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雪竹如约将八十五块交给了迟越,还有她从家里带过来的珍藏零食。
她可不想欠他的。她知道八十五块买不来这个MP3。
“你少收的钱,等我存钱慢慢还给你,这些零食先暂时拿给你抵债。”
迟越胡乱把钱塞进书包里,想起什么似的问她:“昨天听祝清滢说,你这个MP3是买给你哥哥的?”
“嗯。”
迟越:“你不是独生啊?”
“是住在我对门的哥哥。”
“哦,”迟越点头,又说,“不是你亲哥哥的话,你干嘛对他这么好?还用自己的零用钱给他买MP3。”
雪竹一愣。
她为什么对孟屿宁这么好?
不为什么。
就是想对他好。
虽然雪竹说不出为什么自那天从他学校回来后自己就变得有些奇怪,之前每次去找孟屿宁,都是想跟他一起玩游戏,他脾气好,玩什么游戏都会让着她,就算雪竹偶尔耍赖,他也只是嘴上说这样不行,然后任由她拟定新的游戏规则。
可是雪竹一旦想偷懒不做作业,他就会原则性特别强的要求她必须把作业写完了才能玩。
这也是雪竹为什么从那次和孟屿宁一起去爷爷家过暑假后,再也没有在新学期开学前一天疯狂补作业的原因。
但现在不同了。
她仍旧想和他待在一块儿,只是不需要玩游戏了,也不需要看动画片了,待在他身边,哪怕一整天什么也不做,她也不觉得无聊,内心仍然是满足的。
他们以前经常玩木头人对视的游戏,谁先眨眼谁就输。
两个人安静对视,倘若是雪竹赢了,她便会毫不留情地嘲笑孟屿宁,可倘若孟屿宁赢了,她便会用各种借口,譬如有苍蝇或是有风刮过之类的蹩脚借口,磨着他再来一次。
这个游戏现在是不能玩了。
因为雪竹知道自己一定会输。
这次给孟屿宁买MP3,虽然把零花钱都给用光了,可是只要想象到宁宁哥哥在收到这个MP3时的样子,她就觉得这八十五块用得太值得了。
“不为什么。”
雪竹闷声说。
迟越盯着她缓缓塌落下的眼睫,也跟着闷声说:“不说算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
雪竹默默坐回自己座位,拿出下节课要用的书摆在课桌上。
迟越看见祝清滢蹦蹦跳跳跑向她,笑容满面俯在桌前跟她说什么,裴雪竹却难得没跟她一起疯闹,出奇的安静,搀着下巴像个不会动的娃娃,懵懵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个男生跑到迟越课桌旁,本想跟他聊天,却看到满桌子的零食,眼睛发光,毫不客气地伸出手:“迟越你今天怎么带了这么多零食来学校啊?”
罪恶之手被迟越狠狠打了下。
“干嘛啊?”
“我让你吃了吗?”
男生撇嘴:“干嘛这么小气?”
“等下课我请你去小卖部,随便你买什么吃。”
迟越漫不经心说,将桌上的零食通通塞进课桌。
***
终于等到周末,雪竹不知为什么,原本打算去一中亲自把MP3送给孟屿宁向他邀功,却在临门一脚怂了,满心的期待全都化成了胆怯与忸怩,还是将MP3交给了钟子涵,请他帮忙带给孟屿宁。
童州一中的夜间晚自习安静而压抑。
高三这一层楼的日光灯连成线,教室里乌压压的一片都是正奋笔的学生。
钟子涵站在孟屿宁班级门口,礼貌地敲了敲坐在门边的同学课桌。
“麻烦帮我叫下孟屿宁。”
同学已经对钟子涵很熟悉了,虽然是隔壁班的但是经常来找孟屿宁,听说是从小在一个小区里长大的,所以关系特别铁。
“孟屿宁,有人找你。”
同学只是轻声一喊,整个教室的人瞬间抬起了头同时看着他,看到来人是谁后,又了然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孟屿宁往门口看去。
钟子涵冲他挥了挥手。
他出来,言简意赅:“什么事?”
“MP3,”钟子涵将手里的小东西丢给他,“小竹托我还给你,说修好了已经,哦还有钱,”又从校服兜里掏出了一把零钱,“小竹说是修完MP3后剩的钱。”
孟屿宁用眼睛数了下。
九十块。
“我记得之前我那个MP3就是个耳机插口坏了,就花了三十多块,你这个都掉水里了,怎么才十块钱,”钟子涵努嘴,“难道现在物价越来越低了?”
孟屿宁很轻地笑了下:“不知道,下个星期我回家问问小竹吧。我回教室了。”
“别,我们班主任在讲台上训话呢,我借口上厕所溜出来的,现在可不想回去,”钟子涵冲孟屿宁的教室看了眼,“反正你们班主任也不在,走,陪我去趟小卖部买点东西吃。”
孟屿宁妥协:“行吧。”
钟子涵笑开:“好兄弟,让我们一起轰轰烈烈的把这节晚自习逃了吧。”
他勾着孟屿宁的肩大摇大摆地下教学楼往小卖部走。
路上碰到几个同年级的女生,昏暗的路灯只勉强照清楚了两个男孩子高挑的身形,却仍旧被女生们有意无意地看了一路。
“高三呐,然而我连最后早恋的机会也没抓住。”钟子涵感叹。
孟屿宁没理他,但凡是钟子涵谈起这种话题,他向来是装作没听见。
“你知道吗?筝月姐她说等她明年大学毕业,要和她男朋友一起去上海工作。”
见孟屿宁没反应,钟子涵只好说起了其他。
这下孟屿宁终于不装聋了,点头:“知道。”
“听我妈说她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工作,贺叔叔都快气死了,”钟子涵饶有兴味地说,“我记得小时候姐姐成绩不好,贺叔叔总说以后她就只能在我们小区楼下的超市打工,谁知道她会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远吗?
其实也不算很远,可对于还未离家的他们来说,这已算是从此与父母天各一方的远行。
到了小卖部,钟子涵买了根旺旺碎碎冰,掰了一半给孟屿宁,嘴里没正经地开玩笑:“来,你一半我一半,你是我的另一半。”
孟屿宁以沉默拒绝他的碎碎冰。
“怎么那么开不起玩笑呢,”钟子涵嘬着冰棒说,“好歹也是一起看过黄色——”
孟屿宁沉声打断他想说的话:“闭嘴。”
钟子涵笑得眼弯成一条缝:“干什么?怕被我们学校的女生听见你也看这个破坏你的形象?你又不谈恋爱,怕什么?”
孟屿宁脸颊侧边的太阳穴突突跳两下,舌尖抵腮,像是气笑般轻声说:“你怎么不干脆去广播站对着麦克风全校通报算了?”
知道他是气话,钟子涵吊儿郎当地表示:“这可是你同意的啊,我明天午休就去广播站通报全校。”
孟屿宁静静睨他,干净的眼里显出几分嫌弃,没说话。
对钟子涵这类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不理会是最好的对付手段。
带着零食当然不能回教室,两个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瞎聊。
碎碎冰是柠檬味的,咬进嘴里酸甜酸甜,牙齿被冻得发颤,正好适合这闷热的夏夜。
之所以买这个口味,是因为雪竹老是在钟子涵耳边念叨碎碎冰就这个口味的最好吃。
他刚刚往冰柜里找冰激凌的时候,也不知怎么就想起雪竹的话,信了她的推荐买了这个口味的碎碎冰。
“你肯定是去北京吧?”钟子涵咬着冰含糊说,“干脆我到时候也报北京的大学算了,等开学还能跟你一起去报道。”
孟屿宁含着冰棒,声音轻悠悠地:“北京挺远的,你舍得你爸妈吗?”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巴不得越远越好,他们管不到我才好,你都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惨,尤其是你搬过来之后,我妈天天拿你作例子逼我上辅导班,我快烦死了,”钟子涵满脸怨言,又怕孟屿宁不高兴,急忙澄清,“我没怪你的意思啊。哎,反正我到时候很大几率会跟你一样去北京吧。”
孟屿宁挑起一边眉,点头:“那好啊。”
“那要是我们都去北京,筝月姐去上海,家里岂不是就只剩下小竹了?”钟子涵突然说,“哎,好可怜,以后她跟别人玩游戏,都没人愿意让着她了。她还能去哪儿找我们这么好的哥哥姐姐哦。”
四周静悄悄地,没有人回应他的话。
孟屿宁向来习惯了做倾听者,钟子涵也不觉得被冷落,像个老头子似的感怀伤秋起来:“你觉不觉得时间真的过得好快?就感觉你好像昨天才搬到我们小区,今天咱们就都快要高考了,还有筝月姐,我还记得她以前老是念叨以后要找一个像流川枫那么帅的男朋友,结果上次聊QQ的时候,她给我看她男朋友的照片,一点都不像流川枫。还有小竹——”
钟子涵顿了几秒,语气又变得幽怨:“我记得小竹小时候很喜欢跟我玩的,后来我周末也要上课,她就跟你越来越好了,她小时候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坐在学步车里,还是我推着车带她到处玩的呢,小孩子就是没良心。”
他们这一代大多都是独生子女,亲戚家的兄弟姐妹,邻里间年纪相仿的孩子,就已是整个童年最记忆尤深的玩伴。
十七八岁正是青春尚好的年纪,却也最容易陷入莫名的惆怅,时常想起小时候的事,那时候学业压力没这么大,玩玩闹闹就是一天,一想就只剩下美好,这或许是少年人独有的早熟方式。
即使是没什么大烦恼的钟子涵也逃不脱这种规律。
这时候就适合听一首悲伤的歌升华下情绪。
“来,借你MP3放首歌听听。”钟子涵朝他摊手。
孟屿宁拿出小玩意,又分了只耳机给他,问:“你想听什么?”
“只要不是北京欢迎你就行,听腻了都,走哪儿都在放。”
等了半天也没听见歌,钟子涵转头催促:“怎么还不放?”
孟屿宁仿佛没听见,低头扔在摆弄MP3,幽幽的蓝光照得少年夜色下的侧脸安静柔和。
钟子涵又推了推他的胳膊。
他回过神,按下播放键。
鼓点强烈的前奏瞬间响起。
“就像阳光穿过黑夜——
黎明悄悄划过天边——
谁的身影穿梭轮回间——
……
奇迹一定会出现!”
上一秒还是忧郁少年,下一秒就开始变身拯救地球。
说实话,高三生听这个确实是挺鼓舞人心的,听之前还在担心自己上不了重本分数线,听了之后瞬间感觉清华北大信手拈来。
钟子涵实在对孟屿宁这童真的听歌爱好表示佩服:“……原来你就是用这样的自我激励方法稳住年级第一的。”
孟屿宁被他逗笑。
笑着笑着就开始叹气,俯身将头埋在膝间,钟子涵不知他这是怎么了,凑头过去悄悄打量他,只可惜教学楼的小后山上并没有安装照明灯,于是他只能勉勉强强听见孟屿宁埋首间一声心头被某个人温柔攥住,触动到无可奈何的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