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山专务到东都相互银行走访盐川弘治,在客厅交谈,内容是从这家银行正式融资。在这种单纯的业务交涉中,弘治是一位优秀的年轻银行家,待人办事都很洒脱得体,思路也很清晰敏捷。他精通财会业务,洽谈进程干脆利索。
在洽谈的过程中德山暗想,此人如果没有过分的野心,凭本事也能得到飞跃发展。可他过分相信自己的才能,不满足于作一个相互银行的董事。特别是在这家银行里,以行长为首的老年董事们观念保守,他对此非常不满,并多次对德山谈及此事。
然而,在这种不满的背后,盐川弘治野心勃勃,极欲跻身实业界,为此甚至可以舍弃妻子。在夜总会目击弘治同年轻女子跳舞后,德山给他家中打了电话。
“现在、还没回来。”信子在电话中回答德山。
德山听到信子的声音,眼前闪过此前在O宾馆看到她的各种表情。
“我有急事想与你丈夫联系。”德山捏造了深夜打电话的借口。“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信子困惑的语气,连弘治是否回家妻子都不清楚,说明他经常在外住宿。
“那好吧,我明天给他银行打电话……哦,今晚打电话的事情,我明天谈业务时告诉他,你就不要对他说了,我觉得过意不去。”
信子答应了。此事看似微不足道,但意味着德山从心理上向信子靠近了一步。换句话说,这是他两人之间的小秘密。一般来说,要想让当事者产生亲近意识,没有什么手段能比制造两人世界的小秘密更有效了,这个电话因此意义重大。还有一点,正如自己的想象,盐川弘治对那女子情有独钟、经常外宿,而信子则在家里独守空房。
从此,德山衣袋中每天都揣着一个装有猫眼石戒指的小盒子,到公司后便将它藏在抽屉深处。外出时也不怕累赘地带在身上,因为说不定哪天就会派上用场。而且,将它带在身边,自己也会念念不忘接近信子的宿愿。德山打电话的行动没有就此终止,翌日夜晚和隔天夜晚也如法炮制。
弘治仍然不在家。如此频繁地在深夜给男主人外出的家中打电话,本身就不是寻常之事,但这具有暗示德山对信子关心备至的意义。
“我的事业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已经进入实施阶段,所以同您先生的联系也就多起来了。既然今晚他不在家,那我只好明天向他银行打电话了。”说完他挂断电话,而且每次都叮咛信子不要告诉丈夫。
在德山看来,这也是一种试探,因为如果信子不顾反复叮咛而将此事告诉弘治,弘治翌日必然打来电话确认,然而没有。既然没有,就存在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弘治从不回家,所以无从得知此事。另一种可能是尽管他长期外宿,偶尔也会回家,信子这时就会告知此事。既然弘治毫无反应,说明信子忠实地恪守嘱托。
德山觉得,多打几次电话,就会给信子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很想通过电话向信子表白一句爱慕的话语,但又十分小心谨慎,引起对方的警惕是最要不得的。德山想象自己在信子独守空房的某夜,突然造访并献上藏在衣袋里的首饰盒。
向女人发起主动进攻,德山向来得心应手。他想象自己在男主人外出时到其家中向信子表白爱情,甚至想象到下一步的行动。不过,这只是尚未成熟的计划,他觉得信子与此前交往的女人不同,未必能够手到擒来。小心谨慎,逐渐接近,这也是当前的一大乐趣,本来这个有夫之妇就处在有机可乘的不幸境地。
与德山面对面谈业务的弘治是一个生活正常的人,无论从其高效率的谈话方式还是待人接物的态度来看,都难以想象其私生活极不正常。此人可能具有双重人格,一方面想接近自己,伺机一举结交是土庆次郎。幸亏中间有宫川常务全盘托出其越轨之举,自己才能洞察玄机,否则不知会怎样惨遭暗算。宫川曾说此人将来必定过河拆桥,果然不假。然而相对而坐时却毫无此类迹象,他热情周到、滴水不漏。
而且他居然弄来老丈人家的资金用于此项事业,也要为结交是土庆次郎铺路搭桥。挪用老丈人家的资金,也不知居心何在。与自己妻子不和还找老丈人贷款,普通人难以理解。如此巨款居然唾手可得,其手段实在了得。
说到女人也是如此。在夜总会看到的年轻女子恐怕是其情人之一,而且似乎不在少数。从他长期不回家来看,一定经常在外眠花宿柳。德山专务在与盐川弘治简单交谈时,一直在想这些事情。
这时,一位职员来叫弘治接电话,德山专务借此机会站起身来,正事已经谈完。
“请稍等!反正电话时间不会太长。”说完,盐川弘治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是我……”枝理子的声音。“下村从甲府来东京了。”
“来东京?”
“现在在新宿……此前叫他办的事情,他说都办好了。”弘治知道是什么事,枝理子在甲府逗留了一整天,鼓动下村实施他们合谋的计划。“他说来东京是想见我,没有办法,我只好到新宿来接他。瞅个空子,我才打的电话。”
“他是来东京出差吗?”
“不是。他说是瞒着公司来的。”
“哦?”盐川弘治感叹不已,世上居然也有对这种女孩一见倾心的青年。
“他把东西带来了吗?”
“他说基本上成功了,还要用两、三天把旅馆的东西弄好。”
“那就是说基本上成功喽!”
“人家这么卖力,不能随便打发。今天没别的办法,我只好应酬一下啦?”
“可以。为了拿到我们需要的东西和后续行动,你要好好待他。”他平静地说道。
“好的,没问题。可是,我好好待他,你不吃醋吗?”
“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我放心。我相信你。”
“那你今晚陪陪我,跟那小青年说些言不由衷的话,我受不了。”
“好的,知道了。你好好招呼他。”弘治挂断了电话。
回到原先的房间,德山正在无聊地抽烟,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重用的部下抛开了工作到东京来玩。
“让您久等了,我送你下楼吧!”
“那怎么敢当?”
其实让客人等到打完电话,为的就是恭敬送客。盐川鸿治确实是个圆滑周到的人。
德山回到了公司。刚才与盐川弘治谈过之后,他觉得有必要跟甲府的下村取得联系,于是,他叫职员向甲府打电话。
“对方说下村今天没上班。”职员对德山说。
“是不是进山了?”
“听说是的。昨天就说过不来公司,直接到开发区巡视一天。”
“是吗?那叫他回来后马上给总公司来个电话。”
德山处理了两、三项工作后,就到了与别的投资商约定的时间。轿车来接。
德山到投资商家谈完业务,归途中正是黄昏时分。他向窗外望去,轿车正在四谷大街上行驶。近来交通拥堵严重,轿车行进很慢。他无聊地望着窗外的行人,在见附区附近看到步行道人群中有个人酷似下村。心中感到奇怪,仔细一看,却见那人身旁还有个年轻女子。刚好碰上红灯停车,所以看得非常清楚。
两人站着交谈,然后那女子向这边走来,而下村则向对面走去。分别的时候,两人好像轻轻握了一下手。德山心头一惊,他认出了那个女子,就是此前在夜总会里跟盐川弘治跳过舞的。因为当时推测是弘治的情人所以特别关注,不可能看错,就是这个女子。
下村向四谷车站走去,德山想让司机转弯跟踪下村,但不巧此时行人熙熙攘攘,无法开动。眼看就要失去目标,德山决定下车。
绿灯亮了,德山冒险从缓慢启动的车流间隙穿过,跨上步行道,大步流星地向下村走去。他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弘治的女人怎么会跟下村走到一起?然而这个疑问不出两、三秒钟就在大脑中解决了,她就是先前下村说过的、盐川弘治带去的女人。说是去看开发区,但弘治却自己先回东京,由那女子代司其职,让下村陪同考察。
那女子的来历分析清楚了,但搞不懂的是,本应在甲府山中巡视的下村,怎么会出现在东京的大街上呢?德山终于追上了下村,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下村吃惊地回头一看,眼前是专务的面孔,他立刻脸色煞白傻了眼,进退不是。
“哎!你怎么啦?”德山笑着问道。“没想到,你到东京出差来了。”
下村哑口无言,不敢抬眼,刚才煞白的脸一下子又红到了额头。
“别在这儿傻站着了,到前面喝点儿咖啡吧!”德山率先向前走去,下村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附近有一家知名的烤肉馆,里面的快餐店经营饮料,德山领着下村进去。
“你喝点儿什么?”德山问道,下村却无精打采地沉默不语。德山要了两份加冰威士忌,德川呷了一口酒。
“专务!”下村小声叫道。“今天……实在抱歉!”
“怎么啦?”德山尽量做出和蔼的表情。
“我不是出差,我撒了谎,我擅自旷工。”
“刚才,我给甲府的办事处打过电话了。”专务不与计较似地说道。
下村听后大惊失色。
“本来你应该在山里行动,可实际上却在这里逛悠,我觉得挺奇怪……跟你在一起的,是你女朋友吗?”
下村的脸色又像火烧火燎的。
“怎么样?你这样年轻轻的,正是享受浪漫的时候。这个世界一定精彩得不得了,对吧?”
“……”
“我不唠叨那些婆婆妈妈的话,但是,公司的工作你可要给我干好。”
“对不起!”下村没碰酒杯,只是耷拉着脑袋。
“哎,你不用害怕。来,喝酒。”
“是。”
“酒都调好了,再放就变味儿了。快喝!”
下村带着哭腔开了口。“专务……那个女孩、你知道吗?”
“什么意思?”德山佯装不知。
“她就是上次东都相互银行的盐川常务带到甲府的女孩。”
“是吗?盐川带去的。”
“说实话,那个成泽枝理子……这是她的名字,我喜欢上她了。”
“你看你看,前两天才认识,就成这个样子啦?你为了见她,就不上班啦?”
“我真是百思不解。不,我不否认旷工出来见她的事实,但我还有其它的重要事情。”
“重要事情?跟公司有关的吗?”
“可能多少有些关系。是啊,也许没有直接关系。”
“我不明白。来,喝一杯提提神再说。”
“我现在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下村沉痛地说道。“坦白地说,我今天旷工来东京也是为了见她。我爱枝理子。”
“就因为这个烦恼吗?”
“不,不只是这些。专务先生,盐川弘治对我们公司还是很重要的,对吧?”
“那当然,他是我们公司重要的投资者……可是,这又怎么了?”
“我在跟枝理子交往的过程中,发现她可能是盐川的情人。当初介绍说是盐川的熟人,但我总觉得不对劲儿。我问过枝理子,她矢口否认。”
“原来如此。所以你就开始烦恼了?”
“不,不仅如此。前些天我已经把此事告诉您了,他托我做这样一件事……想办法证明盐川夫人跟浅野副教授曾在甲府附近温泉旅馆过夜。也就是说,她叫我捏造他俩有越轨行为的证据。”
“哦?”这一下连德山也盯着下村说不出话来。
“那天,我按照您的吩咐,答应了他的要求。”
德山沉默了五、六秒钟。“然后怎么样了?”
“然后我到熟识的旅馆去,要来了旅客登记簿表格,挨着写上了盐川信子。然后委托旅馆的人,无论谁来调查,都要证明他俩住过这家旅馆。”
“你把那张表格给他们了吗?”
“没有。我还拿着呢!……今天见到枝理子,她叫我把表格送到旅馆去。我说还没拿定主意,过后再送。”
“快拿出来,让我看看。”
“是。”下村顺从地从衣袋掏出一张纸来。
德山打开一看,确实并排写着“浅野忠夫”和“盐川信子”。
“这上面的‘盐川信子’是你写的吗?”
“是的。”下村越发过意不去。“专务,枝理子的事情到今天为止。我明明知道她是盐川的情人,还往他的圈套里钻,我真傻。她肯定是要以此为证据逼着盐川跟夫人分手,然后自己取而代之。她对我只不过是利用一下而已。”年轻人的语气因愤怒而颤抖。
但是,德山刚才在车中看到了他与她告别,他还握了她的手,还频频回头招手。他肯定口是心非,还很爱
着枝理子。
“我要在专务先生面前把它撕碎。”下村伸手去取表格。
“等等。”德山按住了下村的手。
“啊?”
“哦,现在还不必撕碎。哎,下村君。”德山浮起微笑。
“这张表格,就按成泽所说,把照片给她,好吗?”
“啊?”下村皱眉瞪眼。
“你在给她之前,先拍一张照片。”
“……”
“我有个想法,把它拍成照片保存起来。再把另一张交给成泽。”
“专务!”
“好啦好啦!社会上可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单纯。你就按我说的做吧!”
下村越发感到云山雾罩。
“有朝一日时机成熟,我会把原因告诉你的。之前你就照我说的做,好吧?”然后,他向未曾端杯的下村劝酒。“另外,那个叫浅野的现在怎么样了?”
“专务先生,出意外了,浅野自杀了。”
“啊?”这回是德山大吃一惊。“什么时候?”
“就在四天前。自缢身亡……我总觉得这张登记表与浅野之死有关,一直寝食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