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看样子是要下雨,”周母拢了拢披肩,“鹞鹞,典典咱们回屋等吧。”
周酩远迈着他那双大长腿进院子时,舒鹞她们正起身准备进屋,还是舒鹞先看见他,停下脚步示意周母周酩远的到来。
“妈。”
周母回头佯嗔几句“还知道回来”之类的话,忽然话锋一转,拉着舒鹞的手问:“鹞鹞,异地婚姻难维持,酩远对你好不好?有没有欺负你?”
周酩远有那么一瞬的好奇。
他还挺想知道舒鹞会说出什么样的话。
“酩远哥哥对我好极了,”被点名的舒鹞连想都没想,张口就来,“人虽然在南非,早安午安晚安每天都要说一遍,多喝热水按时吃饭也天天叮嘱我,连三餐吃什么都要跟我汇报,爱意强烈。”
连周酩远这种平时波澜不惊的人都偏过头来,吊起眉梢瞧了她一眼。
他觉得舒鹞这话更像是明夸暗讽,果不其然,周母说完放心之后,舒鹞就暗搓搓扭过头来,冲周酩远吐了吐舌头。
舒鹞有种和她年龄不符的小幼稚。
堂而皇之说完满口谎话后,再担忧地看一眼阴沉沉的天色。
周酩远居然看懂了她的眼神。
小骗子还怕说谎被雷劈呢?
被舒鹞这么一搅合,周酩远回周家淤积在心间的烦躁也散了二三。
进了屋里,周酩远先去楼上书房找祖父周憬。
他立在门边,敲门三声,门里传来周憬年迈但却精神抖擞的沉声:“进来。”
“爸,那我先出去了。”
原本在周憬书房里的周冉之起身,温文有礼,看见周酩远,他笑着拍了拍周酩远的肩膀,“酩远回来了啊,改天我们单独聚聚?”
周酩远没什么表情,淡淡应下。
周冉之出去后贴心地替他们关好书房门。
门一关,周憬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酩远,在家里怎么这么没规矩,冉之虽然只比你大两岁,也该叫小叔。”
周酩远淡淡抬眼,没说话,书房里的气氛徒然沉寂。
从周憬的书房出来,周酩远眉眼间的情绪更加淡薄,像是日出之后的雾,快要消失不见。
楼下是叔伯们谈话的热闹,但那些对话里有几分真心就令人难以琢磨了;也有女眷的说笑声,里面含了多少打探也难以言说。
周酩远蓦地想起舒鹞。
在周家这个大庄园里,舒鹞满嘴跑火车的谎话同他们比起来,居然略显可爱。
他手插在兜里在一楼闲转了一圈,遇见人随意打几声招呼,都知道他性子淡,也没人非要来自讨没趣同他搭话。
转到廊弯,一阵风卷过,吹起叶片沙沙作响,周酩远无意间抬眸,看见人工湖旁站着一男一女。
女人穿着秋橘红色的针织裙,身形瘦得有些过分,却又不能说她赢弱,她的瘦和白皙给人一种无辜感,笑起来眼睛弯弯。
那是舒鹞。
而站在她对面,看上去绅士又儒雅地帮她捡起被风吹落的丝巾的男人,是周冉之。
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舒鹞笑着点头。
周冉之再次伸出手,递给她一个白色小瓶子。
周酩远面无表情,收回视线,沉默着绕过他们对话的那条路,回到客厅,窝进沙发。
沙发里此刻只坐了大伯家的小侄女典典。
他闯进这块空间来,有种碎冰投温水的感觉,温度一下就降下去。
典典看了眼周酩远,没了跟舒鹞在一起的皮劲儿,细声细气地开口叫人:“酩远小叔。”
“嗯。”
叔侄俩再也没什么可说的,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
正尴尬着,舒鹞从外面回来,典典像找到救星,站在沙发上呼唤:“小婶!你去哪儿了我刚才找你一圈也找不见你!”
舒鹞闻声转身,先是看了眼坐在典典对面沙发里的周酩远,然后才笑着开口:“我在外面。”
“刚才三伯母不是说外面起风了,估计要下雨么,”典典才7岁,有些童言无忌地打探,“你还去外面干什么呀?”
这句话没轮到舒鹞来答,先出声的是周酩远。
他扯了扯嘴角,不咸不淡地吐出一句:“会男人。”
舒鹞一愣,从果盘里拿起一颗圆滚滚的橙子丢过去砸进他怀里:“当着小孩子面,乱说什么!”
一来一回对话说完,舒鹞和周酩远都有些沉默。
他俩这夫妻本来徒有其名,刚才的对话太过熟谙,竟然像是感情很好的情侣在互相调侃。
好在典典是个小话痨,打破了这一刻的安静。
小丫头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瓶糖水甜桃罐头,眼睛骨碌碌在周酩远和舒鹞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还是选择往舒鹞身边依偎:“小婶,我想吃罐头。”
周酩远扫了眼手机里的工作文件,听见典典的话,抬眸去看舒鹞细细的手腕。
像是料定舒鹞拧不开密封的罐头,周酩远不动声色地坐直了些,等着某个小骗子开口求助。
有些事情是需要演的。
但有些突发状况,人都是凭着最本能的习惯来的。
舒鹞接了罐头,看都没看周酩远一眼,同典典随意聊着,手伸向果盘里的多用瑞士刀。
周酩远就坐在舒鹞和典典对面,听着一大一小两个姑娘聊当下流行的小鲜肉,说上一大串名字,再以一种同盟军的姿态亮着眼睛评价:
——对对对,他最帅了!那个wink,差点把我带走。
素来没什么情绪的人无声哂笑。
幼稚!
舒鹞手里的小刀有条不紊地顺着金属瓶盖的缝隙探进去,一点点撬着。
直到瓶盖一鼓,她才放下刀具,把盖子拧开。
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桃子味,周酩远略略抬腕去看表盘上的指针,舒鹞这场与罐头的较量共用时8分37秒,而这期间,她一次都没想过要来找他帮一下忙。
周酩远眸色微动。
他之前对舒鹞那些类似“依附”、“金丝雀”之类的判断,确实是个偏见。
“小婶,你也吃。”典典舀了一勺桃子递到舒鹞嘴边。
舒鹞笑了笑:“你吃吧,小婶吃不了。”
电视里演着一个偶像剧,男女主站在阳台上,背景是漫天烟花,男女主激情拥吻,以唇厮磨。
典典“妈呀”了一声,假模假式捂住眼睛,然后鬼头鬼脑地拉着舒鹞:“小婶,你和酩远小叔也会这样吗?”
舒鹞大言不惭:“会啊,我们经常这样,比着刺激多了,不过要在没人的时候。”
说完一扭头,撞见周酩远皮笑肉不笑的脸。
外面果然下了小雨,压下闷热的潮气,又泛起新的一轮潮湿。
周憬过寿辰是家宴,一个外人没有,满屋子姓周的穿梭来穿梭去。
可能孩子的眼睛更澄澈,看到更多大人看不到的东西,典典这个小丫头旁人都不理,只跟着舒鹞,像舒鹞的小尾巴。
午饭开饭前,舒鹞带着典典去东厅的洗手间洗手,她刚挤了洗手液,站在身后甩着水珠的典典忽地立正:“……酩远小叔。”
舒鹞动作没停,只抬起头去看镜子里的周酩远。
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对孩子也没什么热情,语气淡淡:“你先出去。”
典典一步三回头地走出洗手间,舒鹞才抬起水龙头开关,冲掉手上的细腻的泡沫:“找我?”
离上次在东槿见面已经过了近半个月,舒鹞有些说不准他是不是又想谈谈离婚的相关事宜,只好转了个身,靠在洗漱台上,同周酩远对视。
“你跟周冉之很熟?”
舒鹞有些意外,又不卑不亢:“那不是你小叔么,跟你一个姓,你跑来问我熟不熟?”
周酩远眸色平静:“他给了你什么东西?”
“你想看?”
舒鹞一脸神秘的嘚瑟,“要不小周总说两句好听的,什么喜欢我、爱慕我、一会儿看不见我浑身难受之类的,我就给你看。”
“舒鹞。”
周酩远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行吧。”舒鹞只好把背在身后的手臂往外挪。
周酩远刚看清她眼里的狡黠,下一瞬,这个幼稚的姑娘迅速抬起湿漉漉的手对着他眼睛一弹,冰凉的水珠子砸过来。
“……”被水迷了眼睛的周酩远有些无语。
她还能更幼稚点吗?
别说周酩远今年28岁,就是把十位数字刨掉,降智到典典那个年纪,他也绝没做过这么幼稚的事。
所以叱诧商场冷漠无情的小周总愣了一瞬,说不上是气的还是惊的,反正没说出来话。
舒鹞看着周酩远的表情,笑得开怀。
她从针织裙的兜里摸出一个不大点的小瓶子,丢给周酩远:“你小叔就给了我一瓶维生素片。”
她决定恶心周酩远一下:“酩远哥哥,这你也要吃醋吗?哇,我都没看出来你这么在乎人家的,好感动!”
周酩远直接把维生素丢进垃圾桶,淡着脸:“周冉之的东西,少碰。”
“哇哦,酩远哥哥吃醋的样子好man,我好喜欢!”
周酩远:“……”
洗手间外传来周母的声音:“典典怎么自己在这儿?看见你酩远小叔和小婶了没?”
“三伯母你别进去!”典典急切地大声阻拦。
小丫头声音太大了,估计整个周家从东厅到西厅都能听见。
典典本人浑然不觉,小大人似高声宣布:“三伯母,你进去会打扰到小叔和小婶的,他们两个正在洗手间里亲亲!”
洗手间里清楚地听清众人的哄笑。
典典为自己正名:“你们笑什么!典典没有乱说,是小婶自己说的,他们俩在没人的地方经常这样!哦对了,还可能比亲亲更刺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