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奸案的最终判决,进行了大约20分钟就结束了。
“以上是最终判决!……”
法官神谷正义低声说了句“起立”之后,稍稍有些嘈杂的法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全体人员起立了。
神谷法官、右陪审席上的星升、左陪审席上的松本由佳丽,依次从后门退庭。他们穿过昏暗的、如同舞台一样的一个房间,乘上了员工专用的狭窄的电梯。
松本由佳丽按了一下“10”,电梯门关闭后,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同时吐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星升说道:“律师也无话可说了,因为交了200万,也许放心了吧。”他呆呆地说道,然后又看了一眼由佳丽,她也有点为难的样子,正看着神谷正义的侧脸。
“被告人的母亲,还在哭着呢!……”星升说了一句,也许还是在讽剌神谷吧。
这时电梯已经到了10层。
他们也和刚才出法庭的顒序一样,依次走出了电梯间。来到了同样狭窄的走廊上,一般的强奸案,大多数是由法官决定量刑;这次的案件,是两名罪犯在野外,轮奸了一名受害者,所以是一件十分恶劣的事例。由于这名女性,在很晚的回家途中,贸然上了陌生人的车,从这点上来看,她也多少有些过失。特别是这名女性向警方报案、罪犯被起诉之后,她和罪犯达成了私下和解。于是,由律师做中介,罪犯一方给予了她200万日圆的经济赔偿,她也大体上同意,不再追究对方的刑事责任了。
“如果她在起诉前,和罪犯谈好了,不就不必起诉了嘛!这不是弄错了机会嘛!”在决定量刑的合议席上,星升这样主张过。
“起诉后再提出私下和解,一般也要判罪犯缓期执行。”
由佳丽也作为一名女性,效仿以前的案例,重视被害者的漏洞,而同意了星升的意见。
这样一来,神谷正义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到底是缓期还是实判?检察官方面提出的,要求判其三年。如果不减刑,也得判缓期执行。后来检察官也最终同意了缓期执行。
但神谷正义开始的主意,仍然没有改变。性犯罪对受害者的心灵创伤,对于没有性经验的人来说,是无法想像的严重打击:她们有可能在若干年内,都会不断回忆起那痛苦的一段,甚至不得不求助精神科医生,还有不少受害者,以自杀求得解脱。就算是达到了受害者的经济赔偿目的,但是,是否真的就能够解决了,并不能够予以保证。
“这次的案件,是一名女性在深夜,一个人独行时发生的。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如果默认了这样的犯罪,可以用金钱来解决的话,今后类似的事件,还会层出不穷地发生!……而且,这次是受害者,坚决拒绝了两名罪犯的要求后,被他们用事先准备好的剪子,撕破了她的衣服达到目的的、恶劣性质的犯罪,不是金钱问题!……”
法官坚持判处两名罪犯,两年零六个月的刑期!……
一回到了法官室,神谷正义先脱去了黑色的法官袍。虽然现在已经是进入了有“三连休”假期的10月中旬了,但是,时时还有被形容成“秋老虎”的残暑袭来。东向的窗户可以看到家庭法院、快速简易法庭以及律师会馆;从大厦的间隙中,还可以看到沐浴在朝阳下的日比谷公园中,那片片绿色的风景。
在这间简单的法官室里,有靠近窗户的法官办公桌。它的右侧是右陪审席,左侧是左陪审席的办公桌。布置的和法庭一样。隔着一组沙发,是三张司法实习生的办公桌。
当神谷正义喝了一口,一名女司法实习生沏好的茶后,刚才那名强奸案中的23岁的受害人,又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虽然看上去她并不那么小,但是她的年龄,毕竟和自己的女儿真理子同岁呀!……
他在自己的心里,对自己这样讲着,这和判决是没有关系的。神谷正义竭力要把这个,已经都处理完了的事件,从自己的脑子里赶出去。
到今年秋天,神谷正义就要54岁了。他在大学毕业后先在一家民营企业里,就职了一段时间,所以,他的司法考试在通过时,比同年毕业的法官要晚两、三年。
就任法官后,他任大阪地方法院的助理法官,先后到大分地方家庭法院的中津分庭、高松地方法院、静冈地方家庭法院浜松分庭等等地方任职,42岁的时候,他成为了函馆地方家庭法院的主审法官。后来,又担任了东京高级法院右陪审、最高法院调查官。从去年4月开始,又担任了这家东京地方法院刑事科第18部的主审法官。他之所以发展顺利,大概是因为在他的工作经历中,没有重大失误吧。
在同行中对他的评价,也是有才干又不乏通融性,这一点他自己也知道。
他一边关心家庭,同时也有体育的个人爱好,他还擅长交友,常常和家人、朋友一起出席音乐会,网球打得也很不错。无论什么他都不落空,连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
他的手头上,经常有七、八十个案件,每周要开三次庭,每次开庭都要处理两、三个案件。作为主审法官,他事必亲躬,把每一个案件都弄得明白,充分地翻完了卷宗,从不失手,因此,他也奇怪,自己居然还有这么多的“休闲”时间。
在神谷正义心情好的时候,他还偶尔去爬爬山,或在周围散散步,而一旦哪次自己麻痹大意了,让工作绊住了脚,他就会产生强迫症,没日没夜工作。近年来,法院配备了计算机。他也拼命地学习,掌握着它的用法。他在家里也购置了一台,但主要是妻子和孩子用,要不是因为工作,神谷才不喜欢摆弄它哩。
也就是说,作为主审法官,神谷正义一年到头,都被工作追赶着,结果他并不了解人世间的变化。他对人世间生活的贫乏,连他自己也承认。
由于今天是判决日,所以他在上午10点就必须开庭。从11点开始,共有两个法庭进行审理,所以,他打算先在休息室里,浏览一下案件的卷宗。当他把手伸进公文包时,主任书记官从旁边的书记官室里走了出来。
他用在袖口上套着套袖的手,把一叠文件递给了神谷正义、星升和由佳丽三个人办公桌上,标有“未办理”的文件盒子里,并说了一句“这是新的卷宗”。
“是上个星期五分配的吗?”说完,神谷正义便看了看封面上的日期。
“今天早上,从律师那里打来了电话,打算商量一下,第一次的公判日期。12月2号下午1点开始,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不知道行不行?”
还有半个月呢,神谷正义一边想着,一边应了一句“行啊”,便在日期上标注了一下。
“律师是谁?”
“是中进一郎先生。”
神谷正义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不太了解业内人士对他的评价。他一沉默,书记官就说要回去了。
又是一件新的案子。
由地方检察院正式起诉的案件,快的话就是当天,慢的话也仅仅是第二天,就要去地方法院办理起诉手续。
事实上,一旦起诉状递到了地方法院的受理窗口,受理此件的书记官,就得根据登记本上的顺序,分配给轮到的法官手里。若是重大案件,则送到调配主审法官部。任何一个案件,会分到哪个法官手里,全靠“命运”的照顾。
这次的案件,也正是由于这个惯例,而被送到了这个部门的书记官手里。而书记官则将起诉状的复印件,分配给轮到的法官手里,然后由这名法官进行受理。
这次10月8日,星期五被起诉的案件,由于中间有三个连休日,所以,一直到10月12日的星期二,才送到了神谷正义他们的办公室。
神谷正义在标明了公判日期后,拿过来了那份起诉状。在此之前,稍稍看过了的由佳丽,忽然大声惊呼道:“啊,是它呀!……”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奇。
这份由东京地方检察院,签名后的起诉状内容如下……
本藉:千叶县千叶市
住址:东京都涩谷区惠比寿
职业:公司职员
姓名:上村岬子
拘留中
当事人出生于昭和四十二年(1967年)6月27日,现年32岁
二、公诉事实
被告人
第一,1999年8月31日,夜里10点10分左右,驾驶一辆普通家庭轿车,行驶至东京都世田谷区、大藏的一处道路,其车的前部将带狗散步的白幡澄子(昭和四十五年3月5日生)及其长女清香(平成六年8月24日生)撞击,两人被汽车的前保险杠,顶至半空摔在道路上。澄子当即昏迷,无法动弹。因为肇事者误认为,该女子已经死亡,便将其拉至他处企田弃尸,并将其先放入后备箱中。但由于此时该女子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并大声呼喊,为了不被人发现自己的犯罪事实,肇事者决定将受害人杀死。故用手捂住其口鼻,致使受害人窒息而死亡。
第二,为了不被在前述的时间、地点,发现自己的第一犯罪现场,肇事人又决定将倒在路上的,前述的另一受害人清香杀害。肇事人用手勒住清香的颈部,致使该受害人同样因窒息而死亡。
第三,肇事人将前述的被害人澄子,及其长女清香的尸体,放入汽车的后备箱里,驾驶前述的肇事车辆,驶入东京都青梅市梅乡一空地,于同年9月1日凌展2点左右,将两具尸体遣弃在该地山中。
罪名及触犯条款
第一、第二为杀人,符合刑法第199条。第三为尸体遗弃,符合刑法第190条。
“啊!……”神谷正义情不自禁地发出声来。
刚才由佳丽说的“是它呀!……”,意思是指这个事件发生以来,各报刊、媒体的连篇累牍报道。特别是当读者得知:肇事者是一名刚刚30出头的漂亮女性时,有些周刊竟然在她的照片下面,用硕大的“鬼女”的汉字进行标注。再加上被害人,是一家合资企业的骨干员工之妻,和一名天真可爱的少女,便成了电视台的叫座专题节目了。
“周刊杂志说这名受害人还在怀孕,但起诉书中,连这个都没有写。”
为什么不写上这一点?由佳丽心中颇有疑问。
松本由佳丽今年28岁。她在25岁时担任法官。她在头任的两年里,在札幌的地方法院度过。从今年4月,她被分配到现在这个部门。她任职不满10年,现在还是候补法官的身份。
她有一双明亮而硕大的眼睛,不小的嘴中,一口洁白的牙齿,给人一种活泼可爱的样子。
在半年多的时间里,神谷正义也承认:她的确是一名勤奋敬业的姑娘。她非常注意了解和收集,外界的各种消息,但又从不轻易对某个事件,进行主观断言,是块当法官的“料”。
神谷正义本人也是这样,一旦大事到来时,也深感到作为主审法官的责任重大,同时又有了一种充实感,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工作狂”吧。他把这种精神,也像感染了另外两个人似地说道:“看来这个案件,不那么简单呀!……”
“对,这个案件有点微妙。”星升也附和着说道。
35岁的星升,在新的两年任期结束时,又去法国的法学院留学了两年。回国之后,他先在最高法院的刑事局担任副法官。他在那霸地方法院,取得右陪审席的资格后,于今年4月调到了这里。
法院里的一个部,有三、四名法官和几名书记官、办事员。而这个第18部的三个人,满打满算也刚刚组合起半年多一点。
经历了典型的“精英路线”的星升,大学时就在拳击队里练过散打。他身手敏捷,长了一副圆圆的娃娃脸。
此时他把身子,深深地埋在椅子里,冷静地问道:“难道是有背景的人?”他在推测量刑的多少。
还不到起诉的阶段,他只能这么推测,但却使神谷正义的面部,猛地抽搐了一下。他内心的直觉,似乎并不赞同星升的推测。
受害之一的女性在怀孕中,因此一共有三名被害人,或者说是两个半人?
这样的看法,也许会对量刑产生影响吧。在这微妙的界线上,很久以前,神谷正义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但他马上将脑子里的这些杂念,一股脑地扫去,他要首先“腾空”大脑。
到法官出席的第一次公判日,他不能在脑子里形成有任何色彩的“先入为主”的看法。自己的大脑里,应当是一张白纸。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只看起诉书的“一纸主义”……
“哎呀,红叶好漂亮啊!……不愧是秋季的风景呀!”
来到位于三层楼一端的守藤秀人的公寓的律师中进一郎,眯起眼睛向窗外眺望着说道。
“可有一半都是想像的呀!……”守藤秀人苦笑着说道。
这栋建在樱新町二丁目的五层建筑的公寓,呈“L”形的设计,顺着中庭的一圈,种植着几棵银杏树
。时序进入到11月时,树叶已经变黄了。正好它的对面是美术馆,美术馆庭院里的几棵枫树,比银杏树要早一些变红。这会儿的其他树木,还都是深绿色,于是这几种颜色的混合,把这一带装扮得秋意十分浓烈而鲜明。
“这个房间观赏风景非常棒!……”中进律师点头称赞道。
中进在这个时间,来到守藤秀人的公寓,是十分罕见的。11月5日下午4点半时,此时西下的夕阳,把大地染成了橘红色。
“还没有什么线索吗?”守藤秀人热情地请进了中进,让他换下了外套后,坐在了沙发上。
“喝点什么吗?”
“不了,我刚刚喝完了茶。”
于是,秀人便把准备在厨房的操作台上的,电咖啡壶打开开关后,面对着律师坐了下来。
“大宫那边还是那么忙吧?”中进问道。
“托您的福,后援会的名单,终于整理好了,不久我就该一一拜访各位了。我的正式声明,要在明年1月4号的新春之际发布。”
“到了那一步,你就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所以我想,还不如早点进行呢!……”
“不过,有政绩的政界人士,没有一个会轻易言退的,那时候的竞争会很激烈……”这次中进用冷峻般的目光,盯着秀人说道。
今年51岁的中进一郎,一直为在埼玉县大宫当了六届县议会议员的秀人父亲——守藤重男服务。他在上高校的时候,比守藤重男小了两届。多年来主要为重男在政界、财界有关的问题上出谋划策。他和重男的政治秘书——秀人也就无话不谈了。
于是,他对这几个月里,守藤父子的工作及其背景,也烂熟于心——一名76岁的、从本地当选的众议员,在届期已到并决意引退之际,由于没有适当的继承人,就决定暗中把自己的这个席位,“让”给本派的守藤重男。当即这件事在秘密地交易。作为回报,守藤重男则要出资5亿日圆,对这名议员进行补偿。也就是说,守藤将用5亿日圆的现金,“买”下这名众议员的地位,而中进当然也对此事一清二楚。
之所以这个交易,得以比较顺利地通过,是由于现在被称为临退的“好运大臣”的议员,没有合适的继承人,他又是从基层一路打拼上来的、又没有巨额资产的政治家;在他的小选举区制,也没有顽固的对手,地盘相对稳定;而且,守藤重男又是地方议员中,具有压倒性的实力者……等等因素的综合。但更重要的是,守藤秀人那具有狂挽巨澜的才能和行动力。
中进也接受了秀人的意见,并十分郑重地保证,绝对不对外泄漏这个秘密。
“所谓买下‘地盘’,涉及到《公职选举法》的第221条.根据情节不同,可以依据223条被判为‘收买罪’。如泄漏到了外部,就会形成巨大的丑闻事件。选票必然流向他处,危及到选举的成败。由于这样会自我毁灭,所以我衷心地希望:不要让这样的消息,成为人们的传闻。”
后来,那位议员从守藤秀人那里,得到了平安无事的报告,但中进却被蒙在鼓里,住在大宫和东京世田谷的、孙子家里的那名年高的议员,毕竟收受了政治献金……
这时,屋子里弥漫开了一股咖啡的芳香味儿,秀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把咖啡倒进了两个白色的陶瓷杯子后,端到了桌子上,然后又坐了下来。
“非常感谢那份传真。”
“什么?……”守藤秀人感到了一丝莫名其妙。
“上个月送去的起诉书……”
“啊!……”守藤秀人吃惊地一怔。
“事态严重了。当事人也看过了吧?”
“这个当然了。因为我是用快递把起诉书寄过去的。”
由于律师可以预测,从当事人被捕之日算起,到起诉日的时间;所以,一旦用电话确认了,起诉书递送的时间后,就可以去拘留所会见当事人,而且,中进解释自己取回复印件后,就去邮局办理了速递手续。
的确,那份传真传来的时间,是连休日的10月12日,中进律师传过了这份传真后,守藤秀人便心急如焚,马上给中进打了电话,并要中进在电话里,先大致说了一下起诉书的内容,并着急地问了,下一步如何应对,在法院中发生的事态。
但是,中进依然用平时他那不紧不慢的口吻回答道:“仅仅有起诉书,还不能详细了解整个事件。从起诉后的两、三个星期里,检察院方面要进行证据公开,所以,我想等他们提供了材料以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证据公开?”
虽然秀人也是毕业于私立大学的法学系,但他也得每个问题必须问到。负责该事件的公判检察官,将会向律师出示警方的调査书、检察院的调査书、以及司法解剖的鉴定材料等等。
这个公开定于11月1日进行。中进说有关材料,他已经弄到手了,并于三天后——也就是昨天,给在大宫家的秀人打了电话。
守藤秀人请中进律师选择一个,他合适的时间,尽快和自己见个面。于是,今天下午,他们在秀人东京的家里见了面。
“是关在了小菅吗?”秀人把咖啡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急切地问道。
“噢,暂时在千代田的绫濑。”
“那么……岬子的身体怎么样?”
“我看她的气色,还不是那么坏。自从她被移交到拘留所后,我看她倒是冷静了许多,不过,那里是四、五个人住在一起的。”
“她受什么虐待了没有?”
“那倒没有。但拘留所里也肯定有牢霸,也有人因买卖毒品进去的,所以,里面的人,肯定想了解外面的情况。”
“原来如此!……”守藤秀人喃喃地自语着。
“里面还有其他的刑事犯人……”
“她是不是非常害怕?”
“我看她对她的前景非常担心。”
“太可怜了……先生请多劝导、鼓励她吧。”秀人发自内心地说道。中进律师有些吃惊地看了看秀人。于是,秀人又马上换了一个话题,“噢,父亲从经常关照的后援者那里,得到了全力支援的承诺,实际也经常得到了您的大力支持呀!……”
这次的事件里,守藤秀人也与遗弃尸体有关,但实际上,他更关心的是自己和岬子的关系,但他没有向中进律师说明这一点。他解释是:她原来是守藤重男重要的支持者——一名企业家的情人。由于这样微妙的关系,秀人才不得不找中进律师,商量这个事件的解决办法。
因此,守藤秀人也不能直接去拘留所见岬子。对中进而言,他也深知其中的原因。
“那么,关于起诉书的事情……”秀人在桌子上摊开了中进发过来的传真件,“这里的第一,关于白幡澄子致死一事,我仅仅从她本人那里听说了。她是打算把她们送到医院,才放进后备箱里的,但伤者因为害怕而大声喊叫,岬子担心被别人看到,自己恐怕说不清楚,才用手捂住了对方的……”
“嗯,我也是从当事人那里,这样听说的。”中进依旧平静地附和着说道,“反正是想让对方平静下来,才捂住她的嘴巴的,但发现时,那个女人已经软了,她始终否认自己,是打算杀死那个女人的。”
“这一点上,起诉书上是怎么说的?”
“从结论上说,这和调査取证的检察官,诱导询问有关系。”中进深深地靠在沙发背上,双手扼腕,说道:
“这种情况经常出现,所以,我在这个阶段,见到了她时暗示她不能改口,一定要坚持以前的陈述。但是,检察官是两个人对她一个人,在一间狭窄的房子里询问,有可能被他们的诱导询问迷惑了呀!……”
“不过,对警察来说,他们有必要特意制造一个,对犯罪嫌疑人不利的情况吗?”
“噢,我认为在取证室,那么小的密室里,每个当事人的心态,都会发生异常的变化的吧?都想尽快离开那里,也有的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会尽量说一些明明对自己不利、却为了讨调查人员高兴的话。还有的调査人员会诱骗当事人,说早早承认了会减轻罪名什么的。只是这次,我……”
说到这里,中进律师的目光,一直盯着窗外的远方,似乎陷入了沉思当中。
“关于对她是如何调查取证的,我只是从她的陈述中,进行分析判断的,似乎目前警方、检察院方面,都坚持怀疑她为什么要把受害人,装进后备箱里这一点。”
“也许你说得很对!……”守藤开始点了点头。
“如果是打算送到医院,为什么不把她们放进车座上?当事人说当时的座位上,放满了公司的绢花等产品,但警方也调査了案发当天,她从公司取出样品的数量。那点花的用量,是完全可以让受害人坐上去的,把样品放在座位下方,也是可以的嘛!否则就可以认为,她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救她们的意思……”
“啊!……”守藤秀人茫然地点了点头。
“在这样的情况下,调査人员完全可以认为,在伤员和样品之中:显然人是最重要的,但却偏偏把她们塞进了后备箱里。而且,他们反复追问这一点,那么,当事人也许会做出,与大众不一样的回答来的。因为,她会真的产生自己是存心想弃尸的念头并承认的。”
守藤秀人把拳头紧紧地压在嘴唇上,默不作声,这是因为他当然“知道”,当时岬子那么做的原因。当时岬子车的前后车座上,放置的并不是人造辑花,而是用浴巾包着的大批钞票!在助手席上放了2亿日圆,在后排座上放了3亿!
这些浴巾的包裹也不小,宽有40厘米、长有三十二三厘米,髙有30厘米呢!总重量大约在36公斤!当时车上也放了些绢花,但那也是为了掩饰“运钞”的事实?万一有人看到的话,岬子可以解释,自己是为了公司的业务,去送样品云云。
关于这一点,岬子至今为止,一直守口如瓶。但也正是这一点,她无法自圆其说,自己为什么要把伤者,放进后备箱里。
就算是把她逼到绝路上去,她也会坚守这“最后的防线”,甘心接受起诉。
想到了这一点,秀人不觉地感到内心阵阵的刺痛。
“不过,像这样的诱导询问,在法庭上还会重复吧?”
“是这样的。也就是说,在‘杀意’这一点上,是否能够主动坦白,那么在量刑上是不一样的。”
中进律师重重地点了点头。守藤秀人感到这个时候,他那肥大的身躯上,没有丝毫的功利印象,而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
“关于第二个犯罪焦点又怎样了?”
守藤秀人又重新看了一眼起诉书后,慢慢地抬起了头,不觉又想象着那天夜里,岬子会在这个律师身边,哭泣着诉说自己的“犯罪”经过。当时她的样子,活生生地出现在秀人的脑海中。
“我想去死!……”上村岬子有好几次,都发自内心地这样说道。直到现在,她也是这样的心情吧?但她这会儿会,不会又产生了对死亡的恐惧,因而动摇了呢?
想到这一点,守藤秀人不觉紧张起来。
“秀人先生详细地了解了,她杀死那个女孩子的过程吗?”中进律师问道。
“噢,当时她说……她认为孩子的母亲已经死了,意识发生了错乱。当时她回头一看,刚才昏倒的孩子,忽然又抬起了头,用充满仇恨的目光瞪着她,但当她冲过去看时,那个孩子又是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于是她便认为,那个孩子是为了报仇装死的,她一下子吓坏了……”
“这样的话……”似乎中进认为,和自己想象是一样的,因此他点了点头。
“这么说,她自己承认,是故意杀死那个女孩了?”
中进默默地靠在沙发上。他一边用手指划着鼻子的两侧,一边盯着天花板。
“啊,在起诉书里是说,第一个罪行,可以说成是非故意的,但也不好说,是为了掩盖犯罪行为的辩解吧。”守藤秀人想起了什么似地,突然急促说道,“比方说,孩子的母亲死了,留下一个孩子是不是太可怜了……”
守藤秀人回想起那本周刊上,主张减轻岬子罪责的文章中,也有过类似的说法。
但中进律师没有反应,他只是双手扼腕,把身体稍稍向外抬了抬说:“她也对我这么说,说当时她昏过了头。”
“什么?……”守藤秀人感到不可思议地,狠狠摇了摇头。
“她说,当时也被那个孩子的举动给吓坏了,后来就不知道下面的事情了。她认为自己当时,仿佛被魔鬼抓住了灵魂一般,她完全身不由己。平常的人要是杀了人,不也有这样精神失常的吗?……当时的她,完全处于精神混乱的状态了。在那种状态下,她完全可以产生类似幻视、幻听的错觉,和异常行为的。”
“啊!……怎么会这样呢?”守藤秀人惊讶
不已。
“据解剖鉴定书的报告说,那个孩子的头盖骨,有塌陷的地方,岬子在来到车外面的时候,是可以看到那个孩子昏迷倒地的,然而她又说,当她捂住孩子的母亲,并在其致死后回头一看,又看到了那个孩子抬起头来,在狠狠地瞪着她,而她赶过去时,那个孩子又昏了过去。你想会有这样的事情吗?”
“这么说……”中进律师皱起了眉头,“那是上村岬子的错觉呀!……是犯罪者由于恐怖,而产生的幻觉。难道那个孩子,不是从一开始就死了吗?”
守藤秀人惊讶地屏住了呼吸:“可是……解剖的结果……”
“司法解剖书上,当然不能这么写了!……但是关于这一点,得让我好好想一想。”
中进律师用思索的口吻说完后,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又看了看手表。这会儿已经5点半了。窗外挂满红叶的树木,已经被黄昏笼罩起来。
屋子里亮起了灯,室内还是比白天有明显的寒意了。
办公室里有人站了起来,打开了空调的暖气开关,又走了回来。
“那么,整体上还有什么问题吗?”
“比较棘手呀!……”说完这句话,中进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好的话,也许要判三、四年的。”
“就这个结果?!……”守藤秀人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
“所以,这还是我希望的最好结局,而一旦输了,不是判处死刑,就是无期呢!这是主审法官的看法。”
“主审法官就没有错的时候?”
“对于同样的罪犯或被告人,无论是严厉还是温和,完全要看主审法官的个性了,判决会有明显的不同结果。”
“那么,这次的主审法官是谁?”
“我去问了问。”
“这个人怎么样呢?”
中进似乎没有听到守藤秀人的问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皱着眉头,张了张他那厚厚的嘴唇。
“听说是个很严厉的人。”
“是嘛?……”守藤秀人失望地低下了头。
“我没有直接见过他,但我在过去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时的老板认识他,他叫神谷正义。10多年前,神谷先生在东京高等法院,担任右陪审时,在审理一件判为无期的案子时,愣把主审法官说服了,判了死刑。那名主审法官退休后,把这件事对我的老板讲了。”
“嗯!……”守藤秀人听过此话以后,也不觉皱起了眉头。看来刚才中进说的三、四年刑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名叫神谷正义,五十三、四岁,是个老手。”
“神谷正义?”
守藤秀人觉得,这个名字就是为了当法官,而伸张正义的人。但法官不是神而是人,不可能摇身一变,就成了正义的化身。所以,这次的事件,也不排除可以在无罪和死刑之间,彻底翻个个儿呢!
守藤秀人紧紧地咬住嘴唇,抬起了头。在他那刚毅表情的脸上,依然显出了平时的那种昂扬斗志的神色来。他又一次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请您动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把岬子救出来吧!……一定不要判她死刑!”
中进律师微笑着点了点头说:“我会的!……”
刑事第18部的专用法庭,在地方法院楼的四层楼上。法官席的里侧,有一间小的合议室。它像舞台后台的房间一样,狭小而昏暗。
12月2日星期四,下午1点5分左右,神谷正义、星升、松本由佳丽三名法官,等候在那间合议室里。开庭的时间是1点10分,但是,由于记者们早早地等在了外面,他们只能先等在这里。
关于采访拍摄的申请,三天前就由司法记者俱乐部,提交了申请书。虽然神谷对此不太乐意,但还是按照通常的惯例,对他们签字同意了。
神谷法官把这件事情,向其他两个法官通报时,由佳丽只是暧昧地“嗯”了一声,未置可否的样子。平时她那稍稍偏斜、梳向一侧的发式,今天也梳成了波浪式的发型。
三个人都穿着一样的黑色的法官服,但女性法官的下半身,还是下摆为白色花边的裙服。由佳丽习惯地在“出场”前,整理着自己的服饰时,通向法庭的门开了,从法庭里,传来了工作人员的招呼声:“记者都准备好了,请进来吧。”
于是他们排成一行,以神谷、星升和由佳丽的顺序,依次走入会场。面对着他们的摄像机,也开始了拍摄。法庭内的全体人员,马上起立。神谷位于审判台的中央,他的右侧是右陪审席上的星升,左侧是左陪审席的由佳丽。他们入席以后,全体人员也都坐了下来。
照相机和摄像机,先向检察官席、律师席拍了一通后,最后固定在神谷正义等三位法官的位置。规定的两分钟拍摄时间到了后,被告人还没有到庭。
神谷正义挺直了腰板,紧绷着嘴唇,面部表情十分严肃。他仅仅用目光环视着庭内。由于庭内不大,所以,他不用转动头部,也可以照看过来。
40多个座位的法庭内,几乎坐得满满当当的。各报社的司法记者和电视台的记者,当然少不了的周刊记者,大约20来人,占据了前几排的座位,由于新闻媒体的炒作,这第一次的开庭,还是吸引了众多的记者前来采访。
法庭的左侧,是被害者家属的席位;中间的是被告,其后是被告的亲属席位。但神谷从席位上,一点儿也看不出,到这里的人和这两部分人,是什么样的关系。
这时,摄影器材已经安装完毕。不一会儿,另一扇门开了,两名男女法警押着被告走进了法庭。
上村岬子身高1米65的样子。她身穿一件黑色的毛衣和黑色的长裙,领子上围着一条细小的围巾,大小和手绢没有什么区别。她这一身黑色的衣服,也许是表达了对死者的悼念吧,但同时又清晰地显露出了,她那柔软丰满的胸部和纤细的腰肢。她的腰上被拴上了一条法绳,双手戴着手铐。
上村岬子的步履有些趔趄的样子,并且深深地低着头,所以,神谷正义除了她头后部的发髻之外,看不清楚她的脸部表情。对于被告人来说,这是她在被捕以后,第一次在公众面前露面。而对神谷正义来说,也是自己第一次见到被告。
当她走近被告席时,上村岬子的举止,也有了一些变化,她来到被告席的席位旁,稍稍抬起了一点脸,似乎还在注意看,有谁来到了旁听席上。那里有―名头发花白的妇女,和一名和岬子年龄相差无几的女子,肩靠着肩坐在一起。白发的妇女不停地摇晃着头,然后突然低下脸,哭了起来。于是,岬子再次低下了头。
“那名妇女是她的母亲!……”神谷正义这样判断道。
然而,这时候,上村岬子又把头略微向一旁,转了转后抬了起来。在她的目视前方、即刚才那两名女性的斜对面,坐着一名身材魁梧的,三、四十岁的男性。神谷正义顺着岬子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名留着胡须的男子。那名男子也在凝视着岬子,岬子突然做出了一个想跷起脚,仔细看看那名男子的动作。那名男子的肩膀,也随之微微一颤,然后静止了几秒钟。神谷感到他们用很强烈的目光,迅速地交视了一下。
岬子的手铐和法绳被解开、坐在了被告席上之后,法官神谷正义开口说道;“现在开庭。请被告人听清问题。”
岬子诚惶诚恐地从被告席上站了起来。
“被告人的姓名?”
“上村岬子。”
“出生年月?”
“昭和42年……”
当法官问到了她的职业、住址、本籍时,岬子都是低着头,用嘶哑的语调,一一做了回答。
“下面请检察官宣读起诉书……请。”
刚刚40岁的小此木安昌检察官,个子不髙、身材消瘦,脸庞长方形,戴了一副黑框的眼镜。他是刑事第18部的检察官,他和神谷正义曾经有一年的时间,在同一个法庭共过事。
由于他的个子小,所以,看上去年龄比他的岁数要小一些,脸上还残留着学生气。他大声而清晰地宣读着起诉书。
然后,神谷告诉被告人岬子,她有权利保持沉默,可以不回答任何问题后,问她是否认罪。
“被告人对公诉事实,有什么陈述吗?”
“这个……”上村岬子保持着沉默。
“刚才检察官的起诉内容,都是正确的吗?有什么失实的地方吗?”
上村岬子终于抬起了头,面向神谷。由于她的目光,仅仅和法官席平面等高,所以比神谷的目光还要低一些。神谷的目光,是居髙临下的样子,而且,他们之间相距四、五米。
上村岬子那张鸭蛋形的脸庞,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从她的眼神里面,可以想象得出,平时她那高傲的样子,而现在是一双充满着恐惧、绝望的目光。
然而她那系在毛衣上方的小围巾,却闪耀着华责的光彩。神谷仿佛刚刚察觉到,像是昂贵的丝织品。虽然她没有化妆,但也许是为了提起自己的精神,而特意戴上的吧。
“这身装束,显然和她那从脸上,流露出的希望渺茫的神色不符。”神谷这样想道。
在和神谷对视了一会儿的上村岬子,把视线转向了她左侧的辩护人席位。那里坐着身穿双排扣套服的中进一郎律师。
中进一郎用鼓励的目光回视着岬子,于是,她终于开口说道:“啊……不对。首先我得承认:是我撞了白幡澄子女士和清香小姐,然后,我把澄子女士,放进了后备箱里……但是,我并不是认为,她们已经死了,而是要把她们送到医院。”
她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她的双肩也随之颤动着,说完后她又看了看辩护席,中进报以轻轻地点头示意。于是她又说下去:
“而当我盖上后备箱时,澄子女士突然睁开双眼,大声喊了起来……于是我马上用双手,狠狠地捂住了她的嘴,我真的……”
大概是她又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形吧,她缩了缩身子,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当时……我……我很吃惊,非常想让她安静下来……我是想让她安静下来,然后带她去医院,便用力捂住了她的嘴,我根本不是要杀死她!……”
岬子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成了哭泣声。她像压抑住感情一般,用手紧紧地堵在嘴上。
神谷在顿了顿之后,又继续问道:“关于第二个问题,你承认是你,导致清香的死亡吗?”
“是……我承认。”
“第三个问题:是不是你把她们,拉到了山里扔下的?”
“是的!……”事到如今,上村岬子完全老实地作答。
于是,神谷把目光转向了律师。关于这个事件的辩护人是哪位律师,神谷只是听到过中进一郎的名字,但他并不了解这个人。后来他才知道,对方不是一个简单的律师。
“律师的意见呢?”
中进一郎一边系上西服的扣子,一边站了起来。
“关于第一点,是和被告人陈述的一致。也就是说,车祸是事实,但是,犯罪嫌疑人把白幡澄子女士,放进汽车的后备箱里的目的,是为了救护她。”
中进一郎的声音略带鼻音,继续说下去。
“我的当事人,为了让死者安静下来,捂住了她的鼻口,只是为了尽快将其送到医院而已,绝不是起了杀意。”
他打算否认“故意杀人”,而是主张以“伤害致死”论处。而且,中进把目光投向了反对席。他定了定神后,又继续说了下去:“关于第二点,由于白幡清香被汽车撞击后,当即死亡的可能性极大,所以,我的当事人其行为,也不能构成‘故意杀人’的罪责。”
虽然神谷的面部表情没有变化,但他的内心里,肯定十分吃惊。因为中进律师不是在陈述清香被害的情况,而是打算清除“故意杀人”的罪行。如果岬子在勒住清香的脖子时,清香已经死亡了的话,那样的举动,就无法构成“杀人”。这是中进一郎极其大胆的一招。如果他的这个主张被认可,那么,岬子的罪责就得会大大的减轻。
仿佛看不见的冲击波,在庭内蔓延开来。小此木检察官的眼睛,透过镜片,紧紧地盯着中进律师。还在证人席上的岬子,大概听不出来中进话中的“深刻”含义,只是木呆呆地站在那里。
在窃窃私语的记者席后,只有那名留着胡须的男子,一动不动。
“第三没有异议。”
中进一郎优雅地说了一句,结束了自己的辩护,然后,他解开了外衣的扣子,又坐了下来。他取出了手帕,慢悠悠地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他貌似平静,但在他那肥胖的身躯里面,如同盛夏一般闷热不安。
“检察官先生,请发言。”
小此木再次站了起来,他用明快的声音,宣读了放在桌子上的“陈述提纲”。这份材料的复印件,也分别放到了三名法官和中进律师的手里。
“根据证据而立证的事实如下:
“第一,被告人的身世、经历。
“被告人住千叶市,其父上村欣也,其母郁子。本人是家中长女。小学在市内小学就读,而随其父的工作变动,全家迁至东京。被告人在东京的髙校毕业后,在办公设备公司就职。两年后与同一公司内男性结婚并退职。”
“但结婚后仅仅过了两年,便发生了家庭矛盾。经家庭法院调解无效后离婚。其后于平成三年即1991年,在进口销售人工花卉的公司,代代木代理店做合同工。”
直到本次事件发生的当时,神谷只是在起诉书中,看到了上村岬子的这些经历。
“家庭关系。目前独身。其父已经去世,和母亲一起生活。”
“那就是说,被告人和母亲一起生活……”神谷俯视着几乎和被告人同等的高度。
“第二:其犯罪的经过及犯罪事实。”小此木的声调,更加激昂地说下去:
“关于该事件,之前直至现在的情况,在这份‘陈述纲要’中,进行了详尽地说明。
“由于被告走错了路,在情急之下,将白幡澄子和清香两人撞倒。被告人看到倒在地上的澄子,误认为已经死亡,便决意将其抛尸到山林中。
“当被告人把澄子放入后备箱时,澄子的意识又恢复过来,并欲爬出后备箱。
“澄子一再恳求‘求求你,不要杀死我,我已经有孩子了!……’于是,被告人察觉到死者膨隆的腹部。但为了掩盖自己的犯罪事实,被告人决定杀死澄子,便用力按住她的肩膀,将其推入了后备箱内,并用双手堵住澄子的口鼻,致使其窒息死亡。”
自从陈述当时的犯罪情形开始,一名坐在前排左端的妇女,就一直不停地擦着眼泪,并时时发出呜咽声。手绢也一直蒙在脸上,大概是与白幡澄子有血缘关系的人吧……
在死者的遗族席上,那名妇女的旁边,还坐着一位30多岁的男子。他身穿深蓝色的西服,高高的颧骨,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冲着被告席。从眉毛下方眍喽的眼睛里,放射着气愤的目光。
也许这个人就是白幡澄子的丈夫、清香的父亲吧!……
第一次的公判大会上,神谷就和平时一样,一边倾听着案件的陈述,一边搜索并分析着,各类与案件有关系的人士,从这些人的表情及其变化中,可以判明他们对被告人或被害人的态度。这样一来,原本枯燥的普通人,就仿佛添加了血肉,活生生地展示在自己的面前。
他也没有漏掉对旁听席上的反应。他们对这个案件如何看待,是反感还是同情,这是从新闻媒体上,反映不出来的人们的真诚表态。
看电视的人和旁听的人,也许会把在法官席上,穿黑衣的法官看成外星人;但是实际上,法官们也要通过对旁听席上的反应,来感悟和解读某种社会实态。
陈述进行到了第二部分。
“清香还活着,得知她目击到了,澄子被害情景的被告人,为了清除自己的犯罪事实,双手勒住清香的颈部,在现场杀死了清香。
“第三个犯罪事实是:岬子把澄子的尸体,放进后备箱里,又把清香的尸体叠在上面,驶入青梅市的山里,先后拖下澄子和清香的尸体,拉过杂木林,扔在了草丛中。
“最后,被告人为了防止发现死者的身份,把澄子的手表和两个人的鞋脱下来,拿回到自己家中。并于9月1日晚8点左右,和其他的垃圾一起,扔在了公寓前的垃圾投放站。”
最后这个情节,在法庭内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大概是意识到了犯罪手法的“周到”和恶劣吧。
小此木稍稍抬起了头,对庭内的这个反应,似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为了证实上述事实,请允许本人请求,当庭出示有关的证明材料。”
于是,法警走到检察官旁边,从他那里取过来一叠材料,平均每名法官人手一份地,摆在了他们的面前。神谷大致扫视了一下后面问道:“辩护人的意见?”
“其中甲字第33号鉴定书我不同意,其他的甲字号的证明材料我同意。”
小此木提供的证明材料,分为甲和乙两部分,甲是案件相关的客观证据,乙是直接与被告人有关的调査材料。
刚才辩护人表达不同意的,是关于被害人死尸的司法鉴定书。在刚才,辩护人说明了,他认为:岬子勒住清香的颈部之前,被害人就已经死亡,便对这一鉴定,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神谷向左右示意了一下,这是他在向左右陪审席,征求意见的习惯举动。
“对于鉴定书以外的甲号证据均认可,由于这些系调査的材料,请检察官把要点陈述一下。”
于是,小此木便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有关事件调查书的内容。随后又把标有甲字号的鉴定书找出,递给了法警,并马上送到了神谷手中。
“请允许鉴定人、慈惠会医科大学法医学系助理教授,作为证人出庭。他是鉴定书的鉴定人,希望对他进行有关证明材料的询问。”
如果辩护人对鉴定书表示了不同意的意见,检察院方面,就不得不请鉴定人到法庭,说明鉴定书的鉴定过程。
“辩护人的意见呢?”神谷问道。
“当然应当到庭。”中进一郎勉强点头同意了。
神谷再次向左右看了看,说道:“同意!……另外,由于与下一步的公判进行有关,请双方就乙字号的证明材料,表示认可和否认,并讲述一下,双方对反证立场的方针。”
中进自信并慢悠悠地点了点头。
“乙字号第2、第3的法警调査记录(对司法警察所做的供述调査记录〉、第4的检察调査记录(对检察院方面所做的供述调査记录)我均不同意。上述两份供述调査记录,明显存在随意性。关于鉴定书,我问过了鉴定人,我想删除这个内容。还有,对辩护人而言,我希望能由我推荐的鉴定人,做出有关的鉴定。”
“检察官,可以吗?”
“关于法警调査记录和检察调査记录的,所谓‘随意性’的原因,希望你能够讲清楚。”
“本案的坦白调査记录,对于受到犯罪责难的被告人来说,在反复地追问下,必然要失去冷静的判断力,会按着调査人员的思路提供证据。关于这些具体的过程,我想向被告人,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形。”
小此木的下唇,紧紧地盖在上唇上,让人看上去仿佛是一张猪脸一般。这是他发起攻击时的特征。中进这时正掏出手帕,擦拭脖子上的汗水。
“下次请鉴定人进行证人询问。”
对神谷而言,这第一次的公判,如愿结束了。下一步就得从审理与甲号证据有关的事情入手,并要在下次的公判时,对中进一郎关于甲号中不同意的部分,对证人进行询问。
他把桌子上的年历拉了过来,向中进征求了一下下次开庭的时间:“明年的1月18日如何?”
“行啊!……”中进一郎律师答道。
“那么,关于下次开庭的日期,就定在1月18日下午1点10分了。今天的审理结束了。”神谷正义当庭宣布。
庭内的空气,顿时缓和了下来,人们开始向外走。神谷正义感到了其中一双眼睛,在紧紧地盯着自己。于是他向射来目光的方向望去。他马上看到了一名留着小胡子的男人,一直盯着自己,那个人似乎穿着一身深绿色的西服,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大约有四十人的法庭中,就神谷的目力所及之处,他常常有这种被人紧紧盯着的感觉。所以,今天神谷看到这个男子,并不感到吃惊。由于周围很乱,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那里,这才吸引了神谷的目光。
但是,神谷突然从这个男子的目光中,感到了一股坚强毅力的神色,而且,仿佛自己成了他目光中,射出利箭的靶子。
这是个什么人呢?……于是,神谷正义反射般地坚定地抬起头来,屏住气息返视着那名男子。
在法庭上,只要采用了证据或认定了犯罪事实,那么,判决就依法官而定了。这在世界上被公认不同的法官,会有多少细微的差别。因为所谓的“法律”,是法官的认识和确信的综合“心证”。因此,审理的最终结果,就决定于法官的“心证”如何。这是所谓的“自由心证主义”说。
但神谷正义最终还是离幵了那双目光,收拾好桌子上的文件,匆匆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