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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 从她们的童年就纠正了错误。
一辆轿车驶进周家的大门,撵上早晨整修花园带进铺地砖的红粘土,在别墅门前停下。司机开了车门, 先下车的男人是周老的助理, 跟着从车里出来一个长发及胸的女孩, 未发育的竹条身材,她的头低垂着。
李佳莞跪在沙发上, 扒着窗户张望,努力地想看清她的脸, 好证明自己比她要漂亮,以此来获取优越感。
佣人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搬进门,黄鹦被男人牵着走进来。这个时候是早春, 阴沉沉的天气,李佳莞紧紧盯着她打量,她白得就像绘画课用到的石膏, 老人常说,嘴薄的女子命不好, 可就是我见犹怜, 吸引人一再观察。
坐在轮椅里的周秀珍,特地出来迎接她回家, 通红的眼眶里闪着泪花, 拉着黄鹦不放,又控制不住地摸摸她的脸蛋, 然后把一直放在膝上的礼物送给她, 一双红漆皮的鞋子。黄鹦好像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道谢都是以一种疏离的感觉。
还没等到消除母女十年未曾相处过的隔阂,周秀珍就因病离世, 而在她的葬礼上,黄鹦穿着她送的红皮鞋,也是一样的面无表情,也没有落泪,只是在对生命的逝去表示惋惜。
黄鹦是个聪明人儿,很快就搞懂了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她总是很迟才起床,迈着散漫的步子进餐厅,有时忘了换掉睡觉穿的灯笼裤,有时忘了穿拖鞋,光着脚进来;每个礼拜有不同的家教课,不管是什么课程,她一视同仁,要么转笔开小差,要么只上一半就把趴下打盹;不说粤语。
周老从不指责她,而是语气和蔼的提醒她,还喜欢听她讲述童年在上海弄堂里的事,整个家就在纵容她。
即便是这样,黄鹦始终与这个家有些疏远,她更愿意跟远在上海的姑妈、表哥通电话。李佳莞偷听到她说她不喜欢待在这里,第一次见她笑、见她哭泣。
李佳莞永远忘不了在她们十五岁那一天,在紧闭的书房门外,黄鹦猫着腰蹲在那儿,耳朵贴着门。
当发现被李佳莞撞见,黄鹦即刻将食指靠在嘟起的唇上,嘘——
虽然是个让黄鹦犯错被抓现行的机会,但想到周老肯定不会批评她,李佳莞犹豫了下,便也上前把耳朵凑上门。
她们隔着这扇门,知道了属于自己的身世秘密。
黄鹦将视线与她对上,轻到仿佛无声说,“原来我是真的,你是假的。”
时至今日,李佳莞恨透了黄鹦,盼望黄鹦终有一天,一不小心,自己毁了自己,就像周秀珍一样,爱上一个亡命江湖的古惑仔,再搞大肚子,让周老失望透顶,从而放弃她。
除此之外,李佳莞不知道怎样才能让黄鹦从周家消失,黄鹦和周老并不亲近,至少不如她和周老亲近。每次李佳莞坐在周老膝旁帮他捶腿,附和周老说话的时候,黄鹦则是懒洋洋的在一边待着,偶尔啄饮着白葡萄酒,不经意流露出的神情,好似嘲笑她刻意的讨好、迎合周老。
可是陈叔一来,她就变脸。
黄鹦对他笑得纯良无害,与她见朋友时的开朗不同,带着一点清丽惑人的味道。
今日陈宗月来得不巧,周老早被商业伙伴约出去打高尔夫。
黄鹦直接坐在他身边,笑眯眯的说着,“过会儿就吃饭了,陈叔留下吧,阿姨要煮咖喱乌冬呢。”
以前李佳莞是觉得,所有人偏心黄鹦,只有陈叔对她态度一般,不算百依百顺,也不算严格要求,黄鹦瞧不起她讨好周老,自己还不是照样奉迎陈叔,知道他的身价财富,想得到他的特别照顾。
现在她们都已经二十岁,李佳莞才察觉出,黄鹦是作为女人在勾/引他。
比方说此刻,室内空调驱走夏天的濡湿,也制造冰凉的距离感,但黄鹦就是挨着陈宗月坐,身上穿着露脐的小吊带衫,露着那么细的腰,又忘记换掉的、睡觉穿的短裤,丝质的面料稍有一动就缩上去,象牙白的双腿微微荡着,膝盖轻轻碰着,用特有的吴侬细语腔调,对男人讲话。
不久前,就能感觉到陈叔对她态度的转变,对她变得温柔了,如同周老般疼爱而纵容,甚至超过周老,上次来到周家不忘带两份礼物,可李佳莞这一份礼物就像个幌子、障眼法,因为送黄鹦的礼物都别出心裁。
李佳莞在这样的氛围里待不下去,讲了句同朋友约了做义工,就绕过茶几走出去。
黄鹦目光跟随她的身影走出客厅,直到看不见,接着嘀咕,“总算走了……”
转回头,陈宗月正在剥一颗橘,她暧昧地把手搭上他的小臂,“陈叔,我昨晚翻到本书,里头的内容我不太懂,你可不可以帮我解读一下?”
陈宗月仿若习惯她亲密的举动,掰下一瓣橘子塞进她嘴里,等她咽下,又轻轻说,“……书在我的房间。”
十年前,周老让自己的助理陪她到医院,见她的亲生父亲李月,也是黄鹦第一次见到陈宗月。
对着病床上的植物人,黄鹦没有办法倾吐‘满腹思念’,干坐半个钟头,助理像是低叹了声,准备带她离开。黄鹦忽然想上厕所,助理到病房外等她,顺便摸了摸外套里侧的烟盒,瘾一上脑,半秒钟也压不住,就拐到消防通道偷偷吸上半颗烟。
不曾料,当他回来的时候,病房门外站着两个保镖似的人物,瞧着这么像陈先生的人。
陈先生进了病房,黄鹦还在里面,他也慌,应该她马上就会被人发现,然后拎出病房,却一直未能见有人出来的迹象。
黄鹦躲在卫生间,从门缝窥得坐在病床旁的男人,好奇地竖起耳朵窃听他在说什么,他将一支针管扎进了输液的滴壶,她倒抽一口凉气,就被人一把拽了出来,“陈生!”
陈宗月转头看她一眼,冷静地推完半支药剂,盖上针帽递给别人,低眼注视着她,猜测道,“你是黄鹦?”
黄鹦情急且聪明的冲口而出,“我不会说出去!”
“我,我什么也,也没没有看见!”
可能因为她紧张的结巴,陈宗月笑了笑,竟带着她走出病房,交给周老的助理,除了警告他下次把她跟紧点,不能让她一个人乱跑之外,什么也没说。
黄鹦以为这个陈先生还会威胁她几句,没想到就这么放过她了。
才过了几天又再次见到陈宗月,全因李佳莞炫耀似的,领着黄鹦到赌/场玩。
富人声色犬马的天国,入眼皆是五彩的筹码,而那个以双臂随意撑住赌桌而立的男人,才真正牵引住黄鹦的视线,他的穿着很整洁,黑衫西裤,皮带分开完美的身材比例。他头发也梳得整齐,露出轮廓英俊分明的半张脸。
身边的李佳莞,亲切的喊他,“Norman——”
迄今为止,黄鹦认识他有十年,陈宗月从没把她当成家里的小孩关心,比如对李佳莞那样,她心情沮丧到麻木,也就不妨碍自己继续恋慕着他。
上个月的某一天傍晚,在澳门的不夜赌城。
桌上摆着一座黄白岫玉麒麟,陈宗月坐在办公桌后头,过去从未觉得办公室的隔音效果需要加强,今日听着门外闹哄哄的声音持续半晌,有些心烦意燥。
黄鹦推门进来的时候,还正挥别阿辉等人,脸上洋溢的笑容都没消去,转头见陈宗月拧着眉的神情不悦,当即补敲了几下门。
“因为我准备回上海待一段时间,走之前想请阿辉哥他们喝东西……”她小心翼翼的问,“陈叔,你要吗?”
“……我不用。”
早有料到的答复,黄鹦似有若无地‘嗯’了声,将要离开他的办公室。
陈宗月却抬头叫住她,“黄鹦。”
她茫然的顿住,望着他。
“今晚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就当是给你践行。”
黄鹦眨了眨眼睛,忙不迭点点头。
其实,飞往上海的机票就定在今晚,但是比起跟陈宗月单独相处,黄鹦毫不犹豫的选择,给朋友打电话帮她退了机票,又定了张明天上午的机票。
这一天晚上,在一间意大利风格的餐厅,这里的菜色以海鲜为主,一旁有人演奏小提琴,也有男人抽着雪茄,烟雾一飘,环境就好像溟濛一般。
可能是年纪越大越不喜欢拐弯抹角,陈宗月与她聊了会儿琐碎的事情,就问道,“如果我想追求你,你会不会介意……我的年纪和你差太多?”
陈宗月有想过被拒绝,也有想过没必要问,他能做到比她想象还要可怕的程度,用些方法很容易,她躲不掉。
只是有些答案,想听到她亲口说。
要是不行,就再强求。
黄鹦愣着半天,才用她清脆鲜甜的嗓音,肯定的回答,“不会。”
陈宗月舒心的微笑,“明天我休假,你有想看的电影吗?”
结束了难以置信的愣怔,黄鹦表情为难起来。
“怎么了?”陈宗月顿了下,问道,“是我太突然了?”
黄鹦连连摇头,着急的解释道,“本来我,我是今晚的飞机去上海,然后我退票了,但是不能全额退,我又定了明天的机票,又请了阿辉哥他们喝东西,我……已经没钱了。”
陈宗月失笑,想了想,说着,“那么,我帮你订机票,你愿意和我去看电影?”
黄鹦知道应该矜持一点,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开心,她捏起酒杯,与他放在桌上的酒杯一碰,‘叮’地脆响了声。
为什么红酒会是甜的。
用完晚餐,陈宗月送她回到酒店,到套房的门前,他就不再送了。黄鹦转身拽住他,做坏事前的心头狂跳,踮起脚,亲吻了他的脸。
黄鹦松开,望住他,“晚安……”
陈宗月往前跨上一大步,她条件反射地退进了房间里,差点趔趄绊倒脚,就被他揽进怀,他背身关上门。
黄鹦懵了一秒,紧紧闭上眼睛,把脸埋在他胸膛。
好一会儿,陈宗月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然后说,“早点去休息,明天来接你。”
天气实在太热,尤其是下午,所以李佳莞没能做多久义工就回到了家。
进门,她就先问了佣人,陈叔是否在家中,他们都是答说不太清楚,好像已经走了。
李佳莞上到三楼,要回自己的房间,却听见些奇怪的声音,她悄悄靠近,这些声音很是旖旎,除了三岁小孩,应该都知道是在做什么。李佳莞惊讶的想着,黄鹦胆子也太大,居然把男人带进家里来,带进她的房间里。
李佳莞将指甲嵌进掌心肉,压抑激动,终于等到了。
终于等到黄鹦跟男人乱搞,最好也是个街头鬼混的,让周家的颜面扫地。
李佳莞握住门把,慢到无声地开启一道缝隙——
黄鹦半躺在沙发里,吊带衫掀起,白皙的手勉强攀着男人宽阔的肩膀,与他上身的黑衫对比鲜明。她好像睁不开眼睛,合不上薄唇,从脖子开始漫上一片潮红。
男人背影也已经足够熟悉,勾起黄鹦纤纤细腿的结实小臂,更隐瞒不了这个男人的身份,上面的纹身,港澳两地有谁不知道呢。
李佳莞一片骇然,僵住几秒钟,即刻躲回自己的房间。
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思考再思考,该怎么利用这一个违背常/伦的辛秘。
然而,李佳莞还没在周老面前揭露,眼前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故,一夜之间,周老收监候审,周家要完了。
所有受到牵连的人形如热锅上蚂蚁,大家被煎熟得像焦灰之时,黄鹦消失不见,再得到她的消息,她已不再是周家的小姐,而是陈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