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如果没有肯定的证据,我们警方也不会把你叫到局里来,就像我刚刚说的,艾小姐是个直性子,我也是。”
贺姝甩出了几张照片,是技术大队提供的别墅内储物间的脚印标注图,不明所以的人看起来会有些抽象。
艾桦她自然不懂刑侦方面的技术鉴定知识,所以看着那花花绿绿的标注,有些懵。
对于刚刚那个直截了当的问女人杀了吴宏峰的问题,许是对方没有什么心理准备,那一瞬间的心虚和无措已经完全暴露在了贺姝的眼皮子底下,这会儿她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对面的人,心中有了另一番的计量。
“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你在吴宏峰死亡当天,曾经出现在案发现场的证据!”
曾永嘉在频频的侧目看了顶头上司几眼,确定其暂时没有开口发问的意思后,这才板着脸沉声道:“可我们去你工作室取证的时候,你却声称一直从未见过他,还拿出了伪造的聊天记录敷衍我们,警察在你眼里是傻子吗?”
艾桦顿时低垂了头,掩去了脸上那抹不安的神情,到底是个女人,此时此刻看起来相当的害怕,浑身上下都在不自觉的颤抖。
她本人或许觉得掩饰的不错,可是在贺姝二人看来,就像是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绵羊,他们还没等问什么,这位自己就用肢体反应全撂了。
“吴宏峰在死亡的前一日受到一位姓樊的朋友的邀约前往了那间别墅,你并未在当晚的宾客名单上,你是如何得知吴宏峰身在何处的,又是怎么混进去的?”
贺姝皱起眉,缓缓地问出了几个疑点,那处别墅区的安保可不是瞎吹的,里面住着的都是什么人物,园区管理方根本不会出现这种纰漏。
就算是被人钻空子进入了园区内,那留在冯志远别墅中的宾客也不是省油的灯啊,怎么会任由一个陌生女子随意进出,还都没有什么印象。
“……”女人抿紧了唇,眼底射出了刻骨的恨意,双手紧紧地攥住了膝盖上的裙子,将布料扯的一团皱。
见坐在那里的人不打算说话的模样,贺姝伸出手敲了敲桌面示意对方抬起头,语气仍旧是平淡无波的:“确凿的物证在法庭上就是最为有力的证据,不仅仅是案发现场的脚印痕迹,那奖杯上可还有你的指纹及死者的血迹呢!如果这里面真的有什么内情,你不如说出来,没准到时候律师还能替你辩驳三分,争取一下减刑。
左不过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场面再难看也难看不到哪里去了。”
“我也是女人,我理解女人在遇到意外时候的无奈,要不是被逼的紧了,谁愿意放着好日子不过去犯罪呢?
现在这个社会,女人总归是弱势群体……”她见女人神色之间出现了松动和迟疑,便继续加了一把火:“如果不是故意犯罪,法官也会同情你的。”
曾永嘉趁着这会子功夫,将头扭向了一个嫌疑人确定看不到的角度,隐晦的露出了万分复杂的表情。
虽说他明白贺姝的这番说辞是为了突破嫌疑人的心理防线,可是这种类似于怀疑死去同僚的言论,总让人觉得有点怪怪的。
抛开这些不谈,女人是弱势群体这话从贺姝口中说出来,让他觉得无比的违和。
大抵是因为他在心目中扎根的女性形象除了自己的妈那就剩下身边这位了,一脚都能踹断别人几根肋骨,一拳过去最起码都是个轻伤害,实在是看不出来哪里弱势。
其实嫌疑人也挺可怜的,每次都被她这幅美妙的皮囊所蒙骗,他心中忽而升起了一丢丢的同情。
“……”在一阵长长的沉默后,艾桦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双唇颤抖着开了口:“那天早上七点多,吴宏峰给我来了一个电话,电话里他表示要从工作室撤股并且解除合作关系。
我就说了,这毕竟是大事,还是要当面谈的吧?
他同意了,给了我地址,接我进了那间别墅……”
“然后呢?”
见女人说到一半儿之后就停下了,曾永嘉在等了两分钟后,忍不住催促。
对方回过神,眨了眨眼继续道:“当时别墅里安静的可怕,好像所有人都在睡着,吴宏峰可能在头一晚也宿醉了,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
说到这,她讥讽的笑了笑:“又或许不是宿醉呢,他的狐朋狗友多得很,凑在一起胡乱瞎搞,吸high了也不奇怪。”
曾永嘉还没等她说完,登时就眉毛一竖,声音上都大了几分:“你这是怀疑吴宏峰吸毒?”
他虽然有些激动和反常,但是也在极力克制着,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可忽然提高的音调却也惹来了艾桦的侧目。
“曾永嘉?”
贺姝也略含警告意思的看了他一眼,并且向着门外使了一个眼色,在男人带着不服气的表情开门走出去之后,她对着女人说了一声抱歉,也跟了出去。
走廊里,曾永嘉愤愤的走到窗边,用拳头大力的捶打在那理石窗台上,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原本想着在旁边观察室看看热闹的常斌和谢子豪见状不好也出了来,二人见到这幅情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等到贺姝也从审讯室内走出来,并且将门顺手关严之后,常斌才顶着如此尴尬的气氛,硬着头皮开了口:“贺队……您千万别和这小子一般见识,他就是……就是……”磕磕巴巴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办法能缓解眼下的凝滞状态。
最后,他只能走到男人身后,抬脚就是一个飞踹,嘴里还呵斥着:“你他妈的今天发什么疯?”
“我发疯?”
曾永嘉被踹了一脚,暴躁的回过身,伸出手指了指审讯室的方向:“那女人有什么证据,就怀疑吴……”他气的差点脱口而出那个名字,好在一丝理智尚存,及时的改了口:“吴宏峰吸毒?
信口雌黄,随意污蔑,道德败坏!”
“她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是你敏感了。”
常斌不赞同的看着他。
“我敏感?”
男人好像气极反笑,双手插着腰,胸腔剧烈起伏着:“你们明知道他是什么身份,既然他已经死了,怎么能够在他死后还平白任由别人泼脏水!”
说白了,还是因为吴智是卧底,是同僚,所以他见不得为了维护社会稳定而付出自己生命的人,人没了之后还要蒙受这种冤屈。
“这算哪门子泼脏水!”
常斌很是无奈,抬起手捏了捏眉心,想要心平气和的劝说:“这仅仅只是对方的一家之言,谁还能真往心里去不成?”
他们还能真的为了毫无根据的一句话,去调查吴智这三年究竟是怎么过的吗?
曾永嘉没言语,视线落在了自打出来就一直没有出声的贺姝身上,眼底透出的情绪十分的明显,他觉得贺姝会信,会较真,会调查。
察觉到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贺姝倒也毫不心虚的望了回去:“他要是清白的,你怕什么?”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曾永嘉的心事,他脸色瞬间涨红,吭哧了半天上前一步,利用身高优势居高临下的盯着女人看:“说到底,你就是宁可相信外人,也不信自己人咯?”
“他是警察!”
他压抑的低吼,双目赤红。
“那又如何?”
贺姝平静的抬眸,脸色无所谓的可怕:“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想我比你们谁都要有判定的资格,他和你们终究不一样,和我却是一路人。”
卧底三年,她所见过的牺牲多到数都数不清了,可同样也见过受不住纸醉金迷的堕落。
“……”
她这句话说的轻飘飘的,却成功让曾永嘉变成了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只能从嗓子里发出一阵莫名的声音,再说不出半个字儿。
三个男人这才想起来,在这件事情上,她的确比谁都有资格。
谢子豪瞧着曾永嘉似乎是脑子一下就清明了,脸上也露出了抱歉的表情,便上前强硬的拉着对方去了走廊尽头的休息室。
常斌留在原地,老脸都替自己兄弟臊得慌:“贺队……他虽然和你差不多大,可经历却比你少的多。
工作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一时间没能控制好情绪……”说着说着,他只觉得说不下去了,最后用力的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又没生他的气。”
贺姝垂眸,扯起唇角笑了笑。
她在刚刚那一瞬间,只觉得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都是满腔热血的人,没什么可计较的。
“老常,你和我进去吧。”
这审讯还得继续,她话音落下后转过身,回到了审讯室前,推开门进了去,常斌也紧随其后。
对于这突然换了人,艾桦虽然觉得有点惊讶,但是似乎也并不好奇,只是就着刚刚没说完的话继续交代了下去:“工作室是我的命,当初开店,我可是将所有的积蓄都投了进去。
工作室刚刚开了一年多,才进入正轨开始盈利没多久,吴宏峰他说不做就不做了?
他要把钱抽走,我怎么办?”
“可是我觉得他无非就是气我不肯和他在一起,不肯让他占便宜,所以我才央求着想要见一面,觉得如果好好商量,没准可以让他宽限一段时间。
我不想心血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垮掉,只要给我时间,我可以在资金上想些办法!”
说到这,女人忽然崩溃掩面大哭起来。
“可是他态度很强硬,在以不想被人看到为由带我去了储物间,竟然想要强迫我!我被他压在了架子上,慌乱之中只能随手摸了一个东西就冲着他后脑勺砸了下去……我真的不是想要杀他的!我发誓,只是意外!”
然而,在听完全部的事情经过后,贺姝和常斌却觉得有点意外。
“你砸完他,又做了什么?”
常斌追问。
“我杀了人啊……我怕被人发现,只能拿起地上的包和散落的东西,赶紧跑了……等到回到了家,我才发现包里多了一个手机……于是就起了伪造聊天记录的念头。”
艾桦敏锐的发现,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对面两个人的表情愈发的古怪了起来。
然而,贺姝他们却没有多说什么,又问了几个问题,紧接着让女人确定笔录没有问题,签名按手印后,便出了审讯室一路回到了专案大队办公室。
彼时,谢子豪和曾永嘉已经先一步回来了,见到他们却又涩然的不敢上前。
还是常斌有意给男人一个台阶下,大致的复述了一遍后续审讯情况,也顺便让大家凑在一起分析分析。
然而在听完‘来龙去脉’的曾永嘉,整个人都裂了,他现在甚至都不确定这个艾桦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不对啊,法医已经证实死者脑后挨得那么一下只能让其陷入短暂的昏迷,并不致死。
这么说,艾桦不是杀害吴宏峰的凶手?
她充其量只是把人给揍晕了而已。”
他皱紧了眉头,在看到斜对面贺姝那有些揶揄的目光后,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起来,嘴巴动了动就想当着所有人的面来一场深刻的自我检讨,并且跟女人跪地求饶。
“如果按照别墅内证据来看的话,的确是这样的。”
贺姝好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接过了话茬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回了案子上:“吴宏峰可是人高马大的,失去意识之后比正常清醒状态下更是重了不少,艾桦那个力气,想要不惹人注意的把人转移到别墅外的小屋内,多少有点艰难。”
岂止是艰难,从科学上来讲,根本就是不可能。
常斌则是一边听着他们的讨论,一边从贺姝手里接过了那个文件夹,并且从里面抽出了储物间的鞋印痕迹报告,眯着眼观察着属于死者的那组足迹。
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对着那张报告里的照片指指点点:“如果按照艾桦的说法,二人进到储物间之后就径直走到了最里面的置物架前,并且站在那里发生了争吵,然后他就被敲晕了,那他在架子前乱晃的这些脚印,怎么解释?”
“从时间上来说,这走动的痕迹要是没发生在晕倒之前,那就是他苏醒之后的事儿了?”
“既然苏醒了,又怎么会死在水族箱里?”
“这房间地面上,只有他进来的脚印,可没有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