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宫内设了赏荷宴。
今日各宫嫔妃来的格外早,温舒宜已经很守时,却还是迟了。
她刚要福身请罪,正六品的王贵人嗤笑一声,眼底露出不满之色,“温妹妹伺候皇上真真是辛劳,来迟了也是情有可原。”
王贵人话音刚落,在座的其他几位妃嫔皆面色一僵。
她们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才能盼来一次侍.寝,皇上每回皆是点到为止,仿佛例行公事,完事就会离开,别说彻夜缠绵了,就连床榻间最为寻常的耳鬓厮磨都没有。
帝王的情,如天际皎月,能看见,却得不到。
温舒宜却是刚入宫,就因侍.寝累的起不了榻,即便温舒宜此刻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她的存在就像一根带毒的刺,让妃嫔们浑身心难受,恨不能当场弄死她。
温舒宜的身子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品阶在她之上的妃嫔没有叫她起身,她便只能这般候着。
此时,温舒宜大胆的抬起头来,清媚的小脸尚且稚嫩,但已显风华绝代,得帝王几次雨露滋养,她面容粉润,远山黛、桃花眼、琼玉鼻、樱桃嘴……无一处不精致,这样的五官拼凑在一起就是惊艳了。
温舒宜扫视了一圈,除却卫婕妤眉心淡淡的银月光点之外,其余妃嫔皆是黑气与火焰红,大约对她又恨又怒。
这宫里就没有真正的姐妹情,甄更衣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温舒宜如何能猜不到,甄更衣之所以针对她,极有可能是贤妃在背后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否则甄更衣不会仅仅因为自己多看了她几眼,就那般恼羞成怒。
太后还未露面,依旧无人让温舒宜起来。
她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双腿本就绵软无力,时间一长更是站不稳,若非她强撑着,人已经倒下。
甄更衣如今大势已去,但今日给太后请安的日子,她还是得露脸的,亲眼目睹温舒宜被刁难,她只觉通体舒畅。
这时,卫婕妤慵倦的嗓音缓缓响起,如清冷山泉,寡淡无温,“才人昨日方才侍.寝,身子骨又娇弱,这万一伤着哪里,皇上问罪起来,可与本宫无关。”
品阶在温舒宜之上的妃嫔瞬间僵了脸色。
卫婕妤将她自己置身事外,倘若温舒宜因行礼受了累,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那就都成了她们的错了。
“温妹妹也快些落座吧。”德妃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她不像贤妃那般沉不住气,她想要的不是一时的快意和宠爱,她要的是后位与皇嗣。
皇上绝不是念旧情的主儿,谁惹了皇上不高兴,每月初一十五的恩宠也会随之消失。
德妃的一只玉手下意识的摸了摸小腹,她是两个月前侍.寝的,癸水如期而至,依旧没怀上。
温舒宜再次福身,“多谢娘娘。”
她站直了身子,在卫婕妤身侧落座,这时温舒宜又发现,德妃眉心的黑气比在场任何人都浓郁。
这位表面看似深明大义,恐怕是个狠角色。
温舒宜默默的留了一个心眼。
贤妃冷冷嗤笑了一声,她与德妃平起平坐,便是想继续给温舒宜难堪,也无法踩在德妃之上。
“太后驾到!”
宫人尖锐阴柔的嗓音打断了众妃嫔之间的暗潮涌动。
众人又再度起身给太后行礼,温舒宜注意到了太后的目光,还有她眉心的黑气。
她心一沉。
大约明白今日太后是故意来迟,如此,太后也必然知道自己会被贤妃等人为难。
太后这样做,是想让她知道,在这后宫之中,唯有依附了太后,她才能安然顺遂。
温舒宜面上带笑,但笑意清浅,如漂浮在水面的波光,冷艳无温。
太后与她那个好舅母一样,嘴上吐着虚假的“都是为了你好”的荒唐话,实则内心比谁都毒。
可她也不仅仅是一个任人欺辱的温家嫡女了。
“都坐下吧,今年盛暑比往年热多了,你们几个都是在皇上跟前伺候的人,都别亏待了自己,好生养着,争取早日给皇上开枝散叶。”皇太后倚靠着藤椅,半老徐娘的脸上神情慵懒。
妃嫔们落座,温舒宜在想,除却她之外,还有谁是太后的人。
会是卫婕妤么?
温舒宜暂时不能笃定,卫婕妤这张脸好生面熟,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而且,卫婕妤对自己的态度,更是令温舒宜不解。
旁人都恨她,唯独卫婕妤不温不火。
难道卫婕妤不想争帝宠?
温舒宜虽从未在卫婕妤眉心见过任何黑色与火焰,但她总觉得卫婕妤藏着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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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赏荷宴设在长寿宫后面的荷花塘边,太后也只是走个过场,今日还专门备了歌舞,太后没一会就阖眸假寐了。
温舒宜腰肢酸胀,坐久了身子骨难受,她不与人主动谈话,后宫的妃嫔就那么几位,但也分成了三队。
贤妃这一队是甄更衣、京城第一美人白良媛,以及姿色同样上佳的赵嫔。
而才女曹容华,王贵人则是跟着德妃的。
另外一队,就是独来独往的卫婕妤。
如今,温舒宜并未选择站队,她也没打算站队。
以前她听爹的提及过,天家最忌拉帮结派,即便后宫妃嫔人数不多,但也是前朝最风光无限的几大家族的女儿。
妃嫔抱团,不正意味着前朝的那几个家族也是一伙的么。
这时,誉有燕京第一美人的白良媛笑道:“温才人这双巧手可真好看,我记得温才人的母亲当年也是燕京第一美人呢。”
白良媛被燕京百姓选为第一美人时,温舒宜还是个孩子,若是再晚几年,第一美人的头衔哪能落在她头上。
提及母亲,温舒宜神情一暗,只是淡淡笑过。
这白良媛是承恩伯府的姑娘,是承恩伯的侄女。
母亲曾是承恩伯的未婚妻,被母亲退婚之后,承恩伯曾经发誓会报复母亲与爹爹。
白家与温家已经水火不容了数年。
温舒宜不打算惹事,白良媛却没打算放过她,又说,“贤妃姐姐喜欢吃莲子,想必温才人这双漂亮的手剥出来的莲子,味道一定不同。”
她话音刚落,贤妃也顺势道:“本宫哪有那个福气,温才人是伺.候皇上的,如何会帮本宫剥莲子。”
此时,德妃、卫婕妤几人都看了过来,只见温舒宜今日穿的格外明艳,她单单是坐在那里,身上就仿佛罩着一层薄薄的微光。
耀眼夺目,明珠生辉。
太后依旧假寐,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她在等着温舒宜走投无路,只能老老实实的为她所用。
就在所有人皆以为温舒宜会委屈巴巴的拒绝时,她莞尔一笑,“能侍奉贤妃姐姐,是妾身的福气。”
她起身要去贤妃身边。
卫婕妤摁住了她的手。
温舒宜冲她笑了笑,这笑意随意,仿佛一切了然于心。
卫婕妤最终还是放开了她。
温舒宜走到贤妃身侧的锦杌上坐下,用了清水净手,这便开始剥莲子。
她的手又嫩又软,不一会就微微红肿,当着众人的面,贤妃也想挫挫温舒宜的锐气,她坚信以皇上薄.性的程度,不可能再召宠温舒宜,即便温舒宜今日当真受委屈,皇上那样的人也不会顾及。
贤妃背后可是宋家,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不会轻易惩戒,甄更衣被降阶,也是因着甄大人暴毙,且死的实在贻笑大方、丢人现眼。
故此,贤妃有恃无恐。
温舒宜全程没有一个“不”字,太后也没有制止,其他人则在看好戏。
赏荷宴结束后,温舒宜的手已经破皮了,还有几处结了血痂,她与卫婕妤一道回昭华殿。
宫道两侧树影婆娑,落地的日光投下一道道光影,卫婕妤问,“你想以此争宠?”
没有男子喜欢强势的女子,尤其是帝王。
温舒宜被欺了,才能激起帝王的怜香惜玉之心,以助她固宠。
温舒宜笑了笑,顾左右而言其他,“婕妤姐姐,妾身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这话一问出,卫婕妤明显一怔,但她一贯冷漠,很快就恢复如常,“妹妹,你若信得过姐姐,定要记住一句话,皇上他不可能会对任何女子上心,你要争宠达到你的目的也不是不可,但要适可而止,小心过犹不及。”
说着,卫婕妤径直往前,头也不回。
温舒宜已经试探过帝王的底线,她还会继续试探,但眼下,她当然不会过火。
回到自己的寝殿,玉珠与玉画当即搬了药箱过来。
玉珠性子活泼,愤愤不平,“贤妃如何能让才人伺.候?才人的手都成这样了,贤妃娘娘就是故意的!”
玉画稍稍内敛沉稳,“今日十五,算着日子轮到贤妃娘娘侍.寝了,甄更衣是贤妃的人,皇上因才人降了她的阶,贤妃这是故意趁着即将侍.寝之际为难您。”
今日都十五了……
温舒宜突然又想继续试探帝王底线。
她问:“皇上初一十五来后宫的规矩,从未中断过么?”
玉珠与玉画纷纷点头,徐嬷嬷这时道:“此前倒有一次轮到王贵人侍.寝,但那日皇上有政务在身,便免了。”
温舒宜心中了然,“把我带入宫的剑取过来,日落后我要出去舞剑。”
整个皇宫都是帝王的,以帝王多疑的性情,不可能不在各宫安插眼线。
她今日所做一切,帝王必定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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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蝉鸣啾啾,徐风自荷花塘边拂来。
美人身形纤细柔软,手中握剑,出招虽是轻缓,但姿势柔美,如舞动在花间的彩蝶,灵动姣好。
温舒宜自幼跟着母亲学剑法,致使她的身子格外轻便灵活。
一招马踏飞燕过后,温舒宜收了手中剑,一个人坐在荷花塘边低泣,喃喃道:“爹爹,娘亲,女儿不孝。”
她哭的伤心,断断续续的哽咽,独自蹲地,双臂环抱着自己,从背后看去娇小又可怜。
此时,一双绣金龙的白底黑.帮的皂靴靠近了她。
褚彦知道,她又想争宠了,他本不该来,但听闻她伤了手,又在舞剑,纯粹好奇心使然,他又来了。
这一招我见犹怜的争宠手段倒是常见。
可不知为何,只因是温舒宜使出这个手段,褚彦并不觉得厌烦,很期待她接下来如何投怀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