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这才醒过来, 匆忙之中就要赶紧跪下。
待到梅子这边惊慌失措地跪下,皇后抬起眸子, 轻轻笑了下:“免了。”
明珠公主赶紧拉着梅子的手扶起她:“皇嫂都说了,可以免礼了, 梅嫂子你起来吧。”
皇后听到这话,原本端着一只精巧茶杯的手微微顿住:“梅嫂子?明珠,你叫得倒是亲切呢。”
明珠公主已经扶起了跪得有些狼狈的梅子,此时听到皇后嫂子这么问,理所当然地说:“这是我萧大哥娶的娘子,我自然应该叫她嫂子的啦。”
皇后听她这么说,唇边溢开低凉却柔和的笑来, 却也没再说什么。
少顷, 明珠公主领着梅子坐在一旁矮杌子上,梅子知道在皇后面前不应该随便坐的,可是明珠公主非要让她坐,最后一旁看着的皇后也说:“坐吧, 都没有外人。”
梅子无法, 只得坐下,可是这一坐下,也是局促不安的坐下。
周围全是低声敛气的宫女太监,前面是那个雍容华贵的让人不敢去看的皇后娘娘,而身边则是一个大大咧咧根本不懂得看眼色看场合的明珠公主。
梅子只得低着头,静静听着,有问必答。
皇后优雅从容地放下手中茶具, 梅子从眼角隐约可以看到,她的手指修长,白皙到几乎透明,而指甲是朱红色的,几乎比她的衣服还要艳丽。
她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她一直以为的手也算好看的。小时候爹爹还在的时候,家里种了凤仙花给梅子和妹妹染指甲,染出来是粉红色,衬着白嫩的小手指头,人见人夸。
可是如今看到了这皇后的手,她心里一下子明白了,因为用凤仙花染了指甲而喜得蹦蹦跳跳的,是深山沟里绿水村的梅子和朱桃。
因为她们不知道,在大山的外面,有着如斯的繁华。
皇后瞥了眼梅子,见她只是低眉敛气地坐在那里,便笑问道:“平日你在家里都做些什么?”
梅子连忙收起散乱的心思,笑了下,老实地回答:“我平时没什么事便在后院里种些庄稼,再养几只鸡鸭。”
明珠公主一听,好奇地问:“梅嫂子,你太厉害了,竟然还会种庄稼。你都种些什么?灰灰菜吗?”明珠公主对灰灰菜做的沾片子至今不忘。
梅子见明珠公主惊奇的样子,心里紧张稍缓,笑着道:“灰灰菜那是地里长得野菜。宅院里那块地我也是随便种着玩罢了,不过是一些夏日常见的丝瓜甜瓜等菜。”
明珠公主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我听说这种庄稼可不是一件容易事,你一个人能做得了吗?”明珠公主不解地打量梅子,她知道梅子前些日子病了,身子比较弱,所以更加觉得梅子一个人竟然能种庄稼实在是不可思议。
梅子歪头想了想,笑道:“也不是一个人啊,有时候荆山晚上也会帮我的。”
皇后原本是优雅地侧坐在那里听这两个人讲,如今听到梅子这话,神色微动,修长的睫毛慢慢垂下,不过唇边依然带着一抹笑。
明珠公主恍然大悟:“是啦,萧大哥以前也是在山里的,自然是会种庄稼。他处理完公事后就可以帮你了。”
正在这时,一旁静听不语的皇后忽然抬起眸子,轻笑着问道:“萧将军回到乡下山里也是种田为生吗?”
梅子和明珠公主说话正说得自在,忽然被皇后这么一问,连忙诚惶诚恐地答道:“不是的,在山里我们不种田的,因为我家根本没有什么田地。他三五日便去山里打猎,打了野味回来收拾干净拿到集市去卖。”
她这样一说,皇后和明珠公主反应各异。明珠公主是越发来了兴致,拉着梅子继续问这打猎的事儿。明珠公主也是爱好打猎的,只不过她平日打猎全是在皇家围起的林子里,从来没有像萧荆山一样去深山老林里打猎。而皇后呢,则是垂着眸子,若有所思。
明珠公主问完了打猎,话题又回到了种地上,她感叹地说:“萧大哥真可怜,回到家里连块地都没有,还得天天跑外面打猎讨生活。”
皇后闻听,唇边却突然有抹冷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这做公主的觉得你家萧大哥可怜,可是人家自己估计喜欢得紧呢。”
梅子听到这话,忍不住抬头看了眼皇后,只见皇后唇边那抹笑依稀带了嘲讽的意味。
她越发不解,心头疑惑更甚,不过还是重新低下头。
明珠公主自然没有注意到皇后言语中的意思,感慨着说:“我以前以为萧大哥回到家里应该过着书里说的男耕女织的日子,谁知道他穷到这样地步,早知道让皇兄给他几块地嘛!”
梅子撇下适才心中的疑惑,笑着道:“男耕女织,这个听着倒是好。其实我家虽没有地,可是娘家还是有薄田几亩的。如今我爹爹早已不在了,家里没有什么男人家,你萧大哥在农忙的时候也会过去帮忙耕田播种。至于说到织布,我以前在娘家织过布的,自从嫁了后,倒是没那个时间了。”
皇后唇边依然带着那抹含了嘲讽的笑,只是那笑里慢慢染了凄凉:“原来他如今不但会种地了,还学会给岳母家去种地了。”
梅子听到这话,唇边绽出一抹甜笑:“他开始时其实也是不会得,后来便跟着学,很快便上手,如今早已是庄稼地里的好把式了。”
明珠公主眨着眼睛想了半天,最后摸着脑袋说:“嫂子,我的萧大哥,是拉弓射箭骑马打仗的,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怪怪的。”
梅子听了这话,明亮的大眼睛眨了几下,看了眼皇后,终于低下头轻轻地说:“我本来就是一个山野村妇,所以我嫁的夫君就是打猎杀猪种地割麦的,如今到了这大山外面来,又来了这上京城,进了这皇宫,看着他骑马打仗穿战袍进宫见皇上,我也觉得怪怪的呢!”
皇后却忽然笑意更浓,笑得出了声。
她这一笑,笑得明珠摸着脑袋越发觉得怪怪的,也笑得梅子心里添了几分不安。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终梅子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起来低头道:“皇后娘娘,梅子从小在山里长大不懂得宫中的规矩,如今说这些村里言语,如果冲撞了皇后娘娘,还希望不要见怪。”
皇后忽然停住了笑,审视着梅子半响,摇了摇头叹息说:“你继续说吧,没有什么冲撞,我听着你这话倒觉得很有意思呢。你便继续说吧——-”她说到最后,语气倒有些认真,仿佛是强调般加重了语气:“这些,我都爱听。”
皇后娘娘让梅子继续说,可是梅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了,她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明珠公主。
明珠公主摸了摸下巴,蹙着眉头说:“你继续讲你和萧大哥打猎的事吧,我还从没有在深山里打过猎,有机会一定去山里找你们玩这个。”
梅子认真想了想,便继续说起打猎的事,不过这一次小心地开始斟言酌句:“他三五天便会去深山里打一次猎物,这样带回来一些山猪熊掌就可以卖银子了。平日的时候,他就在附近打些小的猎物充当粮食。他去打猎的时候,我有时候也跟着,我们便在山坡山林里一边打猎,一边采些草药山菇木耳等野货,这样一来自己充作粮食,二来晒干了也可以拿出去卖银子。”
她回想起以前,唇边溢出一丝淡笑:“我记得我刚嫁给他那会儿,他第一次出门就猎了一头野猪,还弄了熊掌呢。我借来杀猪刀,他把那只野猪杀了,后来我们背到山下着实卖了些银子呢!”
明珠公主脸上颇是同情:“还要把猪杀了拉去卖啊……”
梅子点头:“是啊,我们要走老远的路才能到外面的集市呢!我第一次出去脚都磨破了的,后来他看我这样辛苦,再者家里条件也好些了,他便给我买了一头毛驴骑着。”
梅子想起那头毛驴,倒是无限怀念:“那头毛驴很乖,他牵着,我骑着,铃铛就那么响一路,那时候真好啊!”不过想起后来丢了毛驴的事,她又忍不住难过,低头道:“只可惜后来他离开了,我骑着毛驴出来找他,路上那毛驴被我弄丢了。”
皇后伸出她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捏起桌子上那如白玉一般的茶杯,淡淡地道:“你倒是有福气的,我们大昭国的开国大将军给你牵驴呢。”
梅子听了这话,凝视着这位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不解地道:“他是我嫁的夫君,做夫君的给娘子牵驴,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吗?”
皇后娘娘闻言捏着茶杯的秀手一顿,转首看向梅子,却见梅子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不解地看着自己,唇边便重新浮起那抹嘲讽的笑来:“你说得也是,做人夫君的为娘子牵驴这是天经地义的。”
明珠公主低头想了会儿,终于叹息:“我早就知道我萧大哥是个好男人,我以后也要嫁个这样的人!”
皇后娘娘却淡瞥了她一眼,笑道:“你却不见得有这样的福气呢。”
这边正说着,忽然听到外面有太监喊道:“皇上驾到!”
梅子一听,惊慌地望了眼明珠公主,赶紧从杌子上坐起了。
皇后却是神情一顿,垂下眼脸,淡淡地道:“他怎么来了?”
明珠公主直接跑到殿门前,一看外面的人,便笑着叫道:“皇兄,萧大哥,鲁大哥,啊,竟然还有呼延大哥,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梅子听说萧荆山过来,顿时心下一安,正想着,就看到外面一行人依次进来。走到最前面的面色俊秀温和,身上穿了明黄色绣龙的袍子,梅子明白这就是那个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