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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番外:最亲爱的奶爸
何丹萍步伐急促地穿过积雪的回廊,她此刻满心焦急期待,恨不得御剑眨眼飞到后院。
璇玑和司凤回来了!前些日子收到她的信,何丹萍便激动得寝食难安,一会儿请裁缝来缝制新衣,一会儿忙着打扫昔日玑所住的庭院,一会儿又叫钟敏言把窖里珍藏的的酒拿出来。
只她一人倒也罢了,偏生玲珑也听说璇玑要回来的事,母女俩成日忙得团团转,跟陀螺似的。
其实,她们最想念的,还是璇玑、司凤那今年要满两岁的孩子。
当年璇玑和禹司凤出游海外,一别就是好几年,直到璇玑有了身孕,为了让她更好地得到照顾,夫妻俩终于回了中土。本以为这趟回来生了孩子,好歹要住个几年,没想到孩子才两个月的时候,这对行踪不定的夫妻便又跑了,虽说时常有书信往来,但只字片语怎及得上日夜相守,褚磊夫妇上了年纪,对孙辈更是思念无比。
好在这次璇玑又有了身孕,再一次回到少阳派待产,何丹萍对一年多未见的小孙子想念得紧,偏生他们回来的时候,派中掌门人与长老们正有要事相商,她好不容易熬过半个时辰,此刻飞也似的奔进后院,急急推开房门。璇玑的卧房内温暖如春,一股细细的幽雅香气充斥鼻端,何丹萍一眼便望见床上的帐子层层叠叠地放下来,自家两个女儿正坐在桌边喝茶聊天。
见着她来了,左手那个白衣绿裙的姑娘立即笑吟吟地起身,甜甜地唤了一声:“娘。”何丹萍飞快地合上房门,不让冷风吹进屋。她快步走到璇玑身边,握住她的手腕,双眼含泪,上上下下打量她;“倒是没见瘦,反而胖了些,肚里的孩子如何?可有折腾你?”
璇玑虽已为人母,言谈笑语间却依旧带着往日少女般的明澈:“没有没有,这孩子比汤圆儿可乖多了,将来一定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何丹萍见她还是老样子,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女儿阔别数年,出落得更加神采飞扬,因为有了身孕,昔日纤瘦的身段多了一丝丰盈,眉眼开阔,笑谈利落,这一切都说明禹司凤将她照顾得极好,只有生活在幸福中的女人,才会保留天真,她这个做娘的非常欣慰。
“小汤圆儿呢?你没带他回来?”何丹萍环顾四周,没见着外孙,顿时失落起来。
玲珑笑嘻嘻地指了指床,又将指头放在唇边,低声道:“娘你轻声点儿,汤圆儿一直哭闹,方才刚刚睡着了,把他吵醒那可有得哄了。”
何丹萍蹑手蹑脚走到床边,轻轻将层层叠叠的帐子掀开一个角,日思夜想的小外孙果然睡在床上,身上盖着绸被,白嫩如玉的小脸上还挂着几道泪痕,想是哭累了才睡着。
何丹萍万般不舍地多看了他好几眼,一年多未见到小外孙,他都快两岁了,长大了许多,小脸蛋又白又圆又嫩,容貌完全是挑了父母的长处,可爱得叫人忍不住想轻轻咬一口。璇玑给他取了小名叫汤圆儿,倒也十分合适。
“怎么会一直哭?可是路上受了颠簸?”何丹萍将帐子合拢,手一扬,贴了道符纸在帐上,阻绝了她们的说话声,省得将小外孙吵醒.
璇玑撇了撇嘴,这表情让她意外地露出一丝孩子气来:“他就要他的奶爸,我和司凤谁来哄都没用。”
奶爸?何丹萍和玲珑都有些茫然。璇玑却也不解释,只用力伸了个懒腰,笑叹:“他可算睡着了。我好久没回来了,娘,玲珑,陪我出去走走吧。”
何丹萍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都是做娘的人了,还这样贪玩!把汤圆儿一个人丢在屋里,这是什么事?”她也知道她们姐妹重逢,必有许多话想说,索性又道:“玲珑,陪你妹妹出去走走,路上有积雪,很滑,注意扶着她,别受凉。快些回来,我在这里看护汤圆儿。”
璇玑笑眯眯地抱住她蹭了蹭,正要走,忽又想起什么似的,从床边轻轻抽出一件黑色的大袍子,轻声道:“回头汤圆儿醒了要是哭,娘你就用这袍子裹着他抱一会儿,马上就不哭啦。”
何丹萍见那袍子七成旧,从款式来看竟是件男人的衣裳,不由失笑:“这是司凤的衣裳吧?汤圆儿倒是喜欢爹爹多一些。”
璇玑摇头叹了口气,咕哝道:“哼,才不是…”
何丹萍没听清,正要问,这对姐妹早已说说笑笑推门出去了,她不禁失笑,轻轻坐在椅子上,听着小外孙香甜轻微的呼吸声,心中只觉喜乐一片。
玲珑挽着璇玑的胳膊,姐妹俩沿着积雪的小道一路说笑一路慢慢走,聊了不到一会儿,天上絮絮扬扬又开始飘起雪花,放眼望去,整座少阳峰都被冰雪包裹,天地间只有黑白二色。这苍茫辽阔的景色,正是璇玑少年时最为熟悉的景象。
“这里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变。”
璇微微一笑,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她现在站在一座积雪的小池塘边,小时候她每日犯不肯修行,十有八九都是躲在这里发呆。
玲珑见她肩上、头顶薄薄积了一层雪,虽然修行者并不畏惧寒暑,但如今有孕在身,她还是不愿她受到一点儿凉气,当即拽着她朝自己的庭院走,一面低头打量她的肚皮,一面笑道:“都快五个月了还没显怀,依我看呀,这么听话乖巧,一定是个女儿!”
又来了,玲珑以前自己怀孕的时候也老猜孩子的性别,从没一次猜对过。璇玑失笑道:“你又要做睿智老头了,上次我都没说你,雯君、熹君你哪一次蒙对过?”
“你才是那长黑痣的老头!”玲珑白了她一眼,“本小姐偶尔算错几次又怎么了?再说雯君那丫头疯得要命,我看十个男孩加起来也不如她调皮胆大。”
钟雯君是玲珑和钟敏言的大女儿,今年有八岁了,生得与玲珑小时候一模一样不说,就连脾气都一模一样,专爱做大姐头,不服输,少阳派上上下下跟她同辈的小弟子们,差不多个个以她马首是瞻,简直比玲珑小时候还威风几倍,惹得褚磊也时常感慨,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
“我倒是听娘说了,你上个月把断金给了雯君,她年纪还那么小,能用断金?”
就连玲珑自己,也是到了十一岁的时候,何丹萍才敢把断金给她用,雯君才八岁,她这个做娘的胆子真大。
玲珑提到女儿,脸上总是有一丝欣慰满意之色,雯君从里到外都跟自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两个孩子她难免偏爱女儿一些。
“可别小看这丫头,她厉害着呢。”玲珑对女儿一向赞不绝口。
璇玑眨了眨眼睛,忽然问道:“那熹君呢?”
玲珑犹豫了一下,轻声道:“熹君…天赋差了些,他又是个男孩,敏言素日里对他很是严苛,不过天赋这种东西…你知道的,好在他才七岁,好好打磨一番总能成材。”
璇玑沉默了片刻,玲珑谈到雯君时那满意的神情,还有提到熹君时犹豫的神情,都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的玲珑和自己。她低头笑了笑,开口道:“每个人性子不同,倒也不是一味严苛就能让人成材,如有名师教导,我想熹君一定也会有所成就。”
玲珑虽是粗枝大叶之人,却并不愚笨,璇玑的话令她怔忡了一会儿,显然她也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自小她是众人眼中的天才,璇玑却是一块朽木,后来遇到了楚影红,将璇玑带去小阳峰,这块朽木才被洗去泥泞,绽放出明珠般的光彩。那时候她时常为璇打抱不平,却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做了母亲,也犯了和爹娘一样的错。
想到这里,玲珑不由长长叹了一声:“你说得对,我…目光短浅了。只是红姑姑那样的名师,天底下又有几个呢?如今小阳峰也是人满为患,红姑姑整日忙得不见人影,我不好意思去劳烦她。”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玲珑的庭院,老远便听见几个小孩儿银铃般的笑声,却是钟雯君带着几个少阳派新进的小弟子们在打雪仗堆雪人。她玩得兴起,把外面穿的小棉袄都脱了,露出里面鲜红的衣裙,精致的小脸上满是笑容,因跑得急促,雪白的脸颊上浮现一层红晕,猛地一眼看上去,跟玲珑小时候果然一模一样。
玲珑见她玩得这么疯疯癫癫,连棉袄都脱了,登时沉下脸来轻喝一声:“雯君!”
钟雯君一听见娘亲来了,吓得吐了吐舌头,急忙恭恭敬敬跑过来行礼,脸上虽摆出害怕的样子,稚嫩的声音里却没有一点儿惧意:“娘亲,我错了,我不该在院里胡闹。”
后面那几个小辈弟子见派中的玲珑长老来了,更是吓得脸色发白,畏畏缩缩地躲在后面,头也不敢抬。
玲珑瞪了她一眼,先过去将孩子们乱扔在雪地里的外衣拿起,一件件披在那些小辈弟子的肩上,最后才将女儿的棉袄朝她脑袋上一丢,淡声道:“不是怪你们在院里闹,而是不该脱了外衣,你们还没到学阳厥功的年纪,寒气暑气对你们都有损伤,生了病怎么办?都把衣服穿好,今日有贵客临门,谁也不许贪玩,先回去吧。”
小弟子们如释重负,行完礼一溜烟全跑了。钟雯君利落地穿好棉袄,朝玲珑做个鬼脸,目光又落在一旁的璇玑身上,见她容貌清艳,气质超群,看上去跟娘亲好像还特别亲密的样子,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由眨了好几下,露出疑惑的神色。
玲珑替她掸去脑袋上的残雪,四处看了看,问:“你弟弟呢?”
一提起弟弟,这漂亮神气的小姑娘脸上终于露出委屈的神情,噘嘴道:“弟弟不肯跟我玩儿,我就叫了一群人在外面堆雪人,想逗他出来,可他就是不出来!”
玲珑啼笑皆非,叹道:“他真是天生怪脾气。”说罢又想起什么,回头朝璇玑不怀好意地笑:“我们家熹君倒是跟你有点儿相似,都是古怪性子。”
她一手牵着雯君,一手牵着璇玑,走到一间房前将门推开。只见这屋里满地满墙的书,有个穿着青色大袄的小男孩盘着腿坐在书海里,手里也捧着一本书,正看得入神。他眉眼清秀,与钟敏言十分相似,想来这一定就是熹君了。
房门被人推开,这孩子竟然十分稳重,丝毫没有惊讶的神色,只放下手里的书,躬身行礼:“娘亲。”
璇玑见这孩子年纪极小,却老气横秋,我行我素,顿时有些想笑。玲珑跟钟敏言都是飞扬的性子,怪不得拿这孩子没办法。她朝玲珑望去,她果然有些无奈,招了招手:“熹君过来,还有雯君,这是你们的姨,是娘的妹妹,叫璇玑,这些年一直在外,以前回来见过你们,不过那时候你们还小,只怕不记得。”
钟雯君一听“璇玑”两个字,登时两眼放光,上前亲密地挽住璇玑的袖子,叫道:“啊!就是那个特别厉害的比神仙还厉害的璇玑长老?”
比神仙还厉害是怎么回事?长老又是怎么回事?璇一面苦笑,一面摸了摸雯君的小脑袋。
“不许无礼,好好叫姨。”玲珑摆出做娘的样子教训一番,朝璇玑耸耸肩膀:“叫你做个挂名的长老,这是爹的意思,你终究是咱们少阳派的人”。
璇玑心中浮出一股暖意,是的,无论她的身份怎样,少阳派始终是她的家,即使远在千里之外。
雯君、熹君乖乖地叫了姨。璇玑蹲下来看着这两个粉雕玉琢般的孩子,一会儿跟雯君说话,一会儿又问熹君看的什么书,她言谈举止本来就大有孩子气,即使当了娘也没有太大变化,没一会儿就引得雯君大笑特笑,猴子似的勾住了她的脖子,亲热地黏在她身上不肯下来。
“姨肚里有小宝宝,不许这样,快下来!”玲珑就见不得女儿太过疯癫的模样。
“小宝宝,是熹君这样的吗?”雯君显然对自家弟弟十分喜爱,亲亲热热地抱住了熹君。老气横秋的钟熹君在姐姐面前也成了一个普通的小男孩,低头只是傻笑。
这情形又让璇玑想起自己小时候和玲珑在一起的事情,玲珑一直像个老母鸡似的护着自己,许多年过去,她们都各自成家,不再生活在一处,可姐妹的情分永远都在。
她看了看屋里满地满墙的书,随手拿起一本,好巧不巧,竟是《万妖名册》,她自己也是七八岁开始读这本书,一直背到十一岁都没能背全。
“这本书你看完了?”璇玑见书边老旧,显然是被翻阅过许多遍,不由望向熹君。
钟熹君点了点头。
“会背了?”
还是点头。
璇玑顿时大受打击地苦笑起来:“我到十一岁都还不会背呢!”
熹君似乎并不善言辞,只是低头腼腆地笑,倒像个小姑娘。雯君忙着给璇玑炫耀自家弟弟的聪明:“弟弟可厉害了!认字也快,学什么都快,我觉得少阳派最聪明的人就是他!”
“是吗?”璇玑笑着又捏了捏雯君的小脸蛋,偏头思索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双匕首,其中一把通体漆黑,寒意疹人,另一把却通体莹红,犹如水晶玛瑙般漂亮。
玲珑一见匕首,不由惊道:“这是…当日点睛谷主送你的大婚贺礼,鸳鸯匕首?”
璇玑点头笑了笑,将这双匕首递给熹君,柔声道“这是一对鸳鸯匕首,你姐姐用了断金,这双匕首就给你吧。”
熹君虽然老气横秋看似老成,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儿,见这双匕首精美绝伦,脸上的喜色便再也掩饰不住。他将匕首拿在手中细细看了看,忽然轻轻拔出那柄晶莹剔透的雌匕首,凝神端详片刻,用指尖摸了许久,最后举起,放在唇边呵了一口气,只见透明的首上浮现一层雾气,上面密密麻麻,竟像是刻了无数的小字。
“这是…”玲珑也惊呆了,匕首上刻字?这是怎么回事?
璇玑也有些惊讶,这双匕首她很喜欢,这些年一直带在身边,却从未发现里面还藏着秘密。雌匕首上的字写得极小,饶是她眼力惊人,也费神看了半晌,原来是一篇短刀心法,看着十分古老而玄秘。
她忽然将两把匕首都抽出,再把雌匕首顺着雄匕首的边缘轻轻一推,两柄匕首合二为一,成了一把短刀。
“原来是这样。”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雄匕首上有个不起眼的槽了,这双匕首拼起来,竟是短刀,而雌匕首上所刻心法,正巧也是短刀心法。这双匕首的铸造者只怕连容谷主也不知道,匕首主人煞费苦心遗留下的心法与武器,想必威力惊人。
璇玑笑着将短刀再一次递给熹君,道:“是你发现的,就是你与它有缘分,好好收着,别弄丢了。”
她见钟熹君年少聪慧,性格沉稳,倒生出一丝惺惺相惜的念头。她小时候若不是遇到楚影红,只怕也是碌碌一生、一个好老师,对一个尚未成型的孩子影响是十分巨大的,昔日是她受人恩惠,如今,该轮到她将这份师恩传递下去了。
趁着两个孩子在一旁说笑玩闹,璇玑将心思告诉了玲珑,玲珑自然欢喜无限,然而转念又想到自己这个妹妹居无定所,四海漂泊,熹君跟着她,怕是许久也见不上一面,她心底又生出不舍来,不禁微微红了眼眶。
“我先这么一说罢了。”璇玑赶紧安慰她,“再说了,熹君自己的意愿也很重要,他要是不愿,千万不可强迫。”
“什么强迫?你们姐妹俩又在说什么悄悄话?说了一下午还不够?”
一个含笑的声音打断了她俩的窃窃私语,两人急忙转身,却见庭院里来了数人,正是褚磊、钟敏言、禹司凤三人。中午璇玑夫妇回到少阳派的时候,正巧遇到诸峰长老有要事商议,一时抽不开身,禹司凤便候在议事厅,璇玑带着汤圆儿先跟玲珑聊上了,如今见他们都回来,想是要事商量完了。璇玑笑眯眯地朝褚磊奔过去像少女时期一样,挽住了他的胳膊,叫了声“爹”。
一旁的钟敏言见她有了身孕还在雪地里蹦蹦跳跳不由大皱眉头:“做娘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璇玑见爹爹耳畔白发越发多了,心中不由有些发酸,抬头见钟敏言皱着眉头瞪自己,脸上却挂着笑,她又有些好笑。钟敏言大概自己都没发现,他跟爹爹越来越像了,以前一点儿也不稳重,毛毛躁躁的,这几年反而沉稳了许多,举止大有禇磊当年的风范。
“爹,姐夫,我刚才在和玲珑说,想把熹君带走,我和司凤教导他。”璇玑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将想法说了出来。
此言一出,褚磊是又惊又喜,钟敏言也面有喜色,却仍有些犹豫,轻声道:“如此当然是求之不得,但熹君这孩子生性惫懒,天赋亦寻常…”
话还没说完,褚磊止不住大笑起来,他想起当年楚影红来找自己要人,今日钟敏言的说与当年的自己一模一样,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敏言这孩子是自己一手带大,果然多想法跟他也十分相似。
他一笑,钟敏言便也想起当年的往事,便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脑袋,旋即释然:“看样子我还是阅历太浅,目光更是短浅。熹君这孩子承蒙有你关爱,我替他谢谢你。”
璇玑笑着摇摇头,禹司凤早已走到她身边轻轻将她扶住,探头朝屋里看了一眼,见钟熹的君一面看书一面跟雯君说话,他微微一笑:“这孩子不错。”说罢,他解下脖子上的狐皮围巾,替她环上。
璇玑急忙推脱:“我不冷!”
禹司凤也不与她争,只是低头含笑盯着她,手里还捏着狐皮围巾,两人互看了半晌,璇现终于败退,任由他给自己系上围巾。
玲珑在一旁刮着脸取笑她,果然只有禹司凤能叫她乖乖听话。
“方才我们去了一趟院子,见你不在,只有你娘一个人留下看着汤圆儿,找了半天才在这里找着你们。你这个做娘的还是这么调皮,汤圆儿眼看就要醒了,还不快回去。”褚磊嗔怪地看了女儿一眼,都快五个月的身孕了,还到处乱跑,风尘仆仆刚回来便坐不住,下雪天路滑,万一崴着脚怎么办?
璇玑笑眯眯地挽住禹司凤,一行人连着两个小孩儿,说说笑笑回到了自己的院落。院里早已挤满了人,都是少阳派那些看着璇玑长大的长老以及熟悉的师兄弟们,连一直行踪成谜的柳意欢都来了,正盘腿坐在巨大的石剑上跟和阳长老说话。
“小凤凰!”柳意欢一见禹司凤便激动了,闪电般扑上来抱着他,两眼乱看,两手乱摸,一面叽叽咕咕:“又长高了许多…哎呀,瘦了瘦了!肯定是小璇玑不会照顾你!”
璇玑朝他用力做鬼脸:“谁说我不会照顾司凤!”
柳意欢大手一摆:“好了,少废话,快快!让我们进去看看小汤圆儿!”
他不由分说,抢先把房门推开,倒把里面的楚影红跟何丹萍两人吓了一跳,急忙朝外面乌泱泱一群人做出噤声的姿势。
“小声点儿!”楚影红快步走出房门,反手将门极轻地合上,“汤圆儿刚刚醒了一次,一直在哭,这会儿好不容易才又哄睡着。”
柳意欢大是意外:“这么爱哭?以前小凤凰可不是这样。”
楚影红笑道:“璇玑以前也不这样,谁曾想生个孩子却是爱哭鬼呢。”
为了不吵醒汤圆儿,众人索性在门外叙旧,只有雯君、熹君两个孩子趴在窗户上,试图透过缝隙看到小弟弟。
大概还是因为门外的人太多,没一会儿,屋里忽然响起一个稚嫩的哭音,
何丹萍无奈的打开门,叹道:“被吵醒了,怕是再也没法哄,还是都进来吧。”
呼啦啦,一群人怀着对汤圆儿的好奇和喜爱拥进了屋子,但见床上的帐子已经被撩开,一个粉嫩好似汤圆般的小娃娃抱着一团衣服坐在枕头上,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水。见到一群人突然进屋,汤圆儿愣了一下,旋即小嘴一扁,泪水再度凝聚。这孩子哭也不像别的孩子哇哇大哭,只是含着泪珠儿,嘟着嘴,一副特别委屈特别无助的模样,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璇玑上去将他抱在怀里轻轻颠了两下,柔声道:“娘来了,爹爹也来了,不哭不哭,等下有好东西吃。”
有好东西吃?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哄孩子的方法!众人都是满头黑线。
果然璇玑哄了半天一点儿效果也没有,汤圆儿脸上挂着两行泪,哭得鼻尖都红了。她无奈地把孩子递给禹司凤:“你来。”
禹司凤一手抖开那件黑色的大袍子,轻轻将汤圆儿包裹住,环着他不知低声哄着什么,过了半晌,汤圆儿的泪到底是止住了,可脸上还挂着万分委屈无助的表情,两只肉肉的小手,一只紧紧抓着禹司凤的头发,另一只却死死攥着身上那件黑色大袍子。
“看来还是要爹哄,可见这个当娘的粗枝大叶。”柳意欢连连摇头
他凑到汤圆儿身边,宠溺地看着这只小粉团儿这孩子生得真好,眉眼像璇玑一样秀致,轮廓却有司凤的清雅,小小的脸蛋小小的身子,真像一只汤圆。
柳意欢咧嘴朝汤圆儿一笑,哄道:“怎么老是一副委屈样,谁欺负你了?”
话还没说完,汤圆儿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把脑袋使劲朝禹司凤怀里埋,分明就是在躲柳意欢。
“这个……”柳意欢登时大为尴尬。
钟敏言呵呵一笑,他跟柳意欢自认识以来就一直不对付,这种情况当然要狠狠嘲笑一下,他将柳意欢推开,自己凑近汤圆儿,笑道:“他分明就是怕你。汤圆儿,这大叔看着就讨厌,对不对?”
汤圆儿无声地啜泣着,怯生生地从禹司凤怀中抬头盯着钟敏言看,看了一会儿,又红着鼻头把头低下去了。
“看起来你也不怎么讨他喜欢。”柳意欢立即报复地讥笑。
玲珑一个劲朝汤圆儿做鬼脸逗他玩,逗得脸都快抽筋了,这孩子依旧含着泪,苦大仇深的,她不由叹气——太难哄了,要是自家两个孩子跟汤圆儿一样,她只怕不是气死就是急死。
楚影红笑着拍了拍玲珑的肩膀:“你们自己都还是孩子,哪里会哄小孩儿,我来吧。”
她摊开掌心,里面莹莹絮絮一团光点,像下雪一般,一会儿转圈,一会儿上下左右舞动,忽地又凝结在一处,犹如一团能恣意改变形状的冰,缓缓生长,缓缓绽开,最后,一朵晶莹剔透的冰花盛开在她掌心。
她把冰花送到汤圆儿面前,轻轻晃了晃,花儿瞬间又化作光点,莹莹絮絮地团聚在掌心。
汤圆儿先是看了一会儿,可很快就不感兴趣了,怯生生地把脸靠在禹司凤怀里,长长的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刮着自家老爹的衣衫。
“哎呀,这样也不行?”楚影红有些意外,她这一手可是哄过无数小孩儿,无论怎么爱亲哭爱闹的孩子,见到冰花光点,都会乖乖地安静下来被吸引走注意力,怎么在汤圆儿身上没爱用?
孩子被禹司凤抱着,璇玑乐得闲着,一面喝茶一面笑道:“他脾气怪着呢,不爱跟人亲奶近,偏喜欢跟妖怪、野兽混在一处,这会儿老哭,怕是想着白猿跟小银花,不理他过两天就好了。”
这趟回少阳派,白猿自然是不好带着上路,然而把它一人丢在家里却也不放心,禹司凤最后把小银花留下来看家,于是汤圆儿从离家开始就哭,直哭到进了少阳派,哭了醒,醒了继续哭,眼睛跟鼻子一直红红的。
眼下自家娘亲突然提到白猿跟小银花,汤圆儿反应很激烈,一面哭一面开始小声说话,众人听了半天,只听到他用稚嫩的声音轻轻叫着:“花花…猿猿…腾腾…”一时大家都好笑又怜爱。
“腾腾是谁?”楚影红耳朵尖,从汤圆儿哽咽含糊的呼唤里听到个古怪的名字,她想了片刻,忽然醒悟过来:“璇玑,你的灵兽腾蛇呢?这次没跟来?”
话音刚落,就见璇玑使劲朝她摇手,意思是叫她不要提“腾蛇”二字。不过还是迟了,汤圆儿一听到腾蛇的名字,登时泪如泉涌,比先前哭得还要伤心无助十倍。
璇玑叹了一口气:“在他心里腾蛇才是第一位的。那家伙一回到中土就跑得没影了,大概在什么地方大吃大喝吧,就丢了件衣服,汤圆儿哭的时候就认准衣服,我们谁的都没腾蛇的好使。”
想想真是不爽,自家儿子这是什么破眼光,居然跟腾蛇那小子最亲近,她这个当娘的好挫败。
楚影红笑道:“汤圆儿这样一直哭多叫人心疼,要好吃的东西咱们少阳派还少?马上便要到晚饭时间,你快将他叫回来吧。”
璇玑心里万分不愿意,儿子成天跟腾蛇黏在一起,她每天都酸溜溜的,好不容易腾蛇贪嘴跑出去了,还没半天又要把他叫回来。她伸指在汤圆儿脑门子上轻轻弹了一下,怒道:就知道腾蛇!”
如今的她对灵兽之法已经了若指掌,当下心神一动,便寻到了腾蛇的身影,他果然在大吃大喝,身处不知哪座酒楼,喝空的酒坛子扔了一地,桌上的菜也换过好几遍,零零落落,手里捏了一只巨大的鸭腿,却还贪心地朝一只猪蹄伸出魔掌。
她真是不愿相信自家儿子成日黏着的,就是这白痴吃货。
“腾蛇!”她清叱一声,眉间赫然闪过一道烈焰之痕,“回来!”
话音一落,众人只觉眼前人影一晃,紧跟着一股冲天的酒肉臭气扑面而来,房里突然就多了一个银发男子,满面菜汁,一手抓着猪蹄,一手抓着鸭腿,嘴里塞满了肉丸,无辜地环视四周。终于发现这里好像是少阳派,他登时眉毛倒竖——他还有一桌子的美食佳肴没吃完呢!
“嗯?”腾蛇一扭头,突然见到璇玑冷冰冰的神情,他急忙朝她举起手,示意有事等下说,跟着万般不舍地把肉丸狠狠吞下肚,再一口一口慢慢把手里的鸭腿跟猪蹄啃得干干净净,最后将骨头也全拆解下肚,这才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没好气地开口:“干吗突然把老子叫回来?”
璇玑眉梢微扬,没有说话,倒是禹司凤怀中的小汤圆儿欣喜地朝他伸出一双粉嫩的胳膊,一迭声唤他:“腾腾!腾腾!”
“你这小鬼又要做什么!”腾蛇吃饭的兴头被打扰,极为不爽,恶狠狠地朝汤圆儿龇牙咧嘴。
“抱!”小汤圆儿脸上的泪还没干,鼻头也还是红红的,脸上却笑成了一朵花,两只眼睛亮亮的,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抱你个大头鬼啊!”腾蛇才不屑被一个奶娃娃缠上,厌恶地别过脑袋。
汤圆儿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想了想,再度伸出双手,充满期望:“亲亲!”
“这臭小鬼怎么这么黏人啊!”腾蛇怒了,“再闹把你扔了!”
汤圆儿开心得咯咯大笑起来,方才的委屈无助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禹司凤 含笑上前,将汤圆儿朝他身上轻轻一丢,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腾蛇不禁破口大骂:“你们这对没良心的父母!总是把臭小鬼朝老子这边丢!信不信老子真把他扔了?”一面说,他一面却急忙用手轻轻托住汤圆儿的身体,小心翼翼,又笨手笨脚,生怕他摔下去。
璇玑嘟着嘴见儿子挂在腾蛇身上笑得跟开花馒头似的,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肩上忽然被人轻轻一拍,她转身,便见司凤朝自己了然地微笑。
“腾蛇是属火的神兽,汤圆儿爱亲近他很正常。”禹司凤环住爱妻的肩膀,体贴地安慰她那颗吃醋的慈母心。
璇玑还是愤愤不平:“他那点儿腾蛇之火算什么火,要说玩火,我比他厉害一万倍!”
禹司凤柔声道:“你这一世毕竟是人身,不比腾蛇属火的身体。儿子的干醋有什么好喝的,倒不如多陪陪我,咱们很久没好好说话了。”
璇玑“嗤”的一声笑了,在他手掌上用力掐了一把,随即又摆出正经的模样,干咳一声。朝汤圆儿望去。他如今手脚并用,跟八爪鱼似的黏在腾蛇怀里,一点儿也不介意他身上的酒肉臭气。
最亲爱的奶爸来了,汤圆儿的心情也变得特别好,不管是谁都笑脸相迎,连见着方才把他吓哭的柳意欢,他都笑得合不嘴,嘴里喷出两个口水泡泡。
众人在屋中逗汤圆儿玩,玩得不亦乐乎,这孩子心情好的时候简直讨人喜欢极了,跟刚才的爱哭别扭鬼完全判若两人,真想不到他这么喜欢凶神恶煞的腾蛇,无论腾蛇怎么冷着脸恶狠狠地凶他,这孩子始终用亮晶晶的眼睛深情地望着他。
眼看天色暗了下来,宴席也已安排妥当,何丹萍过来叫人吃饭的时候,腾蛇立即排在第一个,汤圆儿被他提在手里,跟风铃似的晃来晃去。
“有酒没有酒没?上次来这里喝的桂花酿很不错!”他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柳意欢皱眉道:“你抱个小孩喝什么酒?”
“那给你抱。”腾蛇毫不犹豫地将汤圆儿丢给他。
柳意欢手足无措地看着怀中的小粉团欢天喜地的笑脸渐渐垮下来,两只眼睛开始凝聚泪水,眼见是又要哭了,他一个箭步追上去,紧紧跟在腾蛇后面,两个人一会几把汤圆儿扔过来一会儿又把汤圆儿扔过去,吓得何丹萍脸色苍白。
然而,这被抛来抛去的小粉团愣了半天,反而笑了,而且越笑越开心
“胆大包天,跟你一样。”
禹司凤捏了捏璇玑的手,她不爽地想要反驳,一时却找不到词,回头想想,自己一番所作所为,也确实只有“胆大包天”四字能形容,她索性干笑两声。
宴席开始,久违的热闹回到了少阳峰顶,汤圆儿还是幸福地回到了腾蛇奶爸的怀抱中,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又好奇又高兴地看着腾蛇大吃大喝。好在他记得自己怀里有个小孩,稍微注意了一下吃相,没让酒肉落在汤圆儿的身上。
雯君拽着熹君一直跟在汤圆儿身边,显然他们俩都很喜欢这粉嘟嘟的孩子,连饭也顾不得吃,就忙着逗他玩。
腾蛇胡吃海喝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他来之前就已经吃了五分饱,此刻他肚皮圆得跟颗球似的,汤圆儿趴在上面,仰头朝他傻笑。
腾蛇扶着下巴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雪白的小脸上有一滴不小心滴落的菜汁,他便用手指轻轻试去,这孩子的脸蛋软绵绵的,手感特别好,他忍不住又轻轻捏了一下,随后一本正经地指着桌上的剩菜,开口道:“这个叫螃蟹,这是肉这是青菜…,那红豆糕也好吃,桂花酿也不错,看我大发善心给你弄点儿来…”
眼看他用筷子蘸了酒要往汤圆儿嘴里送,璇玑终于忍不住给了他一个栗暴:“不会喂就不要喂!”
这边璇玑跟腾蛇闹得不可开交,汤圆儿乐得哈哈大笑,那边钟敏言跟玲珑却把熹君叫到了身边。
“璇玑姨修为高深,见多识广,她觉得你很有天赋,想叫你跟着她一块儿修行,你可愿意?”钟敏言少见地对儿子露出温和的神情,摸了摸他的脑袋。
熹君反倒愣了片刻,然后低声道:“天赋?我?”
他年纪虽小,却早已习惯少阳派上上下下将雯君当作天才,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璇玑姨,说有天赋的人是他,这孩子难免有点儿怀疑。
玲珑笑道:“不错,正是因为你有天赋,她下午才会送你那双匕首,你能跟着她修行一定受益匪浅。”
钟熹君终于明白这不是开玩笑,他平日里老气横秋,言少语,此刻却忽然泪盈于眶,又不敢高声哭泣,只是用袖子压住眼睛,颤声道:“爹爹娘亲觉得我、我没用,要将我送走吗?”
玲珑极少见熹君这样伤心的模样,立即心疼地将他抱住连声道:“怎么会!爹爹娘亲怎会将你送走?”她爱子之心一起,登时又舍不得儿子跟着璇玑走了。
钟敏言叹了一口气,拍拍玲珑的肩膀:“我来和他说。”
他将钟熹君抱起来,走到厅外,此时雪已停,一轮明月挂在积雪的枝头,四下里银白透亮,寒意袭人。
钟敏言运起阳厥功,将熹君抱在怀中,好让他不受一点儿凉。片刻后,他开口:“你虽然小,但很懂事,所以我现在不是用父亲的身份来教训你,我只想给你说一个真实的故事,你能静下心来听吗?”
钟熹君眼眶还有些红,泪水却已经干了,他哽咽了一会儿,才点点头:“爹爹说吧,我一定好好听。”
钟敏言笑了笑:“你的璇玑姨,小时候是个比你糟糕一百倍的孩子,那时候啊……”
冬夜之风低啸而过,卷起无数碎雪残沫,钟敏言的低语声在月下静静徘徊,玲珑在门外悄悄听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抹去不舍的泪水,脸上露出一丝释怀的笑,转身回到了热闹的大厅。
夜渐渐深了,笑语欢言也渐渐散去,今夜每个人都有些睡不着。
璇玑挂念着睡在腾蛇怀里的汤圆儿;禹司凤想着明日该和褚磊商议给儿子取名了;钟敏言和玲珑在为不久后与熹君的分别而伤感;熹君、雯君也在为了不久后的分别说着悄悄话;褚磊夫妇谈起小外孙眉飞色舞,毫无困意;柳意欢握着脖子上女儿的头发回想往事;楚影红夫妇还在为派中琐事忙碌;腾蛇……腾蛇怀里捧着个小太岁,动也不敢动,生怕压着他或者把他摔了,他气恼得咬牙切齿,却又毫无作用。
只有小汤圆儿睡得最香,他最亲爱的奶爸就在身边,好像一团温暖的大枕头。他在梦里都乐得咧开嘴,沾了腾蛇一身的口水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