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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前奏

一年半以后。

希黎。

“嘭”一声响,维纳斯雕像连带着红丝绒展架掀翻在地。

希黎美院秋季第一次学生美术作品展览周,东西都还没摆放到位,中央的经典之作就碎成了几大块。这个维纳斯是国际学院的学生参展作品,担心出事故,所以刻意等到最后一天才放进来,谁料还是出事了。

“这算不算是墨菲定律?”

李枫蓝傻掉了。

旁边金发碧眼的同学走过来,沉默后道:“你先不要扯什么墨菲定律,不如你想一想Nan来了怎么办。我觉得他不会听你讲这种定律的发生几率到底有多大。”

李枫蓝习惯性地用手将他的一头黑发往后划:“天呐。”

同学道:“这下你肯定是追不到他了。”

李枫蓝蹲下来:“我有可能拼起来吗?”

同学:“看这情况……不能。”

李枫蓝欲哭无泪,展厅外已经传来说话的声音。

同学说:“你完了,他已经过来了。”

今天是下着秋雨的,天空灰暗不已。

展厅外和三四个国际学院的学生一边讲话一边进来的人,明明最为纤细,却轻易地掠夺了李枫蓝的目光。

来人是负责这次国际学院展品组的硕士一年级学生,从他入校那天起,就是传奇的人物。

且不说他在去年的M国油画与丙烯画夏季国际大赛中拔得头筹,获得金奖,也不说他在递交申请资料上二十幅高分作品,也不说他传说中的绝对色感,光是他的美貌,就足以令人赞叹了。

李枫蓝是混血,他见过不少长得美丽的亚洲人种,也见过许多天生丽质的高加索人种,却从来没有对谁惊艳过。

而那个人的美,像是一朵来自东方的玫瑰,含蓄优雅,却又绚丽夺目。

不过那个人……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他向来是就事论事,不会因为谁和他的关系好,就偏袒谁。

果不其然,郁南进来时看到地上的维纳斯,很不客气地说:“这个是谁弄坏的?”

他的英文不算太好,所以讲话讲得比较慢,听起来就有点稚气。

明明李枫蓝比他还要小上两岁,在他面前也要显得成熟许多。

“是我……”李枫蓝丧丧地说,“我不是故意的。Nan,你原谅我吧。”

郁南皱眉,将手中清点物品的小册子上,在维纳斯这一行后面打了个叉。

“诶——你不要这样!”李枫蓝叨叨。

郁南用笔敲开他试图作乱的手,圆而黑的眼睛里面装着严肃。

他看人的时候总是很直接,不懂遮挡自己的情绪,李枫蓝看出来他已经生气了。

李枫蓝道:“我会赔的!我赔钱就是了。你看在我这几天都这么辛苦跑来帮忙的份上,能不能不要记在我头上啊。要是这样的话我下次就不能参加你的小组了。”

“你申请加入的时候,告诉我你的特质就是特别细心。”郁南一板一眼地陈述,“可是你这几天已经弄坏了一个水滴壶,弄丢一个录音卡了。现在再加一个维纳斯,我觉得你一点都不用心。”

李枫蓝比他高那么多,被他讲得头垂下头去,像一条挨了训斥的大狗。

郁南不是针对他,自然不会再讲更多。

他联系了做这个作品的同学,又和其他人一起将残破的石膏片收拾干净。最后再换了另一个有立体感的作品裹上红丝绒,取代了这个位置。

一切做完后已经是晚上七点,希黎的夜来得早一些,天都全黑了。

郁南住在距离学院外不远的公寓里,撑着伞准备回家去。

才走了没多远,就有人叫他:“郁南!”

这次用的是中文。

在学校会用中文和他交流的人就只有混血的李枫蓝了,郁南回头,果不其然看见是他:“怎么了?”

李枫蓝身上被雨淋湿,飞行员夹克上全是雨水。

他的睫毛上也挂了水滴,嘴唇发白,看上去楚楚可怜:“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郁南奇怪道:“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李枫蓝:“我不是打碎了雕像吗?你刚才那么凶,难道不是在生我的气?”

“我没有,我是对你做错了事生气,不是对你这个人。”郁南摇摇头,“要生气也是它的创作者生气吧。”

夜色下的雨幕里,郁南在水洼反射的霓虹灯里,呈现出一种鲜嫩的湿润气质,让他身边的人不由自主生出一股保护欲。

李枫蓝立刻想起了郁南去年的获奖作品。

《仲夏夜之梦》。

那是一幅郁南的自画像。

他忽略了传统意义上的写实,笔触随意抽象,**的人体以一种朦胧的形态呈现。从脚底开始蔓延的玫瑰,一路爬上了雪白的皮肤,钻进躯体里,再到脸部去融合在一起,开出玫瑰的惊艳之感。

那幅画打破了这个奖项历年来已然形成的瓶颈,不再被老一辈艺术家称为没有灵魂的应试题,得到了国内外许多的褒奖。

而最让人对这位获奖者充满的兴趣的是,他承认了他身上的确有大面积的玫瑰纹身,也承认了那些玫瑰是为了遮住烫伤的疤痕。

在另一种说法里,说他的纹身是为喜欢的人而纹的,但是他们可能分手了,所以这幅画贴合《仲夏夜之梦》的主题而画。

这一说法未得到郁南本人的证实,更像是对获奖者的花边传闻。

“你难道不会因为这个对我有意见吗?”李枫蓝紧张地问。

两人并排往前走,郁南还将伞举高了一些遮住李枫蓝,这个举动让李枫蓝的心怦怦乱跳。

郁南想了想说:“如果你可以做得更好,你就不用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

李枫蓝脱口而出:“我在意你的对我的看法!”

郁南还没说话,李枫蓝就忍不住抓住他的肩膀,激动道:“我喜欢你!”

郁南停住脚步,看向了他。

李枫蓝被他看得热血往上涌,忘了再用中文,母语飙了出来:“我特别喜欢你,想和你交往,想和你一起画画,每天送你回家。”

出国后,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他认真的表白。

郁南都好久没有拒绝过人了,他开口道:“我不喜欢你。”

李枫蓝顿时冷水淋头:“为什么?”

“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郁南看了下表,“我八点二十分还要和朋友视频通话。”

说着,他竟然就无情地把伞拿开,径自往前走去。

李枫蓝在后面喊:“你是不是还在想着让你纹身的人?你们还在一起吗?”

冷风中,郁南没有回头:“没有。”

李枫蓝呆了一两秒。

这个没有,到底是说他没在想那个人,还是说他们没在一起了啊?

郁南回到公寓,屋内的暖气让他冻得手脚冰凉的身体稍微缓过来了一些。

明明霜山的冬天比希黎的冬天要冷多了,可是他还是觉得有些受不了,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魔法攻击和物理攻击的不同之处吧。

房子是严思危亲自飞来F国给他租的,原本是说要买,郁南觉得很浪费钱。

严思危便和房东签订了租赁合同,顺便多腾出了一个房间给他做画室。画室有落地窗,而这房子外面有个小花园,好巧不巧,房主种了许多红玫瑰。夏末郁南刚搬进来的时候,每次画画都能看见那一片玫瑰开得正烈。

余深来过一次,表示郁南留学的环境比他当年好多了,那时候只能租得起一个小阁楼。

硕士要读三年,郁南毕业后,还得再回到余深画室去。

一个人在国外生活,和国内的朋友们有了时差。

覃乐风毕业后也在念硕士,却转了方向,以后大概会从事美术相关的其它行业。

两人的联系依旧没有变少,不过这晚郁南要连视频通话的人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段裕寒。

两人已经一年多没联系过了。

前几天收到段裕寒在他邮箱里发的邮件时,对方还笑称他们是断断续续的朋友。

约好八点二十分通话,也是因为时差的缘故。

于是当视频接通时,郁南这边是晚上,段裕寒那边还是白天。

“哇。”段裕寒小小惊呼一声,“你头发变长了。”

郁南的头发的确变长了,他以前是学生头,现在已经有些遮眼睛了。因为回到家了,他就随意扎了个小揪揪,青涩可爱。

老友重逢,郁南绞尽脑汁回了一句:“你变胖了。”

段裕寒:“……”

郁南好心地说:“只有一点点。”

两人其实都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段裕寒简要说明了自己的情况。

那次出逃,并没有给他的生活带来变化,他依旧回去念建筑,算起来还有一年才会毕业。他调侃般地说道,他的那次抗议与挣扎,最后换来的只有被M国永久拒绝入境的后果。

他还给郁南道了歉,说那次没有好好照顾他。

严老爷子的事,段裕寒自然是不知道的,他也不知道那次发生的一切对郁南来说造成了怎样的变化。

郁南摇摇头:“你不用跟我道歉。不过你爸爸好可怕,我听余老师说他追到M国来抓你。”

段裕寒“啧”一声,不想聊起古板的父亲,他们父子俩的关系也许这辈子都好不了了,便说:“你家那个也很可怕。”

郁南知道他说的是谁,心中微微触动。

他以为他再也不会听到这个名字了,谁知时隔一年半,一天之内竟然有两个人在他面前提起。

段裕寒无所察觉:“他是那个宫丞吧。”

郁南:“嗯。”

段裕寒调侃一句:“难怪你对我这种级别的帅哥无动于衷,原来是有更高级别的帅哥~”他继续道,“其实我们还住在C&C的时候,我就见过他,当时只觉得眼熟。后来我才想起来,在新闻和杂志上见过。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觉得他可怕?”

郁南在壁炉旁烤火,眼里很平静,倒映着壁炉的火苗。

“为什么?”

“他把你扛走之后叫了三个人来抓我!”段裕寒说,“把我关在酒店,塞住嘴巴,手段十分专业!我还以为我要被黑社会灭口了,谁知道我刚房间,他朝着我脸上就揍。我快被吓死了,他看上去……有点疯狂,很绝望的样子。”

郁南完全不知道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他听着这一段,想起了那晚宫丞血红的眼睛。

他脸上的表情慢慢收了起来,干涩地开口:“啊?”

“咳,也不算揍得很厉害了。反正我当时也活该。”段裕寒尴尬地轻咳一声,“我原以为他是你家的哪位长辈,后来我才想到他好像是以为我和你睡了所以才那么暴怒。他算很能忍了,要是换做是我,我可能真的会杀人。”

那个夜晚,对郁南来说是混乱的,记忆里只有浴室里的水、恶狠狠的吻,还有扇在宫丞脸上的耳光。

另外……就只有宫丞那莫名其妙皮开肉绽的手背,和走廊墙壁上的血痕。

小周哥说,那是宫丞弄的,他在那里冷静了一个多小时。

原来是这样。

郁南的心慢慢地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了。

宫丞是怎么忍住的?

他还记得因为漫展穿得太少而对他大发雷霆的那个人是谁。

记忆因为时间、国度的距离变得遥远。

有种事过境迁之感。

他听见自己问:“后来呢?”

段裕寒说:“后来第二天早上,我爸就来把我弄走了。”

其实,郁南问出话来之后才想起来,他是想问那天之后又怎么了。

那天之后,当然是宫丞终于找到他的隐忍,给他吹头、喂药,第二天带他去了海边别墅。他不知道宫丞当时是怎么样的心情,在他说宫丞要关他的时候,才那样吓他。之后憋得狠了也丝毫未提,更不曾因此对他有半分不好,只在半夜醒来时,问他有没有在睡觉的时候抱过别人。

“你们现在怎么样?”段裕寒问。

现在?

郁南说:“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

段裕寒:“……对不起啊,我说太多了。”

之后他们又聊了些别的。

郁南全程在线,好像没有被这个话题影响心情,还和段裕寒讲了几件趣事。

挂断之后,房子里恢复了属于一个人的寂静。

郁南在沙发上趴了很久,还是拿起了手机,输入宫丞的名字。

最近的关于宫丞的新闻寥寥可数,多是一些郁南看不懂的,什么改革方向,什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什么新的工业,配图都是男人在人群中被簇拥着的照片。

男人看上去没什么变化。

他唇线坚毅,深邃的眸子里一片冷漠,分外不近人情。

他已经三十九岁,气势上比以往更甚,好像被他看一眼,就会忍不住臣服。

[我等你。]

这是他发给郁南的最后一条信息。

郁南甚至没有回复。

都一年半了。

宫丞……应该已经忘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