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连续杀人鬼青蛙男

五、宣告 1 十二月二十四日

如古手川所料,胜雄的日记是证明他就是青蛙男的重要证据。但,另外还发现了更决定性的物证。在房间的储藏室找到可能是荒尾礼子的衣物、装有働真人尸体的塑料袋,以及凶器。

凶器主要是用于石材加工的1.3公斤重的铁槌,还有牛刀和厚刃的锯子。鉴定的结果,上面都有四名牺牲者的DNA。此外,勒颈用的塑料绳也在同一个地方找到,再加上古手川带回来的胜雄的旧球鞋,鞋底样式也与残留在沙坑上的鞋印一致。有这些物证,检察官要起诉可说绰绰有余。

被逮捕后,胜雄不再那样胡闹了,但他说话完全不得要领,造成侦讯的搜查员莫大困扰。正因为他之前的经历,搜査本部中很快有人提出必须做起诉前鉴定。

听完逮捕嫌犯过程的报告后,里中县警本部长立刻召开记者会。这几个星期来的烦闷都已烟消雾散般,表情十分快活。

不,快活的可不光是本部长而已,会场上的媒体们无人不是同样的表情,可以说宛如躲过灾疫般松了口气。

然而,不会报完喜讯就结束记者会,当开始说明嫌犯当真胜雄之前的经历时,媒体阵便又恢复向来的黏液质。

因杀害幼女而入狱的当真胜雄,出狱后,对他进行保护观察的体制是否不够完备?

若能早点掌握他的行踪,不就能早点逮捕到他了?

上次的事件让他获得不起诉处分,是否太过草率了?

这些都是可能与人权问题相抵触的质疑,本部长自然避免做出明确的响应。无论怎么说,离开医疗监狱又再度犯行,这个问题岂止警察,连行政、立法、司法全都大感头痛,一个小小的县警本部长擅自发表个人意见,形同踩地雷。此外,或许也明白这个情形,媒体们并不想深入追究。有必要检讨防止对策,也有必要重新检视心神丧失者等医疗观察法,但对各家媒体而言,目前最需要的是故事,稀世的异常犯罪者当真胜雄,究竟是如何变成青蛙男的呢?他们当前的兴趣已经转到这个点上了。

事实上,本部长描述的当真胜雄,已经让媒体相当满足了。过去有杀害幼女前科,但犯罪当时只有十四岁,加上被诊断出罹患肯纳症候群而得以免除刑责。这次被自己从前的日记所触发,而依照内容一再杀人,并从工作地点的病历中选择牺牲者。还有以五十音顺序挑选牺牲者这种“幼儿性”。这些全都是大众最感兴趣的题材精髓。嫌犯落网,大众得以安下心后,接下来便想大大获得满足了。恐怕从这个瞬间开始,当真胜雄十八年的成长轨迹、血亲,还有其他亲朋好友的隐私,都将取代那四件悲惨命案,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吧。

对饭能市民而言,就是一片大快人心。市长盛赞捜查人员的英勇有为,甚至高喊安全宣言。几个自卫团已自动解散,参加饭能署暴动的几个人也听从渡濑的劝告到案自首,对女警施暴的男子也当场跪地磕头求饶。市民的脸上已不见胆怯,通学路上也不再出现专程的保护者。而到处冒出来的奇怪青蛙装饰,已经自发性地撤除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傍晚以后街上的人潮回流,也拜圣诞节之赐,商店街恢复生气了。彷佛要拿回被恐怖与疑神疑鬼折腾掉的三个星期似地,人人纷纷带着钱包和手机上街,而且,开始有点躁郁地用滑稽可笑的态度谈论这起已经过去的事件。原本位居恐怖之王的青蛙男,如今降格成丑角,原本和自己同属一列的四名牺牲者,已被视为只是单纯的倒霉鬼。

那般光景,宛如附在整座城市上的邪魔已被驱走似的。

古手川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这些事情都是渡濑告诉他的。胜雄被捕后,他被立刻送到这里,毕竟年轻就是本钱,脱臼的右手臂当天就接上,全身达二十七处挫伤及八处切割伤,还有二根肋骨破裂,都在五天之内好转。唯独鼻子和左脚因为伤势严重,目前还未拆掉绷带,尤其左脚是完全走样的复杂性骨折,医师判断需要一个月才能痊愈。

“但你啊,你的顽强真是天下第一,MRI检查好像也没什么异常。听说你到胜雄宿舍时就只剩半条命了。”

“哪里还有半条命,根本就只剩一口气,这样还没挂掉真不可思议。”

“在那样近的距离竟然打三发都没中,我对你的烂枪法才感到不可思议。回来后要严加训练,你皮绷紧一点。”

“那,打中胜雄……犯人的子弹呢?”

“漂亮地贯穿小腿后嵌进地板。因为是贯穿,他的枪伤好像会比你的骨头更快好。”

“他现在的情形怎样?”

“被捕后到现在都没什么变,承认自己就是青蛙男,针对那四件命案也得意地哇啦哇啦说个不停,但细节的部分根本没办法做笔录,简直像是在跟幼儿园的小孩子说话一样。已经十八岁了,这样太不正常了。精神鉴定医师认为可能有其他方面的精神障碍。只不过,部分检察官中,有人扬言绝不能让他再次获得不起诉处分,就算他确实有精神发育迟滞方面的问题,也不能免起诉,因为对社会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那么,那家伙的律师是……国家指派的吗?”

“不是。人权拥护委员会的律师成员中,有人率先举手了,好像是个有人权派明日之星之称的小伙子。”

“明明第四名牺牲者同样是人权派律师啊,不是吗?”

“屁啦,什么人权不人权。这小子还不是因为卫藤这号中心人物被烧掉了,就想来争他的宝座。听检察官说,卫藤还算老奸巨猾,但这个小伙子只是满脑子肤浅的功名心而已。从当真胜雄的角度来看,搞不好是个麻烦。”

听到“肤浅的功名心”,脸整个红起来。那不正是不久前驱动自己的行动原理吗?没想到在旁人看来,竟是如此微不足道。

“唉,在现行的法律体系中,实际服刑的比例是五比五。反正不管怎样,当真胜雄这次是不会再被释放了,会被关起来一辈子。但,对那家伙来说,或许这样才好。要在现在这个社会生存,就必须跟社会妥协。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找个地方收容他们。”

真是这样吗?——古手川自问。和自己对战的那个胜雄,的确是一头长得像人的野兽,根本不可能跟那样的胜雄进行沟通的。但是,古手川也看见透过八十八个键盘和小百合心灵互通的胜雄。那是灵魂与灵魂的对话,完全超乎言语与肌肤接触。既然那都办得到,为何他不能跟自己住在同样的地方呢?

“有働小姐那边的情形怎样?”

“情形怎样?……唉,因为她保护的人就是凶手,所以备受责难呢。明明她的儿子也是牺牲者之一,大家却都不管。听说不断有人打电话到她家骚扰,也不断有人到她家贴海报。”

想到就要崩溃了。独生子被杀,凶手竟然是自己的学生——。本来最该被同情的小百合,如今正遭受迫害。

那个在宽敞的练习室里,趴伏在键盘上的小百合身影浮现眼前。那个自己必须保护的孤孤单单的女性,正在饱受无谓的诽谤中伤。

古手川从床上跳起来。身体到处都还在痛,但不至于妨碍走路。左脚的膝盖以下全打上石膏,但撑拐杖的话总有办法走的——应该吧。

“干嘛突然爬起来?”

“我现在要去有働小姐那里。”

哼。渡濑不耐烦地叹气。

“你去又不能干嘛。”

“还没跟她说明事件的经过吧?”

“是啊,没人要去。已经跟荒尾礼子、指宿仙吉和卫藤和义的家属说明逮捕到凶手了,但是……”

“那刚好,我去跟她说。虽然我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能听她讲讲话。”

“你这样怎么去?先说,我可是有事非到本部不可。”

“我自己去。”

看着用颤巍巍的手势开始换衣服的古手川,渡濑又叹了一口气。这次似乎放弃了。

主治医师把嘴巴撇成“ㄟ”字形,坚持不许古手川外出,理由是现在勉强移动身体的话,开始愈合的伤口也会愈合不了。的确如此。但,对古手川而言,现在不是愈合不愈合的问题。

争执了十多分钟,最后由渡濑保证傍晚以前一定叫他回来,古手川才得以离开医院。

街上,在山下达郎与玛丽亚凯莉熟悉的歌声中,抱着大包小包的情侣,以及带着小孩的夫妇身影回流了。听他们谈话,知道直到前几天,大家都还是尽量少出门和逛街购物。天空依然浓云低垂,但往来的行人个个容光焕发。

红色、绿色和香槟金等五彩缤纷的耶诞夜热闹气氛。然而就在十天前,这个城市还笼罩在令人屏声敛息般的肃静中。看在古手川眼里,此般热闹只显得狂躁。

就像学生考完入学考试后大解放一样吧。这段时间被莫名其妙的妖怪吓得什么事都不能做,现在当然要好好补偿回来。恐惧感愈大,解放感就愈大吧。

古手川还是有个一直想不通的问题。当真胜雄为什么会变成青蛙男呢?古手川在胜雄家亲眼目睹变成野兽的胜雄。可即便如此,还是无法想象那个胜雄跟在钢琴前两颊泛红、拿到新鞋时笑开怀的那个胜雄是同一人。人心终归是无法捉摸的吗?

世界上,一方面是虚伪与欲望、疯狂与憎恶胡缠蛮搅,一方面是真实与奉献、理性与爱情和谐共生。污浊之物和清净之物始终并存着,而清净物当中的一个,就是音乐。那么,可能用音乐来净化精神上的污浊吗?

以当真胜雄的例子来看,是不行的。御前崎和小百合最终都失败了,音乐的力量并无法驱走他内心里的野兽。不过,古手川还是不愿否定音乐的力量。动辄冷嘲热讽的嫉妒心,动辄看不惯残忍无道而心生厌世,能够镇静这些愤世嫉俗心情的,就是音乐了。若不是因为这次的事件而遇上小百合和她的钢琴,自己恐怕没法这样一路苦撑过来吧。

啊,对喔——古手川恍然大悟。自己并不是要去向小百合说明破案经过,要安慰小百合也只是个借口。其实自己是想再一次陶醉于她的钢琴旋律中,再一次于母亲的怀里撒娇。自己真正想要的。其实就是抚慰已经疲于思考、且被信任的人背叛而受伤的脆弱心灵罢了。

真是无可救药的小鬼啊——古手川咒骂自己,但前往有働家的脚步仍未改变方向。

玄关上还贴着“忌中”的告示。但让古手川面色凝重的是别的东西。玄关门上被用喷漆大大写上好几个骂人字眼。

‘杀人鬼的保护者’

‘教钢琴和杀人方法’

‘滚出这个城市’

手指碰到电铃时,踌躇了一下。

按?还是不按?

想来想去,决定只按一次。如果没有响应,就打道回医院。

果然是个无可救药的小鬼啊——古手川再次嘲笑自己。简直跟去初恋女友家拜访的国中生一样。

按下电铃。才单击,马上就有响应了。

‘哪位?’

“……我是古手川。”

玄关的灯亮了,打开门的小百合一看到古手川,大吃一惊。

“古、古手川先生,你的样子……你不是住院了吗?”

“没有啦。”

“还说没有!天这么冷,你这样子站在这里真不象话,快进来。”

一进屋里,熟悉的香草系香味扑鼻。好像还是没点线香。但。即便如此。还是感觉得到死亡的气息。

“我来向你报告破案的经过。”

“应该报告治疗的经过才对吧。不只鼻子,根本是整张脸都变形了,而且你还拄着拐杖。”

“贴贴0K绷就没事了,却给我打石膏。那医师在我们刑警之间是出了名的太夸张。前几天才拔个刺而已。就给我打麻药。”

“我听警部先生说了,你被胜雄打得好惨……对不起。”

“又不是你的错……”

被带到客厅,看见餐桌上的盘子时,稍微安心了。正在准备吃饭的样子,看来食欲似乎恢复了。

“已经逮捕杀害真人的凶手了,饭能市的连续杀人事件也因此宣告破案。只是……对你来说,应该很难受……”

“抓到凶手一看,结果是我自己的孩子,是吧?”

小百合落寞地微笑。

“我啊,不论当观护人或当钢琴老师,都不合格。应该掌握他的日常生活的,却完全没发现他和那四起命案有关。明明听了他弹琴,却浑然不觉琴音中的阴暗面。眼睛看不见,耳朵也听不见,都是因为我只会讲而已。”

“也不光是你,泽井牙科的人也都没发现,唉呀,搞不好连胜雄本人都没发现呢。”

“你的意思是说精神分裂?”

“嗯,但现在好像换个说法了。”

“不好意思,不是这样喔,我有稍微研究一下,所以知道。胜雄是肯纳症候群。肯纳症候群的患者变成精神分裂症的比例相当低,所以他不会有其他人

格的问题。胜雄是用弹琴的手指来勒死真人的,是用听音乐的耳朵来听真人惨叫的。你也不必安慰我了,因为这就是现实。不论再怎么残酷,还是得接受,这是战胜现实的唯一方法。”

“你……好强啊。”

“我?笑话。我只是逞强罢了,其实很崩溃的。做家事、养小孩我都比别人差,唯一自豪的就是弹钢琴。我的手指骨节凹凸不平,不适合做指甲也不适合戴戒指,但一碰到琴键,这十根手指比谁的演讲都要雄辩滔滔,比谁的画笔都要自由奔放。所以多少我也得到称赞了,拿到许多奖项了,但还是没办法改变胜雄。终归一句,想用音乐来治疗心病是不智的。是我误会了,从头到尾就只是个钢琴弹得还不错的女人想出来的傲慢点子而已。”

“不、不是这样!”

不由得语尾口气变强。

“或许不能真的改变胜雄,但,你的钢琴里的确有改变人的力量,这点我可以保证。”

“你要怎么保证?你是健健康康的人啊。”

“这世上没有完全健康的人,也没有完全异常的人。我是这几天才领悟到这件事的。不论哪一种人,内心深处都藏着疯狂。路上的行人、在办公室上班的人、在操场上流着汗的人,全部都是,没有例外。只不过,藏在内心深处的疯狂,有时候会受到刺激突然跑出来。身边的人看到后,就会对这个人贴上精神异常的标签,然后希望他赶快远离自己。为什么大家会怕成这样?答案很简单,因为大家都知道自己也有可能变成那个样子。所以,人们都很努力在驯服这个疯狂,努力让自己保持善良。有働小姐,我认为你的音乐有拯救这些人的力量,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啦。”

“可是,如果只有技巧,是没办法感动人的吧?不管制作得多么精致的美术品,要是没把人的精神投进去,就只是个工艺品而已。”

“你什么时候变成美术评论家了啊?”

“感动这回事是不分评论家或素人的。我就坦白招了,有働小姐,我今天来是想听你弹钢琴。我也知道还在服丧期间提出这个很白自,你被信任的人背叛,内心千疮百孔,我这个要求自私又任性,但,我还是想听。虽然我受的伤害比不上你,但这几天以来,我看到的都是人类恶劣的部分。在胜雄的房间找到那本日记时,我的心情就跟大便一样。虽然事件结束了,但我的心里还是冷到不行,简直像全身的血液都结成冰似的。但我觉得听你弹钢琴的话,温暖就会回来了。所以拜托啦,有働小姐,你再弹一次给我听好吗?拜托啦。”

古手川深深一鞠躬。

一阵沉默后,忐忑不安地抬头,见小百合勉勉强强点头。

意外地,练习室并没那么冷。一问之下,原来是中午前使用时开的暖气还没散掉。除了空调的暖气,从墙壁照射下来的灯光热度也很高吧。这个房间完全隔音又完全隔热,光这样,就是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另个世界了。虽然空间宽敞,但除了钢琴以外,就只有放在西侧的十张椅子,以及放在北侧墙边的乐器推车而已,没有其他杂物。

“要开空调吗?”

古手川回答不必。这里的空调具备大空间用的输出功率,设定成“弱”就很有效果了,但现在只想全心全意聆听钢琴,一点点运转声都嫌吵。

小百合坐在钢琴前面,古手川已经在小百合正后方那张他的指定席坐下,并把外套和拐杖搁在旁边。听小百合的钢琴演奏时,希望尽可能接近“身无一物”的状态,彷佛这样音乐就能直接渗透到体内似的。而离开医院时,渡濑把手枪交还给自己,现就露在衬衫外面,反正小百合看不到,无所谓。

“要点什么曲子?”

“还不就那一百零一首,《悲怆》。”

踌躇般的寂静后,那个如楔子般的琴音刺过来了。

对了。就是这个声音——得偿宿愿的喜悦让身体不觉一震。持续起伏的小调音阶与一颗一颗明确的音珠,开始溶化冰冻的心。

从初次见面那时候起,已经听过几次现场演奏,再加上用CD和IPod也听过无数次了,因此整首旋律及强弱都纪录在耳膜和脑髓中。常听的阿胥肯纳吉,他的打键强度与演奏速度都和小百合酷似,所以现在要是听其他人演奏这首《悲怆》,也会觉得是在听不同的曲子呢。

直接吐露出各种情感的第一乐章。一如往常,古手川将全身交给奔流的旋律。转眼间,灵魂便离开肉体,与贴近而来的旋律同化。痛也好苦也好,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只一心一意在音乐海洋中荡漾。

不过,进入后半部时,意识忽地脱离愉悦。

因为记录在脑髓中的乐音,与现实的乐音开始出现一点点偏离了。是身体状况不佳的关系吧?再努力试着放松看看,无奈两种乐音渐行渐远,不再同调了。

再聆听一会儿,终于知道原因出在哪。

演奏速度变快了。而旦不是奔跑,简直像是仓惶失措。

不只如此。有一部分旋律出现些微的违和感,感觉上像是描绘着一模一样的线条,却在那个点上歪掉了。

为什么呢?古手川全神贯注地寻找原因。听着听着,被磨得极其敏锐的耳朵,以及把原本的乐曲刻在身上的大脑,终于找出解答了。

每个小节最高部的音都弱掉了。不是某个特定的音异常,而是各小节的最高部、弹最右键时总是比平时更弱。换句话说,并非钢琴本身出问题。而是小百合的演奏不对劲了。当然,这是用显微镜才能判别出来的差异,初次听的人不会有任何违和感的。是把原始演奏以皮肤感觉记录下来的古手川,才能感知到的极细微差异。

进入第二乐章,演奏速度愈来愈快,最高部的打键也愈来愈弱。

古手川不再关注琴音。他轻轻起身,越过小百合的肩膀偷看她弹奏最高部时的右手指。原因就出在那里。

右手的小指有伤痕。不是旧伤,因为肉的裂缝还红红黑黑的,指尖上也还有红红的贴过0K绷的痕迹。显然是妨碍弹琴才把0K绷拆下来,但受不了疼痛,小指的打键才会变弱。

伤口的形状不像割伤,也不像内出血。

简直像是被狗咬到。

在河边听验尸官说的话突然响起。

‘碰到被害人嘴唇的部分恐怕是手指吧。’

心脏评评跳。

“有働小姐,你……”

小百合猛地转头。

古手川大惊。

那是母夜叉的脸。

不由得后退时,小百合一把抓住钢琴上的节拍器朝脸部砸过来,把才刚愈合的鼻骨再次砸碎。听到筷子折断似的声音,是节拍器破掉的、还是鼻骨碎裂的声音?连结鼻子的耳朵也在那一瞬间丧失听力。

激痛与冲击把古手川摔到旁边,余光瞥见小百合离开座位,但自己光靠一只脚实在没办法重新调整姿势。

小百合两手将节拍器高高举到头上。从下面往上看,那根本是另一个人,眉毛上吊,半开的嘴巴里看得见腥红且蠢蠢欲动的舌头。

是魔鬼。

反射性地把手伸进手枪皮套,再用牙齿咬动滑套。

小百合瞪大了眼睛。

开保险的同时扣住板机。目标是节拍器——但,聚光灯变成逆光,刺眼的一瞬间,手枪就被挥掉了。

枪口往上一弹,射出的子弹击中门上方的配电盘。

配电盘的盖子同火花溅出——!

然后,一片漆黑。

不知是鼻骨断了阻塞呼吸道,还是被血淤住,反正鼻子无法呼吸,只能呼哧呼哧地用嘴巴喘气。

脑袋里麻痹般地暴痛。但生存本能命令自己快离开现场。古手川边用手按住脸,边扭着一只脚极力远离钢琴。

电源切断后,房间完全黑漆漆。别说自然光,连人工的光、电器用品的灯一个都没有地暗成一片。这里原本就没有采光窗,空调这个唯一电器的电源又断了。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发出光源了。凝视好一会儿让眼睛习惯黑暗后,依然没有任何东西浮现。试着伸出手去,指尖在地上徒然地滑来滑去,构不到墙壁。究竟,自己身处房间的哪个地方、面对哪个方向,完全无法分辨。若是有个灯,应该就能以此推出自己的所在位置,但毫无光源,根本行不通。

混浊的脑袋里,惊愕、疑念与恐怖交错。

不久,恍然大悟,知道与胜雄格斗时一闪而过的那个违和感是什么了。抓住自己手臂的手、举起桌子的手……有好多次机会看见那双手,但都没看到伤口。杀害卫藤和义的凶手一定会受的伤,胜雄却没有。

重新思考,又想到另一个疑点。就是真人被杀那晚的时间经过。真人不见的时间是九点,死亡推定时间是九点到十点之间。而十一点到三点这中间,受理报案的仓石巡査就在附近捜寻,因此这段时间起就无法行动。不过,十一点左右,胜雄人就坐在小百合驾驶的迷你休旅车里。就算是小孩子的身体,在短短的一个小时内分尸后运到公园,排出展示的样子后,再回来和小百合一起搜寻——。

这是不可能的。时间上办不到。从胜雄房间找到的工具是锯子和牛刀,光凭这两样工具来解体一个人,一小时根本不够,因为人体的脂肪和体液比想象中还要黏,必须一再擦拭黏在刀上的脂肪才能继续使用。再想到,胜雄除了走路以外没有移动工具,要从自家浴室将支离破碎的尸体打包后再搬到远处的公园去,那就更不可能了。整理一下心里便有谱了,认定胜雄就是青蛙男时,细部的检证工作被疏忽掉了。

那么,在胜雄房里与他对峙时,为何他要攻击自己呢?那个攻击行动明明等于承认自己就是凶手的。

等等,再想想当时的状况。

被翻出日记时,被指谪是青蛙男时,胜雄并无任何反应。有反应是在一看到手铐的瞬间。

因为他意识到“要被抓了!”。就像四年前,被闯进犯案现场的警察以现行犯逮捕时一样;就像之后的三年,正是因为被上手铐而从此失去自由一样。对不具抗辩与思考能力的胜雄而言,那样的攻击完全是出于本能的。

至少当真胜雄并未杀害真人和卫藤。不,其他二起命案的发生地点虽然位于住宅区中间或附近,但都属于人烟稀少之处。而胜雄只在诊所与宿舍两地来回,不太可能知道那种地方。不过,现场却留下他的纸条,房间里也有,大堆犯案证据,他本人也不否定犯案。

为什么呢?因为他不过是个傀儡。有人利用他的智能障碍让他背上青蛙男的污名。

而这个人,只可能是小百合。

小百合的话,就有可能杀害真人后,在十一点之前将尸体放在公园。虽然向警察报案时是说真人在九点出门,但说这话的只有小百合,事实上。说不定九点的时候,真人已经在自己家里被杀了。然后,小百合在两小时以内分尸完毕,向派出所报案后,就把尸体藏在休旅车的后车厢,趁和胜雄一起外出捜寻时丢到公园去。那时,小百合借胜雄的球鞋来穿,刻意在沙坑上留下他的足迹。小百合和胜雄都个子娇小,步伐大小也很接近,只要手捧一部分尸块,体重也就差不多了。

可同一时间,仓石巡查也在附近巡回,竟敢如此胆大妄为?不过,那段时间仓石巡査并未向辖区寻求支持,只是自己一人在大马路上搜索而已,因此和他在公园碰面的可能性极小。接受报案的一方做梦也想不到,同样在四处找寻儿子踪影的母亲,她的车上竟会藏着儿子的尸体。这行动虽说大胆,其实经过缜密的算计。

这么一想,姑且不论真人的事件,从第一起到第四起命案,都未曾查过小百合的不在场证明。即便从桂木和梢的立场来看也一样,大家都被精神异常者所为的连续杀人事件这个成见给驱了,因此对无利害关系的人根本不加怀疑。

那么,其他三起命案又是怎么发生的呢?

卫藤和义是连电动轮椅一起被烧掉的。要将轮椅连同本人运到河川边并不容易,但,是电动轮椅的话,就可以按个按键让它自己走了。而且病人下半身残障,殴打他的后脑勺后再绞杀,应该很容易。

指宿仙吉的情形一样,荒尾礼子的情形也一样。既然是老人和女人,只要先把他们打昏,之后就都好办。问题是搬离杀害现场的方法。用车子载出杀害现场。到这里都还说得通。但,在废车工厂前,或者在高楼大厦前,将尸体从车上搬下来后,一直到发现尸体的地方,这中间是如何搬运的呢?不可能背着走,凭一个女人的体力,要背着尸体走根本办不到。

工具。应该有方便搬运尸体的工具吧?小百合的身边有什么东西呢——?

有了。

随身的搬运工具。

怎么之前都没注意到呢?这个东西一直在这个房间里,而且还是古手川每次来都会看见的。

就是放在

这个房间角落的推车。它本来就是用来拖行大提琴这类笨重的乐器,短距离的话,轻松运送一人分的尸体没问题。加上又是折迭式的,可以放在迷你休旅车里。

不光杀害,就连搬运尸体,小百合一个人都办得到。

一连串眼花撩乱的自问自答,一连串的叹息。从画中浮上来的一小片一小片陆续放进正确位置后,终于完成四张丑陋的拼图了,可完成的图案叫人晕眩,因为站在图案中央的都是小百合。只不过,站在那里的不是身为钢琴老师的小百合,也不是身为母亲的小百合,是以魔鬼之姿咧嘴大笑的杀人狂小百合。

不,还有一片拼图与整个图案不符。

荒尾礼子的尸体是怎么吊上屋溱的挂勾呢?要卸下那具尸体就需要三个大男人的力气了,地点又在十三楼那么高,而且不踩着栏杆根本构不到。在立足点如此不稳的地方,是用什么方法把那么重的东西吊上去呢?那个时候是叫胜雄帮忙吗?

不,不可能。两人行动容易引人注目,虽说胜雄缺乏判断能力,但让他成为共犯的话,一不小心就会事迹败露。如此慎选杀害场所与时间的凶手,不可能甘冒这种危险。

若不是身强力壮的男人,根本无法那样摆弄荒尾礼子的尸体,因此一开始大家就认为凶手是男的。从绞颈致死所需要的力气来看,也是如此。这也是报纸不知不觉就用“青蛙男”这个字眼来断定性别的原因。莫非这是凶手一开始就在玩的诡计?

对了。司法解剖时,光崎这么说过:

‘上臂和腹部有瘀斑和绳索勒痕,只不过像是从布上面勒住的,所以不明显。是搬运尸体时弄到的吧?’

搬运尸体时?用推车来搬运尸体,有必要固定得那么紧吗?不对。一定有其他原因才这样捆绑尸体。但,原因是什么呢?

各种可能性浮上来又消失,浮上来又消失。脑细胞从未动得这么活跃。偏偏是发生在紧要关头却无法行走的身上,格外讽刺。身体动时脑袋不动,脑袋动时身体又不动,不由得狠狠嘲笑自己是个脑袋与身体八字不合的人。

然后——最后那片拼图总算拼到正确的位置了。

“我知道了。”

自然地说出口。

“全部都是你干的吧。”

由于房间的特性,这句话拖着长长的尾巴才消失于黑暗中。

没有回应。但,小百合确实在这个房间里。应该正屏住呼吸凝听古手川的声音。刚刚那个射击,小百合已经知道古手川手中握有手枪了。只要门一开,走廊的灯光一照,就会暴露出自己的位置。随便乱动发出声音也一样。因此她躲在黑暗中,不让人察觉她的存在。

然而,古手川内心明白,即便是无一丝光线、无一个声音的闇暗中,在这个似是伸手可及的地方,不祥的邪恶正露出獠牙伺机而动。

“你把人杀死后,都是用车子和推车将尸体运到发现现场的。全部都是你一个人干的。”

依然没有响应。

“我们一开始就被荒尾礼子的命案给骗了。要踩上栏杆才能把尸体吊到屋檐上去,这种事根本想不到会是女生干的,所以一开始大家都认定凶手是男的。但是,真的是把尸体搬到那么高的地方,然后吊在勾子上的吗?不是。是有别的方法,是个单纯到会让人笑出来的方法。不是吊上去的,是吊下来的。”

说到这里打住,确认对方的反应。但依然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你动手脚的地方不是在十三楼,是在上一层的十四楼。这个手脚很简单。你先搭电梯上十四楼,用绳子将尸体连同帆布绑住,然后固定好绳子的一端,再将尸体从栏杆推下去。尸体下到十三楼后,你再把垂下的尸体挂在屋檐的勾子上,然后把绳子解开收走。尸体的上臂和腹部之所以有被捆绑的勒痕,就是吊下去时尸体本身的重量造成的。这样的话,凭女人的力气也办得到。之前,我们都认为是因为十三楼没有住户,尸体才会吊在那里,但其实同样没有住户的十四楼才是主舞台。就算隔天早上尸体被发现也无所谓,但不会有人突然跑到十三楼去,所以就隔了几天才被发现。比起这第一具尸体,接下来的三个就轻松多了。不论挥起1.3公斤的铁槌或是勒颈致死,你都可以轻松办到。”

“喔?”

小百合第一次发出声音。古手川不由得身体一紧。

“被害人当中也有大男人,女人的手有办法勒死他的脖子吗?”

古手川着慌了。由于房间四面八方都铺设了调音器材,以致小百合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而且效果强到无法确定声音来源。听起来像是从房间角落传来的,但立时又觉得是从身边传来的。这下没办法从声音来捕捉对方的位置了。

“不论哪个被害者,只要后脑勺被攻击,就都可能被绳索绞死,因为几乎抵抗不了,事实上解剖鉴定报告上也没有发现抵抗的痕迹。再加上你的手指很特别,因为你从十几岁就开始弹钢琴到现在。有働小姐,我有稍微查一下,不是为了办案,纯粹出于个人好奇。钢琴曲中,有肖邦的圆舞曲那样流丽的曲子,也有贝多芬的奏鸣曲那样激烈的曲子,也就是打键要很强劲。即使从练习曲开始弹,打键也非强劲不可,于是一天弹几个小时下来,就算不想,手指也会变得很有力。所以参加比赛的钢琴师无一例外手指都很有力,而你的演奏走阿胥肯纳吉风格,当然就更……”

还想继续说下去,却在此时……

右脚被什么东西扑上来。

立即察觉到危险,但身体呈仰卧状,无法敏捷移动。

于是脚踝下方被尖状物刺到。其实并不尖锐,而是有点圆有点厚的东西,因此不是被刺伤,而是像要凿出洞般,被凶暴地砸个皮开肉绽。

古手川撕裂喉咙般地哀嚎。

反射性地弹起上半身,把扑过来的那东西撞出去。那东西“碰!”一声滚走了。

快逃!

不是大脑,而是求生本能命令自己转身趴下后死命地匍匐前进。但依然搞不清自己的所在位置,只是满脑子快逃的念头而已。结果,听到三次那东西弹到地上的声音。受伤的脚踝着火似地发烫,即便黑暗中看不见,也知道肯定是大量流血了。不过,在这里大叫会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所在位置,于是古手川咬牙切齿地咬住衬衫袖口,拼命忍住不发出声音来。

奋力逃跑的过程中,才恍然大悟自己的愚蠢。这是一个铺设了调音器材的房间,是一间反响大、声音来源不明的黑暗迷宫。但对习惯的人、对一整天花大半时间待在这里而熟悉房间大小与音响特性的人而言,这里是了如指掌的地盘。而刚刚自己得意洋洋地说了那么一大串话,当然会被锁定声音来源。

但是——那个武器藏在哪里呢?明明没在这个房间发现任何像刀子的东西啊。闪过脑中的是节拍器的摆针,但那种东西应该没硬到让人皮开肉绽。

“你想不出刀子从哪跑出来吧?”

听错了吗?

是小百合的声音没错。

但声音粗野又卑鄙。

“外面有很多奇怪的人,你最好口袋里放把水果刀。就算待在家里,也务必随身携带防身用的武器。不知道是哪位先生这么叮咛我的呢。”

然后吃吃地嘲笑,是从齿缝间泄漏出来的摩擦声。

全身起鸡皮疙瘩。

猜的没错,这家伙是——人面兽心的妖怪。

“我这里也有枪喔。”

打算警告的,但得来的是嘲讽的笑声。

“胜雄被逮时,我听其他刑警说了,四发有三发没中,命中的一发还是歪打正着的。听说一般都是装七发子弹?那么,刚刚又打一发后,现在剩下两发。这里这么暗,凭你那三脚猫的枪法,打得中就打啊。”

该死!古手川内心恨恨不平。但就像小百合说的,在这种状态下,开枪只能发挥威吓作用,而且还会暴露自己的所在位置。虽然除了手枪还有手铐,但比起武器,此刻更需要的是灯和手机,偏偏放在脱下来的外套上。若要去拿,就得绕到钢琴后面才行,但眼前什么都看不见,根本是废话。和胜雄格斗时的惨况再现,不,这次的条件比那时更加不利。

在地上慌乱爬着,伸手到处摸来摸去,看能不能摸到东西。简直像只蟑螂。若能看得见,这模样一定蠢到爆吧。就在这时,手指碰到垂直的平面了。

是墙壁。从房间的面积和刚刚自己的移动距离来判断,应该是南侧或东侧的墙壁吧。古手川赶快贴着墙边。比起待在房间中央,把身体缩在墙边,被袭击中的机率较低。

无论如何得先抓出敌人的位置——虽然伤口痛死人了,还是拼命思考。那就得让敌人一直说话。即使不习惯这间黑暗迷宫,但只要集中听力,或许还是抓得出声音来源。况且,确实有非问不可的问题要问小百合。

“请教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非杀掉四条人命不可?”

“你还没搞懂吗?因为这四个人之间没有任何关连啊。我本来只要解决真人就行了,但只有真人死掉的话,我一定会被怀疑。可是,如果其他三个毫无关系的人也被杀,那我就不会被怀疑了。依五十音顺序连续杀人这件事,是带真人去泽井牙科时想到的点子。在饭能市随机、依五十音顺序杀人……这个异常性会掩饰我原本的杀人动机。刚好胜雄在牙科上班,要拿到病历并不难。之前跟你说过吧?胜雄的记亿力超强。人名、地址之类的,只要不是汉字,他看过,一遍就记得。所以只要从病历中挑出目标就行了,简单得很。”

主要目的是杀一个人,其余的人命都是障眼法。

渡濑猜对了。

不过——

“他不是你儿子吗?为什么要杀他?”

“那孩子死掉后钱就会进来了。很久以前,一个熟识的推销员怂恿我买了儿童保险。”

“儿童保险?可是听说那个只会理赔一千五百万圆不是吗?”

“保险金是只有这些没错,但现在有犯罪被害给付金制度。”

这么回事吗?一如此现实的话竟出现在如此非现实的场面,叫古手川整个傻眼。犯罪被害给付金制度,是针对在国内发生的犯罪行为导致死亡、重伤病和残障的本人及其遗族的支援制度。给付金分为遗族给付金、重伤病给付金、残障给付金三种,其中的遗族给付金是支付给被害者的第一顺位遗族。

“可是,遗族给付金的上限应该只有三千万圆左右。”

“用这个来付清房贷还有剩呢。”

“房……房贷?想不到、想不到会为了这种事把自己的儿子……”

“我已经快半年没缴房贷,银行就要来扣押了。我不想被扣押房子。我在比赛中获胜得奖,最后还是当不成演奏会钢琴家。在这种乡下地方,会学钢琴的小孩又没几个。我被生活逼得曾经去超市当收银员。钢琴离我越来越远,我受不了了,音乐是我活下去的力量啊!这间房子是我好不容易挣来的,是我的城堡,怎么可以被别人拿走!我会不择手段来守住这间房子,区区四条人命又算什么!”

小百合突然激动又大声。不过,并非大声就能锁定她的位置,反而是声音愈大愈会让反响在墙壁间来回反弹,更难以确认音源了。

“这间房子就这么重要吗?比你的独生子还重要?”

“他跟这间房子根本不能比。我本来就不觉得他可爱。他跟那个抛家弃子的男人长得一模一样,那双从下往上看时像带着怨恨的眼睛,让人讨厌死了,所以我一逮到机会就打他、踢他肚子。总之,我从来没抱过那孩子。”

那个是——那个腰上的瘀青不是被同学揍来的,而是被母亲踢打出来的?!

记忆在脑海中倒带,不久便明白了。真人被杀后,小百合发疯似地、歇斯底里大叫、面色灰白、行尸走肉、两颊凹陷,还有趴伏在钢琴上……她表露出一切承受丧子之痛的母亲所该有的感情,却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

“顺便告诉你吧,刚刚你说是我一个人搬运尸体的。错了,把真人那个四分五裂的尸体排在公园沙坑上的,是胜雄呢,我开车载着尸体直接去接胜雄,到了公园,就叫他依我的指示去排列尸体。搞不好他根本不知道那是真人的尸体。”

“为什么要叫他帮忙?”

“是那家伙自己要的。”

“少骗人!”

“哪有骗人!我当他的观护人时,确认过他的所有私人物品,当中就有他小时候的日记。做这个杀人计划时,我就想到利用那个日记,让胜雄去充当凶手。胜雄有肯纳症候群,有杀害幼女的前科,而且到现在都还没有判断是非善恶的能力,是个绝佳傀儡。而意外的是,胜雄本身对于被捧成连续杀人事件的主角开心极了。杀掉那个女上班族的隔天,我就不断跟他说,‘她是你杀的,她是你用从前日记上写的那种酷毙了的方式杀掉的!

’不断跟他洗脑。他深信我是唯一跟他同国的人,所以太好操纵了。然后我又跟他说‘大家都好怕你’,他就高兴得笑了。就因为他一直深深感觉到,连诊所的同事都拿他当麻烦看,周遭的人都瞧不起他,这下他一定觉得总算报仇了。如果没有真正摸过尸体,就不会有清楚的记忆,那么后来接受侦讯时,就没法做出具体的供述,就会失去可信度,所以我才让他帮忙的。他实际碰过真人的尸体,而且洋洋得意,真是再好不过了。毎当青蛙男的名字在报纸和电视上出现时,他就开心得不得了。我把杀人后的刀子和铁槌交给他时,他也相信那就是他用来杀人的工具,半点怀疑都没有。”

好个完美的傀儡。但,没有心思去嘲笑胜雄。因为包括自己在内的捜查本部,每个人不也都被操弄着?就连享负盛名的资深搜查员们,都轻易掉进这女人设下的陷阱中了。

吃吃!

从齿缝间泄漏出来的摩擦声又出现了。

“话说回来还真伤脑筋啊,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好呢?”

哪是伤脑筋的口气,听起来更像是开心地盘算着该如何料理掉进陷阱中的猎物。

“你名字的第一个发音不是‘オ’,所以不能和这起连续杀人事件连结在一起,况且,胜雄这个凶手已经被抓去了。唉呀,你别担心,我把你杀掉后,会设计成你被车子或电车辗死的样子。你拄着拐杖深夜一个人出门,出车祸也是可能的。高兴吗?我要在这个房间杀掉你,能和那孩子在同一个地方死掉,应该死也瞑目吧。”

“在这里……杀掉他的?”

“你忘了吗?这里是与外界隔离的世界。在这里,就算大象吼叫,外面也听不见。当然,惨叫声和枪声也一样。所以,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就叫到你喉咙破掉、声音哑掉为止。”

真人在这个房间里被杀。在这个萦绕肖邦、莫扎特、贝多芬华丽乐曲的房间里,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杀害。墙壁耳闻真人的临死吶喊,天花板目睹真人的气绝身亡。而,自己竟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竟在毫未察觉这个房间充满邪恶的情况下,在这里陶醉于音乐的喜悦中。

自我嫌恶感郁结在心头。

“那,让你选择死亡的方式吧。你想赶快一刀毙命?还是想象括蝓那样边爬边慢慢死掉?”

努力想凭声音判断出小百合的位置,但实在听不下去了。小百合的一字一句就像毒素,愈听就愈腐蚀身心。

“不回答啊?”说完,便再次陷入寂静。

连敌人的呼吸声都消失了,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和伤痛。

窒息般浓密的寂静。浓密得似要压溃身体。

鼻子和右脚激痛不止,痛得无法全神贯注于耳朵。

被抛在完全的黑暗与完全的寂静中,古手川才恍然大悟。只要没有光,身体便会蜷缩一团,便会感到如全裸般的不安,如刀子对准喉咙般的恐怖。

腹部麻木地冷起来。

身体紧靠墙壁,全神注意动静。前一刻像满地爬的蟑螂,此刻变成贴在墙面上的壁虎。魔鬼住在黑暗中,邪气藏在寂静里。而目前待在这个房间里的,是两者兼备的妖怪。没有暖气,没有聚光灯的热源,房间的温度应该下降才对,额头和腋下却涔涔盗着难受的汗。

背部顶着墙壁,耳朵贴在地上。由于全面铺设木质地板,只要对方一移动,多少就会传来脚步声。

不久——听到了。

但,不是脚步声。

嚓。

嚓。

有一定间隔、钻着什么的声音。凶暴且毫无人味的声音。而且不是从地上,是从墙壁传过来的。

嚓。

嚓。

嚓。

声音愈来愈大。

尖状物钻墙的声音。

是水果刀。

一边用水果刀钻墙,一边慢慢接近中。

不移动不行!古手川死命鞭策不想动的身体前进。毛细孔全开的皮肤告诉自己,看不见的敌人已经逼近了。

但,说时迟那时快。

右脚踝被冰冷的刀尖刺中了。刚刚右脚踝下方就被刺伤,这下刺得更深,激痛如闪电劈来,旋转的刀尖削掉肉,刺进骨头。

古手川像个娘儿们般哀嚎。完全抛弃羞耻与自尊地,撕心裂肺地狂叫,打上石膏的左脚在半空中猛踢。好似要享受这个惨叫声般,刀子持续锥心刺骨。全身的痛觉都集中在那个点,痛得无以复加以致脑中一片空白。要是有灯光的话,看起来肯定像一只被针钉住而翅膀乱挥的蝴蝶。

死亡的恐怖及时唤醒思考。不快逃的话,下一刀准射到身上来。古手川抱着自己切断右脚的觉悟,抓住插着刀子的脚踝一把拉过来,脚心的肉立即千刀万剐。刚刚都叫到嘶声力竭了,又差点叫出来。

嘴巴一时忘了呼吸,血液和分泌物从鼻腔逆流,流到喉咙后,呼吸道瞬间塞住。

一噎住,立即咳嗽。冷不防,鼻尖差点被什么东西扫到。是丢过来的刀子。敌人连咳嗽声都不放过。古手川将身体一躺,闪避追击。果然如刚才所料,听得见自己所在位置传来扑在地板上的声音。

脚掌的状况一定惨不忍睹。末稍神经的集中部位被连根拔除,全身如罹患疟疾般颤抖不止。只有一个部位受伤,却痛得像是整只脚被压烂了。但,此刻的古手川别说叫出声,根本连一丁点声音都不容许发出来,只能咬紧牙关,两手抱紧身体强忍痛楚。若能干脆昏倒不知该有多轻松。尽管起这念头,尽管被宛如浸在滚水中的激痛折磨得意识朦胧,生存本能依然不许自己休息或放弃。

已经被逼到墙角,逃不了了。敌人似乎看穿这边的心思。宛如猎食动物熟悉猎物的习性般,小百合正在解读古手川的行动。

近十五坪的宽敞救了自己,若是像胜雄的房间只有三坪大的话,根本无处可逃,至少这里还有回避的可能。只不过,这是幸或不幸要依结果而定,这场鬼抓人,对鬼来说再好玩不过,对人来说,可就再痛苦不过了。

小百合完全没动静。她移动了吗?或者只是屏息等待?反正就是感觉不到她的动态。尽管呼吸困难,古手川还是稍稍喘了口气。这边不宜轻举妄动,只能凝神静观其变,赶快想出逃脱之计。

第三次的寂静。每当这种寂静来临时,古手川的心脏就噗通噗通似要从嘴巴蹦出来。他趴在地上极力想盖住心跳声,但心脏就像不受控的小鹿般撞个不停。右脚的剧痛也无一刻平息。

别痛了!

别痛了——

正集中这念头时。

传来一道划破空气的声音,紧接着腰部遭受猛烈一击。发出金属声。粉身碎骨般的冲击让古手川的身体弯成弧形。

还没结束——

又一道划破空气的声音。第二击直接命中胸口。强憋住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喊出来。

第三击打中侧腹。

想逃而转个身,第四击打中右肩胛骨。每被打一次,就发出弹一下的金属声。

想到了。

是古手川的拐杖。小百合正拿着拐杖挥打。由于拐杖是供受伤者使用,重量很轻,而且坚固得不得了。

獠牙。古手川心想。自己正在被铁制的獠牙狂啃滥咬。

獠牙咬到了肋骨,呼吸停止。才刚愈合的部位又裂开来了。这个冲击让身体一扭,獠牙撞到地上。

身体倒地连连翻转,紧急更换位置。可每翻转一次,被打到的地方就悲鸣一次,但无暇去听了。

每挨一次打的伤痛都深入骨头。不只肋骨,全身骨头无处不破裂,甚至陷入骨髓开始分解的错觉。惨成这种状态了还不昏过去,古手川恨死自己了。

到底怎么回事?如此漆黑中,小百合竟能正确捕捉猎物的位置。混乱中拼死拼活挤破脑袋,渐渐想出一个可能性,就是急促的呼吸与小鹿乱撞的心脏——小百合的耳朵很尖,一定听到了这些声音。

先前还认为这里大得足够回避,显然想法过于乐观了。这个房间就算有三十坪也逃无可逃。

全身吓得惊颤不已。既然逃不了,就要找个掩蔽点。

从记忆中拉出房间变暗之前的光景。这里面到底放些什么和什么?二架钢琴、听众坐的椅子,还有……。

有了。

门的反方向,也就是北侧的墙边应该放着推车才对。那个搬运笨重乐器的台车,同时也是搬运尸体的工具,可以完全挡住一个人的身体。

先前虽然一直移动,但都没有碰到推车或椅子之类的东西。这么说来,目前自己是位在没放置任何物品的南侧或东侧。

古手川伸出一只手拨啊拨,开始找寻推车。

不快点不行。

尽管心急如焚,但两只脚已经动不了,肩膀也只剩下左边还能使。被胜雄摧残的伤痛苏醒,而且原处又再负上新伤。这也算是小百合和胜雄的连手出击吗?目前全身上下要找出没事的部位还真困难。想用左手和下巴来前进,但每移动一公分,就感到粉身碎骨般。

三十公分好长,一公尺是无止尽的遥远。

干嘛自己非这么痛苦地撑下去不可呢?即便运气好,能找到推车将身体藏起来,也根本无法逆转形势。即便对方没先下手为强。以目前自己的状态,最终不是失血过多致死便是休克致死。总之就如小百合说的,自己只能选择快死或慢死而已。

甜蜜的诱惑又在耳边低语。

长痛不如短痛啊!

马上让小百合知道自己的所在位置,请求她速速了断自己这条小命。如果觉得这样做太可耻,那就请她朝自己的头部或心脏开一枪,自己绝不闪躲。这样就能从地狱般的折磨解脱了啊。因此——。

别闹了!

另一个反驳的声音响起。

已经打到精疲力竭了,所以不想再战、不想再抵抗……或许一般人能这么想,但,是你自己选择走警察这条路的,你没有权利这么想。因为不论受多少伤,流多少血,顺一郎都不会原谅你的。

因此,不战不行!要为了那四条被自私自利夺走性命的冤魂而战,也要为了背上杀人鬼的黑锅而被打进冤狱的青年而战。

知道啦,少啰嗦!

看清事实后,古手川明白现下能够逮捕小百合的就只有自己了。正因为自己一时把小百合当成母亲般爱慕,因此不亲自为她上铐不可。若非如此,对欺骗自己的小百合,对被欺骗的自己,都无法做出了断。

管他,就来个困兽之斗吧。

明知没用,还是把头放低爬着,免得被敌人发觉。随着心脏鼓动而涌上来的激痛,反而有助于提醒时不时就要昏厥过去的意识。

有了豁出性命的觉悟后,手指终于碰到橡胶类的东西了。指腹确实有感。

硬质的圆形橡胶。肯定是轮子——。

谢天谢地。古手川找到台座后,就将身体藏进推车与墙壁之间。

她一定在困惑目标怎么不见了。不禁让人联想到目标突然从自豪的雷达上消失而慌张失措的潜水艇。

总算能休息片刻。

趁这时候思考。

都没办法逃出去吗?

怎么做才能逮捕小百合?

要逮捕凶暴的犯人,自己的确体力上、气力上都不够。对方占地利之便,武器又丰富,比自己优势得多。但,这边还有二发子弹。有何方法能在黑暗中有效使用这二发子弹呢?有何方法能够捕捉到无声无息潜进黑暗中的敌人呢?

快想。

快想快想。

快想快想快想。

此时,皮肤察觉到异样的空气。类似压缩寒气后形成的扭曲团块——杀气。

连忙把头一缩,但迟了几秒。

猛地左耳破裂。从正上方打下来的拐杖直接命中。发出水果被压烂的声音后,全身如起火燃烧,同时左耳失去听觉。剧痛直击大脑,瞬间意识飞散。

第二击落在颊骨上。右耳只听见嘎吱一响,一颗臼齿掉下来。

隔了一拍,可以从气流判断出拐杖正高高挥起,打算使出致命一击。

休想——。

也不知哪里竟还有那样的力气,左手将推车的台座一推。台座无抵抗地顺着力气滑出去,撞到了什么。

然后,一个软软的物体倒下去。杀戮者被推车的角给撞倒了。应该能立即逮捕倒地的小百合才对,古手川的左手却彷徨了。

往内弯曲的手指只是在空中虚晃,什么也捉不到。敌人依然不动声色地隐入黑暗中。

古手川已经不指望听力了,即便左右听力正常都靠不住,仅凭一个右耳根本想都别想。这下,除了像刚刚那样用皮肤判读空气的流动之外,别无他法了。

不意想起之前听谁说过,盲人的听力比健常者更佳。这是因为人类的五官功能会互补,一旦失去某个功能,

其他感觉就会自动补足这个缺失。以此推之,现在古手川用皮肤来代替眼见、用皮肤来代替耳听,也没什么好奇怪了。

然而,考虑欠周的古手川正后悔莫及。因为一般来说,利用物品来掩蔽身体就能免于被察觉——黔驴技穷了,尽管房间的主人一定想得到这招。而且在这个房间里,就只有躲在推车后面才办得到了。

反正,必须完全不动声色才行。古手川想到潜身于下水道的老鼠。停止呼吸,尽可能缩小身体。

但,才刚蜷缩起身体蹲下,倏地一道寒气袭来。

不是体表,而是一股热气从身体里面逃出来所致。别说疼痛无一丝减轻,反而范围扩大了,而且开始感觉麻痹。体表如燃烧般炽热,体内却肃寒一片。

意识渐次稀薄,不是淡远,而是明显地一点一点消失。惊觉不对而欲起身,可连一公分都动不了。肉体无一处听从命令,似乎因持续忍耐激痛而把体力消耗殆尽了。

等等。内心吶喊。无奈开始消失的生命之火随着呼吸愈来愈小。脉拍变弱,而且确实变慢。这五天来二度徘徊鬼门关都苟活下来,却觉得这第三次死定了。

清楚感受到死亡横卧在身边。

已经没有掩蔽物也没有闪避的力气了。仅剩下聊以充当信号弹的二发子弹以及——。

不。

渐次稀薄的意识微微一闪。有一个方法能够有效运用子弹。为什么一开始没想到这招呢?理由其实心知肚明。这种玉石俱焚的做法,非到最后关头不可能想到。

再一分钟。

再一分钟就好,给我时间。

使尽浑身之力用左手支起上半身,于是背靠在墙上。太好了。古手川将全身重量交给墙壁。感觉上因为这是拼死一搏,幸运女神才特别可怜自己似的。

想咳嗽,却吐出大量的血。

“有働小姐,我认输了。”

总算发出声音了。

“你说的对,不论你再攻击我一次,或者放着我不管,我都毫无胜算,迟早都要翘辫子吧。但最后这大绝招我非狠狠使出来不可。刚刚,你说这房子是你的城堡,但,有个更重要的东西你忘了吗?”

感觉到有个呼吸声。

“在这个黑不溜丢的房间里,唯一能确定位置的,就是坐镇中央的钢琴了,因为是两架大钢琴啊。老子的枪法再废,也多半射得中吧。点三二口径的子弹威力多大你知道吗?近距离射击的话,木制的乐器一发就让它阿弥陀佛去了。”

“不要!”

好久好久没听到小百合的声音了,但,现在听来只觉刺耳。

由于背靠在墙上,能大约抓出房间的中心点。枪口朝向那里,静静扣下板机。

黑暗中,枪口喷出火花。

破碎声。然后是无数根琴弦炸裂的声音——。

余音消散之前,尖叫声总算来了。

“哇哇哇哇哇!”

粗野的叫声,也是猛兽暴怒到抓狂的咆哮声。

下个瞬间,巨大的团块飞扑到腹部来。

胸口一带有钝痛和冰冷的异物感。被水果刀刺中了。从被刺的感觉判断出刀口是钝的。

万事休矣——但,对敌人而言也是。

岂能让她跑了!

古手川确认紧握住刀子的手,然后铐上手铐。

“你被捕了……有働小姐。”

就在小百合惊呼一声时,手铐的另一边已经套上古手川的右手腕了。小百合发现古手川的意图后,便抽出刀子欲挣脱手铐,然而手铐只是将古手川的右手腕高高吊起,怎么也脱不下来。

刀子拔出的地方大量喷血。听着那声音,古手川终于死心了。宛如空气自气球泄出般,生命也正自破洞的腹部流泄出去。

“为了让你……这么靠近……我只有使出……这一招了。”

“放、放开!”

此时,房间的角落传来熟悉的电子音。是手机钤声。

这个时间会打来的只有一个人。

“是本部的……上司打来的。他看起来吊儿郎当,其实是个很细心的人呢……我跟他约好傍晚之前要回去的……他很快就会跟一票警察……赶过来了。”

“钥、钥匙?”

“很遗憾。没有带过来。”

古手川用枪口触碰小百合,找到小腿位置后,击出最后一发子弹。

小百合再度如野兽般嘶嚎。古手川胸口一阵刺痛,可后悔来不及了。

“抱歉啊,有働小姐,我不这么做,你根本不会乖乖听话……现在,要拿掉手铐就只能剁掉我的手腕了……但那把钝钝的刀子剁得掉吗?……就算你挣脱手铐了,拖着那只被子弹贯穿的脚也跑不了多远啊……所以,我们两个就在这里等警车来吧……”

说到这里,古手川的意识便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