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有秘密能让两个人心灵的联系更强。
午休时,田口真穗和里村等人兴高采烈地聊着滑雪旅行。我和秋叶不时四目相对。知道旅行背后发生了什么故事的,只有我们两人。
“你们滑夜场了吗?”我明知故问。
“滑了哦。”田口真穗雀跃地说,“冷得不得了,可是下着小雪,还闪闪发亮,特别浪漫。”
“是吗?要是和心上人一起去就好了。”
“是啊。下次一定要去那里过二人世界。”
我心里暗暗地笑了。田口真穗渴望的幸福经历,我和秋叶已经体会过了。
但要问我的心情有没有彻底转好,我还是得摇头。我和秋叶的心灵联系越是强烈,我越觉得我们的关系不能再这样持续下去。
在夜间滑雪场被彻底震撼后,我回到了有美子的老家。我真想带着秋叶找个旅馆过一夜,不想离开她。
但还是秋叶及时给我踩了刹车。“我也不想离开你,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想和你一起离开,到什么地方都好。但要是那样做了,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世上不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处的。你得回家,而且过了周末我们都要去公司上班。我们只能像往常一样见面,这是无法改变的。今晚你就回你太太那里吧,算我求你。”
到目前为止,我已不知被她的坚强和冷静救过多少次了。听了她的话,我总算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从而避免了把自己逼到无可挽回的境地。
但我不能总这样依赖她。
我该怎么做?我能怎么做?
这天加班加得有点晚。回到家后,一开门我就闻到了咖喱的气味,是我们家一直吃的那种咖喱。咖喱依照园美的口味做得偏甜,在我看来和牛肉丁盖浇饭差不多。
客厅里,有美子不知在给谁打电话。和室的拉门关着,看来园美已经睡了。
“……就是说嘛。我们这里的幼儿园也是那样的。听别人说,无论如何还是以私立小学为目标才好。”
电话那端的人似乎是她学生时代的朋友,也有一个和园美差不多大的小孩。两人经常交流育儿经。今天的话题似乎是有关小孩升小学的问题。园美已经上了一年幼儿园,有美子正考虑接下来让她上私立小学。
我坐在沙发上读了差不多五分钟报纸,她才挂断电话。
“回来啦?吃饭吗?”
“嗯。”
有美子走进厨房。我听到她点着了火,看样子是准备加热咖喱。
我不知道日本到底有多少夫妻,可无论以什么标准分类,我和有美子应该都能归入“标准”那一类。生活上没什么困难,但也并不富裕,存款和贷款都有。作为一家之主的我是个工薪族,在上市公司工作,暂时不用担心公司会倒闭。
有美子看样子很满足于自己是这“标准”夫妻中的一员。她相信,既然昨天和今天都没有变化,那么明天也不会有变化。剧变或意外都是她不愿见到的。
我对这样的妻子感到不满。我也明白这样一成不变的平凡生活有多可贵,可一想起以后还有漫长的人生,就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再一想到今后的十年或者二十年都要过着这样一成不变的无聊生活,我就感到恐怖,这毫不夸张。
我坐在餐桌旁,面前摆着一盘咖喱饭。我一面看电视新闻,一面吃着依小孩子的口味做的甜咖喱饭。
我并非不想要这样的生活。结婚前我想象过很多,就连下班回来却只能吃孩子爱吃的东西都想象过,那时我甚至很期待这一天的来临。我的梦想之一就是这样平凡的家庭生活。
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当年我怎么会那样想呢?同时,我也很讨厌不再那样想的自己。
我默默地吃着咖喱饭,有美子坐在旁边一面喝茶一面看杂志。我用余光瞥了一眼,发现标题是私立小学的各项排名。
“你觉得让园美坐电车上下学怎么样?”等我吃完饭,有美子问道。
“什么意思?”我仍然面对电视,问道。
“你觉得园美行吗?”
“这个嘛……不太清楚。”
“要是不用换乘还比较放心,如果要换两次以上就有些让人不安了。”
“有必要让她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吗?”
“可是离家近的地方都没有什么好学校,没办法嘛。嗯,习惯了以后应该就没事了吧……离家稍微远一点也没关系吧……”
有美子用的是商量的口气,可她并不是在征求我的意见,而是想确认自己的想法。她之所以问我,只是想把头脑中整理过的想法说出来而已。要是说她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应该只有我的赞同吧。
“我吃饱了。”说完,我站起来往浴室走去。我泡在浴缸里想了很多事。
要是我提出离婚,有美子会有什么反应?可能会哭。以前我们交往时曾一度要分手,那次她在我面前没哭出来,可眼睛已经红了。
当然,我认为她不会干脆地答应离婚。她会跟我提出什么要求?首先应该是要我和情人分手。但就算分手了,我们也不可能回到以前那样的平静生活。等待我们的只有互相折磨的苦恼人生。
最后,她应该会觉得只有离婚这一条路好走。但她肯定会跟我提出各种各样的条件。园美肯定要由她抚养,所以要跟我索要包括小孩抚养费在内的生活保障。当然,赔偿金也少不了。
要是到了那一步,我只能尽量满足她的要求。不管怎么说,百分之百错在我。
从浴室出来后,我回到卧室,打开电脑,上网搜索出租公寓。租金要尽量便宜,去公司也要方便,而且便于和秋叶见面。因为只有我自己住,面积没必要太大。
在搜索间隙,我环顾卧室。这套公寓买了有两年多,还留有新房的气息。这是我好不容易买下来的属于自己的房子。买下这套公寓时,我觉得总算了结了人生的一大心愿。
要是离婚,我就得放弃这套房子了。这是理所当然的。
第二天,我正在工作,听到背后一个同事说道:“仲西,有人找你,从接待大厅打电话过来了。”
对秋叶这样的派遣员工来说,有客人来访实在罕见。我竖起了耳朵。
“是什么人啊?”秋叶问道。
接电话的同事确认对方姓名后对秋叶说道:“是一位姓芦原的先生,说是你父亲的熟人。”
我吃了一惊。芦原——这个姓氏我有印象,是那个在蝶之巢见过的刑警芦原。
秋叶接过电话,说了几句后就走出办公室。一定是去和芦原见面了。
我手头的工作没停,却静不下心来。那个芦原到底有什么事,竟然跑到这里来找秋叶。
我回想和芦原见面时的场景。为什么他还在追查那起案子?要是他说因为案子还没结,那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但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执着于秋叶。就算诉讼时效就要到期让他很着急,他应该也不会以为事到如今还能从秋叶那里得到什么线索。
我实在无法静下心来工作,便站了起来。虽没人注意,但我还是演了出上洗手间的小把戏,出去后直接乘电梯来到一楼的接待大厅,从入口窥视。里面摆了一排方桌,占据了差不多一半的空间,就像学校的教室一样。
我看到了秋叶,芦原则背对着我。虽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可我看到秋叶低着头,简短地回答着什么,看起来应该限于“是”或者“不是”。她的表情很僵硬。
芦原站了起来,秋叶也抬起了头。我赶紧躲起来,注视着秋叶走出接待大厅。等到看不见她时,我才走了进去。芦原正要从访客出口出去。
我追上去喊了一声“芦原先生”。他宽阔的背颤了一下,那张方脸慢慢转了过来。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没认出我,但很快就赔起笑脸。
“啊,是你。”芦原打了声招呼,“上次多谢了,你姓渡部吧?”他往我身后看了看,像在找什么,然后回过头来问道,“你陪仲西来的?”
“不是,她什么都不知道。我见过你的事也还没跟她说。”
“是吗?你为什么不说呢?”
“实在有些难以启齿。”我实在无法跟芦原说,就在前一阵子,情人节占据了我全部的心思,没有多余精力考虑这件事。“你今天来找她有什么事吗?”
听我这么问,芦原嘿嘿地笑了,是那种满肚子坏主意的笑。“你很在意吗?”
“当然在意。”我回瞪他,“我很好奇,事到如今你还问十多年前的事,到底能有什么收获?”
“上次我也说过,眼看时效就要到了,我们也着急。要是不抓紧时间做些能做的事,被上面怪罪就不好了。”
“就算是这样……”
芦原没让我把话说完,紧接着说道:“今天我问了仲西有关她母亲的事。”
“她母亲?但她母亲应该已经……”
“去世了。在出事三个月前去世的。”
“三个月前?”我有些意外。秋叶的母亲似乎是在她更小的时候去世的。
“不过,”芦原补充道,“她的父母在她母亲去世前没多久离婚了。”
离婚这个字眼触动了我内心的某处。“这样啊。”
“你不知道吗?”
“我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离婚的?”
芦原苦笑一声,摆手说道:“对不起,因为牵扯到个人隐私,更深入的事情我就不能说了。其实我刚才说的已经侵犯了不少个人隐私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
“你问了秋叶关于她母亲的什么事?”
“我不是说过了吗?这既是调查机密,又牵扯到个人隐私,所以我不能多说。要是你想知道,就直接去问她本人吧。现在你还经常和她约会吧?”
芦原特意强调了“约会”二字。旁边空无一人,但他一定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知道我很在意别人的目光。
看到我哑口无言,芦原似乎很有成就感。“那我先走了。”他说完就离开了。我郁闷地目送他。
回到办公室,秋叶正浑若无事地面对电脑办公。她瞥了我一眼,嘴角浮出浅浅的笑意,看上去并不知道我和芦原见过面。我也想回她同样的笑脸,却不知道有没有成功地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