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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如果可能的话。

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取消掉晚餐。我们过去这几个星期见面次数不少,我会提议,这星期就算了,别见面吧。他一定不会拒绝,可能他内心里还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就去唐人街了。那边的素餐馆在佩尔街上,得顺一道长而窄的楼梯爬上去。职业杀手绝不会选这样的地方动手,从而留给自己这么困难的逃离路线。

如果可能的话我会穿不同的衣服。我从来就极少费神打扮自己。通常都抓一件衣架上最上面的穿,这一次碰巧这件是红的,和吉姆的一样。

不管是谁一路跟踪我从凡登大厦到幸运熊猫,他确定的目标必定只是个红马球衫和卡其长裤、外罩一件黄褐防风外套的人。当他——或是她,随便——进入餐厅,看见一个如此穿着的人单独坐在桌边,这是眼前唯一符合这个描述的人,他当然不用开口询问或甚至要求看身份证件,他只会迅速做完他要做的事,然后把枪一扔就跑。

如果可能的话他先仔细看吉姆一眼。

如果可能的话我就穿运动外套,肩带部分会有点鼓起,那又何妨?那我就不会待在盥洗室里调这调那地搞半天。

如果可能的话,我在出门之前先清光我那该死的膀胱,我不必离开桌子。那家伙走进来时我会越过吉姆看见他,那混蛋看到我们两个一定傻了,然后他极可能决定两个都杀,让上帝自己去分辨谁该死谁倒霉,这是可能得手的,但这样的话他必然会有一瞬间的迟疑,他会停顿几秒钟才做出决定,也许这就给了我足够时间看出他意图,并先拔出枪。

如果可能的话我会拒绝和他换位子,吉姆也许会看到这家伙走进来,也许有机会反应;而且这杀手看到的如果是脸而非后脑勺,他也可能看出弄错人了。

如果可能的话我就不洗手。或者两手在长裤擦一擦,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那个干手器上。也许我从盥洗室出来的时间,正好遇上杀手走近吉姆桌前,我可以出声警告,可以直接拔枪,可以在他射杀我朋友之前先宰了他。

如果可能的话……

如果可能的话我那一晚上就乖乖站着,像平常人一样老实挨人家的拳头,那不会要了命的,一切也会在那时候就结束,我会接受教训,或更可能,他们会就此放过我。但我没这样,我要逞英雄,我要表现并反击。

如果可能的话我那晚穿的会是球鞋。现在我就是穿球鞋,那为什么我当时没穿?我用脚跟踹从背后架住我的人,他只会一哼继续架着我,那我会因为我的反抗被更严重的收拾一番。

如果可能的话我当时就追了上去,既然我选择了反击,而且既然我很走运并占了上风,为什么我不干到底?如果我让自己的怒气继续下去,狠狠踢那家伙的脑袋,一直踢,踢到他那操他娘的脑袋凹进去,并且在夺枪之后,顺势送一颗子弹到另一个小子的身体里,再把枪塞到他同伙手中,让警察去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像这样两个低级的混蛋,在街头自相残杀再合理不过了。

哦,妈的,如果可能的话我打开始就拒绝这个案子。跟米克讲我不想介入,反正我也才一天之后不就跟他这么讲了嘛。

我这一生,不是迟了一天就是差了一块钱。

如果可能的话我会不要他当我的辅导员。我不喝酒已经很多年了,就每一天戒一次酒这门技艺而言,我已经是老手,那我为什么需要辅导员呢?为什么要一直保持这个关系,而且为什么要保续星期天晚餐这个疯狂的传统?

埃莱娜提醒我,我是个已婚的男子,我应该每个星期天晚上陪老婆用餐才对。她从没跟我这样要求,这也不符她的行事风格,但如果可能的话。

如果可能的话我从一开始就不选他当辅导员。他当然是我最可能选择的人,在我刚开始参加圣保罗教堂的聚会时,他是唯一真正注意我并关心我的人。当时我仍然时饮时戒,并没真正下决心要一直参加聚会,很明显既无法令自己下决心与酒精宣战,也还没敢真正面对这件非做不可的事。在轮到我发言时,我说的只是,“我是马修,我今晚只听听就行了。”我不认为有谁会留意我,而当时已是我正式参加匿名戒酒协会的聚会好几个月之后的事了,大家对我所有的理解就仅仅是,那个“聆听者”马修。

但只有他眼中有我这个人,见面一定和我打招呼,也一直花时间在我身上。聚会后拉我和他们三三两两地去喝咖啡,在我某次又忍不住烂醉如泥时耐心听我胡言乱语,还不时提供建议,体贴得连我自己有生以来都难得这样对待自己。

大家都一直告诉我应该找个辅导员,有一天晚上我其实是一时兴起问了他,说我认真地考虑了两天如何开这个口,不知你意下如何?我是这么说的。

这可能不失是个好主意。他回答。

不,我说,请你当我的辅导员不会是个坏主意,只是你的意愿我并不知道。

我想我扮演这个角色已经有一阵子了。他说,但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希望正式一点的话,我的回答是对我而言这不是问题。

他一直只是那个穿着军用外套的人而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道他以什么为生,也不清楚出了匿名戒酒协会的小房间他都在做些什么。后来他主持了一次聚会,说了自己的事,我们的彼此了解才有了进展,之后我们在聚会中和聚会后喝了数加仑的咖啡,更在星期天晚上同桌吃饭达上百次之多。

如果可能的话我会选其他人当我的辅导员,或根本不要,如果可能的话我看一眼那个地下室房间就放弃了,然后出门再喝一杯去。

但他绝不可能再让我这样走回头路的。你他妈的总该有个自我存在吧,他不只一次跟我说这话,总该为自己做点事吧。你为什么要把某些标准提高得自己无法承受,而非得想逃不可,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为什么要认为这个世界的一切乌烟瘴气都和你有关?

我说,你认为我不该这样?

你只是个人而已,他说,你也只是众多酒鬼中的一个罢了。

就这样吗?

应该说就是这样。他说。

如果可能的话,过去的事可以被改变或重来。

TJ坐电脑前想改变某个想法时,可以按某个键,而不需要前面的动作。然而,就像几年前一个迷弹球的小子跟我说的,人生最要命的就是少了个重来的按钮。

已经做了的就不可能不做,它已镌于金石,刻于碑铭。

奥玛尔·海亚姆几个世纪就写过,而且讲得精准通透,让我想忘都忘不掉:

挥动的手指书写;而且书写完成

仍继续挥动;既非你的智慧抑或你的虔敬

能令它更改半行

你所有的泪水亦不能洗去任何一字。

如果可能的话,事情就不会这样

如果可能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