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丞是去上海的第四天晚上回来的。
他打开门,家里灯火通明,却是静悄悄的,想象中郁南冲过来扑到他怀中叫他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宫丞摘了手表放在台面上,又脱了鞋,这才往里走。
偌大的客厅里,郁南正背对他席地而坐,身上穿了件他的睡衣。宫丞的睡衣对郁南来说有些过于大了,但是他还是很爱这么做。
听见脚步声,郁南回头看了一眼。
人还是那个可爱的人,脸还是那张漂亮的脸,态度却变了,显得特别淡定。
“宝宝。”宫丞走过去,“你在干什么?”
郁南一言不发,竟赌气似的转了回去,一心一意做他的手工艺。
只见茶几上放了一个大圆石缸,缸里有一层透明状固体物质,黄色颜料汇成的图案一眼便能分辨是一条龙的雏形。郁南正拿着画笔,加深它的轮廓,一笔一笔,颇有耐心。
难怪家中这么安静。
“这是什么?”
宫丞也在地上坐下,从身后抱住人,在郁南脸上亲了下。
郁南终于有了点反应,闷声闷气道:“这是一条龙的树脂画,我给舅舅准备的生日礼物,以后可以放在他的武馆。我已经画了第一层,现在在画第二层,以后还有好几层要画。”
宫丞说:“这么费工夫?”
郁南点点头。
按照以往,郁南应该会给他解释为什么要画一条龙,为什么愿意费这些工夫,顺便讲一讲家里的事等等。
郁南总是不设防的,似乎想把关于自己的所有都讲给他听。
郁南并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也没有要迎接宫丞,回答完他的问题便继续作画。
他动作小心细致,好像全部精力都放到了眼前的作品上。
宫丞可不这么想:“你不是说想我了?嗯?”
郁南手不停,没语气起伏:“我是想了。”
宫丞又道:“是吗?那你没发现你的朋友圈我点赞了?就是你和朋友去打拳的哪一条。”
那条朋友圈照片里,郁南戴着拳击手套,五官都被汗水浸湿了一般,分外明艳,却又透着平时宫丞没见过的狠厉,奶凶奶凶的。
宫丞彼时在一个酒会上,被这张照片吸引得看了好一会儿。
他想起郁南抱怨他都不看他的朋友圈,便给点了个赞,还以为会立刻得到郁南的回馈。
谁知直到他回来,郁南都没有反应,也没有再对他撒过娇,原来是有心事。
“我没看到。”郁南说,“因为我很忙。”
听他声音,宫丞察觉十分的不对劲,双手放在郁南腋下,直接将人转了过来。
郁南还低着头闹别扭,宫丞又强迫着抬起他的下巴,神色瞬间变了:“怎么了?”
郁南眼睛是红的,小兔子一样。
显然从宫丞回来后就在委屈着,却一声不吭。被宫丞问,他也就咬着下嘴唇不肯讲。
郁南单纯,并不代表他蠢。
他甚至想到了路易可能是故意的,否则为什么要提密码,还强调那是他的生日?难道不是应该抱歉地离去,真正做到不打扰他才对吗?
郁南太难受了,关于宫丞的他什么都不知道,连密码是前男友的生日这件事他都不知道。
后来他听覃乐风管这感觉叫憋屈,他认为形容得十分贴切。
之所以还忍着等到宫丞回来,是因为他觉得应该让宫丞解释。
“宫丞,你知道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吗?”郁南松开唇,问。
宫丞去上海前后花了四天,猜测小家伙为什么不开心,皱眉道:“我错过你的生日了?别生气,我给你补过。”
“你不知道。”郁南说,“我现在告诉你,我的生日是三月十日。”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来自己的身世,补充道,“可能不是我真正的生日,但是你还是要记住。”
现在才八月初,宫丞捏他的鼻子,宠溺道:“还有这么长时间,就想过生日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才不想要礼物。”郁南眼睛更红,别开脸,“我今年十九岁,你去把门锁密码改成190310。还要把其他人的指纹删掉,只留我和你的。”
其他人?
宫丞将他的脸掰回来,低声问:“谁来过了?宫一洛?”
郁南说:“生日是十二月五日的那个人。”
宫丞:“谁?”
很快他明白了什么,“是路易。”
昨晚让小周表的态竟然起了反作用。
郁南眨一眨眼睛,像确认了什么一样,一颗眼泪就从通红的眼眶掉了下来:“你记得他的生日,还用他的生日做门锁密码!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是不是还喜欢他?”
眼泪滴落在宫丞衣服上,很快就形成了一个深色的小点。
除了某些特殊时刻的生理性泪水,宫丞从来没见过郁南哭。
那眼泪掉得干脆利落,一股奇妙的情绪涌上宫丞的心头,那是一种他足有好些年都没感受过的情绪,用以命名的话,他想应该是称之为心疼。
这个小东西该是天真无邪,不该这么难过。
宫丞心中不悦,神色沉了下去:“路易来干什么了?”
郁南却只期期艾艾地问:“你到底是不是还喜欢他?”
他人生的第一次恋爱才刚刚开始,根本无暇去顾及其它,只这一个问题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他的委屈源头都来自于这里,不安的源头也来自于这里,仿佛只要宫丞给他否定的答案,他才能解脱。
所以郁南迫不及待。
男人的脸色有些可怕,几乎带了些厌恶:“不喜欢。”
说着,他用手轻按郁南的眼尾,口吻波澜不惊,“宝宝,你不该问这种问题。你只需要知道我现在身边只有你一个就行了,给你的我都不会给别人,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你骗我,你都还用他的生日做密码。”郁南不信,还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你们以前是不是也在这里住过,所以他才会来。”
宫丞头疼。
他向来不愿意谈论这些话题,更何况是一个对他来说完全是过去式的人。
无奈郁南却偏要抓着这一点不放,他只好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过去只有工作完我们才会来这里住上一两晚。这房子我很少来,密码也不是我设置,我从来没联想过会是他的生日,更不要提专门用他的生日做密码。”
郁南看着他不做声。
宫丞再次对他说:“那密码对我来说不过是串数字,并没有特殊的含义。”
郁南:“……”
宫丞问:“小东西,你不相信我?”
郁南听了解释,不知道该不该信,苍白指控道:“但是你们明明都还在一起上班。”
他想起那天在树与天承碰见路易的事,路易在那里工作。
“郁南。”宫丞将他抱住,轻轻抚摸后背,“对我来说,他只是一个设计师,与私人感情无关。”
郁南渐渐平静了一些,握成拳的手指也放松了些。
宫丞道:“是我疏忽了。你不喜欢,我们马上就改密码,或者换一套房子住也可以。没有必要为一个无关的人生气。”
为了一个前任生气,郁南的确也觉得不太值当。
可是这件事让他真的很不舒服,路易似乎在示威,而他却有一种无力的感觉。
任宫丞说不喜欢路易,他还是觉得自己的感情受到了侵犯。
“那路易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郁南无助地问。
“我不知道。”宫丞皱着眉说,“也没有兴趣知道。”
郁南追问:“那你们分手多久了?”
宫丞道:“一年多。”
郁南又问:“那他知道很多关于你的事情吗?那些我不知道的事他都知道吗?”
宫丞有些累了:“宝贝,我和路易分手并不愉快,所以我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也不想谈论这个人。不管他对你说了什么你都不用理会,总之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他深邃的眼睛看着郁南,“我们换去城南住怎么样,那边也不错,临着江,晚上可以看见渡轮。”
几天不见面,郁南被他这么看着,哪还会不软化。
他只是再次想,为什么他没有早一点遇到宫丞,为什么他的年纪不够大。如果有那种可能,那么宫丞就不会在遇见他之前有过别人。
可是他比宫丞小那么多是事实,他无法改变这一点。
“还生气?”宫丞低头,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口,“你想要我怎么样?说出来,我都答应你。”
郁南的脸慢慢变红了。
仔细想一想,宫丞其实对这件事并不知情,也不是宫丞的错,毕竟他和路易都分手一年多了。
宫丞去上海工作完回来一定很累,还要哄着他,耐心对他解释,这样的包容让郁南觉得自己有些不懂事。他是一个大人,又不是小孩,应该要站在别人的立场想一想。
“我才不换房子。”郁南气呼呼地说,双手搭上宫丞的脖子,“这间画室是你专门给我准备的,我很喜欢的。我们把密码改掉就可以了,让别人再也进不来。”
宫丞就喜欢郁南这样。
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透明得像一张纸。
不是恃宠生娇,更谈不上骄纵,完全符合他所有的预期,甚至超出更多。
与之相对的,他也给予了郁南旁人从来没得到过的东西,他愿意在郁南身上花上数倍的时间去陪伴。
“好。”宫丞道。
郁南又说:“你还要对我讲你的事,不可以瞒着我。”
宫丞揉他头发:“强人所难,你总得让我看看哪一件事。”
郁南霸道地说:“每一件。”
他现在就是个信口开河的纸老虎,必须说得夸张一点才能得到满足,“你快点答应我!”
宫丞将他抱起来,失笑道:“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