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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柿子树下 第二十三节

回到天桥立家里,心情平静下来之后,通子才更加深刻地感受到这件事对自己的打击。每回想起来一次,心里的伤就会加深一点。虽然她早已预见自己的血缘中肯定隐藏着一些秘密,却从未想过这个秘密的影响力竟会如此之大。那件闻所未闻的大案,规模之大简直让通子不敢相信。情节居然还被写成一本侦探小说,还被拍成了电影!

某日,通子专门到街上的碟片店搜寻了一番,找到了一部名为《丑三之村》的电影,借回家看了一遍。那是一部鲜血四溅、阴暗可怕的电影,让通子全身冰凉。除了残忍的血腥场面以外,还能不时看到女子赤身裸体的画面。通子又回想起河合民夫一家惨死的那件案子。为什么自己总和这种血腥案件有关?这也是一种因缘吗?

通子还去了图书馆,把与昭和十三年“都井睦雄事件”有关的书籍和资料全都借来看了一遍,对那起案子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贝繁村三十人惨死,源于乡下人肮脏的情欲、对结核病人的歧视,以及军国主义时代的年轻人所特有的个人英雄主义这几方面,它们结合在一起,产生巨大的推动作用,从而引发这么一起大案。

然而,通子查阅过许多本相关书籍之后,却依旧没发现世罗贵美惠这个名字。虽然确实提到过类似世罗贵美惠的女性名字,但并没有“睦雄四处寻找贵美惠”这种事。或许是没能找到与此相应的解释说明吧。

也可能那是只有三郎和守这些当事人才知晓的秘密。而且他们都想把这件事永远封印在历史中。特别是身为教师的世罗守,为了保住威信和颜面,他下定了这样的决心。他甚至没将此事告诉通子曾在他家门口遇到的他的朋友。

次子已下定决心,而长子昌男、当事人贵美惠,还有当事人的丈夫世罗保及麻衣子都已经死了。了解睦雄一事的人相继死去,秘密看起来就要被封印住了。不巧的是,这时自己冒了出来,找到三子三郎打听到了相关事实。

刚在大阪打听到这些事时,通子还不觉得有多可怕,只是感到有些震惊。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通子变得越来越害怕。之前她四处奔走、不辞辛苦地打听,如今却后悔,要是自己不知道这件事就好了。如今知道这个秘密的大部分人都死了,只剩下世罗守和三郎两个人。若无人打探的话,估计过不了多久,他们兄弟俩就会带着这个秘密进棺材。自己的所作所为纯粹就是在添乱、自找麻烦。

可三郎为什么要把那件事告诉自己呢?为何他不愿保守秘密了呢?只要凭借男人的强硬态度,应该是能做到的。通子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起来。然而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都已无用。都是通子再三逼问,三郎才说出来的。

自己的身体里流淌着都井睦雄的血,这血缘又传承到了由纪子体内。这些秘密本该让世罗守和世罗三郎带进棺材里去的,如此一来,自己和由纪子就可以一无所知地活下去了。然而,自己却在无意间把这个秘密揭露了。从今往后又该如何生活下去呢?继承了杀人狂血缘的人是没有资格结婚的。在这一点上,通子自己倒还罢了,可由纪子今后该怎么办呢?由纪子也不能结婚了吗?不知道。通子想不明白。如果将来由纪子有了心仪的对象,正准备结婚时这件事被泄露出去的话,婚事是不是就泡汤了?换作自己是男方的家长,又会怎么做呢——大概还是会反对这门婚事吧,通子心想。

女儿的将来就此变得灰暗,虽然如今这世道,女人早已不把结婚当成唯一的幸福了,但彻底没有可能,似乎也不是什么幸福的事。

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就是最好的证据,那些接连发生的不幸与悲剧,还有麻衣子的不幸和悲剧,还有她的父母和自己的父母所遭受的一切……这强大的不幸彻底破坏了两个家庭。这样的事,今后很有可能还会在由纪子身上重演,之前通子曾以为这世上不可能存在这种事,如今也不得不接受了。

所有不幸都源于惨遭杀害的三十名村民的怨念——或许人世间真的有怨念这种东西存在。通子还记得那年夏天,在藤仓良雄的葬礼外听到藤仓令子说她知道事情的真相时心灵所受的震撼。那时倒在稻田里的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种理智所无法解释的巨大力量,它将自己一步步推向坟墓。

通子突然想给那些冤死之人进一份供养,以宽慰因自己外婆而死之人的在天之灵,或许这样做能有些许效果。但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进,如果能有人教教她,她一定会去做的。不管会有多大的困难,她都在所不惜。哪怕要她在寒冬腊月冲进冰冷的水库也无所谓。

若单单为了自己,或许还做不到这么彻底,但一想到为了由纪子,她就什么都能做了。虽然这样做未必就能消除身上的怨念,但她就是忍受不了什么都不去做。

过了几天无所适从的日子后,一天早晨,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是位上了年纪的女性,问是不是加纳通子小姐?通子回答说是,对方接着自我介绍说姓神田,遁人佛门,会四柱排盘和看面相,正在研究中国面相学。前不久从世罗三郎那里听说了通子的事,于是打电话来,想帮助通子。听对方问是否有时间见个面,通子大喜过望,连声答应。

通子告诉对方自己心里确实有很多不快的事,却没时间细细琢磨,更不知道该怎么做。通子表示很想见一见对方,但还有个上幼儿园的孩子,手上也有工作,不能去太远的地方。听完通子的讲述,对方说她可以过来找通子。通子忙说自己在京都,问对方是否能立刻赶来。对方回答说需要一些费用。这样的要求反而让通子放下了悬着的心。通子告诉对方自己在回旋桥边有家店,到站之后再打个电话来。对方说明白了,并表示之前曾去过天桥立。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尽管通子并不完全信任世罗三郎,但她明白世罗并不是什么恶人,他介绍的人还能勉强接受。更重要的在于,对方是个佛门弟子。

那天傍晚,神田梅子突然出现在了通子的店里。通子原本以为对方是个尼姑,而实际上神田是带发修行。神田大概六十岁,一身洋服,说话时也没有什么说教的感觉,不会给人带来威压感,给通子留下一种知性的印象。

通子请神田在店里坐下,自己绕到对面坐了下来。神田请通子摘下眼镜,马上盯着通子的脸看起了面相。看了一会儿,便感叹说通子之前的生活一定很辛苦。一边说,一边把肩上的包拿了下来,放到地上。

通子说要去给梅子泡茶,梅子连忙说不必,然后又盯着通子看了一阵,说道:“你肩上有许多水子灵啊。”

“水子灵?”

“对,看得很清楚,而且还有好几个。您以前打过胎吗?”

“嗯……”通子老实回答道。过重的打击让她说不出一句话。

“您背后还有个面色可怕的男人,个头很高。除此之外,还有个挺漂亮的女子。”

“这些人都——”

“对,都附在您身上。”神田梅子轻描淡写地说道。

通子心想,果然是那个名叫睦雄的人啊……

接着,神田梅子便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

“您这辈子就是受了这些因缘的支配,都是上辈子造的孽。错不了,这孽缘很强。您的前半生一定吃了不少苦吧?最好尽快供养一下先祖。之前您从未做过供养吧?”

“是的,没做过。”

“这可不好。您有孩子吗?”

“我有个女儿。现在正在二楼看书。”

“您女儿……”说到一半,神田梅子思考了起来。看到对方的模样,通子心里有些不安。

“不如我去把她叫来吧。”

“嗯,让我看看她的长相吧。”

刚站起身来,通子不由得脚下一软,蹲了下去。这是轻微的贫血症状,原因就在于之前所受的打击。

通子蹒跚着走到楼梯口,冲着楼上叫了一声“由纪子”。由纪子应了一声便下来了。

“这是由纪子。由纪子,快问好。”通子对身旁的由纪子说。

“您好。”说着,由纪子低下了头。

“嗯,你好啊。”神田梅子微微一笑,问道,“你在看书吗?”

由纪子点了点头。

“真乖,好了,我就是想看看你罢了,上楼继续看书去吧。”神田温和地说道。

由纪子乖乖地上了楼。

神田继续说道:“真是个可爱的孩子。但刚才我看到您女儿和您重合到一起了。有一瞬间,我甚至都有些分不清您和您女儿了。您在您女儿这个年纪时,是否曾看到或者听过什么不好的事?”梅子问道。

通子备受打击,梅子指的是河合伐木场的灭门惨案吧。当时通子的年龄就和现在的由纪子差不多。还被一个无头男追赶过、拥抱过,那个无头男大概就是河合民夫,之后自己又看到了父亲回到案发现场的身影。

“对,我曾经看到过一些可怕的东西。”通子老实回答。时至今日,她依旧被这个噩梦困扰。

“不久之后,家里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人过世了?”

“是的。”是麻衣子。

“得尽快供养一下先祖才行啊。您的先祖曾经招惹了许多人的怨恨,必须尽快驱除才行呵。如若不然……”说到一半,梅子打住了话头。

“如若不然……会怎样呢?”说着通子险些打了个冷战。

“您周围接连发生的不幸事,就是所谓的孽缘所致。类似的事反复发生,不久之后,由纪子也会遇到或者看到些不好的事,然后遭遇到血亲的不幸。”

“什么?血亲?那不就是我……”通子背心一阵发凉。除了自己之外,由纪子再没有其他亲人了。

“可能是您,也可能是她自己。”

听完梅子的话,通子差点儿晕倒。她觉得眼前的世界正在慢慢地旋转。如果自己死掉的话,那孩子会怎样?而如果由纪子死了的话,自己断然无法再活下去了。这句话无异于一通死亡宣告。

“我该怎么做……”

“您得供奉先祖。把这家店暂时休业几天,去一趟津山的贝繁村吧。以前我曾在那里的法仙寺待过一段时间,法仙寺旁边有家名为龙卧亭的旅馆,我认识那里的主人,可以给您写封介绍信。您就到那里住上一阵子,好好供养一下先祖吧。”

“好的。可我该怎样供养先祖呢?”

“接下来我会告诉您该怎么做的。不过您可得尽快,法仙寺里埋葬着那三十名死者。”

通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说不出一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