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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梅姑和婳女放下垂幔, 瑟瑟自幔中伸出一截雪白的玉腕,太医不敢怠慢,细之又细地诊了数遍, 确定是喜脉无疑。

沈昭大悦,立即下旨让内值司着手甄选稳婆和乳母, 同时往尚阳殿增添了三倍的守卫,送给瑟瑟的膳食都要再三查验。

因中宫有孕, 未满三月, 胎像不稳,沈昭顺理成章停了正月里的大小宴饮,专心整顿内帏,放还宫女, 往各殿安插他自己的耳目。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唯一让人心里不安的,是兰陵公主那边太过安静了……

慈凉寺一别,温贤带着温玲珑回了莱阳, 兰陵似乎深受打击,行事风格大变,全然不像从前那般张扬, 内敛了许多, 更加难以捉摸。

如果她是别的女人, 沈昭心里还会有一点点侥幸,她是为情所困,无心于权欲之争了。

可她是兰陵, 就绝没有这种可能。

沈昭思来想去,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深感于这一年中两人交手她总是处于下风, 损兵折将, 屡屡败退,所以开始调整策略,要想新法子来对付他了。

在沈昭的计划中,到了绥和二年,他不想继续单纯防守,而要主动出击,趁着兰陵和裴元浩生出了嫌隙,他要更进一步。

可……瑟瑟怀孕了。

他布的这个局是要把陈年旧事全都挖出来,有多狠,沈昭心里是有数的。他知道瑟瑟虽然表面上比从前坚强冷静了许多,但内心柔软,心事又重,这个局固然能重伤兰陵和裴氏,恐也会伤了瑟瑟。

沈昭心中不忍,犹豫不决,将原定的计划开启之日再三推延,终于招来了不满。

深夜子时,宫门落钥,傅司棋引着一个人从顺贞门入,一路往宣室殿去。

此人身穿灰鹿裘衣,领沿高高立起,遮住了大半张脸,躲在傅司棋身后低头疾步走过,加之夜色沉酽,无人能看清他的真面目。

两人到了宣室殿,魏如海早等在殿门口,道:“陛下还有些要紧事,两位先入殿稍等。”

傅司棋未多心,抬腿就往殿内走,可他身后的人却站在原地未动,抬眼顺着殿门看过去。

宣室殿的宫女本就少,加之年后沈昭下旨放还了一批,殿中伺候的宫女更加少之又少。但今夜这回廊下来往的却多是衣着鲜妍的宫女,有添灯油的,有送热水的,还有递汤药的。

他心中了然,连日来的积郁更深,冷着脸随傅司棋进去。

沈昭立时来不了,自然是因为被拌在了寝殿。

瑟瑟过了那段白日瞌睡的时候,害喜愈加厉害,有时整宿整宿地吐,情绪也起伏不定,若是夜里骤然醒来见不到沈昭,就会拥着被衾抹眼泪。

沈昭实在无法,又心疼得要命,只能无事时尽早去尚阳殿陪她,有事时就让她到宣室殿过夜。

今夜临睡前瑟瑟照了一下镜子,发现自己的脸胖了一圈,便随口问沈昭:“我这样胖了,是不是不如从前好看了。”

沈昭正在想着心事,没听见也没回,瑟瑟就又开始胡思乱想,说他肯定是嫌自己变丑了。

闹腾了大半夜,沈昭好话说尽,才总算是把她哄好了。

瑟瑟穿着薄绸寝衣,坐在被窝里,漆黑浓密的头发顺着颊边两侧垂下来,遮住了浅浅的泪痕,衬得一双大眼睛乌灵清澈,充满了无辜。

“阿昭,你说,我最近是不是太无理取闹了?”

沈昭微笑看着她,面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没有,我们家瑟瑟不光长得漂亮,还最是通情达理。”

几天前,温瑟瑟就是用这个问题来给他下套,他被她那双忽闪忽闪极具欺骗性的大眼睛凝视着,一不小心说了实话:“是……有那么点。”

结果前一刻还是温婉美丽的小娇娥,下一刻立马跟他翻脸,非说他嫌弃她了,说他喜新厌旧,还说他没准有了新欢,要对她始乱终弃。

把沈昭冤枉得当即跳脚:“一天十二个时辰,我除了上朝睡觉批几道奏折,其余时候全围着你转,我有时间去找新欢吗?”

饶是沈昭心机深沉,睿智多思,可在温瑟瑟面前,还是太嫩了。

她非哭啼啼地说:“原来你早就想找新欢了,就是没时间……我不拦着你了,我也不缠着你了,留得住人,留不住心。”

沈昭被她哭得头昏脑胀,半点脾气都没有了,只能凑上前去哄……

几次惨痛的经验积累下来,沈昭知道了,怀孕了的瑟瑟不是瑟瑟,就是个魔鬼。且这个时候的温瑟瑟是绝不会跟他讲道理的,也千万不能试图跟她讲道理,就是一个劲儿夸她,哄她,那准没错。

瑟瑟缩在被衾里,目光晶亮地盯着沈昭看了一阵儿,大约是觉得他看上去笑容还算真诚,就暂且放过他,不闹了,横身躺下,临睡前还不忘娇滴滴地恐吓他:“我待会儿要是醒了必须得能看见你,要是看不见你,你等着。”

沈昭笑容灿烂地点头,给她掖被角,温柔抚着她的额头让她快点睡,心里却在想:你醒得过来再说。

他让太医往今晚的安胎药里下了点安神散,能让瑟瑟一觉睡到天亮。

沈昭粗通些医理,再三跟太医确认过这安神散不会伤到她跟孩子才让下的。只因今夜他要见一个人,商量些要紧的事,而这些事暂且不能让瑟瑟知道。

前世就是因为瑟瑟怀着孩子偷听了他和沈晞的谈话,才致难产,而他们前世的命运也是从那一刻彻底发生了逆转,滑向了漆黑可怖的深渊。

重活一世,转眼之间又到了命运的转折点,沈昭绝不允许悲剧重演,他要把一切都握在自己的手里,他要等着这孩子满三个月,胎像稳固之后就把一切都告诉瑟瑟。

他要他的妻平安,孩子健康出生。

这样想着,不多时,拔步床上便传来了清浅均匀的喘息声,沈昭低头看去,瑟瑟已经沉沉地睡过去了。

他起身印在她额上一吻,倏然想起,前世她怀孕时好像没这么依赖他,没这么缠过他,今生也不知是怎么了。

沈昭幽缓一笑,瞧着娇妻安谧恬静的睡颜,觉得心里十分甜蜜。

他就喜欢瑟瑟缠着他,能这样缠他一辈子最好。

他揣着这点念想,由内侍掌红锦宫灯引路,穿过漆黑幽静的回廊,到了正殿,进去时唇角还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傅司棋向来心细,借着烛光看清沈昭的神情,略有些怅然,可随即释怀,似是被沈昭身上的那点愉悦所感染,唇角也跟着微勾了勾。

他知道瑟瑟有了身孕,知道两人情比金坚,他替他们高兴。

但殿中的另一个人却不高兴。

他沉声道:“三哥,我们说好了,年前你已将刑部纳入掌控,是时候翻出旧案,为我的母亲讨个公道。为着这一天,臣弟装了十年的傻子,可如今呢?你一拖再拖,莫不是忘了对臣弟的承诺?”

沈昭叹道:“小襄……朕没忘,只是,只是……”

“只是皇后怀孕了!”沈襄声音尖锐,如有冷霜覆面,仰看御座上的沈昭:“臣弟一直分得很清,皇后是皇后,兰陵公主是兰陵公主,她们虽是母女,可完全是两种人。兰陵做的孽不能让皇后来担,她怀着孩子不易,三哥要宠着自己的妻子都是应当的。可旁人呢?旁人就容易了吗?旁人的疾苦就微不足道了吗?凭什么所有的一切都要为她让路!凭什么!”

他越说越激动,言辞里满是冷厉的指责。

傅司棋听得直皱眉,低声提醒:“郡王慎言。”

沈昭朝他摆了摆手,并不以为忤,甚是宽纵地看着沈襄,温和道:“小襄……朕能理解你的心情,你想替枉死的母亲报仇,想令真相大白,朕都能理解。你我本就是同病相怜,朕怎么可能会觉得想为母亲报仇是微不足道的事?”

见沈昭这样的推心置腹,沈襄的神情有所缓和,眉宇间的那股冷煞之气也渐渐消弭,整个人安静下来,等着听沈昭的下文。

沈昭默了默,道:“你不知道,原本凭朕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这么快就将刑部收入囊中的。是瑟瑟,她帮了朕。当初兰陵挑拨岐王谋反,朕派八叔去劝降,是瑟瑟拖住了兰陵,才让一切得以顺利进行。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收拢了兰陵的心腹,抓住了原来那个刑部尚书的把柄,才会有今天的局面。”

他垂眸凝视着沈襄:“掌控了刑部,才是翻旧案的好时机。可是这好时机,本就是瑟瑟给我们的。”

沈襄满面诧异,许久,才不可置信道:“她能为您做到这地步?”

沈昭点头,面上漾过怜惜之色,缓缓道:“因为这件事,瑟瑟彻底跟兰陵翻了脸,甚至还遭到了兰陵的报复,其用心之险恶,手段之歹毒,常人根本难以想象。”

他方才还在想,为何重生归来,瑟瑟在怀了孕之后这么依赖他,这么喜欢缠着他,种种表现与前世截然不同。

刚刚的那一瞬间,沈昭突然想通了。

因为这一世的瑟瑟早就自断了后路,她只有他,只剩下他了。

沈襄本就是个心软良善之人,一席话听下来,心里也有点可怜瑟瑟,低垂着头,半天没言语。

沈昭道:“你放心,这件事朕不会拖太久。等着瑟瑟的孩子满三个月,胎像稳固了之后,我们就做。还有不到一个月,十年都等了,我们就再等几天,好不好?”

沈襄沉默片刻,朝着沈昭端袖揖礼:“臣弟莽撞了,望三哥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沈昭笑了笑:“是朕要多谢你的体谅。司棋,把穆荆郡王送回去吧,路上要多加小心,不要让旁人看见他的脸。”

傅司棋颔首领命。

沈襄临出殿门前,有感而发,轻声道:“稚子无辜。臣弟真心希望这孩子能安安稳稳地降生,希望孩子的娘亲也平安,希望孩子能在亲娘的怀里长大。我们受过的苦,就到我们为止,不要蔓延到下一辈了。”

说罢,他立起了裘衣领子,低头跟着傅司棋出了殿门。

沈昭独坐在正殿里出了会儿神,想起瑟瑟,忙起身回了寝殿。那安神散果然好用,她睡得很是酣沉。沈昭换过寝衣,轻躺在她身侧,搂着她一觉到天明。

谁知天亮了,瑟瑟又来折腾他。

沈昭睡得迷糊,恍惚间觉得颈间一阵酥痒,睁开眼看过去,见瑟瑟正皱着眉来回地嗅他,圆润秀巧的鼻尖轻轻碾过他的脖颈,蹭上脸颊。

看见他醒了,瑟瑟立刻坐起来,怒道:“不对!你身上有股外来的香味,你昨天晚上是不是趁我睡着,出去找狐狸精了?”

把沈昭吓得立即清醒了,他心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且不说这殿里常年焚香,他的衣衫都是熏香喷雾的,这一层层香气堆积起来,就算瑟瑟怀孕之后嗅觉变得灵敏,她又怎么可能在这些杂乱的气味里轻易分辨得出哪一种香是自家的,哪一种香是外来的。

可瑟瑟一脸笃定,怒气腾腾地瞪着他,半点犹疑都没有。

沈昭被她瞪得有些心虚,心道:昨夜光顾着说事,也没留心沈襄那个‘小狐狸精’身上到底有没有香味儿……这也太邪乎了,温瑟瑟怕不是在诈他吧……

他稍一出神,瑟瑟已经扑了上来,变脸跟翻脸谱似的,收起了凶神恶煞,露出了温婉娴静的一张笑脸。附带着换了一副温柔腔调,慢吟吟道:“阿昭,没关系,你跟我说实话,我最通情达理了,不会为难你的。”,,网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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