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厨房,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餐桌旁。事已至此,已经太晚了。我为什么会那么做?在这样一个大白天,还偏偏被邻居家的主人,目睹了我的丑态。明天这附近,就会流传开来吧。一想到这,我的背上直起鸡皮疙瘩。那样的话,就没法再在这个家待下去了。我太对不起自己的丈夫,对不起孩子了。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好呢?……
突然,电话铃响了。我不由得身体一颤,一阵剧烈的恐怖感向我袭来。电话声太恐怖了。
我不想去接,捂着耳朵一动不动。可是,铃声十遍、十五遍地响个不停,不像要停,似乎要一直响到我去接为止。
没办法,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缓慢地拿起了听筒。
“哎,你还好吗?……”
“啊,是你啊。”
“刚才隔壁家的吉田,给我打来电话,说你做了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那一句话使我下定了决心。如果非要给我打电话的话,我希望对方用词,能稍稍温和一些。
“我现在立刻回去。”
“不用了!……”我立即大叫道。
“血液检査的结果出来了。我,阳性。我已经感染了梅毒。”
“你说什么?”
“我已经不行了。里美就拜托你了。”丈夫悲观绝望地说道。
“哎……哎,你等等!……”隐约听到丈夫在电话那头喊叫,我挂断了电话。
“里美。”我把女儿叫来了。
“什么事?……”女儿走过来。
我把脸贴在她的脸上,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女儿也感染了吗?可是丈夫是医生,就算感染了,也一定会有什么办法吧。
“里美,等妈妈回来。”
“你要去哪儿?……妈妈。”女儿吃惊地问。
“我出去一下。”
“我也要去。”
“不行,在家等妈妈回来,好吗?……乖啊!……”
我站起身来。走进卧室,在包里装了几件随身物品后,疾步向车库走去。
自从不用接送大道寺丰以来,已经很久没有开车了。我发动引擎,让车子空转片刻后,系好安全带,开动了车子。
我并没有想清楚,要去哪儿,但不管怎样,首先还是想,回甲府的娘家。想看看母亲,在那里悠闲地过一阵子。然后向母亲告别,之后——我还是不想活着接受耻辱。我无法若无其事地,回到这个被流言包围的家。
反正,感染了病毒的话,还是在哪里一死了之吧。
我慢慢地踩着油门。虽然不是特别喜欢这辆国产大型轿车,可它是丈夫喜欢才买的。
车子慢慢地跑了起来。
来到小巷,把方向盘向左打,缓慢地经过我刚才一直呆坐的地方。我把自己的视线转向别处,不想去看那个地方。恐怖和令人不快的记忆,使我浑身冒冷汗。我再次确信,自己已经讨厌回到这里。
我想走环状八号线,于是,向左再向左拐,来到了陡坡坡顶。从我家出发,不论是走环八,还是走246大道,一般都必须下这个单行陡坡。
过去,我还不熟悉车子性能时,很讨厌这个坡。现在我已经习惯了,但必须一直用力地踩着刹车。丈夫说,那样开车不好,可我害怕,只能如此。
越过坡顶,缓慢地来到坡道。汽车仿佛跷跷板一般,猛地一下向下,然后像快速滑行车出发似的,慢慢地,开始跑了起来,越跑越快。
“哎呀?……”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样。正感觉奇怪呢,就在车子正在坡道上,快速俯冲时,有个人小跑着冲了出来。好像是带着孩子的妇女,在路中央站住了,死死地盯着驾驶座上的我。
距离很远,我就知道她正瞪大眼睛看着我。那种表情,似乎是恐怖,又或者是某种决绝的表达,可又好像透露出一种胜利感。大道寺靖子眼看着离我越来越近。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右脚使劲地踩刹车。没想到我的右脚,连同刹车踏板的里侧,一下都踩到车底座上了。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刹车踏板在我的脚下,摇摇晃晃,好像仅仅是吊在上方的一块板。每次踩刹车,都会产生错觉,感觉汽车反倒加速了,我的身体被推向坐椅。
我尖声惊叫,手松开了方向盘。大道寺靖子仿佛放置在道路中央的木偶,猛烈地向我直扑过来。偶然间我瞥见了她儿子的身影,被她的左手紧紧抓住,挣扎着想逃走。我继续大声喊叫。由于太过恐怖,我的头脑已经一片空白。活生生亲历的这个现实,仿佛是遥远世界发生的、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我的汽车,仍以令人眼晕的速度,飞速前进着,就在我认为,要把大道寺靖子母子撞飞的瞬间,从旁边驶来一辆小型卡车。伴随着剧烈刺耳的刹车声,直向我的汽车侧面撞去。
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见巨大的爆炸声,仿佛世界末日已经来临。我的身体受到强烈的冲击,前车窗的玻璃碎片,“哗啦”地溉了一身。瞬间世界变得安静了。
呻吟声,那是自己发出的。胸口和腹部有严重的压迫感,隐隐作痛。
我强忍着伤痛,坚持了好一阵子,终于感觉没那么痛了,冲击也有所缓和,身体能动了。我抬起头,只见自己汽车的引擎罩里,呼呼往外冒着白烟。引擎罩完全被撞瘪了,皱巴巴地向上隆起。因为没有前车窗玻璃,我看得是真真切切,仿佛触手可及。
车头部撞在了电线杆和护栏上。吱啦吱啦、咯吱咯吱的声音不绝于耳,好像什么部位在互相摩擦。我想解开安全带,可也许是出现故陣了吧,无论我怎么按红色按钮,安全带也解不开。我的手指一直在哆哆嗦嗦地剧烈颤抖。
安全带终于解开了。我打开车门,玻璃碎片又哗啦啦地纷纷往下落。
小型卡车横躺在我的眼前,漆黑污浊的车底部冲着我。人们正从四面八方跑来。
我想往前迈一步,可双腿发软。不知谁从一旁扶住了我。不可思议的是,我竞然丝毫不感觉到痛。可身体像得了疟疾似的,剧烈地颤抖,还时不时地抽筋。就在这一瞬间,我都无法估计自己受到了多大的冲击。
“最好别动……”耳旁响起了那个扶住我的男人的声音。
“呀,但是……”
说着,我摇摇晃晃地来到卡车前部,想看看车子另一侧的情况。刚转过来,不禁痛苦地尖声惊叫。从内心迸发出的惊叫声,在上空久久回荡。
大道寺靖子倒在白色的干柏油路中央。她的胸前,有一摊鲜红的血。就是现在,好像仍在一点一点地往外扩散。她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在那边的护栏前,大道寺丰精神恍惚地坐着。没有哭,还活着。那个孩子没有受伤。至少从外表看上去,没有受伤。
必须要保护那个孩子,于是我用手指着他。可是,没有人明白我的心意。
“突然跑出来的,没办法。”
不知从哪里传来说话声。我放眼望去,原来是个穿着灰色工作服的、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好像是小型卡车的司机。
“是想自杀吧,是自杀吧。”
“报警吧。”
围观民众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警笛声越来越近。
是救护车,还是警车?……那个声音无止境地越来越大,到身旁才停了下来。
我看见一个白衣男人跑过来,蹲在大道寺靖子的旁边。接着,他招手叫道:“喂,担架!……”开始处理事故现场了。
我也被人从背后抱住肩膀,抬着脚放倒了。恐怖本能地涌上心头,我挣扎着想起身,可身下已经准备好了担架。
被抬进救护车,关上门时,我模模糊糊地看见了大道寺靖子的脚。她就躺在我身旁。丝袜已经弄脏了,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脚光着。
“太惨不忍睹了!……”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