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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家 第1天 上午10点0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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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

我以前从来没有打算成为全职丈夫、居家丈夫、全职爸爸,随你怎么叫都行——没有什么现成的字眼适合它。但是,这就是我在过去六个月中所干的事情。此刻,我正在圣何塞城里的克雷特巴雷尔商店里挑选一些备用的玻璃杯,我还发现店里出售的餐具垫品种也不错。我们需要添置一些餐具垫;朱丽亚一年前购买的椭圆形编织垫子已经破旧不堪,网眼里塞满了儿童食品的碎末。麻烦的事情在于,它们是编织的,你无法清洗。所以,我在陈列架前停下脚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餐具垫。我觉得那些淡蓝色的挺不错,配我要的蓝色餐巾正合适。后来,一些黄色的餐具垫吸引了我的目光。它们看上去鲜艳夺目,所以我也买了一些。货架上不够六个,我觉得最好买六个,所以我请售贷小姐到后面看看是否还有存货。她转身离开之后,我把那种餐具垫摆在桌子上,放上一个白色盘子,然后在它旁边配上一张黄色餐巾。这套搭配看上去赏心悦目,我心里开始觉得,或许我应该买八个,而不是六个。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朱丽亚。

“嗨,亲爱的。”

“嗨,朱丽亚。怎么样?”我问她。

我可以听到她周围的机器正在运行,一种稳定的喀嚓声,可能是电子显微镜的真空泵发出的声音。她的实验室里有几台扫描电子显微镜。

她问:“你在干什么呀?”

“正在买餐具垫。”

“哪里?”

“克雷特巴雷尔。”

她咯咯直笑:“你是那里惟一的男人吧?”

“不会吧……”

“嗯,那还不错,”她说。我听得出来,朱丽亚对这样的对话全无兴趣。她想说别的什么事情,“听我说,我想告诉你、杰克真的不好意思开口,我今天又要很晚才能回家。”

“嗯,嗯……”

那位售货小姐回来了,手里拿着几个黄色餐具垫。

我手里抓着话筒,示意她过来。我伸出三个手指,她放下下三个餐具垫。

我问朱丽亚:“一切都好吧?”

“嗯,还是像往常一样。我们要通过卫星向亚洲和欧洲的风险投资者传输演示,我们这端的卫星连接出了一点毛病,因为他们运来的图像传送车——哦,这些东西你不想听……总之,我们将要耽搁两个小时,亲爱的。或许更久点。我最早也要到8点才能回家。你能不能让接让孩子们吃饭,然后照顾他们睡觉?”

“没问题。”我回答说。

事实上不是没有问题。我已经习惯了。最近,朱丽亚一直都在长时间加班。大多数晚上她回家时,孩子们已经进入了梦乡。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她供职的公司——正在努力筹集更多风险投资,其总金额高达2,000万美金,这给雇员们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其中一个特殊原因是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正在研发一种被公司称为“分子制造”的技术——不过,大多数人管它叫纳米技术。但是,风险投资者们如今并不青睐纳米技术。在过去10年里,据称即将面世、但是后来始终停留在实验阶段的产品已经让许多风险投资者大呼上当。那些风险投资者认为,纳米技术是一种空口诺青,不会形成产品。

没有必要给朱丽亚讲这些;她自己曾在两家风险投资公司供职。她当初学的是儿童心理学,结果却干上专业性“技术孵化”工作,帮助初创的技术公司步入正轨。(她曾开玩笑说,她干的任然是儿童心理工作。)后来,她停止为公司提供咨询服务,转而在其中一家担任了全职工作。她现在的头衔是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副总裁。

朱丽亚认为,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已经取得了几项突破,在这个领域中处于遥遥领先的地位。她认为他们的公司过不了几天就会搞出商业产品的原型。但是,我对她的看法持半信半疑的态度。

“听我说,杰克,我想告诉你,”她的话音中带着内疚,“埃里克会不开心的。”

“为什么?”

“怎么说呢……我向他许过愿,和他一起去看比赛。”

“朱丽亚,你怎么会这样呢?我们谈过关于作出类似许诺的问题。你根本不可能去看那场比赛。3点钟弄始。你干吗告诉他你可以去呢?”

“我本来以为可以想办法去的。”

我叹了一口气。我告诉自己,她这样做是表示关心。“好吧。别着急,宝贝,我会处理的。”

“谢谢。哦,杰克。还在选餐具垫?什么款式的都行,不过别买黄色的,好吧?”

她说完便挂了电话。

晚餐我准备了意大式面条,因为家里人一直都喜欢它。到了8点钟,两个小的孩子已经入睡,尼科尔还在做家庭作业。她12岁,10点之前必须上床——当然她不愿意她的任何一位朋友知道这一点。

最小的孩子阿曼达刚满9个月,她开始学着到处爬,可以抓着东西站立起来。埃里克8岁,他是个足球小子,除了打扮成骑士模样,挥舞塑料剑追着他姐蛆满屋跑的时间之外,整天都想踢球。

尼科尔正处于青春羞涩期,埃里克最喜欢干的事情是抓着她的乳罩在家里跑,口里高叫:“尼基戴乳罩罩!尼基戴乳罩罩!”尼科尔保持矜持,不愿去追赶,嘴里恨恨地说“爸爸,他又来了!爸爸!”遇到这种情况,我只得追赶埃里克告诉他不要乱动姐姐的东西,过就是我生活的内容。被电子媒体公司解雇之后,我最初还觉得为小孩解决纠纷是有趣的事情,而且,它看来与我原来干的工作差别不大。

我在电子媒体公司担任程序设计部门的主管,手下是一帮才华横溢的年轻程序编制员。我在40岁就太老了,自己已经不能编写编写程序的工作了——那是年轻人干的事情。所以,我管理那个团队,那是一份全职工作。与硅谷的大多数程序编制员类似,我的团队似乎处于没完没了的危机之中:保时捷车被撞毁,夫妻之间行为不忠,找情人出了问题,父母之间的激烈争吵,服用毒品产生反应,所有这一切被强加在硬逼着干的工作时间表之上——通宵达旦的马拉松式工作依靠健怡可乐和太阳牌炸薯片来提供能量。

但是,那份在前沿领域中的工作十分有趣,我们编写的东西被称为分布式并行处理程序或基于智能体的程序。那种程序在计算机里面创造出虚拟的智能体,然后让它们产生互动,以便解决现实世界的问题,从而模拟了生物学过程。这说起来不可思议,但是却很奏效。例如,我们编制的一种程序模拟蚂蚁的觅食行为——蚂蚁寻找到达禽物的最短路径的方式——以便在电话网络中找出最佳通道。其他程序模拟了白蚁、成群飞翔的蜜蜂和潜伏追捕猎物的狮子。

那时的工作很有趣,假如我当初愿意承担更多的职责,我可能仍然在那家公司供职。在公司工作的最后几个月里,我受命负责安全工作,取代了一名已在那个职位上干了两年的外聘技术顾问。他没能保护好公司的源码,直到使用了该源码的一种程序在台湾市场上销售时才知道被盗的情况。实际上,那是我分管部门的源码——用于分布式并行处理程序的软件。那就是被盗的源码。

我们知道它是同样的源码,因为没有谁动过那个叫做复活节彩蛋的程序。程序编制员们一直将复活节彩蛋插入他们的编码之中,那些小东西没有什么实际作用,放在那里只是为了好玩。那家台湾公司原封不动地照抄,使用了我们的源码。结果,一按Alt-Shift-M-9键就会开启一个窗口,显示我们公司的一名程序编制员的婚姻状况。这是明显的偷盗行为。

当然,我们提出了起诉,但是我们公司的老板唐·格罗斯希望确保将来不会出现类似的问题。于是,他任命我负责安全工作。我对源码被盗的事情非常生气,所以顺理成章地接受了那份工作。那只是兼职,我仍然管理我的部门。我上任之后的第一项任务是监管计算机使用情况。那是心照不宣的做法,这些年来,80%的公司都监视工作人员使用计算机终端的情况。他们有的采用电视摄像,有的记录键盘使用情况,有的浏览电子邮件中的某些关键词语……可供使用的现成程序非常多。

唐·格罗斯是一个厉害的家伙,一名从来没有失去军人风格的前海军陆战队士兵。我向他汇报新装系统的情况,他问:“但是,你不会监枧我的计算机,对吧?”我回答说,当然不会。实际上,我已经设计好程序,以便监视公司里每一台电脑——他的那台也不例外。两周之后,我通过该程序发现,唐与公司财务部的一名姑娘有婚约外情,并且授权她使用公司的轿车。我去了他的办公室报告说,根据对财务部的珍妮实施的电笑邮件监控,看来一个身份不明的人与她好上了,她可能得到了她不应有的公司福利。我告诉他,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如果他们继续使用电子邮件,我很快就会查一个水落石出。

我知道唐会明白我的暗示,他的确也有所收敛。但是,他后来从家里发送了暴露出蛛丝马迹的电子邮件,他完全没有想到所有的信息都会通过公司的服务器,然后被我照单全收。我就是通过那些电子邮件了解到,他正在将软件“减价出售”给外国销售商,将数额巨大的“咨询费”汇入了在开曼群岛开设的一个户头上。那种做法显然是不合法的,我不能视而不见。我向自已的律师加里马德尔请教,他建议我辞职。

“辞职?”我问。

“对,辞职。”

“什么理由?”

“谁会在乎理由?别的公司开出了更好的条件,健康问题,或者家庭问题,家里出了麻烦,赶快离开那里。辞职。”

“别急,”我说“你认为是他在犯法,而我却应该辞职?这就是你的建议吗?”

“不是,”加里解释说,“作为你的律师,我的建议是,如果你了解任何非法行为,你就有责任举报。但是,作为你的朋友,我的建议是,闭上你的嘴巴,赶快离开那里。”

“看来有点像懦夫的行为。我觉得应该告诉公司的出资人。”

加里叹了一口气。他抓住我的肩膀:“杰克,”他说,“那些投资人可以自己去查。你他妈的从那里躲开。”

我觉得那样做不对。我当初听说自己的源码被盗时,心里觉得十分气愤。现在,我倒很想知道它是否真的被盗了。或许,它是被卖掉的。我们是一家私人控股公司,我将情况告诉了一位董事会成员。

我没有料到他也染指其中。我第二天就被炒了鱿鱼,理由是严重失职和行为不轨。他们提出要告我,我被迫签署了一大堆保密协议,以便获得解雇金。我的律师代我处理相关文件,他每见到一份新文件都会叹一口气。

事情了结之后,我和律师走出房门,见到了暖洋洋的阳光。我如释重负地说:“唉,至少算是结束了。”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你为什么这样说?”他问。

因为事情并没有结束。不知道怎么的,我成了一个被打上标记的人。我的条件非常优秀,而且我曾经在一个热门领域中工作过。但是,当我去求职时,我看得出来他们对我不感兴趣。更糟糕的是,他们面对我时显得尴尬。硅谷覆盖着一个面积宽阔的区域,然而它是一个小世界。消息传播很快。

后来我在面试中见到了一位曾经打过交道的招工人员,他的名字叫特德·兰多。前一年,我曾经在青少年棒球联赛中指导过他的孩子。

面试会结束之后,我问他:“你听说过我的什么情况没有?”

他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听说过。”

我说:“特德,我在10天里见了10位招工人员。告诉我吧,”

“没有什么可说的。”

“特德。”

他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文件,两眼看着那些纸页,而不是我,他叹了一口气。“杰·克福尔曼。制造麻烦的人,难以合作、好斗、鲁莽。没团队精神。”他犹豫片刻,然后说:“据说你参与了某种交易。他们没有明说,某种秘密变易。你在受益的一方。”

“我在受益的一方?”我惊讶地问。

我觉得怒火中烧,开始进一步解释,后来却意识到当时的行为很可能显得鲁莽,好斗。于是,我闭上嘴巴,向他表示谢意。

在我离开时他告诉我:“杰克让自己轻松一下吧。等一段时刚再说。硅谷里的事情变化很快。你的个人简历不错,你的能力结构非常优秀。等到……”他耸了耸肩膀。

“两个月?”

“依我看4个月。可能5个月。”

不知何故,我觉得他是对的。从那以后,我不再急着去找工作。我开始听到传言说,电子媒体公司将要破产,可能会面临起诉。我已经闻到了将要出现的起诉的气味,但是除了等待之外别无他法。

早上不上班那种怪异的感觉慢慢消退。朱丽亚每天工作很长时间,孩子们对我有许多要求。如果我在家里,他们都会找我,不去找女佣玛丽亚。我开始送他们上学,接他们回家,送他们去看病,矫正牙齿,去参加足球训练。我最初做的晚饭非常糟糕,但是后来有了进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此时我正在克雷特巴雷尔商店里选购餐具垫和餐桌用品。我对这样的生活已习以为常。

朱丽亚在9点30分左右回家。我正在观看电视上转播的巨人队的比赛,没有注意到她。她走了进来,亲吻我的后颈。她问:“他们都睡了吗?”

“尼科尔还没有。她在做家庭作业”

“嘿,这么晚了,她还不睡觉?”

“不晚,亲爱的。”我说,“我们说好的。她今年长大了,可以10点钟睡觉,记得吗?”

朱丽亚耸了耸肩膀,似乎她已经忘记了。或许,她真的忘记了。我们两人之间经历了某种角色转换;她过去对孩子的事情知道得更多一些,但是,现在轮到我了。有时候,朱丽亚对此感到有些不悦,这样的经历在她看来是一种权力的丧失。

“小女儿的情况怎样?”

“她的感冒好了一些。只是觉得鼻塞。饭量也增加了。”

我和朱丽亚一起走进孩子们的卧室。她走进婴儿房,俯身朝着儿童床,深情地吻了吻熟睡之中的孩子。我看着她,觉得母亲身上有一种父亲绝对无法相比的关爱。朱丽亚与孩子们之间存在着某种我无法拥有的联系。或许,那至少是一种迥然不同的联系。她听了听婴儿发出的轻微呼吸声,然后说:“对,她好些了。”

接着她进了埃里克的卧室,将便携式“游戏小子”游戏机从床罩上拿开,冲着我皱了一下眉头。我耸了耸肩膀,心里闪过丝不快;我知道,埃里克在该睡觉的时候玩“游戏小子”,但是,我当时正忙着照顾小女儿上床,没有去管他。我本来以为,朱丽亚应该对此表示理解。

最后,她走进尼科尔的卧室。尼科尔正摆弄着笔记本电脑,看见她母亲进来时啪的一声合上盖板。

“嗨,妈妈。”

“你这么晚了还没有睡觉。”

“不晚,妈妈……”

“你应该做家庭作业”

“我已经做完了。”

“那么,为什么没有睡觉?”

“因为……”

“我不愿看到你整夜在电脑上和朋友聊天。”

“妈妈……”她的声音中带着痛苦。

“你在学校里每天和他们见面,应该谈够了。”

“妈妈……”

“别望着你父亲。我们知道,他总是惯着你。现在是我在和你说话。”

她一声叹息:“我知道了,妈妈。”

这样的对峙在厄科尔与她母亲之问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我想,这在她这样的年龄段中是正常的,但是,我觉得我应该表示自己的意见。朱丽亚已经疲惫了;她疲惫时会变得态度严厉,颐指气使。我伸出手,拍着她的肩膀说:“对每个人来说都很晚了。喝一杯茶吧?”

“杰克别搅和。”

“我没有,我只是——”

“不,你在搅和。我在和尼科尔说话,你却插了进来,你总是这样。”

“亲爱的,我们一起说好的,她可以在10点睡觉,我不明白这是在——”

“但是,她如果做完家庭作业,就应该睡觉。”

“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不愿让她没日没夜地玩电脑。”

“她没有,朱丽亚。”

过时,尼科尔泪流满面,哭喊着猛地站了起来。“你老是指责我!我恨你!”她冲进浴室,砰的一声关上门。那一声巨响吵醒了小女儿,她开始大哭起来。

朱丽亚转过头来对我说:“请你让我自己来处理,杰克。”

我回答说“你是对的。对不起。你是对的。”

实际上,那并不是我的心里话。我越来越觉得,这房子是我的,孩子们也是我的。在我把一切安顿妥当之后——按照我喜欢的方式,按照一个家里应有的方式安顿妥当之后——她在很晚的时候闯入了我的房子。而且,她这是在小题大做。

我觉得她一点道理也没有。我觉得她是错的。

我注意到,类似的情况在过去几周里越来越频繁了。最初,我以为朱丽亚会因为她常常不在家里而感到内疚。接着,我觉得她是在重新树立她的权威,试图重新夺回已经被我握在手里的家庭控制权。后来我以为那要么是因为她太累,要么是因为她的工作压力太大了。

但是,我最近感觉到,我是在为她的行为寻找借口。我开始意识到朱丽亚身上发生的变化。她变得冷漠,而且不知何故情绪变得更焦虑,态度变得更粗暴了。

小女儿号啕大哭起来。我把她从儿童床里抱起来,一只手搂着她哄着,一只手摸了摸尿布,看一看它是否湿了。它是湿的。我把她仰放在梳妆台上,她又大哭起来,我摇了摇她最喜欢的响尾蛇玩具放在她的手里。她安静下来,两腿乖乖地伸开,让我给地换尿布。

“我来换。”朱丽亚说着,走了进来。

“没事儿。”

“我把她吵醒的,该找来换。”

“亲爱的,真的没事儿。”

朱丽亚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吻着我的后颈。“对不起,我太蠢了。我真的很累。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让我来给孩子换尿布吧,我很久没有照料她了。”

“没事儿。”我说着挪了一步,她靠近孩子“嘁小乖乖。”她说着抚弄孩子的下巴。“我的小宝贝过得怎么样?”她的这番举动使孩子手里的塑料响尾蛇落了下来,孩子开始哭起来,在梳妆台上扭功。朱丽亚没有注意到孩子大哭的原因是塑料响尾蛇掉了;她嘴里发出安慰的声音,试图给孩子换上新尿布;但是,孩子身体不停地扭动,两条小腿不停地乱蹬,便她难以摆弄。“阿曼达,别这样!”

我说:“她现在就是这样,”

此话一点不假阿曼达正处笑主动抗拒更换尿布的阶段。而且,她的两腿可能拼命地乱蹬。

“怎么说呢,她该停下来了。停下!”

孩子越哭声音越太,她试图转过身去。有一条粘胶带脱落了,尿布滑落下来。阿曼达正滚向梳妆台的边缘。朱丽亚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背部。阿曼达乱蹬的小腿并没有停下。

“去你妈的,我叫你别动!”朱丽亚大吼一声,打了一下孩子的腿。孩子哭得更厉害了,两腿也蹬得更厉害了。“阿曼达!停下!停下!”她又打了孩子一下。“停下!停下!”

我在那一瞬间没有任何反应。我被她的行为给惊呆了。我不知所措。孩子的两条小腿红亮亮的。朱丽亚还在打她。

“亲爱的……”我说着俯身护住她,“别——”

朱丽亚勃然大怒:“你他妈的干吗总是管我的事?”她大声叫道,用力敲打着梳妆台,“你他妈的有什么毛病?”她说完,跺着脚离开了房间。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伸手把孩子抱起来:阿曼达不昕安慰,号啕大哭起采,既感到痛苦又感到困惑。我心里想,我得给她一瓶喝的,才能哄她去睡觉。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部,她慢慢地安静下来。接着,我给她换上尿布,抱着她走进厨房去热牛奶。

厨房里的灯光不强,只有餐台上亮着日光灯。

朱丽业坐在餐桌旁边,手里抓着一瓶啤酒喝着,两眼目光迟钝。“你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工作?”她问。

“我正在找。”

“真的?我觉得你根本就没有试。你最后一次见招工人员是什么时候?”

“上周。”我回答说。

她哼了一声:“我希望你抓紧时间找到一份工作,”她说,“因为目前这样的情况都快要把我给逼疯。”

我强咽怒火:“我知道。每个人找工作都难。”我解释说。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不愿意再吵下去。但是我偷偷地从侧面看着她。

36岁的朱丽亚依然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身材娇小,长着黑色眼睛和黑色头发,鼻子朝上翘,而且还有被人称为热情奔放或生动活泼的性格。与许多技术管理人员不同,她既迷人又大方。她善于与人交往,具有很强的幽默感。多年之前,当我们刚刚有了第一个孩子尼科尔时,她回家后常常给我讲许多关于她的那些风险投资伙伴的可笑怪癖。我们那时候就坐在这张餐桌旁边,直笑得我觉得喘不过气来,而小乖乖尼科尔会拉着她的手臂问:“干吗这么开心,妈妈?干吗这么开心,妈妈?”因为她想知道笑话的滑稽之处。当然,我们那时是无法向她解释清楚的,不过,朱丽亚似乎每次总是要给尼科尔讲一个“简单易懂的”新笑话,让她也可以与我们一起分享欢笑。朱丽亚真的具有观察生活中可笑之处的才能。她那时以善于泰然处世而闻名;她几乎从来就不会发脾气。

当然,现在她已经火冒三丈,甚至不愿意看我了。她坐在圆形餐桌的光线阴暗处,跷着二郎腿,不耐烦地晃动着,目光直愣愣的。我看着她,觉得她的样子有些变了。当然,她最近体重有所减轻,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工作压力大。她的脸庞上原有的某种温柔的东西已经不复存在;她的颧骨更加突出,下巴显得更尖了。这更使她显得神色严厉,但是在一定意义上也更有魅力了。

她的衣着也有了变化。朱丽亚今天穿着深色裙子,白色上衣,一副标准的职业女性打扮。但是,这条裙子的颜色比通常的更明快。我注意到她那条正在晃动的腿:她穿着一双露出后跟的高跟鞋,她曾经管它叫性感鞋。她平常从来不穿那样的鞋子去上班的。

就是在这一瞬间,我发觉她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她的举止、她的外貌、她的情绪、她的一切。我顿时如梦方醒:我的妻子有了外遇。

炉子上烧的水开始冒气,我取出了奶瓶,放在小臂上试了试温度。它太烫了,我得等一会儿,让它冷却下来。孩子开始哭泣,我把她放在肩上,一边轻轻抖动,一边在厨房里走动。

朱丽亚一直没有看我。她只是晃动着那条腿,目光直愣愣的。

我在什么地方读到过,这是一种综合征:丈夫失去了工作,他的男人魅力减退,他的妻子不再尊敬他,开始在外晃荡。我是在《魅力》、《红色手册》或者扔在家里的某一本类似的杂志上读到的;我是在等待洗衣机完成工作程序,或者等待微波炉给汉堡解冻时浏览那本杂志的。

但是,我现在心里诵起种种困惑不解的感觉。这是真的吗?我是否太累了,无中生有地胡思乱想?她穿紧身裙,穿不同的鞋子,这究竟又有什么关系呢?时尚在变。人们在不同的日子里都有不同的感觉。仅仅因为她有时发火,这就意味着她有了外遇?当然不该这样。或许,这只是因为我觉得自愧弗如,觉道自己没有吸引力罢了。这些或许就是我流露出来的不安感。我的思绪顺着这个方向游荡了片刻。

然而,由于某种原因,我无法说服自己。我敢肯定那是真的。我和这个女人共同生活的时间已经超过了12年。我知道她发生了变化,而且我知道变化的原因。我可以感觉到某个人的存在,某个局外人,某个闯入我们之间关系的人。我确信自己的感觉不会错,这使我心里一惊。我是从骨子里感觉到的,它就像我体内的一种疼痛。我不得不把身体转开。

小女儿伸手抓住奶瓶,汩汩地吸吮起来。在灯光暗淡的厨房里,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那种特别的注视方式是小孩子才有的。看着她的样子,我的心绪有所平静。过了片刻,她闭上了眼睛,接着她的嘴巴松弛下来。我把她扛在肩膀上,一边拍着她的背部,一边往卧室走。大多数父母想要孩子打嗝在拍孩子的背部时用力过大。最好的办法是用手掌抚摸孩子的背部,有时候仅用两个手指顺着脊梁骨往下按摩,她轻轻地打了一个嗝,然后放松下来。

我把她放进儿童床,然后打开了夜灯。这时候,房间里仅有的光线来自角落里泛着淡蓝色的鱼缸。一条身体柔软的小鱼沿着鱼缸底部缓缓游动,引出一串气泡。

我转身正准备离开,这时看见过道里朱丽亚的侧影,她身后的灯光照在她的黑发上。她一直在观察我。我无法看清她的面部表情。她缓步向前,我浑身一紧。她伸手搂着我,把头靠在我的胸前。

“请原谅我吧,”她说,“我真混。你干得不错。我只是感到妒忌,没有别的意思。”我的肩膀被她的泪水浸湿了。

“我能理解,”我说着伸手搂着她,“没有什么。”

我等待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可是我做不到。我内心充满怀疑和戒备。我对她产生了一种不好的感觉,那样的感觉没有消失。

她淋浴后走进卧室,用毛巾擦着头发。我坐在床上,努力去看剩下的比赛。我突然想到,她以前在晚上从不淋浴。朱丽亚总是在早上上班之前淋浴。这时我才反应过来,现在她常常回家后径直去淋浴,然后才出来跟孩子们打招呼。

我的身体仍然紧张。我关了电视。我问:“演示搞得怎样?”

“你说什么?”

“演示。你们今天不是搞了演示吗?”

“哦,”她说,“哦,对。我们是进行演示。一切顺利,我们终于弄好了。由于改变了时间,德国的风险投资者没能看到全部内容,但是——喂,你想看一看吗?”

“你说什么?”

“我复制了一份。想看一看吗?”

我感到惊讶,我耸了耸肩:“好,看吧。”

“我真的想知道你的看法,杰克。”

我从她的话语中察觉到一种施舍的口气。我的妻子要我参与她的工作,使我感到自己是她的生活的一部分。我看着她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张DVD光碟。她把光碟放进播放机,然后上床和我坐在一起。

“你们今天演示的是什么?”我问。

“新的医学成像技术,”她答道,“我可以告诉你,这东西真的很棒。”她身体往上移动,靠在我的肩上。一切都显得非常温馨,与从前的情形一模一样。我仍旧觉得不自在,不过还是伸手搂住她。

“喂,”我问,“你现在怎么晚上洗澡,而不是早上呢?”

“我不知道,”她回答说,“真的吗?我想是吧。晚上洗容易些,亲爱的。早上太忙,我最近一直要接从欧洲传来的会议电话,那些电话占用了太多时问——好了,开始了。”她说着,伸手指着电视屏幕。“我看见了黑白扰频信号,接着出现了图像。”

录像上的朱丽亚在一个宽敞的实验室里,那里的布置像是一间手术室。一名男子仰卧在医用轮床上,胳膊上连着一条静脉输液管,身边站在一名麻醉师。检验台上方是一个直径约为6英尺的圆形金属盘,它可以上下移动,这时在那名男子身体的上方。房间四周安装了图像显示器,朱丽亚在画面的前方观察着显示器。她的身边是一名图像技师。

“这么糟糕,”她说着,手指那台显示器,“干扰怎么这么强?”

“我们认为是空气过滤机的原因。它们是干扰源。”

“不行,这不行。”

“真的不行?”

“对,真的。”

“你要我们怎么做?”

“我希望你们去掉干扰。”朱丽亚说。

“那样,我们得提高动力,而你得——”

“我不在乎,”她说,“我不能给那些风险投资者看这种质量的图像。他们看到的从火星上传来的图像也比这个清晰。解决这个问题。”

坐在我身边的朱丽亚说:“我不知道他们录制了这部分那是演示开始之前的情况,你可以往前快进。”

我按了一下遥控器。图像乱成一团。我等了几秒钟,然后重新开始播放。

同样的场景。朱丽亚仍然在画面的前方。她的助手卡罗正在对她耳语。

“好吧,但是,我怎么跟他讲?”

“告诉他别做。”

“但是,他想开始做。”

“我能理解。但是,信号传输时可不是1个小时,告诉他别做了。”

在床上的朱丽亚对我说:“‘疯狗’是我们的试验对象。他急躁不安,很想开始。”

在屏幕上,那名助理降低了声音,“我觉得他感到紧张,朱丽亚。换了我也会这样,几百万个那样的东西在我的体内爬行——”

“没有几百万,而且它们也没有爬,”朱丽亚说,“反正它们是他发明的。”

“话虽这么说。”

“麻醉师还没到吗?”

“还没有,只有一位心脏科医生在。”

“嗯,可以让心脏科医生给他弄点什么东西,缓解下他的紧张情绪。”

“他们已经弄了。给他注射了药物。”

躺在我身边的朱丽亚说:“往前快进,杰克。”我按了快进键。图像向前跳跃。“好了,就在这里。”

我看见朱丽亚又站在显示器前,那名技师在她身边。“这样还算过得去,”屏幕上的朱丽亚说着用手指着屏幕。“并不好,但是勉强过得去。现在,让我看一看STM。”

“看什么了?”

“STM。电子显微镜。让我看看来自那里的图像。”

技师满脸困惑,“噢……没有人告诉我们任何关于电子显微镜的事情。”

“看在上帝的分上,去读一下公告板上的说明。”

技师眨巴着眼睛,“公告板上没有什么说明。”

“你看过公告板了吗?”

“对不起,我想我肯定忘记了。”

“现在没有时间说‘对不起’。去做。”

“你没有必要大声吼叫。”

“我吼了又怎么样!我不得不吼,因为我周围的人全是白痴!”她的双手在空中舞动,“我马上就要连线,向五个国家的人介绍金额高达110亿美元的风险投资,向他们展示亚显微技术,但是我却没有一件显微镜的装置,所以他们就没法看到这项技术!”

在床上的朱丽亚说:“我拿这个家伙没有什么办法。使人感到太失望了。我们租用的卫星传送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传送时间被预定之后是锁定的,我们无法改变。我们得抓紧时间,而这个家伙真笨。但是,我们后来终于弄好了。按快进键。”

屏幕上显示了个静态的卡片,卡片上写着:

先进医学成像技术专场演示

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

加利福尼亚州山景市

分子制造技术的世界领袖

这时屏幕上出现了朱丽亚的身影,满面笑容地站在医用轮床和医疗器前面。她梳理了头发,上装扎在裙子里。

“大家好,”她笑眯眯地对着摄像镜头,“我是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的朱丽亚·福尔曼,我们将向各位演示在这里刚刚开发成功的一种具有革命意义的医学成像方法。我们的试验对象彼得·莫立斯正躺在我身后的检验台上。在以下的时间里,我们将以前所未有的简便而精确的方式,去观察他的心脏和血管。”

她开始一边解释,一边围着检验台走动。

“与心脏导管插入术不同,我们的方法具有百分之百的安全性。与导管插入术不同,我们可以观察到身体的任何部位,观察到每一根血管,无论大小都行。我们将要观察他的主动脉,人体之内的最大动脉。但是,我们也可以观察他肺部的肺泡内部的情况,他的指尖上微小的毛细血管。我们能够做到所有这一切,是因为我们放在他的血管里的摄像头比红血球还小。实际上要小得多。

“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的微型装配技术现在能够制造这类微型化摄像头,并且进行大量生产——成本低廉,时间极短。1,000个微型化摄像头组成的点只有一个笔尖大小。我们有能力在1个小时之内生产一千克这样的摄像头。

“我知道你们都对此表示怀疑。我们大家都十分清楚,纳米技术许下了许多它无法实现的承诺。正如各位所知,这里的问题是,尽管科学家能够设计出分子大小的装置,但是却役有相应的制造技术,然而,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已经攻克了这一难关。”

她的那番话使我大为震惊。“你说什么?”我说着在床上坐起来,“你是在开玩笑吧?”

如果是真的,那将是一项意义非凡的进展,一项真正的技术突破,而且它意味着——“一点不假,”朱丽亚平静地说,“我们正在内华达州制造。”她笑了,洋洋得意地看着我吃惊的样子。

屏幕上的朱丽亚继续解释:“我把一枚由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制造的摄像头放在了显微镜下,在这里,”——她说罢指着屏幕——“各位可以看见它,可以将它与旁边的红血球的体积进行比较。”

图像这时变成了黑自的。我看见一枚精细的探针将一个微小鱿鱼形状的微粒推到了电子扫描显微镜下。它的前面呈子弹头状,后部是流线型的细丝。

它只有红血球细胞体积的1/10大小,在扫描电子显微镜的真空中是一个布满褶皱的椭圆体,像一颗灰色的葡萄干。

“我们的摄像头的长度只有1英寸的百万分之一。正如各位所见,它的形状就像一只鱿鱼,”朱丽亚说,“成像过程在它前端进行。尾部的微管使这个装置保持稳定,就像风筝的尾巴。但是,它们也可以主动摇摆,以便提供动力。杰里,能不能转动摄像头,让我们看一看它的前端……好的,就在这个位置。谢谢你。现在,各位能从正面看见中间的那个凹陷部分吗?那就是微型砷化镓光子检测器,起到网膜的作用,周围的带状区域——有点像一个子午线轮胎——是生物发光体,为前面的部分提供光线。在前端内部,你们可以看见一系列相当复杂的弯曲分子。那就是我们拥有专利权的AIP级联。你可以将它想像为一种原始大脑,它控制摄像头的动作——当然,是非常有限的动作,但是足以实现我们的目标。”

我听到咝的一声静电声,然后是一声咳嗽。屏幕上的图像在角落里开启了一个窗口,出现的是在德国的弗里茨·莱德麦尔。那位投资人挪动着他那庞大的身驱。“对不起,福尔曼小姐。请告诉我镜头安装在哪个位置?”

“没有镜头。”

“你们怎么可能搞出没有镜头的摄像头了?”

“我在后面就将会谈到这一点。”她说。

我边看录像,一边问“它肯定是一种暗室。”

“对。”她说着点了点头。

暗室——拉了文的意思是“黑暗的房间”——是已知最古老的成像装置。古罗马人发现,如果在黑暗房间的墙壁上凿个小孔,对面的墙上将会出现室外物体的倒立影像。那是因为,光线通过任何微小的孔眼都会产生聚焦作用,其效果就像镜头。它的原理与孩子们玩的针眼照相机的一样。这就是自从古罗马以来,记录图像的装置都被称为照相机的原因。但是,在这个装置——“什么东西起到孔眼的作用?”我问,“有针孔吗?”

“我原以为你是知道的,”她说,“那个部分是你做的。”

“我?”

“对。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得到授权,使用了你领导的团队编写的一些基于智能体的演算法。”

“不,我不知道。哪一种演算法?”

“用于控制粒子网络的。”

“你们的摄像头是联了网的吗?所有这些微型摄像头能互相交换数据?”

“对,”她回答说,“它们实际上是一个集群。”她仍然面带微笑,我的反应使她开心。

“一个集群。”我集中精力,努力去理解她跟我讲的东西。我可以确定,我的团队曾经编写了若干用于控制智能体集群的程序。那些程序是根据蜜蜂的行为来建立模式的。那些程序拥有许多有用的特征。因为集群是由许多智能体构成的,集群能够对环境作出有力反应。在面对新的、没有预计到的状态时,那些集群程序不会崩溃,它们只是绕过障碍,然后继续运行。

但是,我们的程序是通过在计算机内部创造出虚拟的智能体来进行工作的。朱丽亚创造了现实世界里的真实的智能体。最初,我无法理解我们的程序怎么可能被修改,用于她的装置,“我们利用它们作为结构,”她说,“该程序形成了集群结构。”

当然。显而易见,单个的分子摄像头是不能形成任何图像的。因此,图像必须由数百万个同时工作的摄像头组成。但是,那些摄像头也可以在空可中按照某种有序的结构——可能是球形——进行排列。我们的编程就是在这点上发挥作用的。但是,那反过来又意味着,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一定在生成相当于——“你们在制造眼睛?”

“可以这么说。是的。”

“但是,光源在哪个位置?”

“生物性发光周边。”

“那里光线不足。”

“能行。你看。”

这时,屏幕上的朱丽亚缓缓地转过身去,指着她后面的静脉导管。她从身边的一个装着冰块的小桶中取出一个注射器。针管里看上去充满了水。“这个注射器里的等渗碱金属悬浮液中,”她解释说,“容纳了大约2,000万个摄像头。它们现在以微粒状态存在。但是,一旦它们被注射到血液之中,它们的温度将会升高,然后迅速集结,形成一种元形状,就像一群飞鸟在空中排成一个V字形。”

“什么样的形状?”一位风险投资者问。

“球形。”朱丽亚答道,“在一端有个微小的开口。你们可以将它想像为与胚胎学中的囊胚类似的东西。但是,实际上那些微粒组成眼睛。从那只眼睛中看到的形象将会是由数百万个光子检测器组成的复合体。这与人的眼睛从视网膜和锥形细胞构成影像的方式类似。”

她转向一个正在反复播放环状物动画画面的显示器。那些微型摄像头以一种凌乱无序的团状物形式进入血液,在血液中形成浮动的影斑。流动的血液很快将它压扁,形成一道细长条纹。但是,那一道条纹在数秒后开始结合成一个球形。那个球形的边界逐渐变得清晰,最后几乎呈固体状。

“如果这使各位想起真正的眼睛,那是有原因的。在艾克西莫斯技术公司,我们以明确的方式模仿有机形态,”朱丽亚说,“因为我们使用有机分子进行设计,我们知道,得益于数百万年进化的结果,我们生活的世界拥有正在发生作用的大量的分子结构。因此,我们使用它们。”

“你们不想重新发明轮子吧?”有人问。

“正是如此。或者是眼球。”

她给了一个信号,医疗机器的水平触角下降,在等候的受试者的上方几英寸的位置停下。

“这个触角将要为摄像头提供动力,获得经过传输的图像,”她说,“当然可以使用数字技术贮存这些图像,进行强化和整理,或者进行其他的数字化数据处理。现在,如果各位没有别的问题,我们可以开始了。”

她给注射器装上针头,将它刺入静脉导管上的十一个橡胶塞子中。

“记录时间。”

“0:0。”

“开始。”

她很快将药物注入。“正如你们看到的,我的动作很快,”她解释说,“我们的方法没有什么难以处理的步骤,不可能造成任何损害。如果通过针头的液体产生的微小湍流使细管从几千个摄摄像头上剥离,那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们还有数百万个摄像头,足以完成任务。”她抽出针头,“看见了吧?一般情况下,我们得等候大约10秒钟以便使它们成形,接着,我们就能开始得到图像了……哦,看来已经有东西出现了……它出现了。”

屏幕上显示摄像头正以相当快的速度向前移动,穿过看上去像是星状的区域。不过,那些星状物是红血球——有弹性的紫色袋子,在清晰、淡黄色的液体中移动。偶尔见到体积大得多的白血球冒出来,在短时间里覆盖整个屏幕,然后就消失了。我看见的画面更像电子游戏的画面,而不是医学图像。

“朱丽亚,”我说,“这真是令人惊讶。”

屏幕上的朱丽亚正在解释:“我们进入了静脉,所以红血球不会被氧化。现在,我们的摄像头正向心脏前进。摄像头在静脉中运动时,你们会看到血管扩张……对,我们正在进入心脏,你们可以看到血流中的脉动,那是由心室收缩引起的……”

真的,我能够看见摄像头暂停移动,接着向前,然后又暂停下来。它得到跳动的心脏所提供的声音输入。实验对象在检验台上一动不动地躺着,机器的水平触角正对着他的身体。

“我们的摄像头来到了右心房,我们将会看到二尖瓣。我们激活鞭状触角,以便让摄像头减速。现在看见的是二尖瓣。我们的摄像头是在心脏里。”

我看见了呈嘴巴状一张一阿的红色瓣膜,摄像头这时穿过它,进入心室,接着又出去了。

“我们的摄像头要到肺部去;在那里你们将会看到人们以前从来见过的东西。细胞的氧化。”

在我观看的时候,血管快速地收缩,细胞被泵上来,一个接着一个地蹦出来,颜色鲜红。整个过程非常快;没有到1秒钟,它们都变了颜色。

“红血球现在已被氧化,”朱丽亚解释说,“我们的摄像头正在回到心脏去。”

我把身体转向躺在床上的朱丽亚。“这真是非常奇妙的东西。”我说。

但是,她已经闭上两眼,轻声呼吸起来。

“朱丽亚。”

她已经进入了梦乡。

朱丽亚在看电视的时候总要睡着。在观看她自己演示的过程中打瞌睡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她毕竟已经看过了。而且,时间已经很晚了。我自己也疲倦了。我觉得,我可以另找时间观看剩余的部分。

无论怎么说,这段录像作为演示片也太长了。我已经看了多长时间了?我转身关掉电视时,看了一眼图像下方的实时显示。数字以百分之一秒的速度飞快滚动。左边的数字没有滚动。我眉头一皱。其中一个数字是日期。它是按照国际标准,按年日月的顺序排列的,我刚才没有注意到。它显示的时间是:02.21.099月21日。

昨天!

她是在昨天录制这一段演示片的,而不是今天!

我关掉电视,打开床头灯。我躺在床上,努力使自己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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