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从一早便头疼,也许是因为洗完澡喝了太多廉价红酒。昨晚思前想后愈想愈多,最后了无睡意,因此我没喝啤酒改喝红酒,但酒精造成的醉意并未带来舒适的睡眠。钻进被窝后,我精神状态依旧亢奋,就在连自己有没有睡着都不确定的情况下迎接了早晨的来临。
“真难得,你居然会一个人喝葡萄酒。”有美子一边收拾空瓶,一边说。
“不知怎地忽然就想喝。”
她满脸不可思议地伸出下巴沉吟,然后说:“老公,你最近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我心头一跳,血压上升。
“哪里怪了?”我问。
“你的脸色不太好喔,是太累了吗?公司的工作想必很辛苦吧?”
上升的血压倏然下降,冷汗也缩了回去。
“大概是有点累吧。”我搓揉脸颊。
“你最好别逞强硬撑,你已经不年轻了啊。不过话说回来,想必也不能因此就怠忽工作吧!”
“去上班途中,我会买瓶提神饮料。”
我摸摸刚起床的园美脑袋,走出家门,在车站附近的便利商店真的买了一瓶提神饮料喝,但闷闷的头疼还是没改善。
抱着郁郁寡欢的心情,我来到公司。一坐下,就把脸转向秋叶。她本来正在和其他的女同事闲聊,但似乎察觉我的视线朝我这边看来。我们四目相接。
在公司时她向来戴着眼镜,她透过镜片送来暗号。
早安,今天我也在注视着你──
我也一样注视着你──我回应,虽然心头暗怀一抹心虚。
我一边机械式地处理公事,一边不停思考今后该怎么做,甚么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甚么又该放在第一优先?我对有美子和园美有责任,同时我也不能不珍惜秋叶,我不希望让任何人不幸,但天底下不会有那么称心如意的选择。
时间在没想出任何答案中徒然流逝。其间,昨天客户那边出的问题,令我不得不再去横滨一趟。我做好准备以便从那边直接下班,然后离开了公司。
幸好,问题圆满解决,客户的心情也不坏,办完几项手续后看看表,才五点半。
一个念头不经意地浮现──不管怎样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再说,解除现在的烦恼和迷惘才是第一要务。
我用手机写简讯:现在我在横滨,不知待会儿能否见面。
五分钟后收到回信:我刚离开公司,该去哪里碰面?
我立刻覆讯:我在中华街的入口附近。
我们在大约四十分钟后碰面,秋叶说她又回公司补了妆,只见她的唇色和早上稍有不同。
我俩在去过几次的餐厅吃中国菜,喝绍兴酒。秋叶谈起田口真穗的事,内容大致是说她最近和某个男人开始交往。对方离过一次婚,而且有小孩。
“她说好像念小学一年级吧,是男生,上次是他们头一次见面。”
“她打算和那个人结婚吗?”
“她说很想,所以为了讨好那孩子,还买了电动游戏软体带去。”
“真不容易。”
“她好像也煮了菜,想展现她可以当一个好妈妈。只是,那孩子似乎还是很在意以前的妈妈,即使在吃饭期间,也对他──我是说小孩的爸爸──谈起以前的妈妈。”
小学一年级的话,和园美的年纪差不多。既然不是死别,想必还是希望妈妈回来吧,我暗想。
按照话题的走向,也可以把我俩的情况置换进去藉此商谈。那你呢?你认为你可以和我女儿处得来吗?但那种话我讲不出口。之前,在元町公园只不过才提起离婚,秋叶就哭着抗议了。我不能轻率提起这个话题。
况且我还有个必须主动开口的话题,我已决定先把我与钉宫真纪子会面的事告诉她。我从那个女人嘴里听了些甚么,聪明的秋叶想必立刻猜得出来吧。我祈求她能推翻钉宫真纪子的假说。
但今晚的秋叶特别长舌,而且提供了很多有趣的话题,这顿中国菜也因此变得更加美味。我觉得很久没有这么愉快的约会了,因此迟迟找不到机会提起沉重的话题。
餐后,我俩在中华街散步,有一间店卖的是外国民间艺品,于是我们决定纯欣赏。秋叶拿起所谓的雨棒(rainstick),那是用竹子做的,里面好像装了细沙,只要一倾斜就会沙沙沙地响起下雨的声音。
“好像置身在印尼的密林中。”她说着闭上眼,将竹筒倾斜。“为了摘水果走进森林,结果下起骤雨,我们躲到大树下,静静等待雨停。”
“我们?”
“我和你。”秋叶依旧闭着眼说。
“没有带雨伞吗?”
“不需要那种东西,因为不可能永远下个不停,雨迟早会停的,就算被淋湿也没关系。”
“好像会很冷。”
“一点也不冷。”她睁开眼,定睛凝望我。“因为我俩十指紧扣,所以完全不冷,我们就这样感受着彼此的体温等待雨停。”
“没有下不停的雨……是吗?”
“你也闭起眼。”
我依秋叶所言,闭上双眼,想像森林,身旁有秋叶为伴。
然后下雨了,细雨渐渐打湿我们的身体。我伸出手,移动指尖,触及她的手指。
两人的手紧紧牵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