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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选择和放弃

白玉看了他们俩一眼说:“这个校长推荐的保送名额,咱们班是一定有一个的,具体是什么学校什么专业,我现在也说不清楚,不过学校肯定是全国前五,专业还要到时候再看人家安排。”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好像是要给两个人留一点反应时间似的。

柳蓉几乎是下意识地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顾清阳,却发现顾清阳也在看着她——保送,全国前五的学校,离高考还有不到一百天,有这个名额,就意味着从此可以解放了,可以稳当了。
柳蓉掐算了一下自己的成绩,就算不保送,没有额外加分,完□□考,她也不是考不上……何况保送的专业还不确定。

可是高考的事,谁说得准呢?

有的时候,“能做到”和“最终做到”,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比如物理考试拿满分对于她来说也是在能力范围之内的,可那么长时间的考试,谁能保证不打个哈欠,不走个神,然后看错个数呢?

谁能保证高考前一天不会拉肚子?谁能保证到时候准考证不会和橡皮一起私奔?谁能保证考试时不会把A卷涂成B卷?谁能保证说明文三道阅读题目,每道题四分之一的正确率,她不会因为人品不好而赶上六十四分之二十七的概率全灭呢……何况鉴于三道小破题可能存在逻辑上的关联,这个错题率还有可能不是独立事件,那全灭概率还要更大一点……

柳蓉脑子里开始出现一堆一堆乱七八糟的数字,她赶紧晃了晃脑袋,打住那些越来越不着边际的思绪。

就听见白玉清了清嗓子,喝了口水,继续说:“全班同学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你们将来越好,我就越高兴。只有一个名额我也很为难,在这件事上,我不会偏心,今天把你们两个叫来,我没别的意思,都是好同学,希望能有一个更公平的方式解决这件事,谁将来好了,我看着都高兴。”

柳蓉好不容易从自己翻江倒海的脑补空间里挣脱出来,因为白玉这一句话,又被打了回去,脑子里有个小人跳出来开始计算——“公平=全面=学习成绩+综合素质”,综合素质肯定是越综合越好,那这个东西怎么评定呢?
活动记录?经历简历?民主选取?群众意见?

慢慢的,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声音终于没了,柳蓉好像站在了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从背后审视着一起站在老师面前的男孩和女孩,冷静地考量着。

学习成绩,顾清阳虽然也是优等生,却是没法和即使在语文常年徘徊在及格边缘线上、也能以理科成绩的压倒性优势保持总成绩全班第一的自己比的。但是如果说这个战场是自己的领域,那另一个战场就是顾清阳的领域了,换届选举全票通过的不败神话,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个神人。

随后柳蓉把目光转移到白玉身上,想着如果自己是班主任,该怎么选择呢?

白玉说每个人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大家将来越好她就越高兴,这句话和她之后说的“在这件事上,不会偏心”,逻辑上是矛盾的,如果她真的是想要最大化全班的利益,那这个名额分配,不偏心是不可能的——全班只有一个保送名额,给顾清阳,从老师的角度来说,是更好的选择。
一来顾清阳是个人才,应该有这么一个上名校的机会,二来高考考的是成绩,不是素质,是自己还是顾清阳参加高考,哪个人的风险更小,可能得到的分数更高,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是不言而喻的。

仅仅是电光石火之间,谁也不知道这个总看起来迷迷糊糊的小姑娘脑子里像是超级计算机一样分析了敌我战况,第一时间给出了一个最靠谱的结论。

顾清阳眉头皱起来,再次看了柳蓉一眼,踟蹰了好久——白玉也不催他们,只是在一边静静地等着这阵子沉默过去,最后顾清阳终于再次抬起头,对白玉说:“老师,我……”

柳蓉忽然打断他,一直以来,柳蓉给人的感觉都像是三句半里最后敲锣边的那位,说话做事总要比别人慢半拍,班委会开小会的时候,她也是别人说过了以后,才慢悠悠地补充几句,从来不冒尖,也从来没有打断过别人的话。
此时,她语速适中,表情轻松地说:“老师,这个名额我放弃,还是留给班长吧。”

顾清阳看着她,那一刻表情忽然一片空白。
白玉皱皱眉:“柳蓉,你还是好好想想吧,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关系到你未来。有自信是很好,但是……”

柳蓉笑了笑:“我又不是考不上,要保送干什么,给我也是浪费。”小女孩说话的声音并不大,语气也很诚恳,却有种掷地有声的倨傲在里面。
白玉只得对顾清阳说:“你先回去吧,柳蓉你再留一会。”

顾清阳迟疑地看了柳蓉一眼,出门走了。

办公室里就剩下两个人,白玉才说:“都这个时候了,老师不应该说这话——你们都还小,有时候想事情太草率,你有没有考虑过,万一高考成绩不理想怎么办?明天发生什么事,今天谁说得准?连天气预报都不准,你这不是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么?”

白老师也很头疼,有一个人自愿放弃,对她来说其实更好处理,可看着这小姑奶奶这么不当回事的模样,她又忍不住语重心长地把她留下来教育,口若悬河地说了大半天,自己都觉得不对头——这不是鼓动他们俩争个头破血流么?

柳蓉说:“老师,就算成绩不理想,那也是我自己考的,我不后悔。将来能走到哪一步,是我自己选择的,我能走到哪里,就是哪里。我能考多少分,能上什么学校,能选什么专业,这些是我的未来,我不想让别人替我决定。”
她微微皱皱眉,不知道这么说,白玉是不是能理解,毕竟她即使曾经年轻过,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她可以回忆,却因为时代不同,很难设身处地地理解,好半天,柳蓉才继续说:“老师,我才十来岁的人,要是现在就想着怎么样稳当,怎么样有保障,这一辈子后边也没什么出息了。”

白玉愣了片刻,竟然笑了出来,看着她说:“你觉得老师岁数大了,不理解年轻人了?”
柳蓉正经百八地接了一句:“谁说的,您肯定理解,我也理解您是怎么想的,等我到了您那年纪,我遇到什么事,肯定也慎重三思……可我不是还有好几十年呢么。”

如果这个时候不冒险、不犯错误、不固执,那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机会呢?难不成要等到很多年以后,才去当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婆?
白玉叹了口气:“你这小丫头,怎么主意那么正啊!行啦,去吧。”

柳蓉从白玉的办公室出去,末了还回头做了个鬼脸,嘱咐了一句:“老师您可千万别告诉我爸妈。”
然后她转过身去,将脸上的故作轻松抹去,心情就沉重起来——这是她第一次面对这样严重的选择而选择放弃,理智上知道自己是对的,既然在这个战场上自己的胜算不大,干脆一开始就不要投入任何成本,避免短兵相接,战略性转移,老老实实地走上另一条路。

可感情上……还是会觉得不甘心。

她到了走廊尽头,一抬头,却看见顾清阳双手抱在胸前,靠在楼梯上等着她,顾清阳的脸色并不好看,这位笑面虎似的公狐狸精好像脸色从来没有这么不好看过。

柳蓉眉开眼笑地说了一句废话:“班长怎么还在啊?”

顾清阳看着她,沉默半晌,才答非所问地说:“我不用你让。”

柳蓉装作无辜的模样眨巴眨巴眼睛,顾清阳就冷笑起来,他勉强压抑着嗓音,却还是有说不出的愤怒从话音里透露出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在你眼里,根本连对手都不算,没什么能耐考上好大学,只能靠你让这么一个保送名额,这么一个……”

顾狐狸好像已经气糊涂了,他预感自己要口不择言,于是只能调动最后的理智,撇过头去,剩下的话音就哑在了嗓子里,柳蓉居然看见,他眼圈微微有些泛红。
发现自己情绪失控的少年终于在强大的意志力惯性下不再看她,也不再理会她,大步下了楼,扬长而去。

第二次模拟考试之前,保送名额下来,顾清阳得到了那个名额,去了F大,从此开始了他每天不用读书,到学校给同学们无偿服务的生活,皆大欢喜。

二模考试柳蓉考得有点砸,这时候二轮复习已经结束,第三轮复习时要开始查漏补缺,一中的传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作业就一切凭自愿,不再对同学们做出强制性的约束,师父已经领进了门,剩下的就靠自己修行了。

紧巴巴的日程一下子松懈下来,柳蓉又开始拉着常露韵光顾梁老板的奶茶店。并且被梁雪逮了个正着,梁老板现在已经完全不让梁雪干活了,奶茶店相当于梁雪小伙计的另一个自习教室。
第二次模拟考试全市并没有排名,各学校内部自己解决,梁雪一抓住柳蓉,第一句话就是:“你二模多少分?排名怎么样?”

柳蓉对她也大方,考砸了就直接说考砸了,坐在柜台旁边的小专座上,慢吞吞地说:“勉强到了六百四,这回语文没有超常发挥,理综还砸了,考试的时候大概有点晕,居然差了两分都没上二百七。”

梁雪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她旁边坐下来,心事重重——这就是八中和一中的区别了,八中这次考试,理科最高分才不到六百二,还是传说中批改试卷放水的情况下。

同样是优等生,在市重点和区重点面对的压力是不一样的。
在一中,竞争再激烈,第一就是第一,第二就是第二,平时怎么样不算,起码结果是有保障的,可八中不一样,八中考了第一,高兴劲儿还没来得及过去,人就会又开始惴惴不安地打听更好的学校的成绩。
打听到自己的成绩果然只能在八中算好,跟其他学校比起来屁都不算,就会陷入一种更深的绝望——宁当鸡头不当凤尾,也是需要心理素质的;打听到自己的成绩按一中的标准居然也勉强能排上名,又会怀疑,八中这回为了面子,批卷子又放水了吧?

理科班的差距已经在那里了,梁雪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那……你们那边文科班这回成绩怎么样?”

柳蓉想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说:“我听说文科班最高分有……六百三十几?”
看见梁雪的表情一下子暗淡下去,她赶紧改口:“没有吧,也可能是我听错了,好像是六百二十几?要么是六百一……嗯,六百一差不多。咳,现在也不大关心这个,要么回去我再好好给你打听打听。”

梁雪听得出她话里德安慰,勉强笑了笑,常露韵赶紧在旁边试图转移话题:“哎,柳蓉,我听见内线消息,说这回F大咱们班保送名额是你让给顾清阳的。”
这回连梁老板都凑过来了,端了一个放满了小点心的大托盘过来,给考生们加餐,柳蓉和梁雪立刻扑上去了,还惦记着体重问题的常露韵矜持了一下,也妥协了。

梁老板把围裙和手套脱下来——他现在在店里增加了面包业务,雇了一个点心师傅,越做越正规专业了,把她们三个的奶茶杯子收拾下去,还顺手拍拍柳蓉的头:“保送都不去,那么牛?”

柳蓉嘴里塞得满满的,咕嘟了一句:“看不上。”

常露韵就顺口调侃:“咦?我怎么听说是顾大班长用的美男计?”

“砰”一声,梁老板被手里的大托盘遮住视线,走路撞到了柜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