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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C40

当枪口直指自己的时候, 彭震霖举起双手,从小横琴岛方向吹来的风,消磨不去头顶着难以直视的昼日强光。

他眼前的男人, 还未成为‘陈先生’之前, 大家知他是周陈驹的螟蛉子, 接下周老最早在九龙城的山堂口,从众难群疑, 一步步坐到义宏话事人,他只用了五年。

然而, 这并非陈宗月的巅峰完结,他的野心不止于此。

跟着,他开始经营客运为主的公司, 利用几位叔伯炒高股价套现九亿港元,据说那时他的公司高峰市值已上百亿,为香港金融市场的混乱立下‘汗马功劳’, 随后过海涉足博/彩业,抢占一席之地, 发展成今日的丽华集团。

那些叔伯长辈们背后恨他恨得牙痒, 想将其除之后快,人前阴阳怪调赞他做事够绝, 不给自己留后路。

虽然陈先生令人猜不透, 但是图财不一定要搏命,他的目的应该与当年叶耀昌一家三口死于非命有关, 可如今‘叶耀昌’三个字没人再提, 知道的人怕被牵扯其中,三缄其口。

毕竟谁能料到,当初险些横死街头的叶芝森, 一朝成为港澳两地呼风唤雨的‘陈先生’呢。

彭震霖第一次见到陈先生,或者说是未彻底转变成‘陈先生’的叶芝森,是在自己十六岁的那一年。

酷暑晒马路,彭震霖却想躲开这片树荫下,因为没有从他书包里翻出钱,正被两个不良学长推到铁丝围栏网上‘训诫’,后头的教学楼是他校服口袋上写的培正中学。

烂仔甩了他的书包,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骂骂咧咧几句,又一拳打进他肚子。

一如师与家长般,他劝服自己不能打架,不能以暴制暴,可是此刻的痛苦,需要转移注意力才能度过——

我所命尔之言,当听而守之,致行尔,神耶和华所视为善为正者,而享福祉,爱及子孙,历世靡暨。

烂仔拎起他的衣领,对着他流血的鼻子喷口水,“我叼你母个废柴,唧唧歪,讲咩啊你?!”

突然,一个男人插话道,“校训啊。”

他们闻声转头望,只见一个嘴里叼烟的男人抱臂倚着车门,大热天里穿白衫西裤,两成是夜总会的侍应,八成是做生意的细。

香烟粘在他唇上,边说话边冒烟,“历世靡暨,讲的校训是吧?”

另一个不良仔上下睨他一眼,走前一步,逞凶骂着,“关你咩事啊,食焦啦你!”

下一秒,不良仔被人从后面勒住脖子,脚要悬空,挣扎捶打着男人的手臂,也看不见男人臂上肌肉比他脸都大。

旁边的烂仔即刻松开彭震霖冲上去,却被肌肉男一脚踹翻。

叶芝森瞧着不良仔快要窒息的脸色,太阳晒得他闲闲说道,“放开啦,不至于弄死个废料,还得上警/署喝茶。”

肌肉男听从地松开,将人丢出去,“滚!”

地上的烂仔爬起扶住他,两人一边回头放着狠话,一边结伴跑走,就像TV里的播烂剧情。

树影下的彭震霖靠住铁丝网,看着叶芝森取下烟向自己走来,先扶正了他的眼镜,又按住他肩膀说,“衰仔,有钱交保护费,不报班学拳击?”

天父好忙的,未必听到你祷告,还是自己救救自己吧。

说完,他笑了笑,同一旁的肌肉男上车走了。

可能叶芝森都想不到自己的一句话,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彭震霖后来真没去读大学,跟了一个大佬混社团,简直打开天性,又狠又好运,大佬引荐他给周陈驹,从此就做周老的副手。

彭震霖上一次见到他,是两年前,周老手痒要打牌,凑不够人头,叫陈宗月到家里吃饭,顺便陪他打打牌。

当晚,彭震霖上了牌桌,左右边一个是周老、一个周老的小太太,对面的叶芝森,彼时已是笑面老虎的陈先生,四人坐在厅中摸牌。

周老搓了几下麻将牌,想起对陈宗月介绍道,“这个是震霖,帮我做事的,年轻人脑子动得就是快,有他在啊,我省了不心,也真是不服不行了。”

陈宗月眼也不抬,盯着桌上的牌微笑道,“每次您装可怜说自己了,接着可就要胡牌了。”

周老大笑着把牌一推,“被你识破了,大四喜!”

几辆轿车堵在氹仔桥上,一起晒着日光浴,彭震霖为首的一方人进退维谷。

陈宗月到底在澳门顶着多个好头衔,不免要为交通治/安考虑一下,随即对彭震霖说道,“给你两条路选,回去告诉周老,明早我去拜访他,或者我现叫人把你们扔进海里。”

彭震霖只顿一刻,仍举着双手往后退了几步,再退向不远处的轿车旁,垂下手臂绕到车门后,坐进去,这一边的人马也没放下枪,直到确定他们不再有威胁性的举动。

黄鹦望着那两辆深灰的轿车调头驶离,才醒来就遭遇这一出,有点愣愣的出神。

陈宗月转身回到驾驶座,瞧了一眼她犯懵的表情,没有说什么,驱车行进。

“周老是……”黄鹦头脑细胞仿佛复苏,努力回想着钱丞说过的,“李佳莞的爷爷……还是外公?”

“都得。”陈宗月说的粤语,又换普通话解释道,“佳莞父亲入赘的周家。”

黄鹦急急地提醒他,“李!”

陈宗月不明白,“嗯?”

她把眉毛一皱,严格的‘规定’道,“是李佳莞,不是佳莞。”

叫人名字省略掉姓氏,还真是格外亲切,她惦记这件事好久,终于有机会‘纠正’他了。

黄鹦吸了气侧身瞪着他,“笑什么,你记住没!”

陈宗月实实应允,“记住了,陈太。”

她马上一愣,就开始掩着嘴巴笑,刚刚发生什么也与她无关,不在意,没心没肺的。

陈宗月渐渐收了笑意,斟酌片刻,出声道,“明日带你去周家,所以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黄鹦歪下脑袋,困惑的眼睛望住他。

而他望着前路,说,“……你是周老的孙女。”

二十年前,周陈驹的女儿与李月私奔,藏身在尖沙咀附近的大厦内。这一栋大厦多数是做‘按摩’生意的店,情/色/广告占据入口和楼梯,还有几间非/法旅馆,住着都是偷/渡客。

等周老派来的人找到他们,他的女儿周秀珍已经大着肚子要生了。这么巧,同一层楼的旅馆里有一个孕妇也要临盆,她的丈夫是偷/渡过来赌博的,而她挺着肚子过来抓人。

这一对滋生麻烦的夫妻,就是黄浩天和邓娟。

周秀珍半晕不晕的躺在床上,没办法抬人下楼,怕出点什么意外,只好带医生进破旧的大厦。连生产的时候,周秀珍也不忘记嘱咐着,隔壁屋那名孕妇是她的好友,一定要帮她接生。

两个产妇一生生到深夜,仿佛是一年到头,大厦最热闹的一天,中午还有‘按摩’小姐一旁出谋划策,晚上又各忙各的生计。

黄浩天抱着自己刚出世的女儿,心有险计,因而心乱如麻,一次又一次翻看女儿臀后的小块胎记。

这时的黄浩天欠下一大笔赌债,若不是被妻子生产绊住,他已经跑路了。但也正因此,他得知了这些日子里,常与他们往来的年轻夫妻身价不菲,似乎是哪个富豪的千金。

黄浩天瞥了一眼呼呼大睡的妻子,对怀里的女儿喃喃道,“爸爸想让你过得好,你不要怪爸爸……等你长大,爸爸就会来找你!”

趁几个男人在另一间房,黄浩天搂着孩子,闪身进了周秀珍的房间,床上的女人昏睡。他小心翼翼地放下自己的女儿,抖着手抱起了周秀珍的女儿,躲回自己的房间,背压着门,差点将孩子捂死。

可惜,黄浩天再也没能实现这个承诺,在逃债的路上,他被人砍得皮开肉绽,血都染透了整张急救病床。

邓娟坐在医院走廊,心灰意冷,目光呆滞,也不愿意喂啼哭的孩子奶/水,也不愿意想丈夫为何在临死前,一直念着胎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