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夜晚,盐川弘治去了“白色栅栏之家”。一如往常不打招呼就推门进去,门厅里一双鞋都没有。
听到响动,里屋传出女人的声音。
“谁呀?”
“是我!”
弘治没有回答,穿过走廊。房子不大,转眼来到尽头的房门前。
“我进去了。”
“请吧!”枝理子对着三面镜,双手举起正在梳头,已经换上了睡袍。
“这么早就睡?”弘治眼睛贼溜溜的看着,一屁股坐进屋角壶状的新型椅子里。
“是呀!我无事可做嘛!”枝理子摇头晃脑地梳头,弘治望了一会儿她的动作。“你又不来,只剩我一个人。除了早睡,还能干什么?”隐约听到梳子摩擦头发的响声。
“我找你有事。”
女人没有回应,继续专心致志地对镜梳头。
“我说,前些天那位大学老师的事情,你再帮我打听一下……”
“我不!”突然一声尖叫。“你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利用我。我可不是侦探。”
“……”
“我早就知道你不把我当回事儿了。”
“没有的事儿。”
“不,装蒜也没用……你不在的这几天,我仔细想好了。”
“什么意思?”
“分手呗!”
“分手?”弘治瞠目结舌,望着女人的侧脸。
“是的……我跟你交往也四年了,你也该腻歪我了。”女人并不看他。“我早就把你看透了,所以现在要有个了断。我最讨厌男人先对我说分手,那太悲惨了……我看透了你,所以跟你好合好散,这样你也会高兴的吧?”
“那是你自己胡猜,我……”弘治想要解释。
“狡辩也没用,你住嘴,听我说……你得赔我赡养费。”
“你找到合适男人了?”
“我要是找到合适的男人,还跟你要赡养费干什么?你得给我独身女人过日子的生活费。”
“你要多少?”弘治用干哑的嗓音问道。
“一千万日元。”
“好大的胃口!”
“现在银座有一家合适的酒吧要转让,加上权利金合计五百万日元。不算贵,我要买。此外还有装修费、雇工费和家具费用,也得五百万日元。”
枝理子整理完头发离开镜前,拍打拍打身上随即坐在弘治对面。睡袍的下摆轻轻飘起,又展开落在椅子上。表情已经不是往常的枝理子,透出女人做出重大抉择的气概。弘治像是看陌生人似地望着情人。
“你真的想好了吗?”
“是啊,早想好了。”枝理子瞪大双眼居高临下,丝毫没有恃宠撒娇的迹象。“怎么?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这只能当作开玩笑嘛!”
“你别不当回事儿!”女人正颜厉色地说道。“这也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
“那不合适。”
“为什么?”
“数额过大。你应该查查我的腰包再说。”
“一千万日元对你来说,简直算不了什么。”
“你想叫我渎职,挪用银行的钱款?”
“别吓唬我。你是能够办到的。”
“很不幸,我只是一个职员而已。就算是当董事的,大不了也就是个相互银行的董事,工资也就跟其他公司的科长不相上下。”
“你别把我当傻瓜。我是看你有这个本事才下定决心的……我已经向银座的酒吧交过定金了。”
“你有不少钱嘛!”
“定金用不了多少钱,我把你给我的零花钱攒起来了……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是想要无拘无束地干自己的事儿,今后一直干下去。”
“了不起嘛!”
“什么时候给钱?再过一个月定金就到期了。”
“看来已经到了摊牌的时刻。”弘治冷笑着说道。“一旦开始金钱争夺,感情也就到头了。”
“是呀!赡养费嘛!”女人纤细的手指间夹着香烟,深邃绿色的翡翠戒指在指间盈盈闪亮。这也是弘治给她买的,当时花了七十万日元呢!
“我看透了你的心,才跟你谈事儿的。我最讨厌男人先提出分手,搞得我提心吊胆……那当然,我也不是没得到你的关照,从大阪搬到东京也是多亏有你帮忙。可是,我也为此付出了青春的代价。”
“你是说为了我吗?当时你不也只有依靠我吗?你说你付出了青春的代价,这可跟我毫无关联,是你自己舍弃的。我没必要听你埋怨,我也作出过很大的牺牲。”
“你是说钱吗?”
“不只是钱!”
“啊、”女人点点头。“你是说你夫人?你是说为了我你跟你夫人感情不和、对吧?”女人开始发出冷笑。“可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也打算跟你一辈子,以前我死心塌地地跟你,也是你的责任。我哪里做得不好?……我不愿意哀求你别跟我分手,也不愿意听别人风言风语。我一旦发现对方心中没有我,自己先撤。”
“我再确认一下,是不是有人在你背后唆使。”
“真是小人度君子。你利用我在夫人和浅野之间搞鬼把戏,真是个阴谋家。不过,你放心。不,或许分手对你我双方都好。我背后没有阴谋家,所以才向你要求自立的全部本金。”
女人毫不退缩,但眼角含着泪水。盐川弘治察觉到枝理子眼中的泪水,是因为悔恨至极呢?还是因为诀别的悲伤?弘治望着枝理子愤然提出赡养费的表情想,这个女人多少有些生猛,但心地还是纯情一片。长期的交往即可证明这一点,从大阪移居东京也是为此,而且现在又眼泪汪汪。这个女人说自己心中已经没有她了,实际上他确实对她失去了兴趣,但并非因为另有新欢。
可以说,这是枝理子的恃宠放纵,因为他对弘治还很依恋。女人与男人分手,或是在得知完全被抛弃,或是在她另有心仪。而眼下的枝理子两者都不是,恐怕还是心中暗存担忧,突然爆发而索要赡养费。
“一千万日元太多了!”他嘴角浮现出微笑。
“不多!”
“太多!”
“绝对不多!”
“我认为太多。我最近资金不足,从今年年底到明年更是捉襟见肘。也就是说,如果我给了你一千万日元,实际的代价却要高得多。”
“吝啬鬼!”枝理子噘起嘴来。“你能办得到的。”
“办不到!我顶多不过是个相互银行的董事。”
“但是,你可以想办法。我拿不到一千万日元就不走。”
弘治抿嘴一笑。“那赡养费一分不给。”
“……”
“如果不给你赡养费,我也赚了,你也可以永远住在这里。”
枝理子表情僵硬地望着弘治。他从女人的表情中看出难以掩饰的喜悦。弘治心想,现在不能放走这个女人,还得再多利用利用,至少在信子以此为由提出离婚之前,必须将她留在手边。从长岗的丈人家贷款之后,可以不必返还,本来计划中就是要白吃白拿的。为了实现这个计划,枝理子必须在她的掌控之中。
“你真无赖!”枝理子瞪着弘治。
“没有什么无赖不无赖。说到底,你还不能离开我。”
“你太自命不凡了!”
“我在说明事实……你说你向银座酒吧交了定金,这肯定是撒谎。”
“你真坏!”
“如果是真的,你拿来收据给我看。”
“我没有那玩艺儿。”枝理子已经撑不住了,这在她的表情中暴露无遗。
“这种一戳就穿的小把戏,对我不起作用。”
“……”
“一千万日元,你真是漫天要价!”
“哎哟,难道我不值那么多吗?”枝理子脸上渐渐显出笑意,虽然略带羞涩,但却按捺不住。一直怒视着弘治的双眼,也恢复了原有的媚态。
“就连你自己,也不会估价太高吧?”
“啊?你太小看我了!”
“我没小看你。不过,真到我解放你的时候,会得到超额报答。”
“谁知道能不能靠得住呢?吝啬鬼!”
“说真心话,你不想离开我,对吗?”弘治向坐在正对面的她伸出手去。
枝理子将自己的手藏在桌下,这是最后的抵抗。“不行!你别想拉拢我。”她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我。
“好了,别这样说了,咱们和好吧!”结果,他握住了枝理子的手。他作出热烈握手的样子,却暗中使劲向身边拉。枝理子上身前倾,被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在桌边踉跄着倒向弘治。弘治将枝理子放在自己的膝头。她轻舒玉臂挽住男人的脖颈,斜身倒下,压得椅子吱呀作响。弘治抱住她,吻着她的嘴唇。女人吊在他的脖颈上,将自己的脸凑过去。
“你真滑头!”她挪开嘴唇说道。
“哪里滑头啦?这是理所当然的嘛!。”
“不,你滑头!轻而易举地就让我就范。”
“理所当然的嘛!我爱你呀!”
“你根本就不爱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以为你知道,其实你有眼无珠。你还要离开我吗?”弘治用力搂紧女人纤细的躯体。女人在他的臂腕中挣扎般地扭曲了脸,弘治立刻知道自己的计策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