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县轰轰烈烈的迎接了回天使,全县人民都长了大见识,县太爷还特意将此事在县志上记了一笔,连带着赵家及赵家娘娘亦一并载入县志,光辉千年。
这回赵家的事儿,可是把全县人民羡慕的不轻,最明显的芙蓉寺和朝云观香火很是旺了一阵子,皆是不少中老年妇女带着自家女孩子去庙里观里求签打卦,想着看看自家闺女是不是也跟人赵家娘娘一样是个娘娘命哩。连何老娘都不能幸免,想拉着何子衿去给何子衿算一卦啥的。
何子衿道,“要是命好,算不算都是命好,算有何用?倘是命不好,难不成算一卦就能变成好命了?”
连何恭都劝老娘不要听风就是雨,何恭呵呵笑,“是啊,娘你就别去了,做娘娘体面是体面,可娘你想着,赵家娘娘生了皇子,赵家都见不着闺女跟外孙,心里得多难受啊。”他膝下一子一女,虽然妻子肚子里还揣着一个,不过,他家并不是人丁旺的人家,再加上何恭的性子,对子女颇为宠爱,且他是个读书人,纵使没什么大学问,也是正经秀才,史书总是读过的,说句心里话,他也没觉着进宫是多好的事。
何老娘自有主张,认为距离不是问题,道,“你姐姐生了阿翼,我也好几年才见着呢。”
何恭笑,“那是娘你年岁大了,我不忍你路上劳累,故此是我去的。可你看赵家,他家人能进宫里去?”
何子衿道,“说不定一辈子也见不着。”
何老娘很是想得开,道,“知道娘娘在宫里享福,心里也能放得下。”
何子衿立刻给何老娘讲了个掩袖工馋的故事,阴森森道,“当宫里都是福气?那是还没遇着晦气呢。不遇着还好,遇着就是要命的事儿!”
何老娘虽向往富贵,到底比较惜命,给何子衿一吓,抚着胸口道,“我的娘,这么危险。”
何子衿两声冷笑,“这叫什么危险,汉时吕后把与她做对的戚夫人,挖眼挖鼻砍手砍脚扔厕所,称作人彘。唐时武则天把萧淑妃砍手砍脚泡酒瓮里活活泡死。“
受此惊吓,自此,何老娘再没提过娘娘二字。
主要是,何老娘觉着,娘娘命太危险了。好不好的,就得去剁人手脚,不然就得给人剁。她一个乡下老婆子,财迷一些是真的,只是,心理素质有限,可受不了这个。还是,让丫头片子老老实实的在家养花儿吧,赚的银子不少,以后就近寻个婆家,有娘家做靠山,再怎么也能平平安安的,不用剁手剁脚啊。
太可怕了。
何老娘心有余悸。
从娘娘阴影里走出来的何老娘,重新打叠起精神催着何子衿用心养菊花,眼瞅着重阳就在眼前了。芙蓉坊还派了花匠过来看何子衿今年这花儿养的如何,待到八月底,家里便开始商量何子衿去州府的事。
这次三姑娘有绣坊的差使,抽不开身,沈氏胎相平稳,且产期在腊月,如今还早,沈氏与丈夫商量着,“家里也没什么事,节下走礼什么的,姐姐一家,阿素一家离得远,是再去不得的,其他亲戚都住的近。如今阿念阿冽也大了,家里又有小福子,让他们两个小子送一送也无妨的,都不是外处,再没人挑这个理。不然,子衿一个人,又这么老远的去州府,虽有沈山夫妻两个,我也不能放心。你与她一道去,也省得母亲和我惦念了。”
何恭也是这个意思,“我也这样想,丫头还小呢,我同她去,心里才能放得下。”
夫妻两个商量个大概,又与何老娘说了此事,何老娘倒没什么意见,只是道,“还是跟康姐儿她娘说一声,穷家富路,州府有个相熟的人,倘有什么事,总归便宜。”
沈氏笑,“母亲说的是,我前儿就跟康姐儿她娘说了,咱们本就不是外人,去岁就是住的他家别院,康姐儿她娘说都安排好了,这回也只管过去,□□都是齐备的。”
何子衿笑,“也好。江太太说给安排了住的地方,我想着,还是住李大娘家的别院,一来去岁住过,二来咱们是同族,总比打扰江太太好。”
“康姐儿家里倒没什么,只是这次要跟芙蓉坊打交道,该带些东西给江太太,有来有往的才好。”何老娘抠虽抠些,人情上头也知道,跟沈氏商量,“可备些什么好呢?飘香居的点心好,只是拿到州府怕是不新鲜了。”
沈氏道,“这个我也料着了,办重阳礼时一并预备了些山货。去岁宁家还托人送了重阳礼,这次相公去州府,正好一并走动一二。”
何恭点头,不去州府便罢,既去了,便该过去拜访。
大家商量了一通,总算没什么错漏了,何老娘最后重中之重的叮嘱何子衿道,“我先跟你说下,这次卖花的银子,一分不许花,都给我带回来,知道不?”怕何子衿不听话,何老娘哄她道,“带回来都给你买田地。”
何子衿勉勉强强,“尽量少花点儿。”
何老娘险些头发都竖起来,连声道,“不能花!你想想,五两银子一亩田!”何老娘伸出一个巴掌五根手指,“一亩田一年至少能出产五百钱,我的傻妞,你不是最会算账的,只要这么一算,哪里还舍得去花钱!”
何子衿搪塞何老娘,“到时再说吧。”
何老娘哪里能放心,对儿子道,“你给我瞧好了这丫头,介时得了银子你收着,别叫这败家丫头瞧见。”
何恭笑,“娘就放心吧。”
何子衿先将带到州府的花儿选好,临去州府前抱了两盆绿菊去朝云观,笑嘻嘻地,“后儿我就去州府了,重阳前怕没空过来,这两盆花给师傅留着重阳节赏玩。”
朝云道长观赏一二,赞叹,“这可值老钱了,你先拿去卖钱吧。”
“有几盆是要带去州府卖钱的,这个是孝敬师傅的,正对时令,我自己养的,没成本。”要不何子衿也不能这样大方呀。朝云道长一笑感慨,“怪道世人都喜欢一窝又一窝的养孩子,这有儿孙孝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啊。”
何子衿唇角抽抽,谁家孩子论窝儿啊,就凭这个形容词,可见朝云师傅打光棍不是没道理的。
除了送给朝云道长的两盆绿菊,何子衿当然不忘孝敬他爹两盆,何子衿道,“去年光顾着送别人,最后咱自家反没了这菊花,这两盆不卖,爹你留着看。”他爹是文人,平日里就爱个小风雅啥的。闺女孝敬,何恭也笑眯眯的收了,因要去州府,还特意叫沈氏帮他照看花儿。沈氏笑,“知道了,忒个啰嗦。”又道,“早去早回,办完事儿就回来,等着你们一道过节。”
何恭捏捏妻子的手,“你也注意身子,别劳累了。”
沈氏抿嘴微笑。
何家将去州府的事安排妥当,就要启程,陈大郎来何家,笑道,“算着子衿今年也要去州府的,表弟都安排好了吗?”
何恭笑,“今年我带子衿过去,不然,她年岁还小,我着实不放心。”
陈大郎笑,“表弟说的是,我正说呢,眼瞅着九月节,我也要陪父亲去州府走动。表弟不如一道同行,车马什么的,咱们家里都有,且家里车马也比外头的舒适。咱们州府也有宅院,一应吃住,岂不比外面便宜。”
何恭忙道,“有劳表兄记挂,我已与忻族兄说好了,后儿个跟着忻族兄的商队走,也有个伴儿,一样的。”
陈大郎笑,“去岁是我不知道子衿去州府,不然咱们是姑表至亲,哪里有要侄女去打扰忻老爷的道理?”呷口茶,陈大郎继续道,“后来父亲母亲知道侄女去州府的事,可是对我好一通抱怨,表弟也忒见外了,去岁是忻老爷举荐子衿去的花会,忻老爷穿针引线,麻烦他一遭便罢了。如今我既知晓,哪里还能叫表弟与侄女再麻烦忻老爷?我知你们是同族,只是族亲再好难道还能亲过咱们姑表至亲?我这里都安排好了,表弟倘不肯,就是当我是外人了?”何家单传了好几辈子,真正血缘近的族人十分有限,何忻这里不过因两家交好罢了。论血亲,真不算亲近。
近年来,陈何两家发生了许多事,且事多因陈家而起,陈家父子颇有些弥合之意,故而陈大郎亲自走这一趟邀何家父女同行,何恭本就是不善言辞之人,何况陈大郎说的恳切,他们表兄弟自幼一道长大,陈大郎亲自过来相邀,何恭不好拒绝,便应了。
陈大郎亦是喜悦,陈何两家是姑舅至亲,自来没有半点不好儿,只是去岁给那败家婆娘闹腾的方冷下来。如今能和缓一二,再好不过。
何恭少不得亲去何忻那里说了一回,何忻知人甚深,便是不知陈何两家之事,猜也能猜出些的,何忻笑道,“这也无妨,何老爷是你嫡亲姑丈,他老人家毕竟是长辈,你怎好相拒。我州府的宅子里有好酒,介时到了,咱们好生喝一杯。”
何恭笑,“少不得打扰族兄。”
陈家的安排的确周全,完全不需何家费半点儿心,直接东西准备好,带上人就是了。马车亦是宽敞温暖,在九月深秋里,比车行租赁的马车强上百倍,其间富贵豪奢,怕是何忻家也是比不上的。何恭握一握闺女的手,“冷不冷?”坐马车舒服归舒服,只是天冷,坐车里不动弹,是极容易冷的。
何子衿手暖暖的,道,“不冷。”四下打量这车厢内部,比普通马车要宽大一些,严实不说,自外看木料也不是寻常的松柏榆杨一类,车厢内包了锦缎,铺了毛毯,设了矮榻,另有一红漆食盒,打开来一层是零嘴四样,一层是茶具一套,倘不是何家父女婉辞,陈家说不得还要派个丫头在车上服侍。何子衿由衷道,“姑祖母家这车造的可真好。”
“是啊。”何恭把软枕递给闺女一个,“靠着舒服些,得走两天呢。”展开锦被一起盖在膝上。何子衿拉过食盒取出零食,开始跟何恭说自己的计划,到哪儿吃饭,到哪儿游玩儿,到哪儿购物,絮絮叨叨说了大半日。何恭这溺爱孩子的亲爹,只知道“嗯嗯嗯”,完全将临行前老娘的叮咛忘到脑后。
甭看何恭在家不大管事,出门在外,还挺会照顾人,因路途远,夜里赶不得路,便要投宿,如陈家这样的大财主,自不必去住客栈,别院早预备了妥当。何恭还要看看他闺女屋里被褥是否暖和,有没有备好夜里喝的茶水,何子衿大为讶意,“爹,你还挺细心的呀。”在家里,可都是她娘这样关心她爹来着。
果不其然,何恭老爹微笑,“跟你娘学的。”血亲之间,似乎就有这种天然的感情,何恭天生一幅不操心的性子,这辈子除了念书,就是在娶媳妇时操了一点儿心。但是出门在外,哪怕知道闺女向来不必人操心的,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操心,不是在家里,便会不由自主的担心她小小人儿她吃不好睡不好。
看了回闺女的寝居,何恭道,“我就在隔壁。”叫闺女安心,自己方去睡了。
别院休息一夜,第二日晨起赶路,堪堪中午时便到了州府,只是车队被阻正源街,何子衿推开车窗,向外看去,情不自禁的张圆了漂亮的嘴巴,喉咙里无意识的发出了一个声音,“天!”
何子衿见过天使排场,见过总督仪仗,在这个古老的年代,她自认为已是很有见识的人,但,如今远处这一行浩荡仪仗,方令人明白当初刘邦为何会对着秦始皇的出巡的场面感叹一声“大丈夫当如是也!”。
这种气派威严,倘非亲见,绝不会明白的震憾。
何恭也向外看去,不解道,“难不成是御驾亲临?”
何子衿也以为是皇帝出巡,黄伞黄旗仪阵侍卫车马,浩浩荡荡的足走了小半个时辰。一直待这队皇家仪仗走远,陈家一行回到别院已是午后。陈姑丈面上已有些倦色,精神却好,他商贾出身,规矩上并不严谨,何况何子衿年岁且小,又是他心内认定的孙媳妇,便一同去了正厅,笑呵呵道,“今天咱们也算开了眼界。”
何恭问,“姑丈,可是陛下驾临咱们府城?”
陈姑丈到底消息灵通,笑道,“不是,是蜀王就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