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丈夫照例很晚才回家,信子说了上午来客的事。
“德山来过?”弘治似乎有些吃惊。
“他说路过附近,就想顺便见见你。”
“几点来的?”
“十一点半左右。”
十一点半左右……弘治歪歪脑袋。这么说,他应该清楚自己早就去银行上班了却故意此时到家里来,他到底安的什么心?如果有事要办,打个电话足够了。本来有些小事总是打电话解决的,因为双方都很忙。如果有大事,打电话约到公司见面也行。就算从附近路过,但明知自己不在家还要来,到底居心何在?
“东方旅游公司是个什么样的公司?”信子试探地问道。
“旅游公司就是旅游公司嘛!”丈夫没有正面回答,眉头皱起,瞅了妻子一眼。“怎么问起这个来?”丈夫板着脸,眼睛紧盯妻子。
“我想知道这家公司是干什么的。”她想知道那家公司与父亲出资的关联,丈夫似乎觉察了她的心思。本来他就直感敏锐。
“旅游公司嘛,按照常识也能判断出来。”只此一句话,说完就迅速回自己房间去了。
信子从刚才丈夫的表情中推测,父亲出资还是与这家旅游公司存在着某种关联。但是,丈夫开口便予以全面否定。
第二天晚上,弘治仍旧迟归。看到出迎的信子,难得地流露出高兴的样子。
“德山先生,”他开口便道出这个名字。“想邀请你和我,明天到O宾馆吃饭……怎么样?”
“是吗?”信子垂下眼帘。“我想拒绝。”
“为什么?”丈夫问道。“人家好意请我们,还是去吧!”
“如果去了,对你有好处吗?”
“我需要跟客户应酬,东方旅游对我们银行来说,是一个很有希望的客户。德山是事实上的总经理,虽然是以私交提出邀请,但与银行业务也有关系。”
“你也去吗?”
“我还有别的事情。”弘治立刻说道。“我另有先约,脱不开身。”
“我不想一个人去。”
“我已经跟对方说好了。”弘治以势压人。“你去见他,应酬一个小时。德山也是这个意思。”
“可是,”信子提出抗议。“这是你工作上的应酬,如果你也去我就可以陪着,叫我一个人去算怎么回事?”
“我说了,我另有先约。德山对此并不计较……怎么?你每天无所事事,这点儿应酬还要拒绝吗?”
信子被这话激怒。“我去!”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当然要去。”弘治的脸色由高兴变为生气。“你觉得我最好是不去,对吧?你总是不愿意跟我一起外出。”丈夫说着,长吐一口青烟。
德山岩雄六点钟离开事务所。他今天换了一身西服,发型也作了一番修整。昨天见到盐川弘治,说起顺路家访和初次见到夫人的事,希望今后发展家庭交往,想在O宾馆设宴招待。
盐川弘治郑重道谢,并说自己另有先约无法脱身,叫妻子单独赴约。“她平时不太出入那种场所,有这样的机会一定会很高兴的。”弘治说道。
德山当然希望如此,昨天只在门厅再见一面,就觉得信子比那次列车中偶遇时更加妩媚动人。
O宾馆新近建成,豪华排场引人瞩目,德山对能在这种场所会见那位夫人感到志得意满。而且,女人总是乐于出入豪华场所,连自己都可以因此显得雍容华贵。在服务生的引导下,德山走向西餐厅的预约席。
盐川信子还没到,德山便高雅大方地坐在服务生调整好的座椅上。他眼巴巴地望着入口处,等了二十分钟左右,每当楼门打开,他都会瞟上一眼。餐桌上摆好了两人用的餐叉和餐刀,当然,其他餐桌的客人正在用餐,只有德山独自闲坐。
这时楼门打开,进来一位女子。德山一看,立刻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此人与列车中家访时看到的盐川夫人形象完全不同,虽然未着盛装,但也打扮得与此种场合颇为协调。她身穿和服,不拘高级奢华,姿容却在豪华的西餐厅中独显清雅娴静。
德山起身离开椅子走近信子。“欢迎光临!”他笑容可掬地问候道。“恭候大驾光临。”
“我迟到了。”信子点头示意。“昨天承蒙顺路来访。今天不巧丈夫有事,我一个人来赴约。”
“欢迎。”德山赶忙将她让到桌旁,服务生服侍她坐在正对面。越过餐桌上的兰花,她的脸庞在德山眼中光彩照人。他没想到盐川的夫人竟会如此美丽。其实在列车中搭话时,心中只是稍稍闪过希望结伴旅游的念头。昨天见面时,也没想到她会变成眼前这般典雅清丽。餐厅中既有外国女子也有日本女子,可环视一周,竟然无人可比。德山越发志满意得。
“先生没能同来,我真遗憾。”他端起服务生送来的葡萄酒杯。“我恳请夫妇二位同来,可先生也是诸事缠身呐!不过,夫人光临我也深感荣幸。”
“谢谢。”信子微微颔首。“我先生承蒙您多方关照,这次却不能赴约,实在抱歉。”
“哪里哪里,希望先生和夫人今后常赐晤面机会。我与先生经常见面,但与夫人只是昨日初次见面。能在这里共进晚餐,实在是三生有幸。”德山拿起餐刀伸向盘中,心中想着,这女人不记得列车中的我了,从表面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如果她想起我在列车中的赖样子,决不会独自前来。就算现在才发现,也应该会流露在面部表情中。不过,在列车里这女人根本没太朝这边看。自己没话找话地搭讪,她也总是躲躲闪闪。她不会想到,那个无赖汉就是坐在眼前的自己——盐川弘治的合资方。
德山忘不了当时她皱起眉头的样子,那神情并未引起自己的不快,反倒挑起了男人的轻薄之心。现在盐川夫人用另一种神情静静地用餐,女人表情的变化让德山看得津津有味。多么优雅安详的神情,却也会有扭曲的另一面。观察女人表露激烈的感情变化,是最合自己口味的官能****好。
“我跟您先生也曾谈过此事,”德山和颜悦色、温文尔雅地说道。“怎么说呢,我们俩特别合拍。我正在策划一个项目,您先生对此颇有兴趣。我搞业务见过各种人物,恕我直言,您先生真可谓出类拔萃。”
德山在想象盐川夫妇之间发生了什么,总觉得他俩似乎感情不和。盐川弘治拒绝赴约,或许就是感情冷淡所致,派驻甲府的下村也曾报告过此事。不过,自己必须装出对此一概不知的样子。此时最应该做的,就是称赞弘治。
“我认识您先生后,好似得到贵人相助。在事业上,也多亏您先生鼎力相助。对了,这也是我必须向夫人道谢的事情。”
“……”
“既然有这么多的理由,我就必须请客。昨日天赐良机与夫人初次见面,归途中便想到在此宴请夫人,希望今后能像亲戚一样互相走动。”
“彼此彼此。”信子低声回应。但她最在意的,却是“投资”的事情。因为这与弘治从父亲那里贷巨款有极大关联。父母瞒着信子,不愿说出贷款数额。丈夫到底要向此人融资多少钱?信子决心问个究竟。
“我先生做什么工作,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信子说道。“德山先生的情况,我先生也不告诉我。我是个女人,业务上的事情当然不懂。如果今后还要继续交往,我就得了解工作方面的情况。”
“那是当然的。”德山立刻回应。“那是当然……您先生对工作上的事情秘而不宣,这正符合他的性格。我觉得这也很有意思。银行业务大都是机密内容,您先生不说,正是他严谨性格的表现。”
德山用餐巾一角擦擦嘴,口气谨慎起来。“不过嘛!正像夫人刚才所说,今后你当然要了解我们工作方面的情况。这样才能产生发自内心的亲近感嘛!”
“谢谢。”信子道谢。“所以,我想问问德山先生,我丈夫要向你贷多少款?”
“你真是单刀直入啊!”德山温和地笑了。这个女人对盐川弘治的事一概不管,而她所在意的,肯定是丈夫从娘家借钱的事。弘治对德山也不曾明说,但德山通过自己的情报网探明了此情。弘治对自己的妻子有所隐瞒。
他的秘密主义似乎也与夫妻不和有关,这倒挺有意思。特别是听甲府的下村报告过,这个女人被某所大学的老师追得到处乱跑。发展到这个地步,两人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想必是女人惧怕发展的结果,所以外出躲避。
德山一时犹豫不决。将弘治从长岗贷款的总额告诉这个女人?还是敷衍几句搪塞过去?还是不要和盘托出,刹那之间,他作出了决断。
“大体上,从您先生的银行得到了若干数额的融资。不过,可能你也知道,这很有限……”德山柔和地解释道。“这与我们希望的数额相差甚远。要是一般的银行家也就到此为止了,但盐川先生对我的项目颇感兴趣,所以还到别处筹措了贷款。”
信子知道这是从父亲那里得到的。“数额是多少?哦,我是说银行以外的融资。”
“暂时……现在是三千万左右。”
数额格外巨大,而且听那口气还没有封顶。父亲从哪儿筹措这么多钱呢?娘家账上的资金不可能有那么多。父亲是不是将宾馆的不动产作为担保从当地银行贷的款?可是,那些不动产已为周转资金作了抵押,母亲早就告诉过自己。所以,下一笔融资只能是转让西海岸的那片土地,父母不会提及此事。父亲为什么要冒这么的大风险答应弘治的要求?当然以前也曾想到过,这是希望女儿女婿重归于好,可也没有必要动用如此巨款啊!
德山仔细地观察着信子的表情,发现她突然脸色发暗。这个女人对弘治的事情一无所知,但得知融资数额后却大惊失色,脸上流露出极度不安,这就更有意思了,德山心中想道。说不定,这个女人会求丈夫中止贷款行动。然而,弘治属于财阀二代,这些人都是有勇无谋的主儿,他一心只想我行我素,在社会上一鸣惊人,根本不会虚心听取老婆的劝告,所以夫妻关系才越来越冷。
德山心思大动,他与各种女人有过交往,但大都是艺伎、吧女等陪客行业中人,却从未经历过盐川妻子这样的良家少妇。他没有停下手中的刀叉。
“我希望今后也能常来常往。”德山自己的话语证明了心中妄念。“夫人几乎每天在家,对吧?”
“是的。”信子微微点头。
“哦,我是想说,不只是夫人,日本的家庭妇女都太封闭了。这种封闭习惯,造成与丈夫交际圈的隔离……不管怎么说,社会上还是有受女性欢迎的场所。如果方便,我想请夫人和先生同往。”
与先生同往不过是顾忌场合与面子,德山的真正目标是信子一个人。而且并非没有可能,这次宴请就是信子一个人来的,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德山已经开始考虑带她去哪儿了。
他以前交往过的女人,只要给钱就跟着走,那太没劲。此时,他蠢蠢欲动,即使劳心费力也要勾引良家妇女,特别是像信子这样的女人。这念头在德山的心中擦出了青春的火花,从陪客女身上绝对找不到这种感受。
盐川信子对此并未强硬拒绝,德山感到有门儿,条件具备,因为这个女人对老公心怀不满。而且,她对娘家的融资忧心忡忡。从她丈夫的秉性推测,她心中的伤痛一定不轻。德山认为这种状态也是迫使她靠近自己的条件之一,只须向她承诺建议弘治尽量不作个人融资即可,就说要努力做到这一点。其实,努力不一定非得与将来的结果一致。
德山想到这里,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矛盾,这个与妻子离心离德的弘治,现在居然要从老丈人家贷巨款。如果说这是由于弘治极其冷漠的性格所致倒也没错,但按照一般逻辑推断却显得怪诞离奇。盐川弘治一定心怀诡计,德山凭直感断定其中有诈。是何诡计尚不得而知,今后见到弘治再慢慢试探。弄清实情,再对这位夫人相机行事。
德山愉快地结束了这顿晚餐。他想,若有机会近期要再次邀请这位夫人。德山对盐川弘治毫无道义可言,因为盐川弘治无视自己的存在直接向是土庆次郎靠近。他到底还是个“阔少”,作梦也想不到宫川常务已将内情通报给了自己。鸿治显然想将别人当作跳板,自己飞黄腾达。对这种男人,没有必要讲人情义气。他一边暗动脑筋,一边偷看眼前坐着的盐川的妻子。
晚餐结束。这是第一次宴请,作为绅士有必要将客人送上轿车。
“多谢款待。”信子叠好餐巾放在桌上,恭敬地道了谢。
“哪里哪里。多么愉快的晚餐!”德山微笑道。“都是我耽误了您的时间,实在抱歉。”
“百忙之中,多谢邀请。”
“请代我问候您的先生。”
两人起身离席。走出餐厅,来到长长的走廊。墙壁、天花板、窗户,都充满了匠心独运的现代氛围。德山领先走在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