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田遇到恶劣的事态,越发心悸胆颤。藤野由美尸体的发现,事先就存有不安的预感,现在把它作为现实接受下来,变得更加灰心丧气,怎么焦急烦躁也无法改变现实,他几乎进入了一种神秘的颓丧心理境界。
可现在又说不见了梶原澄子。那个多感寡欲的医院院长未亡人到底到哪儿去了呢?她会不会跟不友好的室友遭到同样的厄运呢?门田的心潮刮起了狂飙。
他跟前又浮现出广岛常务的脸而且再一次地听到了广岛的国际电话声音。
警官不顾门田的恐怖,事务性地对助手丹比斯说,把鉴定科的刑警喊来,让他取搬货手推车的指纹。鉴定员在车上涂满了雪白的粉,竭力检查着指纹。特别留意着手柄处。
“怎么样?”
被警长不耐烦地催促着的指纹鉴定员耸耸肩,说是虽然不太清晰,但已取了几个不明显明谁是凶手。我已经把那辆手推车上的指纹采录下来了,尤其是手柄部分。”
警官暗自欢喜着。土方悦子用受惊的眼神走近警官。
“喂,我们全部的指纹都要采集吗?”
警官对着她略略弯腰微微作笑,郑重地说:“作为我们使你们感到不快的确遗憾,但希望能得到大家的协助,这也是出于无奈。姑娘,不管怎么样,你们团体里可怜的藤野毕竟是无缘无故地死去了……喔,日本的妇女是佛教徒吧?”
“差不多都是,但因人而异,也有不少基督教徒。”
“噢,藤野小姐,要是基督教徒的话更不用说了,和佛教徒的情况一样。不是出于本人的意愿告别了现世,况且是在这个苏格兰风光明媚的休养胜地。太不幸了,在遥远的异国意外身亡……啊,我怎么能接受你的抗议呢?”
“把全体妇女团员当作嫌疑犯来采集指纹哪,警长先生。”
“我的名字叫爱德华德·伊恩哥尔顿,姑娘。”
“伊恩哥尔顿先生,您要是采集全体人员的指纹,我想我们都会受到不少冲击的。”
“自然已经充分考虑了。姑娘。”
“我叫土方。”
“土方小姐,请您好好地跟大家说明一下,我们决不会把大家当作强迫收集指纹的对象。但无论如何要一个不漏地收集这个旅馆其他旅客和全体职工的指纹。为了告慰各位友人的亡灵,也得请求你的协助,是吧?”
警长伊恩哥尔顿对悦子说后,瞟了一眼手推车,又从上衣和裤子口袋里各拿出一块手绢,放置在手推车的柄上,代替手套,双手放在上面,抬起车头咕噜咕噜地推了两三米,判断车轮转动的情况。
“照这样看,这车轮没有故障。部分行李台板虽然错位,可载人是不成问题的。喂,丹比斯,你过来躺在这个行李台上试试。尽可能装得软绵绵的,象死人那样。”
丹比斯垂头丧气地上了实验台。手推车载着他轻微地颤动着。
“既然男人躺在上面也经受得住,那就用不着让妇女代替我们作实验了。根据测定,被害者体重不到105磅。由于力学关系,即使是一般的年轻妇女也能把尸体推到很远的地方。”伊恩哥尔顿警长说,“罪犯从旅馆藤野由美的房间里,把在她本人的洗脸间里窒息后的尸体放置在后门走廊处的手推车上,一直运到湖中的小岛……从后门到小岛发现尸体的现场足有一公里。”
“伊恩哥尔顿先生,”土方悦子插嘴说,“那辆手推车上有了人的重量后,轮胎的辙迹相应就要变深。然而刚才刑警丹比斯躺在上面,怎么没有这种现象呢?”
警长微笑着说:“那是因为这儿的地基坚硬板结。要是在沙滩洲渚的话,搬运尸体时车轮的痕迹开始就不容易留下来,慢慢就消失殆尽了。”
“一直到发现尸体的现场都是这样吗?”门田开始说话了。他从最初的惊惶失措中稍微平静下来,考虑着如何收拾这意外的事件,因此更加深了理性方面的苦闷。他更担心的是梶原澄子昨晚到现在还没有回旅馆。是逃亡了?他的心里象是又埋下了一颗炸弹。
“来吧,一起到现场勘察一下。”警官领着刑警丹比斯,并催促门田和悦子。
莱本湖畔砂地不多,几乎都是岩层。约有十七,八艘游艇倒扣在裸露着岩石的陆地上,兜底并排晒在阳光下,涂在船底上的红漆多少有些刺眼。
他们走过架在小岛上坚固的水泥桥,岛的水边也是岩盘。要识别手推车的轮胎痕迹是困难的。
警官伊恩哥尔顿皱起眉头,用靴尖到处踢着裸露的岩石,骂了声:“这个畜生!”
“在这儿找到车轮痕印的希望不大,但总归找得到作案时留下的蛛丝马迹!”
他看着脚下的湖岸。在距水面约五英尺的地方,最浅处的深度有二十英尺以上。藤野由美的尸体就是在这儿浮上来的。
“看来凶手很狡猾,设下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圈套。”警长暗自高兴地说,“尸体浮在这儿,我想谁都肯定会误认为是在这儿失足溺死,或是自杀或是被推落下水的。溺死的尸首,一般没有外伤,难以推定自杀抑或他杀。我也差一点上当,要不是在被害者的洗脸池落水管发现了鳟鱼鳞和水藻……那是丹比斯的功劳。”
“警官先生,凶手怎么会使用如此麻烦的方法呢?把湖水提到被害者房间的洗脸盆里,又把她的脸按在水里使之窒息而亡,接着再将尸体搬到湖里扔掉……”门田发问。
“有两个好处,”伊恩哥尔顿回答,“其一,要是在那个地方行凶,谁也不知道也看不到争斗的情况。另外凶手的心理相当恐怖,只要比较一下,在密闭的室内杀人要比野外安全得多,先让被害者有安全感而后施以突然袭击,不用担心行凶时会传出声。被害者要是喊叫起来,没准就会慌了手脚的。搬运尸体即便有一点危险,但在晚上行走还是比较安全些。尸体不会和凶手格斗,也不会喊叫的。”
“……”
“另外一个好处是,可以蒙蔽搜查人员。杀人现场不在室内在室外,而且尸体浮在小岛的湖岸边。这种手法很巧妙。可是,我们英国警察有洞察一切的传统。不象美国人搜查那样大轰大嗡,相当地道快捷而卓有成效。”
“嗬,的确。”
“大体说来,把头按进洗脸盆或浴缸的水里使之窒息,然后将尸体投到湖里造成溺死假象的手法,时常可以在侦探小说中读到。在不少小说中也经常描写根据有无湖水的浮游生物而暴露出罪行。这个案件的凶手显然考虑过这些情况,所以把莱本湖水装在塑料袋里,带回来倒进洗脸盆。由于被害者的肺和胃呛入水的浮游生物和莱本湖完全相同,不论是谁都会认为是溺死在湖里的。然而凶手的失策,就象刚才讲过的,鳟鱼鳞和小藻屑挂留在冼脸盆的落水管上,要是我们不发现的话,凶手的奸计就难以戳穿了。”
大家又沿着原路返回。经过船底被太阳晒干的游艇群,警察看守巡逻在手推车边。
这时,从远处围上来瞧热闹的人群中,出现了五个匆匆忙忙的日本记者,身穿制服、维持秩序的警察来不及制止,他们已经冲到门田的旁边。
“门田先生,听说有一个日本女团员被杀,是真的吗?我们刚从金罗斯旅馆的侍者那儿听到,吓了我们一跳。”A社的浅仓粗言大嗓的声音就象怒鸣一般。B社的诹访、C社的高村、联合通讯社的内藤,再加上那个《体育文化新闻》的通讯员铃木,大家的眼睛都发红充血。
这五个人都知道出事了。这不象在日本,好意的市民会迅速打电话报告报社的社会部。四个伦敦分社的记者肯定打了半夜麻将。只有通讯员例外,恐怕深夜还在床上和伦敦的情人鬼混。五个人都是睡眠不足的神态。大概睡了懒觉,后来到餐厅吃早餐时,从侍者那儿听说了这件事。
迟到的日本记者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她叫什么名字?尸体现在在哪儿?是谁发现的呢?用什么方法行凶的?凶手留下哪些遗留物?已经知道凶手是谁吗?行凶的原因是什么?能不能拍一下被害者护照上的像片?”他们的提问和要求连珠炮般地射了出来。五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因为激动,加之出于新闻记者特有的不礼貌,也不会冷静地说话,显得相当混乱。他们拿出铅笔和笔记本准备记录完全失却了在伦敦的朗卡斯塔旅馆大厅里傲慢地架着大腿的稳重姿态。
门田提心吊胆,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对于记者的提问,有的还不明就里,即使是已经判明的事,是不是要照实告诉新闻记者呢?得慎重才是。必须考虑刊登在日本报纸上“门田谈话”的责任。
这时警官伊恩哥尔顿帮了忙。他从警官的立场制止日本记者:
“问些什么?”他瞪起三角眼,伸出手在旁边阻挡着。
“警官,我们是日本新闻记者。这被害的是日本妇女哪。应该有及早向祖国报道的义务。”浅仓结结巴巴对警长说,他英语讲得不错,但由于心情激动而往往容易打嗝。
“这些话留着以后说吧。现在正在搜查之中。”
“您的名字?”
“爱德华德·伊思哥尔顿·金罗斯警察分署的警长。”他生硬地说着,新闻记者们急忙取出笔记本记录下来。
“那么,爱德华德·伊恩哥尔顿先生,我们向您打听一下这个案件……”诹访客气地说。
“有关这个案件的情况无可奉告。”警长不客气地拒绝了。
“那么,至少,即使是案件的轮廓……”铃木的连鬓胡子的脸上讨好地现出了卑屈的微笑。
“轮廓吗?”爱德华德·伊恩哥尔顿瞪眼看看铃木,“好象是今天早上六点左右,发现了一个叫做藤野小姐的日本妇女,溺死在莱本湖里。究竟是自杀,他杀,或者是她在散步时失足落入湖水,还不得而知。根据死亡时间推定,作案时间大约是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全部情况就是这些。”
他哆哆嗦嗦地讲了一通,五个人飞快地作了记录。接着用日语嘀嘀咕咕地说,妇女那么晚去散步是不正常的。
“根据现在的估计,自杀、他杀、过失死亡,究竟那种可能性大些?”浅仓扬着脸问。
“从目前来说,是根据他杀的线索去搜查的。”
五个人的表情又激动起来了:是杀人案件!
“门田先生,”浅仓斜睨着门田,“这位警长虽然说被害者是藤野,不会是多田真理子吧?”
哥本哈根皇家饭店的事件盘旋在新闻记者的脑子里是必然的,这种疑问性的叮问也是必然的。
“那倒不是,在湖边发现的溺尸是藤野由美。多田真理子安然无恙。”门田的回答让伊恩哥尔顿费神难解。
新闻记者们又打听起藤野由美的年龄、住址、有无职业。门田马上回答了她的年龄,是“美容师”,但不知道住址在东京都的什么地方,即使回房间去看名册也不会清楚。
“请借用一下护照。准备拍个照片向东京传真。”浅仓对门田轻轻地合掌。但警长伊恩哥尔顿一听到护照这个词,眼睛就发亮了。
“不能看护照,还在搜查之中。”他叱责浅仓。
“可是,伊恩哥尔顿先生。这,这好象不会不是事故死亡吧?不管是自杀、他杀、过失死亡,现在要进行报道,就得附有照片。登与不登照片,宣传效果差远了。”换用英语讲话的浅仓,语调开始有点紧张。
“不行,搜查刚刚告一段落。即使这样也不能借护照,不可以发表搜查情况。”
“那么,什么时候才行呢,伊恩哥尔顿先生?”
“什么时候不清楚。到了发表阶段会安排会见记者,会让你们了解真相的。请诸位回金罗斯旅馆等侯。在这儿待着也是白搭。门田先生,要禁止他们向旅游团的妇女们提问。”警长显得很威严。
新闻记者用日语低声责怪着警长的过于官僚。在华盛顿分社当过记者的高村说,美国的警察最民主,而英国的警察比日本更官僚严厉。伊恩哥尔顿即便听不懂,也还知道那五个记者在绷着脸。
“喂,喂,到那儿去。”伊恩哥尔顿知道他们愤愤不平,越发弹压起来,“诸位倘若希望报道的内容不失实,就请等我们发表搜查经过。光凭随意臆测递送通讯,肯定会让日本读者害臊的。”这席话多少取得了让心急的新闻记者们冷静下来的效果。
可是,浅仓无意中看见了警察看守着的手推车:“伊恩哥尔顿先生,这辆手推车和案件有什么关系呢?”
“什么关系也没有,只是手推车罢了。喂,到那儿去。现在正在莱本湖拍照呢。发现藤野尸体的现场,就是正前方面对着小岛的湖畔。”
新闻记者们总算走开了。
“得加强看守,别疏忽哪。”警长对警察打招呼,“把那辆车放进旅馆的仓库里去会还安全些吧!”他远望着五个记者的背影。
靠近旅馆建筑物时,警长提起了门田忐忑不安的事,“
门田先生,昨晚到现在还没回旅馆的妇人叫什么名字?”
“是梶原太太。”门田提心吊胆地回答。
“是的是的,那个梶原太太在我们进行实地侦察时,是不是回旅馆了?”
悦子立刻奔到旅馆里去。门田跟着警官伊恩哥尔顿和刑警丹比斯刚走进有警察把守的作为临时搜查本部的一间房间,就看见了充满绝望和紧张表情的悦子。
“梶原到现在还没回旅馆。”虽然有精神准备,门田还是觉得心惊肉跳。
是梶原澄子杀了藤野由美逃跑了吗?那个医院院长的未亡人,曾经执拗地要求改变和室友藤野由美的编组。提出的理由是藤野由美的“不洁”,而没有其它具体的原因。人都具有强烈的好恶感,总是会因为脾气不合产生反感。梶原澄子表现出的是“生理方面的感情”。
她对藤野由美在“生理方面的”嫌恶感,是否会发展到冲动杀人呢?卡谬的犯罪小说《异邦人》里就提到过,由于太阳的缘故遂致不合情理的凶杀。会不会由于“生理方面的”憎恶,而在瞬息间恶性膨胀地出现不合情理的杀人!这未必可以否定——门田无法从容地在头脑中进行文学性的思索。团员之间的杀人事件!只要想到这一消息将刊登在日本的报刊杂志,眼前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了。
门田用蹒跚的脚步跟着警官,进入了藤野由美房间顶上的二楼34室。
梶原澄子的房间井然有序:单人床一点也不乱。没有昨晚至今在上面躺过一次的痕迹。检查随身物品也无异状。这间屋子里没留下犯罪的蛛丝马迹。
搜查洗脸间的丹比斯回来报告说,也无异常情况。洗脸盆的落水管里也没发现鳟鱼鳞或水藻。
“去收集一下指纹。”伊恩哥尔顿对鉴定技术员说。
“那么……”他把手支在颚下思考着,决然地朝着门田:“您的团体中有一个妇女被杀,还有一个人去向不明,她到底是怎样失踪的?她的失踪是否和杀人案件有关系?在同一个晚间同时发生了杀人和失踪,这两者之间,肯定有某种必然的关联。所以我得把您的团员挨个儿叫到我们的房间里米详细询问情况,特别是对于昨晚在小岛上游玩的人。顺便在那时取指纹,请将这事通知大家。”
悦子带着抑郁的表情走了出去。
大家都回到了前面的房间。侍者服务周到地送来了冰冻咖啡。
窗外照射着接近中午的阳光。门田暗中看了下手表,是十一点三十二分。
“清谈一下梶原太太的身份好吗?”伊恩哥尔顿文雅地喝了口咖啡,对门田说。
门田开始说明旅游团游客的身份,除了在报名申请书中记载的以外,旅行社什么也不清楚。正在这时,传来了一阵急促骚乱的脚步声。慌慌张张的敲门声还没停,门就被粗鲁地打开了。房前站着一个警察:
“警长,又发现一具日本妇女尸体,去那儿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