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恩田事件!太太您是姓恩田,对吧?”吉敷说道。
“没错,我丈夫叫恩田幸吉。”
“这样啊……现在法院正在进行重审申请核查?”
这件案子之前吉敷也曾有所耳闻,其实只要是和司法界稍有关系的人,没有哪个不知道这件案子的。虽然身为刑警,但吉敷对冤假错案这类事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是听说过恩田事件,这不得不说是场奇妙的相遇。不过考虑到如果直接告诉对方自己听说过这件案子的话,或许会对自己不利,因此吉敷决定一言不发。
吉敷之所以会知道这件案子,或许是因为案发地点在盛冈。此案并没有出名到全国上下妇孺皆知的地步,但只要是盛冈出身的人,基本都听过。吉敷的妻子老家在盛冈,但有关这件案子的情况吉敷却并非是从妻子那里听说的,而是在工作中从同事那里了解到的。这一件发生在妻子年幼时所居住的老家的案子,一下就勾起了吉敷的兴趣。但吉敷一直没有去了解详细情况,也从未和妻子通子谈论过这件案子。或许她对此案子根本一无所知也说不定。
正因为至今为止听到的有关这件案子的消息全都来源于警视厅内部,所以吉敷从未对判决的公正与否产生怀疑。他听说当事人一审时就对罪行供认不讳,同时警方发现了沾有血迹的衣服等证据,且案发当日还有人在现场附近目击到了凶犯恩田。除此之外,恩田此人平日里就谎话连篇、贪杯好色,还时常到附近的旅馆找女人。听说他花钱大手大脚,四处寻欢作乐,还为此欠下不少债。
凶犯恩田在盛冈市内经营一家餐饮店,但店里的生意不太景气,入不敷出。欠供货商一屁股的债,据说还差点儿卷铺盖走人。然而案发后没多久,与店内经营有关的债务竟全都还清了。据查证,被杀的那户人家里的数十万日元不翼而飞,丢失的钱的数目,恰好与恩田家所欠债务的金额完全一致。有理有据,这样的案件怎么可能是冤案?吉敷觉得这不过是恩田妻子一相情愿的想法罢了。
“话说回来,既然是清白的,他又为何要在法庭上认罪呢?这种案子可是会被判死刑的!”吉敷问道。
“我已经说过了,当时我丈夫被一通拷打,根本无法去反驳那些警察的指控。只要一说不是他干的或他不知道之类的话,就会遭到一顿拳打脚踢。而且当时我丈夫在家里偷偷藏了支猎枪,后来那支枪被警察发现了。他们说他这是非法持有武器,要把他带到美军基地里枪毙。但如果他能乖乖回答他们的问话,兴许会看在他是初犯的份儿上,给他判个死缓什么的。”
“这种出了三条人命的重案,是根本不可能判死缓的。”
“我不是说过了嘛,当时我们根本不懂这些。况且我丈夫确实藏了支枪,所以就信以为真了。”
“警方说凶器是什么?”
“菜刀和柴刀。”
“凶器都找到了吗?”
“他们拿走了我家的菜刀和柴刀。”
“同时吗?”
“不,半夜带走我丈夫时只拿走了我丈夫的衣服和家里的菜刀。之后第二天又到家里来了一趟,从储物间里搜走了猎枪和柴刀。”
“那些东西上都沾有血迹吗?”
“柴刀和菜刀上一点儿血迹都没有。”
“没有?是吗?我记得听说凶器上都沾有血迹啊?”
“那是你弄错了吧。就是因为柴刀和菜刀上都没有血迹,他们才逼迫我丈夫说犯案后曾在北上川清洗过凶器。”
“清洗凶器?”
“是的。”
“那你丈夫有没有照他们说的那样坦白呢?”
“他们对他严刑逼供——”
“这件事就不必再说了。总而言之,当时他们逼你丈夫在口供书上签字了,对吧?”
“是的。”
“清洗柴刀……”
“其实,如果只是随便洗洗的话,沾在上面的血迹是无法彻底洗干净的。然而事实上那把刀上不但连一点血迹都没有,而且还沾满灰尘,因为之前柴刀一直放在储物间里。另外,那把刀的刀背上有金属箍,砍伤死者的柴刀上却没有。”
“刀刃上连一点儿血迹都没有吗?”
“没有。”
“鲁米诺反应呢?”
“当时乡下的警署还没有开展这类科学式调查,因此并没有这类记录。不过到了二审的时候,起诉书上又变成我丈夫是在自家的水池里清洗的凶器,他们还在我家的水池和浴室里检测出了鲁米诺反应。”
“那么,他们最后是以什么事由起诉的呢?检察官到底说你丈夫是在哪里清洗的柴刀?”
“在北上川。”
“北上川啊?那里的鲁米诺反应检测结果如何?”
“自然是没有反应了。所以后来警方又一口咬定不只柴刀,或许衣服也是在家里洗的。”
“你丈夫的衣服上也没有血迹吗?刀刃上没有血迹这点我倒还能勉强理解。”
“外套上沾有少许——”
“有啊?”
“但那不是人类的血。”
听到这里,吉敷已觉得兴味索然。之前他一直把对方当做正常人对待,巨细靡遗地询问案情,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衣服上有血迹,却并非人类的血……
“不是人类的血?”
“没错。而且量非常少。”
“这不是多少的问题,衣服上确实沾有血迹,没错吧?那么,你觉得那是什么血呢?是不是人类的血,只要一化验就知道了。你们当时没有要求化验吗?”
“一审和二审的时候根本没工夫去弄这件事。当时我丈夫已经俯首认罪,律师正为精神鉴定的事忙得不可开交。直到最终审判的时候,我开始主张丈夫是无辜的,这才提出这方面的要求。”
“这样的处理方式确实有够糟糕的。不过那件染血的外套可是证物,最终审判的时候应该在法庭上出现过吧?”
“没出现过。”
“没有?”
“是的。”
“你们有没有要求警方出示?”
“当然要求过,但对方一口咬定没有。很明显,那些东西不在警察手上就在检察官手里,只是他们藏着不肯拿出来罢了。他们怎么可以这样?那可是很重要的证据啊。”
吉敷叹了口气。连杀三人的嫌疑人的衣服上沾有血迹,她却说那血并不是人类的,而是碰巧沾上了其他东西的血……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凑巧的事。
“不过话说回来,一审和二审的时候没有提出出示证物的要求,这可是你们的失误啊。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可当时我们又能做什么呢?既没钱,又没有法律知识,对法庭审判一无所知,加上律师又跟我们说了那样的话。”
“那天你丈夫是几点到家的?”
“记得大约六点吧。”
“会不会你丈夫确实杀了人,只是你这个做妻子不知道?”
“这绝不可能。我丈夫向来办事谨慎、胆小懦弱。”
“你刚才是不是说过你丈夫有不在场证明?”
“对。”
“什么不在场证明?”
“我丈夫说,他在北上川河边曾经遇到过一个小孩。”
“在北上川河边?小孩?”
吉敷瞬间无语。如此一来,不就可以证明恩田幸吉的确曾在北上川清洗过凶器吗?
“但直到最后,那孩子也没在法庭上露过面。”
“你丈夫是六点左右到家的吗?”
“是的。”
“那他是几点出去的呢?”
“大概两点左右吧。那天他在家里吃的午饭。”
“两点出门、六点回家……那么,从你家到伐木场需要花费多长时间?”
“走路的话,一个小时左右吧……”
“两点到六点这段时间出门在外……除此之外的时间里,你们夫妻俩一直在一起吗?”
“一直在一起。我们要准备店里的事。”
吉敷已渐渐失去了与她交谈的兴趣,就算换由自己来负责这件案子,估计也会对恩田起疑。这女人不过是在死钻牛角尖罢了。她丈夫之所以认罪,并非严刑拷打所致,而是他的确杀了人。虽然妻子一直坚持,但实际上丈夫却已死心。这所有的一切,或许全都是由妻子的盲目信任而起。
“我也曾经拼命寻找过我丈夫在河边看到的那个孩子,但最终还是没能找到。不过对方毕竟是个孩子,就算找到了,法庭也未必会采信他的证词,就连对方是否还记得那件事都不好说。”
“从两点到六点的那段时间,你丈夫去了河边和其他哪些地方?”。
“就在河边。”
“一直都在吗?”
“是的。”
“当时可是十二月啊,盛冈的十二月,大雪纷飞啊。”
“那天正好雪停了。”
“总而言之,那天他出门了四个小时,但并没有携带菜刀或柴刀,是吧?”
“柴刀没带。”
“菜刀……”
“他带着菜刀。”
多说无益,吉敷站起身。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正常,恩田幸吉并没有蒙冤。案发当日,恩田带着凶器离开了家。而回家之前,他先到北上川去了一趟。带着沾血的凶器到水边,不清洗还能干什么?有没有遇到小孩根本不成问题,这件案子缺乏冤案的基本条件。
“我还有工作要做,得先告辞了。”吉敷说道。他手上的确有事要做。
“请您稍等一下。”女人说道,“您不相信我说的话,对吗?”
“倒也不是不相信……”
“不是不信,那又是什么呢?”女人穷追不舍。
“至少你丈夫当天是拿着菜刀出门的吧?”
“现场的情况决定根本不可能用菜刀杀人。”女人说道。
“现场的情况如何呢?”
“死者的妻子阿岁独自一人惨死在家中的和室里,身上有多处利刃造成的伤口,浑身是血。”
“造成伤口的凶器是什么?”
“是菜刀。”
吉敷叹了口气。他实在搞不懂,这和检察官的主张到底有什么矛盾。
“但是,她丈夫民夫却死在家门外的雪地上。雪地上血迹斑斑、延续不断,拖了很远的一段路。”
“你的意思是,死者带伤走了很远一段路?”
“听说是的。据说他死时怀里还抱着女儿弘子。”
“他大概是想拼死保护自己的女儿吧。那个叫弘子的女孩儿情况如何?”
“那孩子也被杀了。”
“哦,真够残忍的啊。这一次的凶器又是什么?”
“也被人捅了无数刀,估计凶器也是菜刀吧。”
吉敷又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凶器都是菜刀。
“不过,民夫的头不见了。”
女子说得十分平静,吉敷却不由得精神一震。
“什么?”
“抱着女儿死去的民夫,没有头。”
吉敷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菜刀是没法把人头砍下来的。”女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