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日落, 气温仿佛停在三十度丝毫没有下降的感觉,天都不黑。
富家子弟们闲情逸致体验民生,跑到街边卖公仔玩具、T恤腰包, 可是酷热难当, 爬满铁丝网的绿叶静止不动, 着装清凉也无用,眯着眼睛都点不清钱数, 以手搭棚,从亏本甩卖到白送。
他们与开车的友人约好保良局附近碰头, 兜售光了箱子里的东西,却迟迟不见车开来,其中一个女生穿着露脐装, 坐在路边栏杆上,娇滴滴发牢骚,“有无搞错啊, 还不来……”
在她身旁的李佳莞倚着栏杆照镜子,压了压睫毛使它再度卷翘起来, 一辆黑色轿车驶至栏杆前停下, 但不是友人的车。
副驾座里走出个穿花衫的男人,绕到他们面前, 打开后座车门望着李佳莞, 请道,“李小姐——”
李佳莞合上化妆镜, 环起胳膊没有要上车的意思, “今晚我不回去,我说过的,而且……”她目光警备地打量眼前的男人, “我怎么没见过你?”他不是周老身边的人。
周围几个朋友见状相互使着眼色,准备喊远处的警察帮忙。花衫男瞧得出他们的举动,这就解释道,“我是替陈生做事的,今晚陈生请周老、还有李小姐到家里吃饭。”
李佳莞听完更觉疑惑,转向旁边的陈若宁,问了句,“那你呢?”接着与陈若宁一齐望向花衫男。
男人摇摇头,他只是请李佳莞回去,至于陈若宁,他并不清楚。
当一辆黑色轿车开进一幢别墅大门,夜空是暗蓝中渗透着玫红,狂风吹过幽深花园,拂乱浓艳盛放的月季花丛,越灿烂,越接近死亡。这里是周家,李佳莞再熟悉不过。
一顿相当重要的晚餐,桌上摆着开胃冷盘,有厨师站在桌后现切牛肉,葡萄酒倒入压着白色桌布的玻璃高脚杯中,佣人端来一盘富贵龙虾,一旁的彭震霖搭把手接过,放在桌上。
菜一道道的上,一人一例石斑鱼汤都算稀松平常,所以一人一枚鸡蛋,就有些怪异了,但更令李佳莞困惑的是,何世庭也在席,正与陈宗月侃侃而谈。
李佳莞捏起鸡蛋,用银色汤勺敲了敲,再剥开蛋壳,好像没看清鸡蛋里是什么,就尖叫着扔出去。
这一声尖叫暂停了桌上的谈笑风生,何世庭捡起那枚鸡蛋一瞧,竟是鸡仔胎,半熟的雏鸡蜷缩在粘稠液体中,缠绕着细细血丝,宛如婴儿胚胎般。
周老也敲开了自己面前的鸡蛋,微怒道,“这是谁让厨房做的!”
“我。”在座的皆望出声之人,陈宗月将鸡蛋举到灯光下,打量着说,“我听人讲这东西很补,就带来给大家试下。”
何世庭圆滑说道,“民间偏方而已,这个激素好多的,食多嘞,不好。”
陈宗月笑道,“我以为何生胃口很大,不会介意它是不是偏方,对身体好不好。”
这话说的另有所指,何世庭微怔了下,其实他开始也困惑,为什么自己被邀请到周家的晚宴上,现在他明白了。既然陈宗月知道了他的底细,就无需装模作样,痛苦的直说道,“我是生意人,逐利好正常的,基金会给我更大的饭碗,我没理由不要。”
在周家的晚宴开始前,远在澳门的兴泰赌/场大酬宾,免费酒水饮,贺志勇一班人甚至已经开红酒抽雪茄,胜券在握的等待着,今夜澳府竞牌结果揭盅,出出半月以来被丽华集团打压的恶气。
与此同时,在灯影糜烂的香港西环街上,几辆面包车停在路标旁,上行薄扶林,右行域多利道。
一辆面包车里坐着金蛇阿辉,今夜他的任务就是制造混乱,“我知你们平日受细九一班人欺压,今晚有仇报仇,有冤申冤!不过随时被差佬抓到,教过你们怎说了?”
车内一干小弟纷纷点头示意,握紧了各种刀/具,就等阿辉拉开车门,一声令,“走!斩死这群西环仔!”
李佳莞被鸡仔胎吓得食欲全无,她靠着椅背,感觉这一顿晚餐的气氛变了。
这次的澳门赌权竞牌,有了何世庭做线人,兴泰想嬴简直易如反掌,未料刚好丽华集团出到和他们一样的价,应了钟叔那句‘狂妄自大’,贺志勇要制造讽刺效果,不继续加注。
何世庭说,“今年两家出价一样,但兴泰比我们……早一点点。”按照规矩,输赢就在投注的先后顺序了。
陈宗月点了点头,却又说道,“可惜还是差一点。”
何世庭当即露出不解的表情。
“我叫罗叔的侄接管兴泰对面的场,年纪轻心气旺,没道理不让他竞牌,不过恰好他和我出一样的数,澳府商会有一条规矩,三家竞牌数相差唔多,则抬高赌税,兴泰只投注,承税数又不改,世侄玩玩而已,不会同我来真的,这么算下来,当然是原持牌人不变。”
何世庭愣了片刻,“居然有这样的规则,我怎么都未听过?”
“可能是……”陈宗月似开玩笑说,“昨晚新定的规则。”
贺志勇一方得到了同样的答复,一霎懵愣之后,酒杯稀里哗啦的砸了满地,火气要烧穿房顶。
他们需要认清一个现实:陈宗月是斗不过的,因为规矩由他制定。
反观此刻的何世庭,他就很有气度,非但不生气还笑着说,“还是陈生你厉害,我心服口服,敬你一杯,回去要杀要剐凭你‘处置’。”
水晶吊灯下高脚杯一碰,玫瑰色的酒晃了晃,从男人的舌尖滑到咽喉。陈宗月放下酒杯,就让厨师和佣人避出餐厅,然后说道,“何生,你我共事几年,我不跟你见外了。”
陈宗月把手交握在脸前,指尖轻轻点着手背说,“有一件,十几年我都想不明的事,你不妨一起听听。”
“还有这种事?”何世庭大感惊奇。
陈宗月笑了笑,“当然有,所以借今日,我想问一问周老……”他转头向周陈驹,问道,“当年弄死我一家三口人,连九岁孩童都不放过的理由?”
旁边的何世庭和李佳莞吓到直接屏息,视线在他们之间徘徊。
周老眼神倒像放空了会儿,突然间笑了起来,眼角挤出层层纹路,牙齿亮得阴森森,他指着陈宗月说,“你啊,摆了个鸿门宴?”
一群西环仔见阿辉带人杀意腾腾地冲来,毫无防备地被他们砍散,展开一场鲜血横飞的街头追逐。阿辉领头的一众人够硬气,各个浑身通红都不倒下,越战越勇。
整条街惊声四起,惊动警/署。
望着洁白的桌布,周老慨叹,“这么多年过去,我眼睁睁见你,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每个人都有底线,一旦被人越过、被人逼着改变,我没有办法,换了你也……”陈宗月醒悟地顿住,摇头道,“不对,我爸和你兄弟一场,你都够狠了,应该没底线吧。”
“我就是顾念兄弟一场,才让你活到现在!”
桌一震,周老激动地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回头道,“那个时候,我们跟国外那些大户合作几年了,他手里握着那么多商业机密,突然一下要去跟几个大陆人开公司,他说什么,要振兴国业?他疯了——前几天的香港还是大英帝国说了算,维港烟火没升啊!人家逼着我,叫我要他永远闭嘴,不让他死……”
周陈驹无比厉色喊道,“难道要让整个社团给他陪葬吗!阿森!”
陈宗月坐在那儿,没有半点他父亲的影子,就是彻头彻尾的陈宗月,比他更狠更绝。
周老摆出自己也无可奈何的模样,摇着头说,“我没得选……”
下一刻,距离餐厅最近的一部电话响起,陈宗月稍抬下巴,他带来的人就走向电话,周老的人瞬间掏/枪举起,指着快要碰到听筒的花衫男。
餐厅里自然也有周老的人,黝黑枪口对着陈宗月,但是有一把/枪,对准了周老的后脑勺。子弹在膛,催人神经绷紧,无声出,只有电话铃声一直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