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褚湘的记忆中,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
首都的秋天特别有味道,火红的枫叶,层峦叠嶂的山脉,层林尽染,她穿着出门前陈瑛女士非要她换上的一件九成新外套,别别扭扭的出了门。
按陈瑛女士的意思,既然相亲就得有个相亲的态度,衣服得穿的鲜亮得体,之前她穿的那件半旧的外套是对人家瞿同志的不尊重不重视。
“人家好歹也是个科学家,是为国做贡献的,你就这么胡乱应付?”
别以为她看不出自家女儿在想什么,当初她去学校面试还特意收拾利落了,今天相亲收拾的还不如去面试怎么行!
褚湘嘟嘴,用最后的倔强为自己申诉,“主席还自己缝衣服补袜子呢,我穿半旧的衣服怎么就引申出对瞿同志不重视了?我要是发扬咱们国家艰苦朴素的传统,就应该穿打着补丁的衣服去。”
陈瑛挖了她一眼,拍着她的背送她出门,“别耍嘴皮子了,今儿我单位里有事,不能陪你去,你自己好好表现,可别让我知道你不当心,回来我给你安排十个。”
褚湘叹气,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家里就她跟她妈两个女人,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褚湘是坐公交去的,褚国成的级别有勤务员有司机,但没有特殊情况,褚国成从不公车私用。
后海不是海,而是湖,是什刹海的一部分,附近有恭王府、银锭桥、南锣鼓巷、野鸭岛,还有护国寺。
不用上百年,只需几十年,首都城发展的越来越大,后海属于二环,是内城,也是核心城区。
这年代什刹海附近还没有发展成商业街,但零零星星的有几个商店,至于咖啡店,也只有一家那一家,她下了公交找人一问就问到了。
她到的时候咖啡店没什么客人,只有一两对情侣一样的小年轻坐着,服务员是个年轻男士,褚湘说了还要等人后,他也就不打扰,放任褚湘对着窗户发呆,湖边有鸭子有鹅,还有周末放假了嬉戏的孩子们,褚湘看的入神,渐渐也忘记了时间。
想来付主任选择在这里相亲,也是觉得这里是个约会的好地方。
瞿瑾铖下午刚上完一节课,回到办公室就听见座机电话在“叮铃铃”响着,他快步走过去接起电话。
“瞿同志,你还没去?你是不是忘了今天下午跟小褚同志见面的事儿了。”
瞿瑾铖确实把这件事忘了,他自觉理亏,“不好意思付主任,我确实忘记了。”
他的性格,只要是自己的错误,向来勇于承认。
“瞿同志,我理解你们科学家工作忙,但你的个人问题连总理都亲自关心了,你自己好歹上点心呐。”
做妇联工作的,就盼着所有家庭和和睦睦,所有的有情人终成眷属,三十多还没找对象,这在付主任看来,简直是一件无法饶恕的事情,关键是这个当事人自己一点都不带着急的。
瞿瑾铖有些哭笑不得,自己的个人问题在付主任嘴里,还真成组织上的大事了。
“不好意思付主任,那我现在就过去。”
付主任显然还没消气,今天她本来也该去的,是陈瑛同志说有事,去不了,付主任就想,那自己也就别去了吧,让他们年轻人自个见面聊聊,反正自己去了说几句话还是得找借口离开,给他们空间。
结果呢,真是不盯着就出乱子。
“你现在赶过去可就迟到了,人家姑娘肯定不高兴,你得给人家好好道个歉。你说说,我是充分信任你……”
听着付主任一连串的话,电话这头,瞿瑾铖解开了衬衫纽扣,额头直接沁出了汗。
他对女性同志的威力再一次有了直观的感受。
瞿瑾铖到咖啡店的时候已近四点钟,迟到了四十多分钟,太阳西落,红霞映了半边天,野鸭在湖面上飞舞,别有一番韵味,但他无暇欣赏,急匆匆赶到咖啡馆,路上曾经假设对方已经离开,当他推开咖啡馆的门,门铃声响起,一直静静坐在沙发上看书的褚湘抬眼望过去,两人毫无预兆的对视了。
那个对视,用一眼万年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首先褚湘很吃惊,见到他立刻就想起这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科学家,当时听燕子提了几句,名字没怎么记得,没想到自己相亲的对象会是他!
而瞿瑾铖呢,福临心至般的有一种感应,这就是那位褚同志。
他向褚湘的座位直直走过去,因为是急匆匆赶来,略有些喘,解开的第一颗纽扣给他添上了一分与往日不同的气质。
褚湘合起书本,看着他走近了。
“请问你是褚同志?”
“是,我是褚湘,你好瞿先生。”
这个称呼有些特别,他回国后,大家都称他瞿同志,领导称他小瞿,同学们称他瞿教授,已经很少有人称他瞿先生了。
眼前的姑娘巴掌大的瓜子脸,眼睛很亮,笑容浅浅,没有预料中的羞怯,也没有预料中的生气,就那么落落大方的跟他对视,只是眼里带着那么一丝,不认真就察觉不出的好奇。
瞿瑾铖心想,这是位漂亮的大方得体的姑娘,她为什么好奇,好奇什么,这无疑也令他生气了一丝探究的心态。
瞿瑾铖在褚湘对面的位置坐下,刚刚不觉得,坐下后其实是有些拘谨的。
他在M国读书,M国是一个社交活跃的国家,还有着不同的种族,亚洲人有亚洲人的社交圈,因为曾经落后的经历,黄种人被称为“东亚病夫”,国人在M国大多不受欢迎,但瞿瑾铖是个例外。
他学业优异,家境富裕,外表卓越,即便是黄种人依旧受M国本国同学的喜爱,经常有西方或东方女生向他表达爱慕之情,但他从来不予理会,感情经历异常匮乏。
他双手交握在桌面上,低垂的眼睑透露出他内心远不如看上去那么的平静,但作为一名男士,且是有着绅士风度的男士,他还是主动打开了话题。
“抱歉,我来晚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面对着褚湘说的,这样近距离对视,褚湘能透过他的眼镜看到他长而密的睫毛,还有他的眼睛,是非常淡的双眼皮,沉稳而深邃,鼻梁高挺,嘴唇微薄,唇型很好看,五官和谐恰当。
这样的长相,无论在哪个年代,无疑都是出色的,古有“掷果盈车看杀卫玠”,她的时代也有疯狂的追星少女,这位瞿同志真该庆幸他生活在如此淳朴的年代,否则会被很多姑娘骚扰的。
人对美好的事物总会更有耐心,事实上,褚湘也完全没有为对方迟到而生气,她非常享受这难得的幽静时光,喝着咖啡,欣赏窗台的美景,看看书,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生活,有点文艺女青年的韵味。
“没关系,其实我也没怎么注意时间。”
瞿瑾铖点头,空气再一次短暂沉默。
“我还没有介绍我自己……”可能是对这句话不满,瞿瑾铖说了半句勾起唇角自嘲式的笑了笑,对褚湘说,“对不起,我第一次这样跟女士见面,可能表现的不够聪明。”
“没有,你很符合我心里对科学家的设定,如果你滔滔不绝我反倒觉得奇怪了。”
这就是褚湘好奇的点,科学家是什么样的?是那种严肃而古板的,还是那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有着很多独特的怪癖?
目前看来,瞿同志外面优越,不善交际,但他是个温暖的人,很绅士,很有教养,也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我觉得我们可以忘记咱们是来相亲的,就当见个朋友,喝杯咖啡,欣赏一下湖边美景。其实我也不喜欢相亲,不过能认识你这样的科学家我还是挺高兴的。”
瞿瑾铖成功被褚湘逗笑了,为她的直白和洒脱。
“是,就像朋友一样相处。”他喝了一口咖啡,浓浓的□□让他快去镇定下来,恢复到正常情绪中。
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姑娘,出乎他的想象之外,比他设想的更加鲜活更加明亮也更加可爱。
原本勉强的,抗拒的,觉得是浪费生命与时间的见面,突然变得有趣起来。
“听说你是小学老师。”
“嗯,我读的是老家的西南师范,因为要来首都就没要学校分配,现在工作的学校就是我们大院的子弟小学。”
西南师范大学他知道,是个很不错的学校。
“你老家是西南省?我祖籍浙江,离西南省倒也不算远。”
“浙江好啊,江南水乡,西湖、千岛湖、雁荡山,还有嘉兴粽子、宁波汤圆、金华酥饼,最著名的就是白娘子跟许仙的故事了。”
褚湘的话再次让瞿瑾铖哭笑不得,原来她对一个地方的认识,全是一些吃的。
在交谈中,两人的距离感也渐渐消失。
一杯咖啡结束,两人出了咖啡厅,沿着后海岸漫步。
“那……那我就回去了。”
时间不早了,褚湘主动提了回去的话题。
今天对她而言根本算不上相亲,而是一次近距离接触科学家,接触“偶像”的机会。
这样的科学家往常只存在于课本中,是伟大的,令人敬佩的,在如此困难的条件下,排除万难,用自己的智慧创造出了惊人的成就。
对她而言,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跟这位瞿同志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跟褚湘的洒脱不同,瞿瑾铖欲言又止,这一个多小时的见面他很愉快,这种愉快跟科研不同,是另外一种轻松的舒适的快乐,可他的性格,无法在第一次见面就说出什么挽留的话,对自己的内心也没有完全把握清楚,最后,所有的情绪只转为一句,“我送你。”
两人就从湖畔慢慢往站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