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竹的眼睛也红了。
她安安静静地,像个不会动的娃娃任由他抱着。
冷静过后,孟屿宁知道不能带雪竹在这里过夜。
他叫了车打算送她回家。
雪竹扶着车门,有些不愿意走:“那你呢?”
“我住宾馆。”他说。
“为什么不回家呀?”她又问。
他的回答听上去很任性也很坚定:“不想回。”
的士司机在车里问:“帅哥,你妹妹到底上不上车啊?”
“抱歉,稍等。”
孟屿宁倾下身,对雪竹温声哄道:“很晚了,回家吧。”
“你跟我一起回,”雪竹拉着他的衣袖,执拗道,“你不回我也不回。”
孟屿宁掐掐她的脸:“你不回家,难道要跟我一起在宾馆睡?”
大男人跟小姑娘开这种玩笑,任谁都可能觉得轻浮,但雪竹了解他,知道他肯定没这个打算。
其实在她好小的时候他就对她有了男女之防,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保护她。
明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但雪竹还是想到了不好的东西,低下头不说话了。
“你要是不想回自己家,可以去我家睡。”
她还是不想他睡宾馆。
孟屿宁为她的执着无奈:“那我睡哪里?”
“我睡沙发,你睡我的房间。”雪竹说。
“冬天睡沙发会感冒的,”孟屿宁失笑,“好了,回家吧。”
他不回家,她也没法逼他。
“孟叔叔在医院,”雪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孟叔叔的现在的状况,“你会去看他吗?”
孟屿宁:“再说吧。”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其实哥哥是个很心软的人,雪竹一直知道。
会这样给出敷衍的答案,是因为他不打算因为孟叔叔生病了就原谅他。
最后雪竹还是上了车,孟屿宁将她送到家,又很快离开。
雪竹看他离开,他的背影渐渐从熟悉的小区里消失,想说的话很多,最后一句话也没说成。
其实私心地不希望哥哥真的跟孟叔叔断绝关系。
因为一旦切断联系,她和他之间的联系也就断了。
她时常希望自己的直觉准一点,譬如考试前猜题的时候,比如瞒着妈妈在房间里看爱情小说的时候。
但这次她不希望。
***
过完年后,孟屿宁提前回了北京。
临走前,雪竹没忘记把过年时爷爷交给她的给哥哥的那份红包给他。
爷爷似乎猜到了哥哥肯定不会收,连理由都替雪竹想好了。
孟长风是他一辈子的老友,他的孙子自然也是他裴清成的孙子,爷爷过年给孙子红包,简直天经地义。
雪竹为爷爷的机智感到折服。
孟屿宁没办法拒绝这份红包,他记在心里,至此参加工作后的每年,即使没办法回来看爷爷,也一定会托人带上红包给老人家。
都说再恶的人也会因为生命即将到头,而重新被唤起内心深处的善良。
雪竹还记得小时候,孟叔叔虽然对其他人脾气都有些暴躁,但对她的态度始终挺好的,或许是看她年纪小,和她说话时总是尽力轻声细语,当然嗓门还是粗的,只是相对温和了那么一些。
爸爸妈妈每次去医院看孟叔叔的时候,雪竹也跟着去了。
孟云渐的病治不治得好是其次,主要是他自己就没有打算治,晚期的医药费有多高孟云渐心里有数,治得好另当别论,治不好那还花这个钱干什么。
迅速削瘦下来的男人躺在病床上,潇洒地挥了挥手:“治个屁,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就这样吧。”
许琴骂他乌鸦嘴咒自己。
“实话,”孟云渐咧嘴笑,“别浪费那个钱了,我说真的。”
“那你死了钱也带不走啊,你留着干什么?”
孟云渐切了声:“我留着那钱是没什么用,你也没必要跟主任预支工资了,你每个月买那么多衣服和擦脸的东西,预支了这么多工资剩下的日子你喝西北风啊?我不信你能忍得住不买东西。”
许琴边给他调整病床角度边哭着骂:“你管我买不买东西,都快死了的人还这么爱操心。”
“钱留着,你的你自己留着,以后再找个吧,”孟云渐一个暴脾气的老爷们竟然也没计较,“我爸存折里的钱,还有我的钱,许琴,我对你也没什么要求,但这钱你就别要了,都交给我儿子吧,随他怎么花。”
旁边的裴连弈一家都愣了。
唯独许琴满脸不屑地说:“谁稀罕你那几个铜板?要真稀罕当初我也不会找你了,我会交给你儿子的,但是他接不接受我就不知道了。”
“不接受的话,”孟云渐侧头看着一旁沉默的裴连弈一家,“老裴,他最喜欢你们一家,你们帮我说两句,爸爸不认就算了,钱收着总没坏处的,他办升学宴那天收的红包我都帮他开了个新户,到时候一起给他。”
裴连弈:“行,我答应你。”
“那就这样了,”孟云渐神情一松,伸了个懒腰,“我就在医院安心住着吧。”
俩口子还要送女儿去学校上课,不便多留,又坐着说了会儿话就起身离开了。
走的时候,雪竹问妈妈:“妈妈,你说哥哥会收下这个钱吗?”
“不知道。”宋燕萍摇头。
雪竹又问爸爸:“爸爸你觉得呢?”
“不知道。”裴连弈也摇头。
爸爸妈妈都不说话,雪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其实我觉得孟叔叔对宁宁哥哥一点都不好,就算他愿意把所有的钱都留给宁宁哥哥,也弥补不了他给过宁宁哥哥的伤害。”
“你说得对。但小竹,我想告诉你,大人的事是很复杂的,你在学校里老师教你是非对错,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你长大后就会明白,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用黑白对错就能说清楚的,尤其是牵扯了感情在里头的事,”裴连弈缓缓说道,“小竹,永远不要去评价别人的生活,因为生活总是充满了各种无奈和不得已,我们要做的就是恪守住自己的底线,过好自己的日子。”
爸爸说的话有些高深,雪竹没大听懂。
看着她懵懵的样子,裴连弈也没再多解释,只说:“这话等你长大就会明白的。”
俩口子开车送雪竹去了学校,让她赶在午休结束前回到教室准备下午的课。
看着女儿下了车,宋燕萍这才开口:“咱俩的事怎么办?老孟出了这事,他除了许琴和宁宁又没别的亲人,之后很多事可能要我们帮忙打点。”
裴连弈点头:“先缓缓吧,等帮老孟处理完事儿再说。”
“裴连弈,你把房子卖了的事已经是定局,多的我不想说,没用。但是如果你真的决定辞职去深圳,那我没法接受,我就想过安稳的日子,一家人好好在一起生活,从来没想过让自己老公为了这个家四十的人还去别的城市打拼——”
宋燕萍顿了顿,声音渐渐发哽:“你知道我从来不是那种注重物质生活的人,有没有钱对我来说不重要,我就想一家人好好在一起。”
“我明白,我并不奢求你能理解我,”裴连弈语气温和,“这事儿等小竹中考完再说好吗?咱俩也各自冷静一下,别再吵了,对小竹不好。”
宋燕萍点头:“好。”
其实他们也是能好好说话的。
或者说多年前刚恋爱那会儿,他们甚至是愿意听对方说话的。
婚姻是由柴米油盐堆砌而成的琐碎,这些琐碎会支撑起这个家的温馨,也会摧毁这个家的和平。
很多夫妇就是在这日渐琐碎的生活中失去一开始为爱情而结合的信念,受不住这种渐渐趋于平淡的婚姻,如有些人会选择出轨会背叛家庭,恪守着底线不愿意背叛家庭的也会渐渐失去对这个家的眷恋,选择慢慢与对方割离曾经的甜蜜和誓言。
他们还爱对方。
只是不再适合生活在一块儿。
***
毕业的日子如期而至,雪竹考得不算太好,但上一中还是稳当的。
因为之前和祝清滢约定好她们要一起考上一中,成绩出来那天雪竹放下了心,庆幸自己还好没发挥失常,就算到了高中还能和祝清滢在一起。
她还偷偷帮祝清滢去打听了梁嘉正。
照毕业照那天,梁嘉正说他也会报一中。
雪竹当即替好朋友高兴得原地乱蹦,同学们都调侃她是不是喜欢梁嘉正,她才连忙摆手说自己只是帮别人打听而已。
梁嘉正却突然来了兴趣:“你帮谁打听的?”
雪竹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连忙捂嘴摇头:“没谁。”
说好了要帮祝清滢保密的,而且滢滢说她要以后自己亲自跟梁嘉正告白,所以雪竹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提前告诉梁嘉正有人喜欢他的秘密。
照完毕业照,初三毕业生们三三俩俩离开学校。
雪竹赶着去找祝清滢。
去他们班的时候正好碰见了迟越。
迟越猜到她的目的,三年来头一次主动找她说了话:“来找祝清滢?”
雪竹三年没听他说过话,如今他开口说话,她竟然都认不出他的声音来。
他是什么时候变的声?
从前小男孩叽叽喳喳的嗓音听在耳朵里比菜市场阿姨们喊价的声音还吵,雪竹恨不得迟越睡一觉起来就变成哑巴,现在他的声音变了,变得低沉稳重,让雪竹恍惚间差点以为自己眼前的这个男生不是那个小学时天天都爱和她吵架的迟越。
“嗯。”雪竹点头。
“她刚刚去厕所了。”迟越说。
“哦,谢谢,”雪竹打算转身走,忽然又觉得这样直接走了不好,犹豫片刻还是回过头礼貌地问他,“你考得怎么样?”
迟越耸耸肩:“还行吧,不重要。”
“什么意思?”
“我不在这里读高中,”迟越说,“我爸安排我去广东念书,他说那里的教育资源好一些。”
“……啊。”
这个回答是雪竹没想到的。
迟越看着她又摆出了一副傻乎乎的样子,笑出了声。
眼前的少女出落得窈窕,竟一点也看不出来小学的时候和他吵架时那刁蛮的样子了。
但即使个子长高了,五官也变化了些,她还是会像小学那样时常露出这样傻乎乎的表情来。
“干嘛这么惊讶?”迟越挑眉,唇角勾出懒洋洋又轻佻的笑容,“舍不得我?”
雪竹立刻皱起鼻子:“谁舍不得你了,我巴不得你去广东,正好以后再也没人跟我吵架了。”
迟越抖着肩膀笑:“都三年没说话了,还记着小学时我们吵架呢,你怎么这么小气啊?”
“你才小气。”雪竹不服气回击。
这时候迟越应该也会反击,然后两个人又吵起来,但是迟越没有,他没有生气,而是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语气也有些让人捉摸不透:“是啊,我是小气。”
雪竹:“啊?”
“你还不去找祝清滢?不怕她掉厕所坑里?”
迟越见她盯着自己,轻咳一声,用手指了指女生厕所的方向。
“哦对,我没空在这里跟你浪费时间,”雪竹转身就走,末了又回过头别别扭扭地对他说,“拜拜,你去了那边也要加油读书。”
迟越微愣,长着双狐狸眼的男生蓦地笑起来,只是笑容不再狡黠,七月的阳光热烈刺眼,映得他的笑容比往日顺眼许多。
他插着裤兜,帅气地冲她比了个手势:“知道了。拜拜。”
女生转身跑开的背影,风吹起她的马尾辫,用来箍住那一头乌黑长发的水钻发圈在阳光下显得耀眼万分。
男生站在走廊上发了好久的呆,直到朋友过来找他去卡拉OK唱歌,说是要为他践行,他才回过神来,和朋友勾肩搭背着离开。
“你刚刚站在那里干什么?”
“没什么,晒太阳。”
“这么热的天你晒太阳?什么毛病啊你?”
迟越吊儿郎当地说:“那边热,我先锻炼下抗热能力,不行吗?”
朋友表示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