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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乔蓉过来看了游淼一次,带了些被褥,所谈无非是赵超仍不愿善罢。
“你就朝你三哥求个情,答应留在江南罢。”乔蓉看游淼待在大牢里,戴着手铐脚镣,忍不住地心酸,说,“这又是何苦?”
“他那人最倔。”游淼道,“你说不动,就不必管他,聂大哥情同手足,还被他关了好几年呢。”
乔蓉无计,只得说:“我跟唐将军打了招呼,每天会派人送吃的下来。”
“再带点书罢。”游淼道,“当官这么多年,总算可以读点书,是真正的没事做了。”
乔蓉应了,自这日起,每天都派宫女送来吃食,较之平日丝毫不缺,一个月后,唐博也来了次。游淼这才知道,李治烽在塞北一路所向披靡,接到假御旨的当日,便马上动身,带兵出征。
而真正的朝中命令,则在三天后才到,这个时候李治烽已经带着五万大军,跑得没影儿了。冬季,东梁关外茫茫大雪,李治烽成功地与达列柯展开了交战,每一次都以绝对性的优势镇压了达列柯。
犬戎族中开始不安,越来越多的人倒向了李治烽,李治烽在收复族人后,开始追击达列柯。达列柯只得逃向高丽。
“还有别的消息么?”游淼笑道。
“没有了。”唐博道,“李将军出东梁后,消息就断了,现在朝中都在议论那五万大军,被他带去了何处。”
唐博隐约猜到一些内情,只是不敢说,游淼看唐博这脸色,就知道赵超没有把他假传军令一事在朝廷上公布,也没打算治他的罪。多半是想先收拾了李治烽,依旧放他游淼出来当官。
但游淼也知道,只要把兵权交给李治烽,就是放纵这头野狼,冲出了塞外。
“游大人,你好好休息。”唐博道,“我替唐家子弟,感谢您保全之情。”
游淼起身,一身脏兮兮地,与唐博互一揖,明白唐博所言是指太子叛乱之时,他把所有人强留在了宫里,再逼迫士族出家兵勤王一举。这么一来,不少官宦之家的子弟前途无量,不必再受赵超猜疑。
这天起,横竖无事,游淼便在牢内读书,与李延分喝点小酒,二人绝口不谈这些年的恩怨,只是讲论书中奥义。
天渐渐地凉了下来,北方依旧没有消息,天空中下起了大雪。除夕夜里,乔蓉亲自把皇子与公主带到牢中,让游淼看了看。一家人其乐融融,李延在旁看得不住心酸。
“今天听说大军回来了。”乔蓉小声道:“带兵的是一个姓黄的将军。”
“姓黄……”游淼想起来了,那是李治烽的副将,忙问道,“李治烽呢?”
“不清楚。”乔蓉道,“被陛下打了十军棍,削去一年俸禄。”
“没治死罪?”游淼道。
乔蓉道:“没有,我让小舅送了些钱去,打听了缘由,家里小厮说,黄将军被打完后正趴床上喝酒,说李治烽回族了,他的那个大哥被高丽王杀了,现在犬戎人奉他为王。”
游淼转忧为喜,笑了起来,笑得阳光灿烂,犹如回到了当初的少年时。
“我就知道他行的!”游淼赞叹道,“太好了!”
“可陛下很生气。”乔蓉道,“大军回来了,他吃不下饭,晚上也睡不着,说,如果李治烽派使者和谈,他第一件事就是把使者杀了。”
“随他去罢。”游淼笑道,“我才不信他真敢杀。要杀,朝中大臣也不会让他杀。”
乔蓉点了点头,说:“你就安心在这儿先待着。”
雪花纷纷扬扬,从天窗外斜斜飞舞着卷落下来,牢中的火炉烧得红彤彤的,游淼泡了两杯茶,烤着火,分了李延一杯。
半月后,牢狱外传来人声,似乎起了什么动乱,游淼便趴在天窗上朝外看,说:“皇宫里出了什么事了?”
李延懒懒地抓跳蚤,答道:“多半是过元宵了,在闹腾罢。”
游淼想起今天是元宵节了,不禁感慨实多。
李延道:“今天夜里你姐不知道送什么好吃的。”
游淼道:“等着罢,好酒是少不了的。”
游淼坐下,翻开书,就在这时,一名宫人捧着一壶酒过来,尖着嗓子道:“两位大人,过节好啊。”
李延愣住了,游淼笑道:“来,拿来。”
宫人先为李延斟了一杯酒,递到李延面前,游淼刹那就愣住了,不住发抖,看着李延,李延也回过神了,看看游淼,又看面前的酒。
“哥们先走一步了。”李延苦涩一笑,说:“见你嫂子去了。”
游淼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后,他才说了一句话。
“好……好走。”游淼颤声道。
李延喝下那杯酒,倚在砖墙上,缓缓滑落,酒杯当啷一声落地。
多少年前的少年鞍马,肆意京城,青春年少,五陵意气,俱在那一念之间。
那一年穿过长隆巷,五柳河出来,阳春三月,暖风拂水,姓柳的少女坐在水边,身边一众公子哥儿,谈笑风生。
柳叶漫天飞舞,带来了游淼遗忘多年的记忆,又一瞬间如风般卷起复杂的情感,离开了他。
“游大人。”宫人道,“请跟我来。”
御林军打开牢房门,游淼脑海中一片空白,临走时看了李延的尸身一眼,他跟着御林军离开天牢,唐晖就等在牢房外。
宫人道:“唐将军,卑职先回去复命了。”
唐晖答道:“请代为回禀陛下,两个时辰后就带到。”
宫人点头离去,游淼心里略定了些,知道今天元宵,多半是赵超想让他出来,大家一起吃个饭,说说话。
果不其然,唐晖将游淼带到偏殿,内里已备好了澡桶,唐晖苍白的脸上难得地现出微笑,说:“贤弟尽管沐浴更衣,愚兄在外给你看门。”
游淼笑了笑,点头,径自去洗澡,两名御林军在旁伺候,待得洗完出来后,又有宫女捧着长袍出来,说:“皇后吩咐,让国舅爷穿这件。”
游淼试了试,见是一袭黑金相间的袍子,正合身,在牢中待了数月,瘦了些许,不见日光,脸色愈发白皙了些,看起来带着点病弱之态。
唐晖护送游淼到太和殿上,殿内焚着香,游淼心中诧异,不是家宴么?怎么带到殿上来了?
赵超一身皇袍,乔蓉站在一旁,殿上并无官员,唯帝后二人,乔蓉朝游淼笑笑,游淼只觉犹如做梦一般,今天的事怎么感觉都不太对?
赵超道:“四弟。”
游淼略觉诧异,却不得不以君臣之礼叩拜,规规矩矩道:“臣在。”
游淼躬身,行大礼,心中揣测赵超喜怒,赵超足足有一段漫长的时间,没有说话。最后道:“你赢了。”
“陛下。”乔蓉小声提醒道。
赵超的声音中带着愤怒与不甘,最后长叹一声,说:“四弟,有空记得回来看看三哥。”
刹那间游淼如同遭了晴天霹雳,赵超那句话中,包含了太多的信息,他终于让步了。游淼闭上双眼,不禁哽咽道:“臣谢陛下成全,此生肝脑涂地,无以相报。唯愿来世做牛做马,以偿天恩……”
赵超道:“封你为辽东王,这就上路罢。”
宫人过来,端着一枚印玺,放在游淼面前,游淼不住颤抖,抬头时,见乔蓉喜极而泣,眼眶发红。
御林军将游淼送出宫门,游淼百感交集,朝唐晖道:“唐大哥,我在牢狱中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犬戎人前来交涉。”唐晖道,“以四百年边境合约,东梁关外千里平原,换你离开。并答应终犬戎王一生,不让高丽踏入中原半步。朝中大臣们讨论许久,最后陛下终于答应放你走了。”
游淼松了口气,知道这是李治烽打了胜仗,回来让赵超放人了。
茂城花市灯如昼,千盏华灯横亘而过,皇宫笼罩在璀璨繁华的景色中,离游淼渐渐远去。
两道火树银花,映得夜空灿烂缤纷。
天穹一如五彩的琉璃灯,缓缓旋转。
游淼驻马城门前,不禁回头遥望,依稀看到了那一年元宵夜,赵超站在集市外的身影。
茂城大门缓缓推开,千里平原上,一时羌笛吹响,长空明月,塞外风声。
茂城外,黑压压的是五万犬戎大军,跟随在李治烽身后。
游淼眸中,映出城外一片静谧,月亮洒满银光,温柔地披在李治烽身上,在他的身后,是大军围城,无人敢与之抗衡的犬戎骑兵。
笛声在风里吹来,带走了游淼的思绪。
李治烽一身虎皮王服,戴着一顶狼头帽,脖前拴着游淼的玉佩,驻马平原上,吹响了乐曲。
游淼策马冲出茂城,大门在背后关上。
关山银月辉万里,黑铠王骑战黄沙。
游淼已说不清那是泪还是小雪融化后的水滴,他在李治烽身前下马,李治烽停下笛声,低头温柔地注视着他。
他朝游淼伸出手,掌心摊着一枚狼牙,游淼把手放在李治烽的大手中,双方互一借力,游淼飞身上马,坐在李治烽身后。
一声狼啸,五万犬戎骑兵齐声应和,啸声铺天盖地,大军启程,跟随李治烽离开茂城。
群狼北上,一时回首月中看。
——卷五·八声甘州·完——
《八声甘州》:宋 苏轼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
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
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
记取西湖西畔,正春山好处,空翠烟霏。
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
约它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志莫相违。
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
——乱世为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