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谎话也太低劣了一点——这边继任的狱警怎么可能是男人呢?”
坎普尔一边大嚼我悄悄带进囚室的甜面包圈,一边还不忘指正我上次拜访时拙劣的谎言——她的《傲慢与偏见》似乎已经看完了,木椅旁的小桌上放着的,是一本《多瑙河领航员》。
年2月27日,接近中午时候,南门监狱F8E-709室——坎普尔的小房间里。
“确实,我的脑瓜简直和咸水鲨鱼一样笨(作者注:此比喻即出自《多瑙河领航员》,儒勒·凡尔纳的作品之一)。实际上,我是一名记者?”
“你是记者?哈哈,你又在骗人了!你的脑瓜确实和咸水鲨鱼一样笨?不!比鲈鱼和鳗鱼还笨??嗯,还有么?”
坎普尔已经将纸袋里的三个大号的甜面包圈吃完,袋子丢到一旁,眼睛看着我。
我将早晨还没有吃完的半包苏打饼干拿出来,还没伸出手,坎普尔马上就抢了过去:
“?谢谢,嗯?你根本就不是记者。我想我说得没错——你既不像实习记者也不像领工资的记者,或许你是一个很特别的记者?但你撒谎了,杰出的记者?嗯,特别的记者都是从不说谎的——所以你压根儿就不是记者!我说得没错,不是么?”
坎普尔说话的声音很大:梅彭又在外面敲铁门了。
“那么?你认为我是什么呢?”
坎普尔突然笑了:
“我就要换房间了?嘿嘿,你知道么?梅彭那混蛋?”
梅彭这时突然推门进来了,她的手上握着警棍——她显然听见了:
“61731,想挨棒子了么?”,梅彭将警棍高高举起。
坎普尔却已经缩到了墙角,用毯子紧紧裹住身体。眼睛并没有看谁,只是不住地发抖“?她的精神状况有了很大的问题——你也知道,我们怀疑她有杀人或者自杀的倾向:
这对其它的女囚犯甚至狱警而言,都是相当危险。”
我并不理睬梅彭的话,只是默默地吸着烟。
“?无期囚犯在心理上迟早都会出点问题的——她来这里也没有多长时间。实际上,我们在很多方面都相当宽松——她能够随便看狱外的书,甚至可以吸烟??我们都没有这许多特权?”
“我还能再和她谈谈么?”,我将烟蒂掐灭,很有些粗暴地打断了梅彭的絮叨——我对眼前这个女人的言行感到厌恶。
“?当然。”,梅彭似乎对我的反应略略有些吃惊。
“还有!如果不是出现了十分紧急的情况,请你不要再随便进来——你刚刚也说过,她的精神状况有问题:如果你给了她太大的惊吓,她的精神一旦完全失常,那条对我现在负责的这个案子而言十分重要的破案线索,自然也就跟着永远地失去了。你也有责任保障被收监者的人权的,不是么?”
“嗯嗯?这我当然知道?”
“正如我所说的——坎普尔·格兰,现阶段是警方一个重要案子的关键人物。那么,嗯调换囚室的事情稍缓一阵再说。另外,你们必须尽量满足她的各项要求,并时刻留意她的精神状况——如果她出了什么问题,就有人也必须要跟着承担后果,明白我的意思么?”
“知道了?我会尽力的。”
面对我近乎诘难的话语,梅彭自然心知肚明——对于坎普尔目前时好时坏的精神状况,她至少得负上一半的责任。
我回到了709狱室——坎普尔还躲在墙角发抖:她的一只手机械地拉扯着床铺上薄薄的棕色褥子,床铺这头的弹簧芯都已经裸露了出来,其中的不少已经锈断了——每天晚上睡在这样的劣质钢丝床上,一定不太好受。
她对我的进入完全无动于衷。我将掉在地上的《多瑙河领航员》捡起,递到她的面前,她也不接。
“你已经不用换房间了,我跟梅彭说过了——她说你可以继续待在这里。”
“??”
“她们也不会再给你吃胡椒蜂蜜饼了。我会常来的,给你带你喜欢吃的东西?”
“??”
“你可以叫我文泽尔——嗯?你说对了,我不是什么记者;我是十一警察分局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同被人催眠或者受到了什么心理暗示——伴着那足够将声带撕裂的哀嚎,一直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坎普尔,用不知从何而来的、野兽般的力量,第二次掐住了我的颈项。
梅彭故意拖延了几秒才进来——也可能没拖延吧:反正,这几秒钟大概会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其间发生的一切,每一个细节都格外地清晰,每一个瞬间也都如慢镜般缓慢:我甚至从坎普尔布满血丝的惊恐双眼中看到了被拯救的喜悦和赋予救赎般的慈祥。
电棍狂暴地捶击着坎普尔的背脊,但她的手显然不愿意松开——些许的电流也通过她的手臂和指尖传到了我的身上,让我感到阵阵的麻痹和刺痛。
“够了!两个人都会被电死的!!用这个?”
恍惚中,我看到似乎是另一个狱警递给了梅彭什么。
梅彭丢下电棍,将手上的什么东西高高举起,用力地往坎普尔的背上扎下去。
坎普尔突然软下来了,梅彭和另一个狱警过来扶起我;但坎普尔彻底倒下去了——她撞倒了小木桌和椅子,左手悬向空中。右手扶不住床栏,却挂在了床铺边沿伸出的锈铁丝上:
那将她的手掌整个刺穿了,鲜血滴落在暗糙的水泥地上,散开成混浊暗淡的一圈来。
梅彭扎在坎普尔背上的东西在碰撞之中脱落在地——那是一个已然空空的针管,针筒已经碎掉,针尖也折弯了。
他们给坎普尔注射了麻醉剂或者过量的镇静剂——这是个残酷的“好办法”。
但坎普尔的意识显然还没有完全丧失——我猜测那可能和抗药性有莫大关系(她们恐怕已经不是第一次使用如此极端的方法了)。坎普尔的右手依然挂在铁丝上:她好像在说着什么,但我却听不太清楚。
梅彭和另一位狱警想把我弄出709,我试着动了动我的身体——幸运的是,它还勉强接受着我的指挥。我挣脱了她们的搀扶和牵扯,在坎普尔的意识最终丧失前的几秒钟里,我终于来得及听见她最后想说的是什么:
“远山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