈家给你撑腰。”
莫夫人白了一眼她,毫不客气的哼声道:“也不看看自家什么身份,哪来那么大的脸撑腰。”
沈家舅母不敢明着顶撞莫夫人,只小声嘀咕:“不过是出了个状元,就趾高气扬的,我儿下回定然也能考个状元,看谁比较神气……”
莫夫人想说些什么,玉娇心知与她计较,便是失自家的脸,所以朝着莫夫人微微摇头,莫夫人才作罢。
就在这时桑桑领了四个各捧了一个盒子的婢女走入临湖亭台水榭中。
入了水榭后,朝着厅中的贵眷福了福身后,桑桑道:“这是振国将军夫人送给小姐和小公子的。”
桑桑的话一落,四个婢女纷纷打开而来木盒。
看到盒子中装着的东西,亭中的贵眷皆露出了惊诧之色,其中沈家舅母翘首也望到了盒中的东西,一张脸顿时变成了菜色。
有两个盒子装的分别是长命锁和一个玉牌,玉牌上雕刻着麒麟,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玉娇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块玉牌与裴疆送她那一块是一样的。这难道是百里家子孙都有的?
若是如此,那她那从未谋面的婆婆是否承认了小团儿这个孙子来了?
而另外两个盒子,分别是一个小金秤和一把玉如意。
细想一下,这应当就是送给玉娇的了。
不是很珍贵的东西,当却让人瞬间明白这个中的意思。百里夫人在这个时候送过来,估摸着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意思。
她的意思十有八九就是——对这个儿媳妇很是称心如意。
大家猜得不错,百里夫人确实是这个意思。受到儿子的回信后,知道玉娇生了长孙后,更加欣喜。因担忧自己没有表示而让旁人看轻了玉娇,所以才想到了让人当众送金秤和如意给玉娇。
大家伙明白了这个意思后,看了眼那脸色极为难看的沈家舅母,再而掩唇忍笑。
莫家夫人面带笑意斜眼看了一眼她,话中略带揶揄:“百里家很是满意娇儿这个儿媳,看来不用沈家舅母多加担心了,沈家舅母还不如多多关心自家的事。”
沈家舅母顿时面红过耳。因被所有人看得窘迫,待不下去了,所以起了身后灰头土脸的快步走出了水榭。
水榭中一时笑声四起,好不欢乐。
天色将暮,这时有婢女入了水榭,附耳到玉娇的耳边说刺史府的客人来了。
来的人不仅有刺史夫妇,还有大公子夫妇二人。
玉娇闻言,笑意渐敛。
与旁人说了句失陪,随而嘱咐了奶娘好生看孩子后才出了水榭,走过曲桥,朝裴疆走去。
玉娇一身红色的衣裙,柔和黄昏暮色光辉落在她的身上,似泛着淡淡的光辉,仙姿玉色得让裴疆无法挪开目光。
勾肩搭背的钱金灿和玉恒两人见到裴疆这般目不转睛盯着玉娇看,都嘿嘿的一笑,随即玉恒故意打趣道:“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我妹夫对我妹妹痴迷得很,少看一眼都不成。”
钱金灿:“我老早就知道,我师父看着师娘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的,铁汉柔情这个词简直就是为我师父量身定做的。”
裴疆闻言,转头淡淡瞥了他们一眼。
这一眼看过来,两人立马闭上了嘴巴,安分了。
收回目光,往玉娇那边走去。走近后,温声问:“怎了?”
玉娇走近后,才暗暗的掐了他一下,小声的娇嗔道:“你别在大庭广众之下用这等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我。”
裴疆微微蹙眉,甚是不解:“为何?”
不管以前还是现在,在羞耻心这一块上,裴疆依旧还是一点都不沾边。
玉娇羞赧,“你看得我不好意思,还有便是……看得我腿软得差些迈不动脚。”
闻言,裴疆低笑一声,笑声醇厚。
随而结实的胳膊从她身后揽过,手掌落在她的薄肩上:“你若站不稳,有我扶着你。”
玉娇轻拍了一下他的手,道:“别说这些,正事要紧。”
“正事?”
“刺史来了,沈如月也跟着来了。”
裴疆眸色微敛。
“我与你一块去相迎。”
走向院子外,玉娇低声的问:“你说那沈如月今日来赴宴的目的是什么?”
裴疆一如既往的沉稳:“目的如何,你很快就知道了?”
玉娇闻言瞥了他一眼,“你知道她的目的?”
裴疆微微颔首。
这时在院子的拱门前刚好遇上了去相迎的人。
玉娇觉着刺史夫妇二人比起三个月前,她在老太君的寿宴上所见之时要老了许多。
孙死儿亡,打击太大了,决然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怎么可能不苍老?
原本刺史府正在办白事,应当回避别家喜事的。但因裴疆嘱咐玉盛务必说服他们前来,所以玉盛在亲自送帖子的时候,花了些功夫才说动他们。
裴疆伸手做请的收拾:“刺史大人,夫人请先入席。”
刺史夫人则看向玉娇,带有一丝紧张的问:“能否看一下令子?”
玉娇含笑点头,然后吩咐桑桑去把小团儿抱来。
随而一行人才入了庭院之中。
禹州许多人都知道刺史府近来发生的事情,虽然大多都是淮州来的客人,但他们一进院子,院子中的谈笑声还是渐渐的小了下来。
入了席后,桑桑便把小团儿给抱了过来。
一见到小团儿,刺史夫人眼眶都直接红了,目光更舍不得挪开。好半晌才看向玉娇,声音微颤的问:“我可否能抱一下?”
“自是可以。”随后朝着桑桑点了点头。
抱到孩子后,约莫是想到了自己的那未出生就没了的孙子,刺史夫人一双眼眶都湿了。
沈如月见到那白白嫩嫩的孩子之时,或许也想到了自己亲手害死的孩子。所以为了强忍着其他不该有的情绪,在桌低下用力的掐着自己的大腿,借着身体上的疼痛来盖过心上的刺痛。
坐了好一会后,陆续有婢女端着各样小食上桌。给沈如月端上莲子银耳羹的婢女忽然脚一崴,惊呼了一声后整个人一倾斜,托盘中的小碗跟着滑下。
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小碗摔落到了桌面,发出了哐当的一声,声响的同时莲子银耳羹四溅,糖水溅到了距离最近两人的衣服上。
这两人是齐大公子和沈如月。
玉娇一阵错愕。在婢女跪下磕头的那一瞬间,有似曾相识之感。
这不是在齐老太君寿宴上,发生在裴疆身上的一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