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淋了一天的雨,到晚上果然发起烧来。他烧得神志不清,隐约知道有医生到家里给他打了退烧针。
他在睡梦中不断叫着周扬的名字,印象中有那么一天,他也曾这样叫过周扬,但周扬始终没有出现。
而这一次,有人坐在床边,牢牢握住了他的手。
沈默身体虚弱,病了好几天才恢复过来,等他能够起身下床时,家里已经焕然一新了。原本乱七八糟的客厅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冰箱里塞满了新鲜的蔬菜水果,一些老旧的家具也都换过了。他的周扬纡尊降贵地坐在沙发上,指挥家政煮粥给他喝。
沈默走过去道:“周扬。”
那人含糊地应一声,取过桌上的几瓶药说:“这两瓶是饭后吃的,一天两次,每次两片。这瓶是每晚睡前吃的,一片就够了。还有这瓶是……”
他把每种药的吃法都交代完了,然后说:“你每天按时吃药,我三天后过来,带你去医院复诊。”
沈默只记住了最后那句话,问:“你现在要走?”
“对。”
“不住下来吗?”
那人静了一会儿,说:“我有工作要忙。”
“可是以前……”
沈默话没说完,那人的手机就响了,他接起来听了几句,淡淡道:“明白了,我这就回公司。”
他挂断电话后,又转头叮嘱沈默一句:“记得吃药。”
沈默动了动嘴唇,还有许多话要讲,但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目送着他离开了。家政煮完粥后也走了,沈默一个人喝了粥吃了药,接下来无事可干,只好继续看着窗外发呆。
他不明白周扬为什么要离开。
但是没关系,他说三天后会过来的,不是吗?
之后几天,家政按时过来给沈默做饭,到了第三天,那人果然如约而至了。沈默简直不知道时间是怎样过去的,只有见到了他,面上才有了些生气。
那人还是一样冷淡,先问了他有没有吃药,随后就开车载他去了医院。沈默这次没再做一堆检查,只是跟医生天南地北的聊了聊,复诊就算结束了。临走前他听见医生跟那人说:“是心理创伤后的应激反应,只能慢慢治疗了。”
沈默觉得奇怪,他明明没有生病啊。
回去的路上,他试着聊了好几个话题,都被那人不冷不热地敷衍过去了。沈默不明白周扬为什么变了这么多,以前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
沈默恍惚了一下,他最近记性变差,以前的许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他昨天晚上又没睡着,这时阳光正好,车开得又快又稳,他不由得有些犯困了。但他不敢睡觉,强撑着眼皮看了那人一眼,又看一眼,看着看着,就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他梦见无边的黑暗。
有无数双手从地底下伸出来,死死捉住了他,将他按在地上,一点一点碾碎他的骨头,把他的每一滴血每一块肉吞噬殆尽。
“啊——”
沈默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发现天已经黑了,车子停在不知名的路口边,而那人的脸近在咫尺,正认真地盯着他看。
沈默出了一身冷汗。
梦中的一切太过真实了,像是曾经真的有过那么一次,他被活生生地撕成碎片。
那人伸出手来,微凉的手指轻轻揩去他鬓边的汗。
沈默身体一颤,说:“抱歉,我不小心睡着了。”
那人问:“你做噩梦了?”
“是。”
“经常吗?”
“……偶尔。”
沈默大抵是不擅长说谎的,那人立刻就拆穿了他的谎言:“你脸色这么差,是因为晚上都不敢睡觉?”
沈默徒劳地否认:“不是的……”
那人却不再多话,直接发动了车子。
沈默注意到他开车的路线不对,他再次紧张起来,说:“周扬,你开错方向了。”
“没有错。”
“我们这是去哪里?”
“回我家,你不适合一个人住在那间屋子里。”
沈默向来是温顺的,人人都说他脾气好,但他这时却惊叫起来:“不行!”
那人问:“为什么?”
沈默说:“不行,我要留在家里,等……”
等什么呢?等周扬?可是周扬已在他身边了。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只知道必须等下去。他忘了行驶中的车多么危险,差点扑上去抢方向盘。
那人只好刹停车子,回过头凝视沈默。
沈默对望回去,毫不退让。
那人只好妥协道:“好,我们回家。”
折腾半天,他们最后还是回了小小的出租房。这房子是他们毕业后租的,周扬跟他一起布置的,沈默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不喜欢了?
他们晚饭叫了外卖,吃完后那人没走,而是抱了被子睡在沙发上。
沈默愈加迷糊了。“为什么不跟我一起睡?”
那人没搭理他,只是招了招手道:“过来吃药。”
沈默就乖乖吃了药。
晚上睡觉的时候沈默没关卧室的门,房门正对着沙发,这样他一眼就能看到周扬了。道过晚安后,他关了灯,躲在被子里悄悄看向那人。
沙发是太小了,那人身高腿长,睡在沙发上像随时会掉下来。他在沙发上翻来翻去,沈默的目光便也跟着来来回回。
那人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朝房间里望过来。
沈默忙闭上眼睛装睡。过了一会儿,他听见那人自言自语般的问:“究竟在你眼里,是所有人都像周扬呢?还是只把我认作他?”
沈默觉得好笑,怎么周扬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他睁开眼睛,笃定地说:“当然只有你是特别的。”
那人弯起嘴角,仿佛在黑暗中笑了一下,但丝毫也听不出笑意。
沈默莫名心慌,叫道:“周扬?”
那人过了很久才应他,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温和:“睡吧,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