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丹斯和莱姆独自呆在他的市区住宅里。当然,杰克逊——那条哈瓦那犬也在。丹斯正抱着它。
“这真是太美味了。”她对汤姆说。他们三人刚吃了饭,生活助理为他们准备了勃艮第红酒烧牛肉、米饭、沙拉和嘉莫斯红葡萄酒。“我真想向你讨要一份菜谱,但我肯定烧不好。”
“哦,真是一位有鉴赏力的食客。”他边说边瞟了一眼莱姆。
“我也欣赏你的厨艺,但我不会过分夸奖你的。”
汤姆朝着刚才用来盛主菜的碗点了点头。“对他来说,这只是道‘炖菜’。法国菜他尝都不尝。林肯,把你的饮食经跟她讲讲。”
这位犯罪学家耸耸肩说:“我对吃什么并不挑剔。就这样。”
“他管吃的叫‘燃料’。”生活助理说完就把餐盘放上手推车推到厨房去了。
“你家里养狗吗?”莱姆问丹斯,还冲着杰克逊点点头。
“有两条狗。都比这只大多了。我和孩子们每周都带它们去海滩遛几次。它们追赶海鸥,我们则追它们。随时都得锻炼。如果这听起来活动量太大的话,也不用担心。之后,我们会去蒙特里的第一时间连锁餐厅吃华夫饼,把消耗掉的热量再补回来。”
莱姆瞥了一眼厨房,看见汤姆正在洗餐盘和锅。他压低声音问她要不要帮他完成一个小小的“阴谋”。
她皱了皱眉。
“我想少来点那个——”他冲着一瓶陈年格兰杰苏格兰威士忌点点头,“——就倒在那里面享用一番。”他又转向自己的酒杯点了一下头,“但你最好别出声。”
“你怕让汤姆知道?”
他点了点头:“他有时会对我实施‘禁酒令’。这真让人生气。”
凯瑟琳·丹斯知道纵情吃喝的价值。(好吧,她曾在墨西哥的提瓦纳因为吃喝而增加了大约五磅的体重;那个星期过得实在是太漫长了。)她把狗放下,给莱姆倒了一杯,酒量适中,应该不会影响他的健康。她把酒杯放在他轮椅上的杯托里,把吸管放在他的嘴边。
“谢谢,”他长长地吸了一口,“你来这里是为这个城市工作的,无论你开什么价,我都会批准你双倍的报酬。你自便啊,汤姆不会为难你的。”
“或许我需要补充些咖啡因。”她倒了一杯清咖啡,还吃了一块生活助理摆好的麦片饼干。这是他自己烘烤的。
丹斯看了一眼手表。比加利福尼亚时间要快三小时。“对不起,我要打个电话回家。”
“你打吧。”
她用手机拨了电话。是麦琪接的电话。
“嗨,小可爱。”
“妈咪。”
小姑娘很健谈,她用十分钟时间向丹斯叙述了一遍她和保姆一起进行圣诞采购的过程。麦琪最后总结道:“然后我们回到家,我还看了《哈里·波特》。”
“最新的一本吗?”
“是的。”
“看多少遍了?”
“六遍。”
“你就不想看点别的吗?要拓宽些眼界?”
麦琪回答道:“嘿,妈咪,瞧瞧你自己吧,鲍勃·迪伦的歌曲你听过多少遍了?尤其是那张《金色对金色》专辑。还有U2乐队的歌曲?”
女儿的逻辑无可反驳,她只好说:“亲爱的,我无话可说了。只是以后讲话时别说‘瞧瞧’这类字眼。”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家?”
“也许是明天。我爱你。让你哥哥接电话。”
韦斯接过电话,他们聊了一会儿。可是语气不如女儿那么连贯,而且更严肃。他曾经暗示说自己想参加空手道训练班,现在则直截了当地问她同不同意。如果韦斯真想参加足球和棒球之外的体育运动的话,丹斯更希望他能参加一些不那么具有攻击性的项目。她觉得,像他这么肌肉发达的身体非常适合练网球和体操,但这些对他并没有多少吸引力。
作为一名审问官,凯瑟琳·丹斯非常了解“愤怒”这个心理问题;在案发之后的问讯过程中,她能从嫌疑犯和受害者身上觉察出这种愤怒。她相信,韦斯之所以想学空手道,是因为他偶尔会感到愤怒,自从他父亲去世后,这就像一团阴云笼罩着他。竞争本没有错,但她认为,要是让韦斯参加一项搏击项目,这不利于他的成长,特别是目前这个年龄段。纵容愤怒,这会非常危险,尤其是对于年轻人而言。
丹斯讲了很久,对韦斯解释了自己的决定。
自从与莱姆和萨克斯一起调查钟表匠的案子以来,这次合作让凯瑟琳·丹斯更深刻地认识到了时间的意义。她把这种认识用于工作之中——也用在了孩子们身上。例如,时间的流逝会迅速地将愤怒消解(激烈的情感爆发很少能维持三分钟以上),也会削弱人们对反对意见的抵制;大多数情况下,这比尖锐的争吵更为有效。现在,丹斯并没有拒绝韦斯练习空手道,但说服他同意尝试上一些网球课。(她曾经无意中听到韦斯和一个朋友说:“是啊,有个当警察的妈妈,这真没劲。”丹斯为此偷笑了半天。)
然后,他心情一下子就变了,兴高采烈地谈论着他在HBO频道上看的一部电影。接着,他的手机收到一条朋友发来的短信,发出了嘟嘟的提示音。他得挂了,妈妈再见,我爱你,再见。
喀哒。通话结束。
儿子发自内心地说了一声“我爱你”。尽管这只是瞬间就说完的一句话,但它使母亲觉得自己的苦口婆心是有价值的。
她挂了电话,看了一眼莱姆:“有孩子吗?”
“我吗?没有。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成为我的骄傲。”
“你得先有孩子,否则你连骄傲的资本都没有。”
他看着她身上随时都挂着的iPod耳机,发现它在她脖子上晃来晃去,就像医生挂的听诊器。“我猜想,你一定喜欢音乐……我这样的推理挺聪明吧?”
丹斯说:“这是我的爱好。”
“真的吗?你会弹乐器吗?”
“我会唱一些。我曾唱过民谣。但是现在,如果放假的话,我会把孩子们和狗放在野营车后座上,然后带他们去四处找歌听。”
莱姆皱了皱眉头:“我听说过这种做法,这叫做……”
“通俗的说法叫‘采歌’。”
“当然,就是这个名称。”
凯瑟琳·丹斯对此充满激情。她承袭了民歌乐手的悠久传统,他们会旅行到偏远地区,现场录制传统音乐。阿兰·洛马卡斯可能是其中最知名的一位人物,他曾徒步穿越美国和欧洲来采集经典老歌。丹斯有时会前往美国东海岸,但是这些曲子都已经被别人记录过了,所以她最近大多是去一些内陆城市,还有加拿大的新斯科舍省、加拿大西部、密西西比河流域以及拉美裔人口众多的地方,如加利福尼亚南部和中部。她对一些歌曲进行录制和分类。
她把这些告诉莱姆,还告诉他一个网站,那是她和一个朋友共建的,上面介绍一些音乐家、歌曲和音乐知识。他们会帮助一些音乐家获得其原创歌曲的版权,再将听众因下载歌曲而支付的所有费用转交给音乐家。唱片公司通过这个网站和其中一些音乐家取得联系,这些公司就可以购买他们的音乐作为独立制作的电影配乐。
凯瑟琳·丹斯没有告诉莱姆,她和音乐之间还有些别的关系。
丹斯常觉得自己压力过大。为了把工作做得更好,她需要近距离接触那些她所询问的目击者和罪犯。坐在离精神错乱的杀人犯仅三英尺的地方,和他斗上几小时、几天甚至是几星期,这是一种令人兴奋的工作,但同时也让人感到精疲力竭。丹斯工作时非常投入,将自己与调查对象密切联系在一起,以至于在谈话结束之后很长时间里,她仍能感受到他们的情感。她依然可以在脑海中听到他们的声音,久久地扰乱她的思绪。
是的,是的,好吧,是我杀了她。我割断了她的喉咙……还有,她的儿子,那个小男孩。他也在那儿。他看见我了。我必须杀了他。我是说,谁会放过他呢?但是那女人活该,她竟敢那样看我。这不是我的错。你刚才不是说要给我烟抽吗,可以吗?
音乐具有神奇的疗效。如果凯瑟琳·丹斯在听索尼·泰瑞和布朗尼·麦克金的音乐,或是U2、鲍勃·迪伦、大卫·拜恩的音乐,她就不会想起凶手卡洛斯·阿伦德愤怒的抱怨,说他在割断受害者喉咙时,对方的订婚戒指划伤了他的手掌。
很疼。我是说,太疼了。那个臭女人……
林肯·莱姆问:“你有没有参加过职业演出?”
她曾经演出过几次。但她后来辗转过许多地方:波士顿、伯克利、旧金山北滩,她已经没心思演出了。演出似乎是件很人性化的工作,但是她发现,这真的只是你自己和音乐之间的事情,跟听众没有关系。凯瑟琳·丹斯更想知道别人对他们自己的生活和爱情有什么看法——以及如何通过歌曲来表达这些看法。她意识到,在音乐这方面,就像她在工作中一样,她更想扮演职业听众的角色。
她告诉莱姆:“我尝试过演出。但最后我觉得,最好还是把音乐当作朋友来对待。”
“所以,你就成了陪审团顾问和警察。真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你自己猜猜看吧。”
“这是怎么回事呢?”
丹斯犹豫了一下。通常她不愿意谈她自己的事(总是要先听,后说),但她觉得和莱姆很谈得来。虽然在某种意义上,他俩是对手,但却有着共同的目的。并且,他的冲劲和倔强让她觉得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另外,他也喜欢侦探这个职业。
于是,她说:“乔尼·雷·汉森……就是那个名字中不带‘h’的乔尼。”
“是罪犯吗?”
她点点头,开始诉说起自己的经历。六年前,在一起由加利福尼亚州公诉人指控汉森的案子中,丹斯曾受雇于检察官,来帮助其挑选陪审团成员。
汉森是一名三十五岁的保险经纪人,住在奥克兰以北的孔特拉·科斯塔县。有人曾试图闯进他前妻的住宅,但当晚她并不在家。县治安官的副手在例行巡视她家住宅时,发现了这个人,并开始追赶他,但还是让他跑了。
“这似乎并不太严重……但这件事还没完。县警察局有些担心,因为汉森处于限制令管制期间——他曾多次威胁其前妻,并两次袭击她。因此他们找到他,和他谈过话。可是他否认这一切,于是他们就把他放了。但到了最后,他们发现能找到足够的证据来立案,于是正式逮捕了他。”
她解释说,由于他以前有过违法前科,所以一旦B级和E级指控成立,至少可以判他五年徒刑——这样他前妻和正在读大学的女儿就可以暂时摆脱他的骚扰了。
“我在检察官办公室里和她们聊了一会儿。她们的遭遇真让我难过。她们一直生活在极度的恐惧中。汉森会寄给她们一些白纸,也会在她们的电话上留下一些怪异的言语。他还会站在整整一个街区以外的地方——这在限制令期间是允许的——直勾勾地盯着她们。他还会让人送些食物到她们家里。这些行为都不违法,目的只是告诉你:我一直会盯着你的。”
母女俩去购物也不得不伪装之后再悄悄溜出社区,到离她们住处十至十五英里外的购物中心去买东西。
丹斯挑选了她认为非常合适的陪审团人选,选派了单身女性和职业男士(他们崇尚自由,但并不过分信仰自由主义),他们会同情受害者的境况。她也照例参与了整个审判,以便为控方提出建议——当然,同时也对她自己选出的陪审员做出评判。
“我在法庭上很仔细地观察汉森,而且我确定他有罪。”
“但还是出了问题?”
丹斯点点头。“很难找到目击者,要不然就是他们的证词不成立。实物证据要么不见了,要么就是被破坏了。而汉森又有一系列让控方都无法驳回的不在场证明。被告反驳了地区检察官指控的每一个关键点;就像他们在检查官的办公室里装了窃听器一样。于是他被宣告无罪。”
“太糟糕了,”莱姆看了看她,“但是,我想应该还有下文吧。”
“我想也是的。审判结束两天之后,汉森跟踪他前妻和女儿来到一家购物中心的停车场,用刀杀死了她们。当时,他女儿的男友也在,所以也被他杀了。后来,他逃离现场,后来还是被抓了——不过已是一年以后了。”
丹斯呷了一口咖啡:“凶杀案发生后,检察官试图找出在审判中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他给我看了最初审问的记录。”她苦笑了一下。“当我回顾审判记录时,真被吓坏了。汉森很聪明——而审问他的警官要么是全然没经验,要么就是太懒惰。汉森在耍他,就像是在玩弄一条鱼似的。最终,他对于检方的指控了如指掌,于是他将其各个击破——知道如何恐吓目击者,如何处理掉证据,以及可以提供何种不在场证明。”
“我想他还得到了其他消息。”莱姆摇着头说。
“是的。警官问他是否去过米尔山谷。然后还问,他是否经常去马林县的购物中心……这些都给了他足够的信息来得知他前妻和女儿会在什么地方购物。他后来实际上就是在米尔山谷的购物中心附近守株待兔,直到她们出现。他就在那儿把她们给杀了——由于她们在别的县购物,所以当时并没有任何警察在保护她们。
“那天晚上,我独自一人沿着一号公路——太平洋海岸公路——开车回家,我没有走一〇一号公路——那条宽阔的高速路。我一直在想,任何需要陪审团顾问的人都可以雇用我,并支付我每小时一百五十美元的报酬。这都没错,没有任何不道德的行为——整个体系就是这样运作的……但我又不禁在想,如果是我来审问汉森,或许他就会进监狱了,那三个人也就不会死了。
“两天以后,我就报考了警校……其余的事情,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已经成为了历史。好了,你能提供什么内幕消息?”
“想知道我是怎么决定当警察的?”他耸耸肩,“可没这么具有戏剧性。事实上很无趣……就这么一个跟头栽了进来。”
“真的吗?”
莱姆看看她,笑了一声。
丹斯皱了皱眉头。
“你不相信我。”
“抱歉,我刚才是在观察你吗?我可不想这样做。我女儿有时会说,我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实验室的老鼠一样。”
莱姆又喝了一口威士忌,不好意思地微笑着问:“那么?”
她扬起一边的眉毛:“该你了?”
“对表意学专家来说,我可是个难对付的人。我这样的人都不好对付。你无法真正看穿我,对吧?”
她笑了一声:“我基本可以看穿你。肢体语言有其自身的层次。你的脸、眼睛和头所显示出的信息不亚于其他人通过全身动作所透露出的信息。”
“真的吗?”
“这就是肢体语言的特点。其实像你这样反而更容易判断——信息更加密集。”
“那我岂不就是一本打开的书?”
“没有谁是一本打开的书。只是,有些书会比较容易读懂罢了。”
他笑了起来:“我记得,你谈过在你审讯人的时候,他们有不同的反应状态。生气、沮丧、否认和讨价还价……在那次事故之后,我接受了很多治疗。我不想接受治疗,但是当你直挺挺地躺着的时候,你又能做什么呢?神经科医生给我讲了哀伤阶段。那种感觉真是一样的。”
凯瑟琳·丹斯十分清楚哀伤阶段,但这并不是今天所讨论的话题。“我们的思维应对逆境的方式是很有意思的——无论是生理的创伤,还是心理的压力。”
莱姆看向别处:“我经常要和愤怒作抗争。”
丹斯注视着莱姆,她摇了摇头说:“其实,你并没有你所说的那么气愤。”
“我是个废人,”他尖叫着说,“我当然很生气。”
“我呢,我是个女警察。咱们有时候都有理由变得很恼火,也会因为各种原因感到沮丧,我们还喜欢拒绝很多事……但是说到气愤,不,这不是你的问题。你已经走出了这个阶段,你正处于接受阶段。”
“当我不追踪杀人犯的时候,”——他冲着证据图表点了点头——“我就进行理疗。汤姆说,我的运动量远远超过了医嘱。顺便说一下,这种治疗让人觉得挺恶心的。怎么可能让人接受呢。”
“我说的接受不是这个意思。你能接受现状,并努力抗争。你并不是成天坐着不动。哦,真抱歉,不过你的确是坐着的。”
这句抱歉并不带有真正的歉意。莱姆忍不住哈哈大笑,丹斯觉得她的玩笑还真起作用了。她早就料到,莱姆是不在乎文雅风度和政治正确的。
“你接受现实。你试着改变它,但你却从不对自己撒谎。这是一种挑战,会很艰难,但这并没有激怒你。”
“我想你错了。”
“啊,你刚刚眨了两次眼。这是表意学上所说的压力反应。说明你并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他又笑了:“你这女人真是个辩论高手。”他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哈,林肯,我发现了你的基准反应状态。你没法糊弄我了。不过别担心,我不会把你的秘密传出去的。”
前门开了,艾米莉亚·萨克斯走了进来。她们互相打了个招呼。从萨克斯的姿势和眼神中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她心事重重。她走到前窗旁,向外看去,然后拉下窗帘。
“怎么了?”莱姆问。
“刚刚邻居给我打电话。她说,今天有人来我的公寓楼打听我的情况。他自称为乔伊·特雷法诺。我曾和乔伊一起在巡警部门共事过。他想知道我在忙什么,问了很多问题,还察看了整幢公寓楼。我的邻居觉得很奇怪,所以给我打了电话。”
“你觉得有人在假冒乔伊吗?那个人不是他吗?”
“肯定不是。他去年就离开警察部队,搬到蒙大拿州了。”
“可能他回来访友,想看看你。”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定是他的魂回来了。乔伊在去年春天的一场摩托车事故中遇难了……还有,罗恩和我都被人跟踪了。今天早些时候,还有人翻了我的包。当时包是放在我车里的,车门锁着。有人撬了我的车窗。”
“在哪儿?”
“就在斯普林大街,靠近那家花房。”
就在这时,凯瑟琳·丹斯似乎从记忆深处想起了什么事情。她费力理清头绪,说:“有件事我得说一下……可能没什么意义,但还是值得提一下。”
已经很晚了,但莱姆还是召集了所有人:塞利托、库柏、普拉斯基和贝克尔。
艾米莉亚·萨克斯打量着他们。
她说:“我想让大家明白一个问题。有人在跟踪我和罗恩。凯瑟琳刚告诉我,她觉得她也看到了一个人。”
表意学家点了点头。
萨克斯然后看了一眼普拉斯基:“你说,你觉得也看见了那辆奔驰车。你有没有再次看到它?”
“没有,从今天下午起就没见过。”
“你呢,梅尔?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我觉得没有,”这个瘦长的男人把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了推,“不过,我也没太注意。实验室技术人员通常不习惯被人跟踪。”
塞利托说他也觉得自己可能看见了一个人。
“丹尼斯,你今天在布鲁克林的时候,”萨克斯问贝克尔,“有没有觉得有人在监视你?”
他愣了一下,摇着头说:“我?我没去过布鲁克林啊。”
她皱起了眉头:“什么……你没去过?”
贝克尔摇了摇头:“没有。”
萨克斯又看看丹斯,她正在观察贝克尔。这位来自加州的探员点了点头。
萨克斯的手伸向她的格洛克手枪,然后转身面对贝克尔:“丹尼斯,把手放在我们能看到的地方。”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什么?”
“我们该谈谈了。”
屋里的其他人——他们事先都已经得到指示——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但普拉斯基一直把手放在他的枪上。隆恩·塞利托走到贝克尔的身后。
“嗨,嗨,嗨,”他说,皱着眉头,回头看着这位体格魁梧的警探,“这是在干什么?”
莱姆说:“丹尼斯,我们想问你几个问题。”
凯瑟琳·丹斯刚刚认为值得一提的事情非常微妙,这并非关于谁在跟踪她的问题;萨克斯之所以这样说,只是为了让丹尼斯·贝克尔放松神经。丹斯刚才回想起,先前当贝克尔提到自己曾去过花房前的犯罪现场时,她发现他双腿交叉,回避与他人的视线接触,而且他的坐姿也暗示了他可能有欺骗行为。他的解释是,他刚离开现场,想不起来斯普林大街有没有解禁。因为他没有理由为自己的行踪而撒谎,所以她当时也没多想。
但是,当萨克斯提起,有人在现场强行闯入她的车子——贝克尔当时也在场——丹斯就想起了这位警督可能做出过欺骗的行为。萨克斯曾打电话给当时也在现场的南茜·辛普森,问她贝克尔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就在你离开之后,警探。”这位警官说。
但是贝克尔却告诉她,他又在那里呆了近一小时。
辛普森还说,她相信贝克尔去了布鲁克林。萨克斯之所以问他去那个区干什么,是为了让丹斯有机会找出表明他撒谎的信号。
“你闯进我的车里,翻看我的包,”她说。声音很尖厉。“你还找邻居打听我的情况——假冒一位曾跟我一起工作过的同事。”
他会否认吗?如果丹斯和萨克斯猜错了的话,那么贝克尔一定会变得怒气冲天。
但是,贝克尔低头看着地板说:“好吧,这完全是个误会。”
“你真的找过我邻居吗?”萨克斯生气地问道。
“是的。”
她慢慢地靠近他。他俩的个头几乎一样高,但此时,萨克斯的愤怒似乎使她凌驾于他之上。“你开奔驰车吗?”
他皱起眉头说:“就凭警察的薪水?”这个答案似乎是诚实的。
莱姆瞥了一眼库柏,他刚查了机动车管理局的资料库。他摇摇头,说:“不是他的车子。”
看来,在这点上,他们搞错了。但是,很明显,贝克尔想拿走什么东西。
“到底是怎么回事?”莱姆问。
贝克尔看着萨克斯说:“艾米莉亚,我很希望你加入到这个案子里来。你和林肯一起,才能构成一个顶尖团队。坦白说,你们很受媒体的追捧。而且,我也很想跟你们合作。但是,等我说服上级让你参与这个案子后,我却接到一个电话。出了些问题。”
“什么问题?”她的语气很坚定。
“我包里有一张纸。”他向普拉斯基点头示意。普拉斯基正站在他那只旧公文包旁,“那张折好的纸。最上面,右边。”
这位新手警探打开了包,找到了那张纸。
“这是份电子邮件。”贝克尔继续说。
萨克斯从普拉斯基手中接过来,边看边皱起了眉头。她有一阵子似乎僵住了。然后,她走到莱姆身边,把那张纸放在他轮椅的宽大扶手上。他看了看这张简短而机密的纸条。这是警察总部一位高级警监写的。上面说,几年前萨克斯曾和一位名叫尼古拉斯·卡雷利的纽约警局探员谈恋爱,而尼古拉斯后来面临多项罪名的指控,包括抢劫、贿赂和伤害罪。
萨克斯并没有牵涉到这些案件中,但是不久前,卡雷利被释放了,上级担心她可能会和他有联系。他们不认为萨克斯会做出一些违法的事情,但是,如果人们发现他俩在一起,那就会——正如字条所说的那样——“很尴尬”。
萨克斯清了清喉咙,但什么也没说。莱姆知道尼克和萨克斯之间的事——比如,他们曾谈到结婚;他们之间曾经非常亲密;当她得知他秘密的犯罪行为时,她几乎崩溃了。
贝克尔摇摇头说:“很抱歉,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上面让我提供一份完整的报告,包括我在哪里监视你这样的细节,以及我所了解的关于你的一切情况,无论是工作以内还是以外的。还有你和卡雷利或者其朋友之间的接触。”
“这就是为什么你到我这儿来盘问关于她的情况,”莱姆生气地说,“简直荒唐。”
“林肯,我不想冒犯你。我就明说了吧。他们想把她抽走,他们不想让她参与这桩惹人注意的案子,因为她过去的经历有疑点。但是我不相信。所以我想把事情搞清楚。”
“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尼克了,我也不知道他已经被放了出来。”
“这就是我打算告诉他们的情况。”他又朝他的公文包点了点头:“我的记录都在那儿。”普拉斯基又找到几张纸,递给萨克斯看。她看完之后又把纸展开给莱姆看。这些都是贝克尔的记录——他监视她的次数,他所提的问题,以及他在萨克斯日程表和通讯录中查找到的信息。
“你真是个不速之客。”塞利托说。
“我承认。我有些过分了。对不起。”
“你他妈为什么不来找我?”莱姆吼道。
“或者来找我们当中的任何人。”塞利托说。
“这是上级交待的任务,还让我保密。”他转向萨克斯,“让你不愉快了。对此我很抱歉。但是,我真的很想让你来办这个案子。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我已经把我的结论告诉他们了。整件事情都结束了。求你了,我们能不能别再谈这个了,继续调查我们的案子吧。”
莱姆瞥了一眼萨克斯,最让他伤心的是看到她对整个事件的反应,那呆滞的目光和涨红的脸颊。她不再感到生气。她觉得非常窘迫,因为自己成了这场争执的起因,同时也给同事们带来了麻烦,打搅了他们的工作。很少会看到萨克斯会像今天这样痛苦和脆弱——因此这也让人觉得很难过。
她把那张纸还给贝克尔。她没有跟任何人说一句话,便拿起外套,平静地走向门口,从口袋里掏出了车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