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弘马上就回来了,一会儿让他带你去医院看看!”
由纪子坐在院里的长椅上,一边给爱犬比利用纱布擦眼睛和鼻子,一边用对孩子说话似的口吻对比利说。
“快点儿好起来吧,中午我给你做好吃的!”
比利看起来没有一点儿精神,只是蹲在那儿摇了摇尾巴。它刚从重病中恢复了过来。因呼吸器官受损,它差点儿死掉,原本漂亮的黑毛也因此失去了光泽。春天的阳光透过红梅树杈落在了由纪子雪白的肌肤上,这让身边的比利看起来更加憔悴。
“这样就可以了吧!怎么样?让我看看吧。嗯,确实漂亮多了!”擦完后,由纪子这样说着,扔了手中的纱布,然后从围裙口袋里掏出饼干来喂比利吃。比利撒娇似的把脖子搭在由纪子的腿上吃着。
由纪子自己也一边吃着饼干,一边鼓起圆圆的胸脯,用她那曾得过病的肺尽情地呼吸着春天的空气。她和弟弟小弘一起过着恬静的生活,像疼自己孩子一样疼爱着爱犬比利。
“小弘回家可真晚啊!肯定又顺路去别处了吧。真是个坏家伙!”
突然,扩音器里传来了午间文娱演出开始的声音。已经是十二点十分了。
“对,该给你吃药了,你等一下哟!”
她边拨拉着膝盖上的饼干渣,边站了起来。比利一下子肚子着地,从她腿上滑了下来,它赶紧伸出了前腿。
刚才广播结束时就应该给比利吃药的。她为自己的疏忽而感到不安,赶忙跑到走廊的收录机前去拿药,结果却没看到比利的药。
“听到转播开始时的声音,就该给比利喂药了。这样的话,姐姐再怎么健忘也不要紧了!”
比利生病时,小弘曾这样提议,于是他们就一直把药袋放在那里。由纪子想了一会儿。
“对了,今早小弘用牙签喂它了,可能……”
她嘟嚷着上着楼梯。上了一半,她又猛地站住了。要是去了二楼小弘的房间,肯定会被他知道的呀!小弘有个奇怪的习惯,他不喜欢别人进他的房间。当他不在时,她有时进他的房间,过后他就会责备她,说拉门门槛下本来画着线的,现在位置却不同了,砚台盆的指纹不是自己的,房间里的蜘蛛网怎么破了?书放得乱七八糟,等等。
“是不是你的房间藏着什么秘密啊?”
由纪子有时这样问。
“什么呀!哪儿有什么秘密?只不过我的房间是我的私人空间,再加上灰尘太大,对姐姐的肺不好。”
小弘就只会这么说。
因此,打那儿以后,由纪子再也没有去过小弘的房间了。可给正在恢复中的比利喂药时间晚了可不行,于是她果断地上了楼,毫不犹豫地拉开了客厅旁小弘房间的拉门。
“哎呀,真脏呀。”
由纪子不由皱起眉头来,房间里乱哄哄的,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书桌、火盆和被子堆在了一起,周围书呀、报纸呀、杂志呀、纸屑等摆了一地。“你的私人空间可真够戗!”由纪子嘟囔着,不由得想笑。门楣上有两个隔挡,里面杂乱地堆着一圈空香烟盒。墙角橱柜下的地板上歪歪斜斜铺着被褥,蔓藤式花纹图案的洋布窗帘只拉着一半。
由纪子站在小弘的门口愣了老半天,之后环视了一下室内。还好,药袋在木箱子上面放着呢。她踮着脚尖,伸出她那雪白的手臂取了下来。
她突然发现药袋下面放着一个比剪切本还小的黑鞣皮小本子。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由纪子打开了封皮。
“犯罪的魅力远胜过生命的魅力”。
在粗笔写的这行字旁,贴着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纸片。
弹药爆炸,生命垂危
枪支爱好者的横祸
三日下午六时左右,位于本府大崎区桐之谷×街的无业人员近藤进家里,突然“轰”的一声,从窗口喷出白烟。目击者迅速赶来营救。该房屋主人、枪支爱好者近藤进(30岁)全身被火烧伤,倒在书房的地上,痛苦不堪。之后被立刻送往附近医院,接受紧急抢救。他的脸部及上半身被炸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生命垂危。爆炸原因及相关事宜目前正在调查当中。
炸药爆炸被认定为过失所致
本月三日六时半,因火药爆炸导致生命垂危的本府大崎区桐之谷×街的枪支爱好者近藤进(30岁),虽然一度清醒,但最终于四日上午九时死亡。根据之后的调查结果显示,近藤氏于五个月前痛失爱妻,因而产生厌世心理,警方怀疑此事系其自杀所致。由于该氏当天在书房给猎用两连发枪筒中填充弹药时,过失操作引发爆炸。另外,该氏死前和用人老婆婆一起生活,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家里连遭不幸,附近居民都表示非常同情。
这两张剪贴报之后,又写着“犯罪日记”四个字,这是小弘的笔迹。那纤细的字迹一直持续到后面好几页。由纪子被完全吸引住了,她蹲下来开始读了起来。
很高兴我还能写犯罪日记。在透过监狱铁窗的月光下,抛开绞首台的阴影而写成的犯罪日记,对作者来说可能不会有一丝喜悦之情吧!然而我怎么样呢?我毫无悔恨之情,只是充满喜悦地像平时一样,把自己所犯的罪行一一记录下来。对我这样的恶魔,请流下感激之泪吧!
近藤进的过失之死其实是他杀所致,而我就是杀他之人。这一秘密,只有恶魔我才知道。如果我现在不把真相写出来,可能永远也不会被人所知了。但永远不被人知道真相实在太可惜了。就像有个民谣这样唱道:“掩藏两人不该被人知道的关系,实在太可惜。”那种心理就和我现在要把真相写出来的心理一样。
近藤进其实和我形同路人,但我为何要对他起杀意呢?直截了当地说,是因为他的鼻子。他的鼻子让我感到很不顺眼。那到底是他鼻子的什么地方让我感到不顺眼呢?直到现在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并非因为他的鼻子巨大无比,也不是因为他的鼻梁太低。既不是因为他的鼻子弯了,也不是因为他的鼻子朝天。可第一次和他在路上擦肩而过时,我就不禁全身震颤。他让我感到浑身不舒服!我觉得不消灭这个鼻子的话,自己就活不下去。所以,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心杀死他,并且一直尾随着他。
之后,我便开始专心地研究起他的生活习惯来。我知道他家能轻易潜入、他和用人老婆婆两个人生活、他爱好枪支,经常在书房填充炸药这些事后,我制订了一个天衣无缝的杀人计划。之后就等待时机到来了。
三号——具体说是十二月三日下午,我照例朝近藤进家慢悠悠地走去。晚霞染红了西边的天空,麻雀聒噪地唧唧喳喳叫着。过了街头点心店五六户远的地方,突然碰见了一个从对面慌慌张张小跑过来的老婆婆。她跑到鱼店前站住说:“刚才女儿打发人来通知我,说她快生孩子了,我得去一下。我锁好门出来的,要是我家主人路过你这儿的话,请你告诉他一声。”
“那可得恭喜你了。没问题,我会转告的。”
“我家主人会六点左右从千叶回来的。那就拜托了!”
“好的!好的!”
鱼店主人大声答应着。
听了她们的话,我知道自己一直等待着的机会终于到来了。我迅速来到他家所在的文化小区跟前,悄悄地潜入他家。所幸的是,他家里的窗子上都拉着厚厚的窗帘,屋子里黑糊糊的。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地动起手脚来了。
先从储藏室里取出火药罐,放在亮着昏黄灯光的厨房里。接着打开书房门。显然门口的柱子内侧有电灯开关,可我不敢开灯,只能从地毯上摸着来到房子中间,把放在那桌子上的台灯开关拔掉。这样要开灯的话就需要两道工序。然后取下台灯搬到了厨房。检查后发现,台灯上装着的是常见的100伏60瓦的消光氩气灯泡。我立即取出随身携带的锉刀,开始锉灯泡的底端,不一会儿就听见“噗”的一声。
我从刚锉出来的直径4毫米左右的窟窿眼儿往灯泡里看,灯泡里面就像个带有毛玻璃半圆形屋顶式的建筑物一样,充满了美丽柔和的感觉。就像在撑开的洋伞骨架里,一根钢琴弦似的钿金属线,犹如蜿蜒的银色小蛇般被绕在庄严肃穆的玻璃棒和两根铜柱上。让人觉得蹂躏着看似不大,却充满诗情画意的庄严国度,要远比杀死一个人更加令人惋惜。
我一下子从幻想的世界里苏醒了过来,赶紧把锉刀装进口袋。然后用纸叠了一个漏斗,开始把火药往灯泡里灌。比罂粟粒还要小的铅灰色火药,就像沙漏表示时间一样,沙沙沙地流入乳白色的灯泡。随着从灯泡金属口流入的火药越来越多,灯泡慢慢变成了鼠灰色。此时我感觉就连拿灯泡的手也有些微微颤抖了。
终于装完火药了,鼠灰色沉甸甸的力的灯泡成功了。搬它时我屏息静气,心跳都感觉停滞了一般。要是自己不小心让它掉下来,那肯定就粉身碎骨了。不过,幸运的是,我终于小心翼翼地把它搬回了书房,并插上了刚才取下来的开关。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把火药罐打开盖对面。这样,我的计划终于完成了。
出门一看,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了。我一边想象着近藤进被自己的计划炸死的情景,一边走在星光闪烁的路上。近藤进回家后,打开书房的门,想要拧开门口的开关,可灯没亮。他想都没想就走到屋子中央的台灯前去开台灯。于是万事皆休。灯泡被灯罩遮着,即便把灯泡换成炸弹,任何人也不会发现的。所以他肯定会被炸死。同时,也绝不会被人看出来是他杀的。这样的话,就能除掉近藤进,他的鼻子也就会永远从这个世界消夫了,而我才能放心生活下去。怀着愉快的心情我回了家。
尽管如此,在看到报纸之前我心里还是惴惴不安,提心吊胆。因为一灯泡火药的威力到底有多大,对我来说是个未知数。不过,第二天的报纸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于是这件事被认定为过失之死而尘埃落定了。而我则永远身处安全地带。
爱伦·坡的小说中,有一个因忌恨别人眼睛而杀人的故事。而古往今来,还没有一个人因忌恨别人的鼻子就去杀人的吧!我为自己这罕见的动机及用恰当的方法成功杀人、除掉那鼻子而甚感得意。
这样犯罪太有意思了,我都担心再这样下去会不会杀了自己的姐姐呢?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姐姐的手臂太白了,为了早点儿去除这个杂念,我一直尽量不看姐姐的手臂。
读完以后,由纪子感觉一阵眩晕,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手中的本子也滑落在地,她赶紧用袖子盖住了那雪白的手臂。眼看着她的两颊慢慢失去了原来的血色,眼睛也渐渐模糊了起来。小弘的性格、举动和其他许许多多的事情一下子涌上了她的心头,可最后只感到恐惧,她全身战栗不已。
突然扩音器里传来了明快的曲子,同时从楼下也传来了吹口哨的声音。
“姐姐,姐姐!”
由纪子无法应答。
“咚咚咚……”
楼下传来了小弘轻快的脚步声。由纪子慌忙站了起来。
“欸?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呢?给比利吃药了吗?”
“刚刚上来拿到了!”
她好不容易才张口说道。
“哎呀,你脸色真难看!怎么了?”
小弘看起来很快乐,但这让由纪子感觉更加恐怖。
“因为我马上就要被你杀死了。”
“哈哈哈!”小弘看到由纪子脚下的“日记”后笑了。
“我看过了,是不是药效过头了。”
“欸?”
“可是……”
“那是我的药袋呀!”
“?……”
“这么说你可能不明白吧?它是一个空药袋子。我的病普通的药治不了。我用写那样的日记来代替吃药。也就是说它是我的保险阀。姐姐你不是也流着泪写日记吗?写出来的话,心病就会一下子痊愈吧。我也是同样啊!只要有这个药袋,我就不会杀人,也不会发疯。只是我觉得姐姐的手臂有点太白了。”
由纪子的脸颊泛起了红晕。小弘拿着比利的药,不顾还在发呆的姐姐,径直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