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莞坐在餐厅,啄饮着红豆莲子冰,发觉有人走进来,方才抬头,她的皮肤像蜡一样白,势要将她与白色的亚麻睡衣融为一体,又被披在背上的长发分隔开。
她为自己倒了一杯柠檬水,缠着纱布的手就伸向桌上玻璃瓶中清晨新摘的鲜花,让喷洒在花瓣上的假露水,沾湿她的尖鼻子。
男人以为她天真烂漫,实际她就是一只狐狸精,比一般只懂献媚弄姿的狐狸精,手段更高招。
黄鹦站着俯身压向椅背,捏起鸡蛋挞咬了一口,外面一圈酥皮碎屑掉在她掌心。她懒散地吃着早餐,像是抽空问道,“不是说今天走,怎么反悔了?”
“本来是要走的,我行李都收拾好了,可是早上接到若宁的电话,说他要来上海了,哦,若宁就是Norman的儿子。”李佳莞的声音甜腻得赛过灶糖。
她瞧见黄鹦往盘中抖落酥皮的举动,明显迟了一下,继续说着,“他想和我叙叙旧,所以我还得再待几天,让你失望了。”
黄鹦不以为然,轻松说道,“我有什么好失望的,不就是多双筷子吃饭嘛。”
李佳莞讽刺地扯起嘴角,“做了一天鸡,就当自己是这里的女主人了?”
黄鹦没有被激怒,反而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嗯。”
“不信你去问问陈宗月,昨晚是他跟我说……”黄鹦两手叠置在椅背上,冲她笑了笑,接着说,“这个家听他的,他听我的。”
李佳莞有一瞬睁圆眼睛。
黄鹦睚眦必报,绝不拖到明日,当即说道,“我原来觉得你这人怪恶心的,眼睛长在头顶上,嘴巴还贱,看我不顺眼可以别和我说话呀,难道你脑子还不好使吗?”
伶牙俐齿气到李佳莞正要发作,怎料她话锋一转,“但是,前两天碰见你去喂野猫,我就在想……”
“你的心肠也没那么歹毒,为什么就针对我呢?”黄鹦狐疑着盯住她,两秒钟,又若无其事地使筷子,夹起一颗淡水虾烧麦往嘴里送。
她越是这样,李佳莞越不安的揣测她是不是话里有话,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这学期最后一场考试,在无人交头接耳,也并不安静的教室进行。
吊天花板自尽的电扇,挣扎着它的腿,可能随时掉下来,疑似作弊的咳嗽声,以及落在纸上沙沙的笔触。
黄鹦挑着考卷上会的题写完,托腮转着笔,洋槐树投下斑斑驳驳的影子在课桌上。
她握住笔,在桌上写下‘亲生女儿’四字,树影时而遮盖它,时而让它曝露在光亮里,她又跟在后面重重地刻了一个问号。
今天校门外煤饼炉上的茶叶蛋没有市场,因为大多数的学生手里都拎着大件小件的行李,口袋里塞着回家的火车票,还有男男女女拖着手,立志拖到清校那天返家。
她与江艳结伴,在走动着的人群中,望见一辆黑色轿车,静静停在拐角处。
司机为她们开车门,江艳钻进车里,如同考古专家发现千年墓,哥伦布发现新大陆。
受到‘冷落’的黄鹦一转头,好像看见了邓娟站在对街路口,被交错的行车挡住,又好像是她看错了。
不止‘看错’过一次,每一次都带她回到噩梦般的十二岁。
黄鹦坐在家属等候室,四周是一半白一半绿的墙,任何一阵不明意义的电铃,也能让她绷紧自己。
时钟滴答走,时间快到,她忍不住一声声可怜的唤着姑妈、姑妈,“我不想跟她走,我害怕……”
黄曼虹拍着她的肩膀,“乖黄鹦,她已经改好了,就该给她一个机会,她始终是你妈妈。”
老屋电扇叶片上,还没有挂着擦不到的污垢,它卖力的转着,底下的邓娟抢过书包,照着她的头砸,文具甩落一地。
邓娟抓起一把笔具,捅到她脸上,“你说!这些是谁给你买的?”
黄鹦低着头哭也不敢出声,因为邓娟不准她提起‘姑妈’,听见就打她。
邓娟摔下笔,狠厉地掐着她胳膊上的皮肉,“你没拿钱?它会自己消失了?”
她惧怕地不停摇头。
邓娟开始发疯似的用书包砸她,着魔地喊着,“你把钱吐出来!吐出来!”
多亏江艳拿胳膊撞她一下,黄鹦得以回神。
夕阳给杂草镀金,就像下面不曾有过流浪动物的屎尿。
钱丞踩进黄金杂草地,无聊去摆弄社区里的健身器材,一边抽烟,一边琢磨着等会儿与她见到面的第一句话。
想不到远远望见两个人的影子,住在公馆里的贵公子凝视着笼罩在她身上的微芒,他们也许正聊着未来,真是般配。
曲小楼只是抬眸一瞥,他定定地站在那儿,她也怔下脚步。
钱丞取走嘴上的烟,凶神恶煞的扬着下巴,“你老爸在家吗!”
她抿唇一会儿,“……不在。”
钱丞随意且乱地点头,赶着摆脱这一对‘金童玉女’,“告诉他我来过了。”叼上烟就走。
没能走出多远,后头传来,“表哥——”
他转身就骂道,“扑你老母,盲眼仔,谁是你表哥!”
高子谦不生气,“你是来找小楼的……对吧?”
钱丞前后牙龈磨动着,不知想了什么,才不耐烦的说,“我来找她老爸,我们之前有账没算清,说得够明白了吧,阿Sir?”
语毕就走,也不等高子谦的下一句。
没几步,钱丞一脚踹翻路旁边的垃圾桶。
垃圾桶滚了几圈,掉出酒瓶、菜渣、一堆裹着浑物的卫生纸,臭烂腐浊的气味令人作呕。
大概是他杀气腾腾,无人有胆上前指责他没品德的行为,可钱丞就是想让谁劈头盖脸臭骂他一顿。
先把江艳送回家,才来到茶楼,来到后院。
黄鹦抚过裙子坐在长凳上,抬头是一棵枇杷树,树上枇杷快要成熟,闭上眼睛倒数几秒,他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