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一洛斟词酌句,仿佛有些难以启齿,怕引来小叔的暴怒。
不过他要是不说,恐怕被宫丞知道了以后更加难以收拾,只要硬着头皮把知道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就、就是他最近在你们那个圈子里面挺火的。”
宫丞:“我们这个圈子?”
宫一洛霎时反应过来,他搞错了,他小叔虽然是个Gay,但是从来不混夜店、不去乱七八糟的派对,更不会加入什么Gay圈。以至于宫丞的性取向在某种阶层众人皆知,但是还没有任何人对他抱有想法,因为都知道宫丞此人是他们绝对望而莫及的。
宫一洛性取向女,每天都研究着如何把妹。可是跟着狐朋狗友混得久了,不免每个圈子的人都认识一些。每当有什么小新闻都能多少传进他的耳朵里,最近这一条……主人公还正好是他认识的。
“就是深城的Gay圈。”宫一洛察言观色,“听说他是很多人的天菜……”
宫丞表情明显发生了变化:“怎么回事?”
宫一洛咽了下口水:“就是他的那个微博被挖出来了,还有他的COS照什么的……郁南长得那么好看那么乖,说实话,那个COS照反差挺大,听说他们就喜欢这样的。不过我觉得像是有人在搞他,不然他的照片怎么会在Gay圈满天飞啊。”
微博?
宫丞从来不上微博,自然不知道这一回事,更何况郁南也不是什么网红、流量明星,小圈子里掀起水花而已,他自然一无所知。
办公室里仿佛一下子冷了好几度,宫丞眼神有些可怕:“照片满天飞?”
“嗯……不过你放心,也就是发发照片YY而已。郁南那么乖,从来不出去玩儿,他们找不到机会去接近他。我听说郁南两点一线,不是去画室就是回学校。”
宫丞沉声问:“画室、学校。你也是从所谓的圈子里听说的?”
宫一洛智商大概是为负,这时才注意到哪里奇怪。
郁南平时去哪里属于个人**,连这个都曝光了,实在是有些可怕。他心中一惊,试探着问:“小叔,这件事到底是谁干的?”
路易其实是宫一洛怀疑的头号人选。
可是凭宫一洛对路易的了解,他觉得路易坏是挺坏的,手段没有这么阴毒。
再说,路易和宫丞都……
绝无可能了。
宫丞思忖半晌,开口道:“去查查那个严思尼,平时都干些什么?”
宫一洛走后。
宫丞打开网页微博,搜索郁南的名字。
很快从一堆相似的账号中发现了郁南本人,点了进去,最热门的那条微博,正好也是郁南发的最后一条,时间还停留在去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
那个属于宫宅的跨年夜。
郁南发了一张自拍,还穿着一件羊羔毛外套,唇红齿白,脸上有一股小小的神气,好像有用不完的活力一样。
照片的光线不甚明亮,看起来像是在车里。
宫丞很快辨认出了,这的确是在车里,郁南是在去宫宅的路上拍的照——他从郁南的身侧看见了自己的衣袖,上面的金色袖扣是郁南那天早上亲手帮他戴上去的。
那张图配字:和喜欢的人一起跨年【爱你】【爱你】,明年我们都要很开心哦。
宫丞呼吸停了一瞬,手指不由自主地锁紧。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郁南原来都在做这些吗?他到底有没有分过注意力在郁南身上?
宫丞看着照片上那张毫无防备的笑脸。
很快想起那晚发生了什么。
那个笑容,从那天晚上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了。
这条微博下面有两千多条留言,最热门的评论被顶起来。
郁南回复的是:以后都不想谈恋爱。
宫丞看着这条回复,它与微博内容对比,是一个大写的讽刺。
郁南到了爷爷家,陪奶奶说了一会儿话,保姆便上楼来叫他吃饭。
爷爷在饭厅和谁说着话,郁南以为是严思危来了,下了楼梯一看,才发现是严慈安和妻子宋阿姨。
见郁南穿着卫衣,脚蹬一双布拖鞋的样子,就像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一样自由自在,严慈安眼角露出笑纹。
吃完饭之后,爷爷去休息,严慈安问:“南南,听说你要出国去比赛了。”
郁南和他们都不太熟,这件事应该是爷爷讲的。
爷爷总是爱听他讲学业上的事,得了点蛛丝马迹或值得炫耀的,就要告诉全家,所以严慈安知道这件事郁南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对。”郁南在桌旁坐下,“报名已经通过啦。”
严慈安道:“你是不是第一次出国去?”
郁南摇头:“不是呀,念高中的时候,我妈妈带我去了R国玩,我们去动漫博物馆了。”
郁家是单亲,郁姿姿的能力要供养一个美术生,还能待出国去玩,其中付出的努力与爱严家只有敬佩。可是郁南提起他妈妈的时候,说的却是养母,这令严慈安心中有一些难受与无可奈何。
“那M国是第一次去吧。”严慈安想补偿他,也与妻子商量过,“你宋阿姨是在M国长大的,你第一次去我们不放心,让宋阿姨陪你去怎么样?”
一家子都是医生,忙起来时分身乏术,主妇宋阿姨已经很能理解了:“是啊南南,阿姨陪你一起去,还能照顾你。”
“谢谢阿姨。”郁南摇头道,“不用了,我是和老师一起去的,酒店机票都安排好了。”
夫妻俩只得作罢。
这个小儿子和他们想象的不太一样,看得出来是娇生惯养的,脾气却一点也不骄纵,比另一个儿子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郁南从包里把上次严家送给他的东西都拿出来,说要还给他们。
他担心爷爷会误会难过,便将东西都交给严慈安。
“爸爸,这些我都用不上。”郁南说,“请您有机会可以还给爷爷和外婆。”
严慈安不肯,故作严肃:“那怎么行,不仅这些东西是你的,以后还有更多的都是你的。你们兄弟三人一视同仁,不仅是你一个人有份。”
宋阿姨也赞同。
两人都很紧张,生怕郁南说以后要断绝关系再也不来了。
郁南只好换了个说法:“我还是个学生,那您帮我保管吧。”
严慈安想了想,勉强阴转多云:“行吧,你说得也有道理,我让阿姨帮你打理着,等你以后结婚生子了再给你也可以。”
郁南脱口而出:“我不会结婚生子的。”
两人都看着他。
郁南红着脸告诉他们:“我是同性恋。”
他本不打算告诉严家人,反正他以后也不打算谈恋爱。可是说都说到这里了,他也没有什么心里负担,“从十五岁时我就发现了,我不喜欢女孩子。我妈妈和舅舅他们都接受得挺好的,我觉得与其以后由别人告诉你们,不如我自己来说。”
严慈安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严思尼是个同性恋还当小三已经让他脸上无光,刚认回来的小儿子竟然也是个同性恋。
他古板了一辈子,简直是晴天霹雳。
宋阿姨也很吃惊,勉强笑了笑:“那,南南现在有男朋友吗?”
郁南说:“没有。”
宋阿姨便打圆场说:“那就好,现在专注学业是很不错的。还有十几天就要比赛了,要好好准备呀。”
一直到郁南离开,严慈安都还没和他说话,好像是没缓过来。
郁南长大后就没有过爸爸,不知道是不是别人家的父子也是这样。他们仅有血缘,感情基础也没有,严慈安的反应还不至于让郁南太难过,因为他不知道爸爸生气时他到底是什么感觉。
过了两天,郁南去面签回来,宋阿姨来学校送给他个牛皮纸袋。
“阿姨,这是什么?”郁南以为严家又把他拒绝的那些东西送回来了。
“你打开看看。”宋阿姨笑眯眯地说。
郁南打开一看,有点惊讶。
《同性恋心理学》、《男同性恋身份认知》、《同性恋安全性行为》、《LGBT群体权益》。
四份整理得当的资料都放进了这个牛皮纸袋。
“你爸爸整理了好几个晚上,值班的时候就光在做这个了。”宋阿姨说,“他一边查资料,还一边打电话问他国外的同学,生怕弄出点遗漏误导了你。你说得太突然,他那天的反应有点大了,不过他好歹是个医生,接受得还是很快的。”
家里严思尼也得到了一份同样的资料。
一个儿子有问题,两个儿子也有同样的问题,严慈安应该开始重视。
郁南不知道说什么好。
眼眶有点发热。
原来,这就是有爸爸的感觉吗?
从来没有人用这种方式来让他感受到被关心着。
宋阿姨说:“你还小,什么都不懂,希望这些可以给你点帮助。”
不仅懂且特别懂,还“深有体会”的郁南:“……”
暂时不告诉爸爸了吧。
给他一点缓冲。
宋阿姨走了。
郁南看着她的背影,心头的感觉很奇妙,他好像真的……一下子就有两个家了。不真实感渐渐散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郁家的、严家的每个人对他的宠爱,被捧在手心的感觉真好。
忽然,有人从身后揽住了他的脖子。
郁南吓了一跳,下意识手肘往后顶。只听一个人背后大叫:“是我是我是我!”
郁南回头一看,原来是覃乐风。
他松口气:“乐乐,你不要这样偷袭我。”
覃乐风“艹”了一声,捂着肚子泪眼汪汪:“你是什么怪力宝贝,到底有没有人性啊,人家和你说了今晚一起去聚会的啊。”
郁南当然记得这回事,内疚道:“我不是故意的。这几天,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
覃乐风干脆挂在他身上:“什么?又是那群小姐姐?”
郁南皱眉想了想,觉得不太像。但具体是谁,他也得不出结论。
这几天每当他出门或者去画室,他都能感觉有人跟着他,可是每当他一回头,又察觉不了任何的不对劲。
郁南心里一直觉得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恶心短信。
他在想,会不会是对方真的很变态,想要对他做些什么。他有足够的能力自保,因此防备心比平常要重,自然反应就过激了点。
“应该不是吧。”郁南说,“我已经请她们不要来了。她们都挺好的,知道我要比赛,最近都没有来。”
覃乐风疑惑道:“那是谁?”
其实他和郁南想的不同,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宫丞。
宫丞对郁南做的事,没有人比覃乐风更清楚。
讲真,单纯论包养来讲,宫丞是一个非常合格的金主。
可是他错就错在,将郁南的感情当成一场交易,这样的人比石新那种渣男还可恶。
郁南的确不懂什么叫做“我喜欢你,跟着我怎么样”,不懂什么叫包养,难道宫丞没发现他不懂吗?只不过从来没把郁南当成一个值得尊重的人去看待罢了。
更可恶的是,宫丞那种虚情假意的宠溺,害郁南迟迟走不出来。
覃乐风知道郁南不会回头,但是不知多少个晚上,他都听见郁南在床上辗转反侧,有时候半夜醒来,还能在微弱的光线里看到郁南放空的脸庞。
欢笑与快乐都少了许多,郁南在努力着。
如果跟着郁南的人是宫丞,那宫丞到底还想干什么?
覃乐风不愿意在郁南面前提起。
郁南自己想了想,下结论道:“说不定是我的错觉而已。”
快到聚会现场时,郁南忽然被蒙住了眼睛。
黑色布条挡住了他的视线,好友牵着他的手,带他七拐八绕地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脚才上了柔软的东西,郁南猜测这是一块草坪。
周围都静悄悄的。
“准备好了吗?”覃乐风问,“我有惊喜哦。”
郁南傻傻的:“什么惊喜呀?”
覃乐风数到三,布条被拉开,“嘭嘭嘭”几声巨响,无数彩带从空中降落。
“郁南!生日快乐!旗开得胜!!”
只见全班的二十多个同学都来了,大家举着横幅,上书“班宠二十岁生日派对暨比赛前庆祝大会”,现场布置得喜气洋洋,气球鲜花装扮了整个派对现场。
郁南一下子定住了,眼睛眨巴眨巴,眼泪就要流出来了。
他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三月十日,他的另一个生日,明明早上起床妈妈和舅舅他们还给他发了生日红包,他转眼给忘了,这群同学却记得。
“不许哭!”方有晴先冲过来,“喂,大家给你准备惊喜,可不是要看你哭的。”
话音刚落,郁南便被拥簇者到了中间。
“班里你最小,从今天开始我们班就没有十几岁的小朋友啦!”
“二十岁了,郁南是个大宝贝了!”
“比赛一定要加油!给我们班长脸!”
每个人都是兴高采烈,足以证明方有晴那句“真人养成游戏玩了三年”不是说说而已。
班里凑份子钱来到这个小资的露天小酒馆,可以一边玩一边吃烧烤,晚上还可以听乐队表演。接下来切蛋糕、唱生日歌、玩游戏、喝酒,一整个晚上郁南都被爱包围着。
天色渐黑,小酒馆来了其他客人,一群学生也不管不顾玩他们的。
郁南的礼物堆满了一张桌子,一会儿还得慢慢往回拿。
作为主角,又是主要的鼓励对象,郁南肩负重任,喝了一点酒。
覃乐风将他往窗前一拎,随手给他倒了杯饮料,又端来生日蛋糕让他醒醒酒。
郁南其实没有醉,他心里暖洋洋的,幸福感爆棚,倒是覃乐风喝得比他还醉,满场撒欢,还打电话叫莫哥过来,说要让大家见识见识。
“我好像认识你。”有人一屁股坐在他身旁的座位上。
郁南正和同学聊天,侧脸一看,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寸头,三月的天气却穿着一件露臂背心,露出肩膀上的纹身,胸口挂着一串狼牙状的项链,身上有酒气。
郁南不喜欢这样的人:“你是谁?”
那位同学看出来这人是来搭讪的,对郁南说:“郁南,走我们去那边。”
寸头男人堵住出口:“啊,对,你就是叫郁南,大学生。”
对方的眼神让郁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不认识你。”
寸头喷着酒气,脸上挂着笑容:“认识认识呗。你在网上都那么有名了……今天一见果然长得很够味道,腿也长,够骚气……”
说着,郁南察觉有一只手摸上了他的大腿。
这是**裸的骚扰。
郁南怎么可能不明白,那个同学发现了这一点,要去拉他,被寸头一把推到一旁。
郁南喊了一声同学的名字,对寸头怒目而视,寸头却咧着嘴还要上前。
谁料下一秒,就有人把寸头像个沙袋一样拎了起来,再猛地摔到了另一张桌子上,打翻了一桌酒水。
巨响下,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出手教训寸头的是个陌生脸孔,对方问了句:“你没事吧?”
郁南摇摇头,对方就点点头走了。
寸头也勉强爬起来,灰溜溜地走了。
短暂的一个小插曲而已。
“算这个王八蛋跑得快,不说你自己就可以搞定他,我们班这么多人,一人一脚也踢死他了。”覃乐风说,“不过世上还是好人多,一个路人都知道见义勇为,可惜没来得及给人家说声谢谢。”
郁南不确定那帮忙的是不是路人。
他好像在宫丞的身边见过。
他不太敢确定。
世界上没有这么巧的事,何况宫丞也不可能来这种地方。
在这里玩过之后,大家又去KTV续摊,这一轮,连俞川和莫哥都来了。
郁南什么都好,可惜五音不全,看他唱歌是大家的欢乐源泉。
郁南被逼着唱了几首神曲,竟不肯撒手了,当他一成为麦霸,包厢很快就陷入了一片鬼哭狼嚎的恐惧中,所有人被郁南支配,几个女孩子上来剥夺了他的麦序。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庆祝方式,玩到凌晨两点,大部分人都醉得厉害了。
这么晚了,宿舍肯定是回不去的,部分人组团去住酒店,部分人和本地的同学回家住。
郁南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在喊他。
“郁南。”那人喊,“郁南。”
是谁?
郁南有些迟钝,他这时已经醉得厉害了,勉强看清一张脸。
嗯,好像是认识的。
他又闭上眼睛,往脏兮兮的沙发里面靠了靠。
小周走出包厢门:“宫先生,他睡着了,叫不醒。”
男人站在这KTV,明明还富丽堂皇的装潢顿时显得逼仄,走廊上亮闪闪的水晶灯也像是塑料一样。
他应了声,推开门往包厢里走去。
在热闹的派对散去,也只剩下满地狼藉。
闪烁旋转的昏暗灯光里,宫丞看不清房间的情况,不留神踢到一个酒瓶子,发出“哐当”一声响,惊得沙发上的人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躯。
宫丞霎时屏住呼吸,停了几秒钟。
好在郁南继续沉睡着,并没有因此惊醒。
郁南只穿着一件宽大的T恤,外套不知道去哪儿了。
暗红色的沙发让他的皮肤分外白皙,脸上有明显的酡色,显然是已经不省人事了。他的睫毛又长又密,乖巧地在眼睛下方形成了阴影,令人不忍将他吵醒。
三月的凌晨还是很冷的。
宫丞脱下自己的大衣,先将郁南裹住,再轻轻地抱起来。
郁南全然不知。
就这么抱着出了门,上了那辆后座特别宽敞的车。
司机问:“宫先生,我们去哪里?”
宫丞抱着怀中人,低声道:“找一间酒店。”
他的声音刚落,郁南就皱了皱眉。
那一刻,宫丞以为他马上就要醒来了。
如果郁南见到抱着自己的人是他,会怎么做呢?
是会哭,会闹,会骂他,还是会从他怀里爬起来,讲一句“我讨厌你”,再厌恶地离去?
宫丞看着他。
可是几秒后,郁南忽然稍微侧过身体,将脸朝他的方向靠了靠。
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好像做了许多次一般自然,郁南几乎是有些依恋地将脸埋进了宫丞的胸口,小声说了句什么,像是撒娇一样带着鼻音,宫丞听不清。
未等他分辨,郁南细长的手指就在睡梦中抓紧了他的衣服。
宫丞的身体立刻酥麻了半边。
这个小动作,是过去郁南还在他身边时常做的。
他的心因此猛烈地跳动了几下,让他忍不住将人搂得更紧了。
今天是郁南的二十岁生日,哦不,应该说是昨天。
他等到凌晨,换来一次这样的相处,竟觉得比谈成了天大的生意还值得。
“去一家学校附近学生可以负担的酒店。”宫丞道,“要很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