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曾永嘉看着对方掌心那捧已经看不出模样的东西,嘴角抽了抽:“我真是感谢您八辈祖宗。”
对于他的反应,郑坚和常斌等人用噗嗤、噗嗤的笑声作为了回应,常斌更是走到他身边,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认识老郑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习惯?”
“习惯啥?
他那非人的举动谁能习惯?”
曾永嘉觉得不可思议,他虽然是刑警,但是首先是一个正常人,那些不是阳间该存在的玩意儿他永远不可能适应。
贺姝失笑着摇头,走上前蹲在郑坚身边看着他扣弄着下水道口,附近还有技术大队的人咔嚓咔嚓的拍着照片、采集指纹和鞋印等等,以便于后期和酒店的工作人员等进行比对。
男人一边十分细致的将所有腐肉刮进证物袋中,一边叹息:“我估计连接那个大型洗衣机与这个排水口的管道当中肯定还有很多的残留,大工程啊……要是工作人员在发现不对劲的第一时间只是关闭机器没有进行排水就好了,肯定能省不少事儿,关键是很多证据不会流失啊!”
“普通人发现什么异常的第一反应肯定是要查看的,他们不是干咱们这行的,要是突然有这种眼力和敏锐度,那就很恐怖了。”
贺姝说完也着手帮忙,若是人人都能有这方面的相关知识,就不会有那么多案子悬而未决。
郑坚在助手和她的帮助下,很快就将所有能找寻到的人体组织分门别类的归纳在一个个的证物袋中,曾永嘉走上前,垂眸正巧和一个证物袋中的看着圆溜溜的东西对视了一眼,他脚步一顿,伸出手指了指:“那个是……?”
“唔,是受害者的眼球。
估计因为死亡时间已经有几天了,加上科技发达,现在这种大型清洗设备的动力实在是太足了,一下子就被甩出来,不过另外一只还好好的留在眼眶里呢!”
郑坚手上小心翼翼的将证物袋封好,然后仰起头推了推眼镜,看着此时正在和那眼球大眼瞪小眼的男人,微微一笑:“不如互相打个招呼,sayhi……”
曾永嘉即刻回过神,下意识的从头到脚一个冷颤,不可置信的瞟了他一眼,骂骂咧咧的走了。
贺姝和法医助手互相看了一眼,两个人的脸上皆是挂着无奈的微笑。
紧接着她站起了身,过去嘱咐曾永嘉带着人去做别的员工的笔录,自己则是和常斌一起走出了洗衣房,转身去了旁边的一个小小的茶水间里,那边正有几名穿着润鑫酒店后勤制服的员工挤在里面,一起安慰着一个带着口罩的女人。
“谁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常斌开口问道。
那些人的目光便都看向了最里面坐着的那个戴口罩的。
“其余人请先出去,去找那边那个姓曾的警官做一些笔录,谢谢。”
常斌站在门口,用手指着曾永嘉所在的方向,将人有秩序的引了出去,随即上前两步,示意对方把口罩摘下来。
女人会意,抬起仍旧有些颤抖且不怎么受控制的手,费力的好几下才把口罩摘下,顺手塞进了身上浅棕色制服的上衣兜里。
“姓名?”
“葛云。”
女人回答之后,抿了抿唇,她的头一直微微低垂着,像是不敢和人对视。
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髻,松松散散的,鬓边的发丝散落下来许多,将她的大半张脸都遮了住。
“葛云……年龄?”
“30岁。”
“你是最先发现尸体的人?
所以你是本酒店的员工。”
葛云点了点头:“我是酒店洗衣房的员工,已经在这边工作两年多了。”
她说完抬手将鬓边的发丝理到了耳后,露出了那张姣好的脸庞。
她肌肤干净白嫩,鼻梁很挺,大眼小嘴儿,标准的美人面。
常斌显然也是被这女人的美貌给小小的震惊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回过神,继续问道:“大约是几点钟?
可以麻烦您尽可能详细的回忆一下当时的情景吗?
对了,一会儿我们还得采集你的指纹和鞋印,方便做对比排除的工作。”
站在旁边的贺姝一直没有出声,默默地观察着女人的一举一动,从她的脸上一直往下瞧,在中间那里顿了顿,接着一直看到了脚底,随后收回视线,细细的打量起这茶水间来。
“……应该是在下午刚刚过三点钟的时候,我盘算着洗涤时间应该是差不多了,就从休息室过去看看,关停了前面几个清洗设备和两个烘干机之后,我就走到了那台设备前面,看着时间还有十几分钟,便想着站在那里等一等就好了。”
“谁知道忽然听到那机器里有异响,我吓了一跳,以为会不会是突然出现了什么故障,于是先打了电话叫维修部的人过来看看。
可是当我再仔细看了两眼,却发现里面的水的颜色有点不大对劲,我就急忙切断了电源,顺便把水排了出去,想着在维修部过来之前把水排干净,好方便他们进行维修。
等到里面没有水了之后,我发现那白床单和被罩都染上了说不清是什么颜色,而且里面好像还隐约有东西,之后我就打开来看了看……结果……结果……”葛云语气颤抖着艰难的叙述完了整个过程,无力的闭上了眼睛,似乎是不管怎么努力,脑海中的关于发现死尸的画面都挥之不去。
常斌确定把她所说的记录完全后,继续询问:“是你报的警吗?”
“不是,那个时候我吓坏了,只记得自己一只在尖叫,好像还撞倒了后面的桌角上,刚刚同事帮我看了看,说腰侧已经淤青了。”
女人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右边的腰部,神情痛苦:“是维修部的同事报的警,他说刚到洗衣房门口就听到了叫声,便立刻跑到了我身边,顺便报了警。”
之后,葛云还在常斌的要求下,起身到门口指认了一下报警的同事,对方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正在曾永嘉那边做笔录。
紧接着,又确认了一些细节,虽然说女人可能因为受到惊吓,很多地方说的不太清楚,但是多少还是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等到警方从酒店取证完毕返回到静淮市局之后,已经是后半夜了。
贺姝稍微交代了一下工作,便转身去了法医解剖室。
郑坚是最先带着尸体回来的,听到脚步声后抬头看了看,手上动作不停的打着招呼:“这个点才回来,你们这弄的时间够长的了。”
“没办法,洗衣房的面积太大了,而且那种环境无疑对技术大队的取证工作有很大的影响,再加上员工数量也不少,这都算快的了。”
贺姝站在门口接过助理递过来的防护衣等物品,穿戴好了之后才走到了解剖台附近:“死因确定了吗?”
“经过剧烈的洗涤,表皮和肌肉组织我是无能为力了,只能做一下常规的检测,至于内脏……目前看来没有明显的伤痕,已经着手进行毒检。”
“所以你怀疑是中毒而死?”
贺姝问。
郑坚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道:“因为内脏没有破裂及大出血,死者也没有失血过多的表现,骨头上没有任何明显的痕迹,不过就是……”他说到这里拉长了声音,转身从后面取过了一盏手持紫外线灯,示意助手把灯光调暗之后在已经处理过的尸骨上一扫描,上面立刻出现了一些隐隐约约的痕迹。
“平时看不到的骨上淤伤在紫外线光源下可以显现,你看这些淤伤的位置。”
男人伸出手指了指其肋骨、肩胛骨及盆骨、大腿骨等地方:“被揍的挺惨。”
“所以有人给他下了毒,然后还打了他一顿?”
郑坚耸了耸肩:“也有可能是先打了他一顿,然后才灌的毒药,这个判定还需要你们先找到第一案发现场,我这边暂时不会有什么结论。”
“死者男性,年龄约在三十四岁左右,身高一米七九,尾椎骨曾经骨折过,不过已经有年头了,拔过智齿也做过牙齿矫正。”
“所以我们要找的是一个摔过尾椎骨、还戴过牙套的三十四岁男人。”
贺姝扶额。
“嘿,别这么丧气嘛,DNA样本我已经给丁棋送过去了,没准他那边很快就有结果了呢!”
郑坚笑着安慰。
“你我都知道一击即中的几率有多低。”
贺姝挑了挑眉,转身往外走:“谢啦,有结果尽快通知我。”
她返回专案大队办公室所在楼层的时候,正好遇到了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曾永嘉,二人便并排一起回到办公室,刚刚到了门口的这会儿功夫,男人一边甩着手上的水珠,一边伸长了脖子看向了陈年旧案组的方向,见那边一片黑暗,便吧唧了两下嘴:“最近他们那边好像都还没什么事儿,每天准时准点的下班,真是令人羡慕啊!”
“那边都是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案子,要么证据不足要么证人都找不到了,要是那么容易每天都能找到线索,就不是陈年旧案了。”
贺姝像是感慨的回应了两句,然后推开门走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灯火通明,还有这好大的一股烟味,热闹的景象和清冷的走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曾永嘉撇了撇嘴,也一个闪身进了去。
等到第二日一早,贺姝一身清爽的从位于市局大楼后面的四层宿舍楼上沿着楼梯下了来,刚刚趁着还没到上班的时间,她便回到宿舍里迅速的冲了一个澡,这会儿想着先去一趟食堂,给办公室那几个打包点馒头咸菜什么的带回去。
未曾想在下到二楼的时候,忽然迎面和一个人差点撞在一处,她抬头一看,是满头水汽的纪宸。
闻着对方的身上没有什么汗味,想来也是刚刚洗过澡的。
“早。”
她尬笑着打招呼。
纪宸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她一番,然后开了口:“又有新案子。”
虽是疑问句,但是语气却莫名的肯定,只毕竟有在案件侦破期间,对方才会出现在单位的宿舍里。
“对……嗯……”贺姝眼神乱飘,努力的在脑海中翻找着话题:“我现在要去食堂吃饭,要不要一起去?”
话音刚落,在看到男人眼底闪过的一丝诧异之后,她就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的嘴,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难道是嫌眼下的气氛还不够尴尬吗?
“当然了,你肯定没时……”
“好。”
贺姝眼睛瞬间瞠大,在她还没回过神的时候,纪宸已经率先下了楼,她只能一边抽了抽自己的嘴,一边跟了上去。
从未觉得宿舍楼到食堂那不到五分钟的路程是如此的漫长,她在心里抓耳挠腮的想要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上一些,毕竟她觉得问题是全部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因为对方的态度一直都是平平淡淡的,想要像普通同事一样相处,偏偏每次都是她,扯着令双方都不自在的氛围,在前面一路狂奔。
“你们组最近在忙什么案子?”
她最终勉强的起了一个头。
纪宸用余光瞄了她一眼,淡淡的回应:“一起五年前的连环抢劫案,受害者一共有七个人,都是男性,年龄在25——58岁之间,倒是没有太大的共性。”
“……还挺特别……”
又断断续续的聊了两句,二人终于到了食堂的门口,贺姝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脚步轻快的走到窗口十分豪迈的要了二十个大包子打包。
然而就在她拎着一大袋的包子转身想要往外走的时候,看到了纪宸正端着餐盘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登时就有些心虚。
是了,明明是她先开口邀请对方过来一起吃饭的,就这么逃命似的回去,好像的确不太好。
无奈之下只能回头要了一碗粥,一手端着粥一手拎着包子,最后慢吞吞的坐在了纪宸的对面,一言不发的就想把那碗粥快点喝完。
只可惜粥碗还冒着热气,烫的她舌尖都疼。
“哟呵,纪组早啊!”
侯子博和另一个同事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大声的喊叫了一句,跟着十分自觉地就奔着他们这个方向来了。
侯子博还很是自来熟的将餐盘放在了贺姝的身边,就这么大喇喇的坐了下去,嘴上还打着招呼:“贺队也在。”
贺姝回了一个笑,挺真诚的,毕竟人多气氛就不会那么冷凝了。
纪宸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眸子暗了暗,若有似无的看了看对面坐着的女人,对方里面穿着的是黑色紧身的作战背心,外面是薄外套,敞着怀的。
他复又眯着眼敲了敲正腆着脸套近乎的侯子博,而后起身走到了不远处的立式空调旁将温度调到了最低。
侯子博直面着最强劲的冷风,哀嚎一声:“纪组,您干嘛呀这是?”
“热。”
纪宸回应的简短而有力。
迫于顶头上司的压力,侯子博简直是敢怒不敢言,只得闷头咬着包子,还时不时的撇撇嘴。
而坐在另一边的贺姝觉得后脖颈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能默默地把外套的拉锁拉到最顶端,低头专注的和面前的白粥做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