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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为止,虽然一直没有出现凶杀这个字眼,但是槙田二郎已经在言词里明显指出江田昌利是杀害岩濑秀雄的凶手。
尽管交谈内容涉及这么严重的事态,而槙田二郎的口气却丝毫没有激烈的波涛。两人也依旧同样地把眼光投向前面的风景。
“可是,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槙田二郎又开口,“是动机。为什么您一定要置秀雄于死地?我相信这是您和秀雄之间的秘密。我在想,可能跟这件事有关的,是秀雄在今年六月间到过石川县的山中温泉的事实。秀雄虽然没有告诉别人,不过好像不是他一个人去的。好像有一个伴。真佐子也认为这件事太蹊跷了。不过同去的人并不是您。我查过了,六月间您每天都照常上班了。”
江田的指头颤抖起来了。而上身也在这一瞬间往前面倾。
“我不知道他那一趟山中温泉之行是不是和你有关。江田兄,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动机?我这么请求你,你也不会告诉我的,是不是?”
槙田二郎看着江田。江田也看看槙田。双方的眼睛,这时才火一般地交会在一起。可是江田先把眼睛侧开了。
但是这也不一定表示江田昌利一败涂地。他虽然被击倒,可是仍然有个空隙,让他有机可乘。那是因为对方还有一件重大的事无所知晓。
江田微微抬起了脸说:
“你好像喜欢查这查那的,应该自己查吧。”
“是是。我会的。”
“查到了以后呢?”
江田要反击了。
“只要动机查出来,一切都可大白了。”
槙田第一次用了强烈的语气。
“我的意思是你的犯罪事实便可大白了。”
“然后呢?你想把我怎样?”
江田这一问,使槙田难倒,久久不能回应。八成是没料到这么一个激烈的反击吧。他有点哑然地盯住江田,继而显露出明显的憎恨之色。
“我会追究犯罪,绝不宽贷。”
槙田分明亢奋起来,又说:
“至于用什么方式,目前还没法说出来。也许报警,也许写文章发表,我自己也还不知道。不过……我说过,我是绝不干休的。至少也要给你的社会上的人格或生活,造成致命的打击。这一点我一定说到做到,请你记在心头上。”
“明白了。”
江田先应了一声。这才看看表说:
“两点了。我必须搭今天晚上的夜快。我的休假今天就完了。明天得照时间上班。”
江田说了这些后话锋一转,谈起了无关的事。
“从这里经冷小屋出到西俣出合,需要四个钟头才能到。然后到鹿岛部落,又是两个钟头,开往大町的最后一班巴士是无法赶上了。这样一来,只有在鹿岛部落过夜,回到东京已经是明天午后了。这样实在不好办,因为我明天不能休假的。槙田兄,我们来下这堵北俣本谷吧。只要四十分钟便可以到达西俣出合,四个小时缩短成四十分钟,末班车便不会有问题了。你不是说过初春时分从这里下去了吗?希望你陪我一块下去。”
江田昌利说着,指了指急陡的白雪溪谷,并加了一句:
“你所说的,我全懂了。一切都照你所说的。”
从南枪的略宽的顶上,往北枪那个方向前进大约五十公尺处,形成一个小小鞍部,北俣本谷的巨壁,便是从那儿开始的。可以看到千公尺下面的白色底部,往下一看,脚似乎会起一阵麻痹,身子也彷佛会被吸引着滚落下去。
但是,只要不往下看,朝正面望过去,便可看见从左右两边突出的小小岭脊的末部汇合在一块,再过去便是安昙平原,又更远的地方则是迤逦的云块般的连山,浅间火山的白烟缓缓地、近乎静止地从那里冉冉上升着。
这一刻,槙田二郎和江田昌利都背向这风景,趴在冰雪的陡急峭壁上,一点一点地往下降落。江田在下打前锋,相隔约三公尺处,槙田二郎在上头跟随而下。这片陡急山沟近乎垂直,江田往上头一看,从槙田二郎撑开的双脚之间,可以窥望到白云正在缓缓移动的蓝天。
江田把冰杖插进雪里,用冰靴在冰雪里踩挖出一个脚场,靠这脚场来一步一步地下去。雪还新,所以不够硬。上头的槙田二郎也用同样方式下降。不愧是行家,技术很老到。
槙田二郎没有拒绝这一场雪壁的下降。江田早就把这一点算计好了。登山是一项体育活动。像槙田二郎这么一个家伙,不可能拒绝江田的挑战的。他抓牢了对方的心理。槙田二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一脚挂到峭立的冰雪断崖上。
偶尔抬头看着他那步步为营下降的模样,江田笑开了。他还有一个计谋。槙田二郎说过曾经在初春时分攀登这块峭壁的经验。过了冬后,春雪从下方冰冻起,坚硬似混凝土。而新雪是松软的。槙田二郎必定感到陌生。
江田昌利在夏季爬过不少次这堵墙,哪里有裂缝,了若指掌。这片岩缝深约十公尺,如果有人掉进去,不可能爬出来。夏天,雪溪尽头成瀑布,这一刻裂口上盖满着雪。
槙田初春时分攀登时,多半也是从这个裂隙通过,经过一个冬季,雪就像钉子般地嵌进裂缝里,走过上面毫无感觉。但是新雪的情形便不同了。上面软,下面留着空洞。人踩上去,一瞬间就陷没下去。
江田昌利小心翼翼地把冰杖的柄部插进雪里,一面试探一面下去。应该在这附近了,马上会来到的,这么想着的当儿,插下的冰杖毫无抵抗地戳进去,直到手握住的杖头为止。不错,正是那个坑洞。江田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停住,改握冰杖,开始刮大约十公尺上头的雪。
“槙田兄,我还是告诉你你想知道的动机吧。”
为了担心被对方察觉,他突然这么嚷。趴在上头的槙田二郎停住了。
“请你听好啦。动机是……我得忍受耻辱才能告诉你。”
他的手仍然继续用冰杖从事刮雪的作业。
“是岩濑和我老婆,有非比寻常的交涉。他们六月间,一块到山中温泉住宿。我老婆找了些藉口,出去了五天,事后我才发觉到。七月初,我跑到山中温泉去,查到他们投宿的旅馆,我握有真凭实据。”
槙田二郎愣住了,在原处贴住了一般停止着。
江田昌利大声地说:
“岩濑以为我还被蒙在鼓里。我在卧铺车里向他暗示了一下。我没有直接说出来,只不过稍稍暗示一下而已。这样给他的冲击就更大。岩濑不能入睡,原因在这儿。你明白了吗?动机就只有这些罢了。”
啊。槙田暗暗叫了一声。那是由于听到江田昌利告诉了他真相呢?或者由于刚好在这个时候,他的脚所踩踏的雪松动了,往下滑落下去的缘故呢?这一点再也没有人知道了。只因江田扒开的雪形成了一个小小断层,上头的雪顶不住重压,开始下降。
它成了一个小雪崩,承载着挣扎的槙田二郎的身体,从江田前面滑下去。接着,扬起了一阵雪烟,槙田二郎成了黑色的一团,变魔术般地消失了。雪烟静止了以后,江田只能想像伏卧在裂缝底部的槙田二郎。
江田昌利成了单独一个人之后,转过了身子。那儿的斜度稍缓,他再次开始了下降。槙田二郎罹难了,非尽速下山报案不可。不过他的尸首,恐怕得等到明年春末夏初之际才可能出现吧。
就在这时,江田昌利发现到小雪崩依然在继续。当他感受到危险临头的瞬间,雪崩的风压冲向他的背部,使他狠狠地仆倒下去。他的身子被卷进雪崩带里翻滚了一下,因而浮出雪面来。在这一瞬间,他看到了南枪与北枪的棱线。他像游泳般地滑动双手,以免又被卷入雪里。幸好这道北俣山沟不算宽,雪崩也小,只掩到他的腰际而已。而且到了西俣出合的缓坡处便停住。
江田昌利从雪崩里爬出来,深深地吐了一口大息。肩和腰都受到打击,所幸不算多么严重。唉唉,总算没事了,他想。陡地,岩濑的姊姊的面孔在眼眸里映现。就在这一瞬间,一抹不安涌上来,但是他勉强装出没事的样子,开始安全而快乐地下山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