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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 走向深渊

自然界的景象经常是十分残酷、血腥的,这是为生存而进行着你死我活的斗争的地方,是同类自相残杀,只有最适者才能生存的地方。当我们谈论狮子扑倒羔羊的时候,我们谈论的不是生态学问题,而是一种最普遍的自然现象——就好像你一日三餐吃掉的那些肉一样。然而在那残酷的自然界,除弱肉强食之外,竟然也有强者和弱者的合作。

一种叫作波斑鸟的小鸟,会飞进鳄鱼的嘴里去吃鳄鱼的寄生虫,以此美餐一顿。但鳄鱼从不会伤害这种小鸟。你也许会说,鳄鱼没办法搞定这些寄生虫,事实并非如此。鳄鱼可以依靠吞下一些带有药性的植物来给自己漱漱口,它们完全有能力摆脱寄生虫的侵扰,那么为什么它们不会吃掉波斑鸟呢?从小鸟的举动来说,飞到鳄鱼口中,那实在是自投罗网,鳄鱼可以轻易地吃掉它们,但是鳄鱼们从来不那样做。

这类强者与弱者合作的例子长期让生物学家困扰。诚然,相互合作是有利的。如果每一只鳄鱼都吃鸟会怎么样呢?那就不会有一只鸟留下来清除那些寄生虫了,但这是一个聪明者的论断。大多数生物学家惊奇地发现,鳄鱼的头脑居然也有类似的推理能力!同样让人难以想象的是,鳄鱼有什么道德准则禁止它吃这种鸟?

那到底是什么使得鳄鱼放弃送上门的美餐呢?

许多生物学家热衷于猜测鳄鱼的想法,却忽略了另一个方面的问题——小鸟为什么要飞进鳄鱼嘴里呢?对于鳄鱼来说,还只是吃不吃这一小口肉的问题——也许鳄鱼们对如此小的肉根本不屑一顾吧!可对小鸟来说,这是生与死的关键分歧,是什么给了小鸟勇气,让它们向鳄鱼的嘴里飞去呢?

人们对于“适者生存”常常存在一个理解上的误区,认为自然界是有意识地去寻找那些最强壮、最聪明、最多产或者最凶猛的物种,让它们延续下去。

之所以容易落入这样的理解陷阱,是因为人类正好是地球上满足上述条件的物种。他们的确具有超越其他物种的能力——最主要是在大脑的表现上,他们逐渐掌握了各种超自然的能力。我们是这个星球上最聪明、最善于掌握各种技术的物种。因此我们可以满怀自豪地说,我们是在进化过程中最接近终点的胜利者。然而,今天依然存在的每一个物种都有自己的家谱,远超过人类那样的源远流长,而人类以外的绝大多数物种都不会那么聪明、强壮、多产、凶残。

从更具象意义的观点来说,大多数还活着的人类,并不会个个都聪明、强壮、多产和凶残。但其中的那些怪胎,比如连环杀手,却经常具有上述品质。

告密者和模仿杀手无疑都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打个比方来说,告密者就像头脑简单的鳄鱼,头脑简单地锁定一个目标,一旦时机成熟、足够接近了,就瞬间发动攻击,攫住目标,然后凶猛撕咬。结束战斗后,开始锁定下一个目标。

在告密者作为“少女杀手”的那个年代,他的确不愧“鳄鱼”的称号。

但是,告密者为什么留下他的第三位受害者,也就是方晓晓呢?方晓晓就像是弱小的波斑鸟,鳄鱼为什么不吃掉它呢?这是一个无法解释的问题。

鳄鱼非但没有吃掉它,反而与它和平共处,甚至放弃了自己食肉的本性,这就更加难以理解了。

而现在产生的一个新问题是:假如这波斑鸟的生命受到了威胁,鳄鱼会挺身而出,甚至以死相救吗?当然,在自然界里,鳄鱼和小鸟的关系可到不了这地步,但是放到人类生活中,情况则难以预料。这是摆在警方面前的一个难题:他们要在同时面对两个杀手的情况下解救受害者,还是与其中一个杀手联手解救受害者,或者同时面对这两种可能性?

麦涛掏出手机,又看了那短信一眼。提示真的是太少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

警方的行动要从半个小时之前说起。

依照麦涛和艾西的建议,警方迅速在媒体上发表了有关告密者的声明,并很快得到了回应。中国人与西方人不同,并不会有那么多人打电话胡乱提供线索的。

在中国,一旦与警方沾边,普通民众下意识地都愿意绕着走。

于是便只有一条有用的线索。那是一个服装摊的老板,这位女士患病在家休息,刚好看到电视节目,就打电话给警方说,告密者正是跟自己一样的服装摊老板。近两年他与老婆合伙开店,不过这两天小摊都没有开张。市场管理人员已经发出警告,但是联系不上这两人,想必下个月是不会租给他们了吧。

这样的说法正符合麦涛的推断,而最重要的是,这位报警者居然还曾受邀去过告密者的家。

太好了!刘队马上带人过去查看,警车一路呼啸着来到了告密者的住所。

刘队是第一个冲进去的,随后是麦涛。艾西根本没动地方,悠闲地在楼下抽烟。他觉得房子小人多,进去了也是起哄,没有太大意义。

麦涛自然没有艾西这份轻松的心态。他们扑了个空,告密者已经离开,床上还扔着他换下来的衣物,那张字条也没动地方。他看了看那简短的留言,留言没有写明要去哪里,看来必须告密者与凶手通电话才能知道。

没有地址,也就失去了方向。刘队懊恼不已。

麦涛相对平静,坐下来试着解读这房子里的一切:典型的小两口的住所,桌上还放着两人合拍的艺术照。当然,看到了照片,他们便轻易地辨认出,那里面笑容绽放的女人正是失踪了三年的方晓晓。

房间收拾得很整洁,自然是出自方晓晓之手。窗台上摆放了诸多盆景、花卉,使这小小的一居室里显得生机盎然。还有些显然出自女孩之手的刺绣饰品被安置在一边,床铺大概也是按女孩的要求,都是嫩粉色的。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这解释了麦涛之前的怀疑。虽然凶手可以控制、监禁被害者长达数年,然而这里始终不存在监禁的可能性。这就说明,方晓晓后来是自愿跟告密者在一起的。受害者对绑架者和凶手产生了同情心甚至是感情的现象,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然而这些都不足以为警方提供真正的帮助。找不到告密者和凶手,就无法解救方晓晓,更无法破案。

麦涛又拿起那字条去看,看到那上面弟弟的署名时,他感到一丝寒意。用得着表明自己的身份吗?就算告密者再傻,也知道这是自己身为凶手的弟弟干的。凶手执著于此,正是在强调他和他的亲密关系。也因此,他对背叛的容忍度就更低!

时间拖得越久,局面就越糟糕,可是他们去哪儿找呢?根本无从下手。

忽然,麦涛的手机响了起来,有个不知名的手机发来了一条短信。

不,还不是一条,而是连续四五条,就好像不让他收到,决不罢休似的。

短信很简单,只给出了一个地址,多余的字眼一个没有,甚至连标点符号都没有。

这短信是谁发来的?

麦涛只能想到一个人。

那个还活着的恶魔。

该不该信任那个恶魔,麦涛不知道,可既然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也只好试试看了。

当麦涛向刘队报告这件事的时候,后者感到莫名其妙:正在紧要关头,自己为什么要带人去那个地方?麦涛不作解释,只强硬地顶了一句:“爸,你去不去吧?你不去我去!”

刘队是麦涛的岳父,听姑爷来了这么一句,知道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会这么说的。

好吧,去就去!

于是,刘队带领部分精干警力,火速赶往现场。

警方行动的时候,方茗,也就是唐彼得、水哥,总之不管什么身份吧,他正坐在那人的车里,也向着同一地点赶去。

那人一边开车,一边放下手机,笑了笑:“我想麦涛总该收到短信了吧。”

“麦涛?这名字有点耳熟。”方茗一路上沉默不语,只在这个时候才歪头去看那人,忽然又冒出来一句,“你是谁?看起来很眼熟。”

“啊?”那人咧了咧嘴,“你连我也不认识了?!靠,你……那你还记得你有个女儿吗?”

“记得。”

“叫什么名字?”

“方晓晓!”

“GOOD!你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一百遍,想想她的脸。你可别把这个也忘了!”

“哦。但是,你是谁?要带我去哪儿?”

“唐彼得!”那人笑道,“我是你的好兄弟啊!虽然你病得不认识我了,可我始终是你的兄弟。一定要相信我,我是去带你找你的女儿。记住了吗?把这个也默念一百遍!”

方茗点点头,像个孩子似的开始背诵起来。

那人苦笑地摇了摇头,“太慢了,我真是太慢了,拖到了这个地步,也许不会得到什么好结果了。”

他很苦恼地叹了口气,一脚油门踩到底……

当告密者第一个来到深渊的入口前时,他犹豫了。

自己的脚下和眼前是一大片尚未完工的工地,巨型脚手架和向上挺立的钢筋,连他都望而却步。

这是什么?一个巨大的基地?不,那当然不可能。也许这里正要修建一个大型的地下超市?不,又不止是那样。他想起一年前在电视上看到的,B市正要修建亚洲第一、全球第二的巨型地下广场。为什么这地方也停工了?资金周转不畅?不可能吧。告密者当然不清楚,近几个月来,B市高层领导频繁更换,一切与政府有关的大型设施停建,等管理部门交接好了再说。当然,这是题外话。

告密者围着地表部分转了半圈。他只是转了半圈,因为这里太大了,全走完实在耽误时间。下去的路似乎不只一条,该从哪儿下去呢?他可不知道。不过远远地,他望见弟弟的车子,就向那边靠拢过去。在车子前面一处下到深渊的入口前,他看到了那件连衣裙。那当然是弟弟特意留给自己的。他拾起那条裙子,搭在肩膀上,缓缓往下走去。

他越走越深,大概垂直向下了四十多米,穿越钢筋水泥,来到了一处宽绰的建筑平台上。在这个满是土和灰的平台上,他看到了弟弟和脱得只剩下乳罩内裤的方晓晓。

“嘿!”弟弟自然也看到了他,老远向他挥挥手打招呼,挥舞的手中还攥着一把尖刀,“嘿,哥哥,你来得够慢的啊!”

“啊,那是因为我没有车。”

“我应该早就说过,让你去学学车,有车的话,杀人弃尸都更方便啊。哦,不好意思,我忘记了,你现在不杀人了,你学会了做乖乖仔!”

告密者没答话,继续往前走。

“STOP,停下!哥哥,不要再往前走了,不然你知道后果会怎样。”弟弟挥了挥刀,在方晓晓的脖子上比划了几下。

方晓晓套着头套,扭动了几下。

告密者停下了。

“我应该怀疑你身后是不是跟着警察吗?”弟弟又说,“我应该怀疑自己的好哥哥吗?”

“不!”

“哦?可为什么我还是不放心呢?这样吧,你看到地上那根绳子了吗?”

告密者低头去看,确实有一根很长很粗的绳子,从方晓晓那边绵延过来。他看清了这绳索连接在方晓晓的身上。他点了点头。

“那好,哥哥,把绳子那头拿起来,围着你自己的腰部转上一圈,然后扣好。放心吧,这是我当登山队副队长时的专用攀登绳索,很结实的。”

告密者照着做了,围着自己的腰绕了一圈,把扣锁扣紧了。

“哥哥,这叫作双保险,你懂吗?”

告密者点点头。

“哥哥,我手上有刀,你身后也别着一把刀吧。从武器上说,咱俩不分上下;从体能上说,也相差不多。所以,我有一种担心啊,你该不会突然发动袭击,把我干掉吧?或者说我干掉了你女人,你就会报复杀死我,你没有这么愚蠢吧?”

告密者摇了摇头。

“可我还是不放心啊!所以我决定要更保险一点才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如果你轻举妄动,我就把这个女人踹下去。其实下面也没有多深,不过她会被下面的钢筋给插死,你不愿意看到这些吧?哦,对了,即使我这么做了,你还是有一个机会,因为你身上也绑着绳子呢,你可以想办法拉住她。你懂了吗?”

告密者点点头。

“懂了就好。我也觉得哥哥你没有这么傻。”弟弟忽然凶相毕露,“你没有这么傻,为什么蠢到要出卖我?!”

“我没有出卖你。”告密者冷冰冰地答道,“我只是想帮助你。你那天碰到的人只是一个心理医生,他不是警察。”

“哦,多感人哪!哥哥,你那么爱我吗?”弟弟用舌头舔舔刀尖,“还不是警察,就在我脑袋上揍了一拳。要不是我跑得快,八成脑袋要让他揍开花了吧?你找的心理医生,怎么都和别人不一样呢?!”

哥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静静说了句:“弟弟,别闹了。你病了,我只是想帮助你。”

“你——想——要——帮——助——我?”弟弟狂笑着,一字一句地说,“你想帮助我,就把我杀人的事告诉一个不相关的人。你也不在乎他是不是会报警?”

“不,他不会的。就算他报警了,我也不会把你招出来。”

“哦!这就是我的好哥哥吗?为了帮助我,宁肯自己去坐牢,也不会招出他的好弟弟?哦,为什么你这样说,却叫我感动不起来呢?”

“听我说,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反正我没有背叛你的意思。如果我背叛了你,我会直截了当地去找警察,而不是找心理医生。”

“可你同样引起了警察的注意。”弟弟缓和了一点,“别忘了,当初你杀人的时候,我是怎么对你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杀人的?”

“从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了。别忘了,你跟我借钱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你说借钱是为了一个女孩。我是你的弟弟,我也想知道未来的嫂子是个什么样的女孩,所以我偷偷跟着你去看过了。可是结果怎么样呢?两个月后,我没等到你给我们作正式介绍,却在电视上看到这女孩死去的报道。你以为我傻吗?别人不知道,可我知道那事是你干的。”

哥哥无语。

“当然那次是个意外。可是一个月后,你猜怎么着,我又看到另一个受害的女孩,同样的手法,我就知道你再次出手了。到第三次的时候,我以为那女孩准得死,可是她没死。尔后,你也就不再干了。也许你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女人吧,就是跪在我旁边的这个贱女人?她刚才还在祈求我饶她一条狗命呢,说我干什么都行。你就为了这么个女人改变了自己?”

“喂,不准你这么说她!”

“哦哦!怎么,拿出做哥哥的劲头来了吗?做哥哥就是为了出卖自己的弟弟?”

“那是因为你病了。我曾经也病过,可是晓晓让我改变了过去的病态。”

“她改变了个屁!说实话,我对你这套一成不变的绕圈子感到烦躁了,让我们加加速吧!”

“你要干什么?”哥哥往前走了几步。可见到方晓晓被弟弟架了起来,越来越靠近建筑平台的边缘,他不由得停下了。

“我对你这样兜圈子没什么耐心了。”弟弟用刀在方晓晓的大腿内侧划了一刀,并不深,可鲜血还是汩汩地冒出来,“你觉得她能坚持多久?”他笑呵呵地看着哥哥。

哥哥不知道,他只知道大腿主动脉持续失血,人是活不了多久的。

“哥哥啊,其实今天我压根就没想让她活下去。我需要你的解释,需要你说明白为什么要背叛我。但这只是影响你的生死而已,与她无关。哈哈哈!”弟弟大笑着,推了方晓晓一把!

于是,方晓晓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那样,从平台上直摔下去。

当然,风筝没有断线。

只是告密者猝不及防,身子被绳索拖动,被一个人的体重牵引着,猛地向前冲了几步。他赶忙用手抓住绳子,把重心往下稳一稳,终于拽住了。

这时候,方晓晓的身体距离钢筋的顶端不过数米之遥。

“如何?哥哥,我跟你说过的,这绳子很结实呢!”弟弟笑着说。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哥哥拽住绳子,用力向上拖。

绳子一寸一寸地往这边来,方晓晓的身子一寸一寸往上提。

告密者越提越费劲,差不多只拉上来两米,就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

“哎呀,我没料到,你还真的愿意救她。如果是我的话,会解开身上的绳子呢。我来帮帮你吧!”弟弟嘴上这么说,可并没有帮他解开扣锁,而是在他的手腕上狠狠地来了一刀。

“啊!”告密者一声惨叫,右手腕血肉模糊,伤口钻心地疼,让他使不上力气。

绳子往下滑了一寸。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弟弟狂笑一阵,“怎么啦,你不是挺牛的吗?你不是想要帮助我这个可怜的弟弟吗?怎么现在自身难保了。告诉你,当初父亲切断你的经济来源,要不是我借你钱,让你做了个买卖,你能活得下来吗?我一直尊重你,一直帮你这个哥哥,到头来你却恩将仇报。连杀人的计划我都告诉你了,我对你是多么信任!当初你杀第一个人的时候,我告诉自己,你那是误杀。杀第二个人时,我感到了不理解,这不可能还是误杀。我很好奇,杀人有那么好玩吗?不过一开始我也不敢杀人,只敢拿小动物杀着玩,不过那感觉真挺刺激的啊。快三年啦,杀小动物不能让我满意,我就想着追寻哥哥你的脚步,做个杀手吧。我决定模仿你,还以为这样能让你高兴,能让你感到自豪。结果你怎么样,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说我变态,你说我有病,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呢?!”

哥哥的脑袋上冒出了汗,他的右手完全用不上力,只觉得气息不匀,脑袋也有些晕头转向了。他喘着粗气说:“弟弟,我真的没有想过出卖你。我们都被该死的父亲给毁了。这不是真正的你,你是受到了他的影响。”

“呸!他也配!”弟弟啐了一口,“我一直以来装作乖孩子,只是为了少挨点打。不过那该死的老畜生还是会揍我,真他妈的没天理。哟,对了,哥哥,如果我告诉你父亲也是我杀的,你怎么想?你会感激我吗?”

“什么?”哥哥大吃一惊,手一哆嗦,绳索又往下滑了一尺,他赶紧死命拉住。

“没想到吧?其实干掉他很容易啊。他经常醉酒驾车,这该死的老家伙从来不拿别人的性命当回事。现在警察不是严查醉驾吗?他还是照喝不误,自认为凭着他的那些臭钱,没有什么摆不平的事!行啊,喝呗,我只是在他的酒里多掺了点东西而已,哈哈,就送他归西了。就是怪可惜的,也没撞死俩人,只把他那条老命给捐出去了!警察根本就没查,本来就是醉酒驾车,死了就死了呗,还化验个屁啊!

“怎么样啊,你是不是很感激我?再告诉你,你妈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不过我妈是怎么死的,我倒是很清楚。那也是拜我所赐啊,解脱了她那可悲的一生。你还记得吗,你曾经问我为什么你爸爸和你妈妈生活在一起,同时也和我妈妈生下了我。其实很简单,我本来是有爸爸的,不过妈妈很有姿色,被那老浑蛋看上了。结果呢,弄得我妈都不知道我到底是谁的孩子。跟你妈离婚之后,他就把我妈娶了过来。当然玩够了,后来就没什么意思了。我妈也没什么力量保护自己,更保护不了咱俩。

“老家伙娶她的时候,协议上写得很明确,如果她提出离婚,则不能拿到任何赔偿。

“我妈当然不敢,要不然喝西北风去啊?自打嫁到这里,好多年不上班了,找工作谈何容易,所以我妈只好忍着。你上高中不在家,家里的好多事你都不知道。趁这个机会,我想干脆把这女人弄死算了,反正留着她也没用。老爸也许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的也无所谓,反正他更方便玩女人了,应该感激我才对。你看,我除掉了我妈,又除掉了那老家伙,现在一半的遗产你都可以继承了。我只需要在两年之内,像你那样搞定一个女人就行了。”

原来如此!原来父亲早就那么干了,所以他才在遗嘱里面写道:“继承人须在两年内结婚,并让配偶签署协议,离婚时不得索赔。”原来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变成下一个自己。

天哪!父亲的变态固然昭然若揭,而眼前的这个弟弟,则是比父亲更加残暴的恶魔,弑父弑母,随后残害无辜。告密者恨不得咬他一口,然而现在却自顾不暇。

“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啊!”弟弟笑着,“你为什么还要坚持呢?让我再来帮你一下吧。”

他在他的左手腕上也来了一下。

告密者又是一声惨叫。他双手都使不上力气了,只觉得脚下也不稳了,一点一点在往前蹭。

“哈哈哈哈!”空洞洞的建筑里回响着弟弟残忍的笑声。

“喂,不许动!”

哗啦啦,数把枪自上而下瞄准了弟弟。

刘队终于带着人赶到了。他们居高临下,枪口瞄准了这个残酷至极的凶手。

“呵呵,你果然出卖了我!”弟弟将刀子搭在绳索上,狂妄地朝上面喊道,“来啊,开枪吧!嘿嘿,看看是你们先打死我呢,还是我先割断绳子!”

“嘿嘿。”他已经完全丧心病狂了,一边割着绳子,一边叫嚷着,“哦哦,你们打不到我。嘿嘿,你们打不到我。”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哥哥的身后躲。

该开枪吗?刘队犹豫了。

子弹的轨迹也许可以绕过告密者,可万一打歪了会怎样?告密者中枪,一松手,连带着方晓晓摔下去,也会死。时间太过仓促,根本来不及部署狙击手了。

然而如果不开枪,凶手割断了绳索,方晓晓还是死路一条。

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告密者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拖着绳索,忽然一转身闪到了弟弟的背后。他在弟弟的脖子上死命地咬了一口。弟弟猝不及防,也是一声惨叫。

告密者拖着弟弟,往建筑的边缘跑去。

“你、你干吗?”弟弟捂着脖子,“你、你他妈的快停下。”

“要死一起死吧,结束咱们罪恶的一生!”告密者只说了这一句,便纵身跳了下去……

告密者纵身跳了下去。

他跳了下去,可那条结实的攀登绳索却绕了一个圈,挂在了弟弟的身上。

现在,是弟弟的身上缠着绳索,拖住了两个人的体重。

一个方晓晓约摸五十公斤,一个告密者约摸七十公斤。

这两百多斤的重量忽然全挂在弟弟身上,他也承受不住,连蹿几步,好不容易在平台边缘停下了。

“呼!呼!”

弟弟大口喘着粗气,“你以为我傻吗?我他妈的不会解开这绳子吗?你得先死,你得先死!哈哈哈,你们得先死!”

警方更加无法开枪了。

如果打死了弟弟,这三人会同时坠落。

他们眼瞧着弟弟开始用刀在自己身上的绳索上割来割去,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忽然,斜刺里跑过来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傻大黑粗”的男人。

傻,说的是他身为法医,自己工作挺累的,可还是无偿帮助其他同事顶班,且不求回报;大,当然指的是他的块头了,人高马大,力气也大;黑,是说他的肤色,晒得黑黑的,皮肤比较粗糙;粗,是说那一双大手,非常粗壮,可同样就是这一双粗壮的大手,曾经做过无数精密的手术。

这个“傻大黑粗”的男人正是方茗。

他大步流星,几步就冲到了凶手面前。

不由分说,一双大手握住了快要割断的绳索。

咦?凶手吃了一惊。

算了,管他呢!凶手拿刀就捅。

一刀,两刀,三刀,方茗的前胸被扎了个透。

“去你妈的!”方茗也急了,他从来没骂过人,这次他骂开了,“小畜生,滚下去吧。”忍着巨大的痛楚,他飞起一脚,把这个罪孽滔天的东西踹了下去。

“我不想死……”深渊里传出一声惨叫。

“噗!”

钢筋插透了凶手的身体,瞬间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然而方茗毕竟身受重伤,他拖不住两个人的体重了。

他的身子止不住地往前挪蹭,到悬崖边的时候,腿脚发软,干脆跪了下来。

膝盖压住了绳子,可他跪着的身子还是摇摇欲坠。

“女儿!爸爸来救你了!”方茗发出一声悲鸣,却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嘿!老头!”下面有个声音朝上说话。

方茗出不来声,勉强朝下看着。

“嘿!老头,听我说!”告密者掏出别在身后的刀来,用血肉模糊的两手咔嚓咔嚓地锯着环绕自己的绳子。

“老头,听我说,你负担不了两个人的体重,我来给你减轻一些吧。妈的,这玩意儿是挺结实的啊。老头,反正我也是罪有应得,我下去之后,你记得一定要拉住自己的女儿啊!”

告密者割断了绳子,身子一飘,坠了下去。

“对不起……”深渊里又传出这样的一声。

“噗!”

钢筋同样穿透了告密者的身体,他无力耷拉着的脑袋上全是泪痕。

方茗的两手早就被磨出了血印。

而他胸前的血哗啦啦流在地上,弄得他膝盖发滑。

他仍旧苦苦坚持着,不能撒手。

几名警员冲了下来,总算在绳索滑出去的一刹那抓住了。

两三个人将方晓晓拖了上来。

然而方茗却站不起来了,脑袋颓然地耷拉下去。

有人给方晓晓披上告密者拿来的那件连衣裙。

“爸爸,爸爸!是你吗?”晓晓哭着,依偎进父亲的怀抱。

不!

那是戏剧中才有的场面。

罹患严重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方晓晓,这几年也已经变得不正常了,她认不出她爸爸来。

麦涛和艾西紧接着冲了下来。两人试图扶起这个傻大黑粗的男人,可无济于事。

咕噜噜,他胸前的鲜血又一次往外猛烈地涌动。

“艾先生。”他抬不起头来,只是眼睛向一边斜了斜,“谢谢你治疗了我。求求你,请一定要救救我女儿。”

艾西用力点点头,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胸中像被人塞进了一大堆石头,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他不能不答应,可是他能做什么?在血的现实面前,他是那么渺小和无力。

方茗又转向麦涛,“麦先生,我想起你是谁来了。我要告诉你,那个人又回来了。”

麦涛明白他在说什么——那个人,也就是给自己发短信的那个人又回来了。

他也点点头。

说完这些,方茗就死了。

傻大黑粗的宛如泰山一般的男人,跪着死了……

编外章恶魔的遗产

艾西这一段时间特别忙,之前忙于案件而耽误的不少工作,都要捡起来重做。不过他还是抽空参加了方茗的葬礼。对他来说,方茗曾经是他的病人,也是个让他钦佩的父亲,他自然不能不来。

对于警方来说,方茗既是个兢兢业业的法医,同时又是连续杀害两条人命的凶手,他们实在无法给他办一场轰轰烈烈的追悼会。可在葬礼现场,他们也不约而同地赶到了。

方先生的葬礼上没有家人,一个也没有——甚至连他的女儿也没来参加。现在她被收治在艾西的心理中心,精神状况仍不稳定,不方便安排她出席。

麦涛也来了,站在离艾西挺远的地方,整个仪式过程中他俩都没有说话。

遗体照例是需要火化的,之后剩下的那些碎骨头,由刘队亲自挑拣了几块,安葬在公墓里。

艾西一看到麦涛,忽然笑了笑。他想起另一件事来。

这件事正是当初让好人古德曼律师头疼的事情。起初,为了麦涛和唐彼得的继承问题,古德曼律师还特地来找自己聊过。现在,唐彼得,也就是方茗的分身死了,那么遗产自然要落在麦涛的头上。以麦涛的个性,他八成还是不会继承那些财产的吧?看来老好人律师的巨额律师费又要泡汤了。

葬礼结束时,他想找麦涛聊聊,没想到对方先过来找他了:“走,找个地方喝点什么吧。”

“行啊!”艾西痛快地答应了。

两个人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找了个小地方坐下来,只不过这是咖啡馆而不是饭馆。参加了压抑的葬礼,两人都没有食欲。

“其实我们应该去唐彼得的咖啡厅里坐一坐。”艾西打趣地说,“或者应该说,那马上就是你的咖啡厅了?”

“我可不想要!”

“为什么呢?”艾西好奇。

麦涛没说话。

“算了,你老先生把这些全当作身外之物,我也就不问了。”

“要不然你接手咖啡厅吧?”

“扯淡,我才不干呢!”

“为啥?”

“不为啥,总之我不愿意。”艾西倒不是嫌麻烦,其实也不麻烦,更不是没时间,他是真的不愿意。冥冥之中,他觉得这咖啡厅很晦气。

“呵呵。”麦涛听了艾西那几句挺孩子气的话,也笑了,“哦,我给你看一份东西。”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几页纸。

“这是啥?”艾西一边问,一边接。

不过麦涛没着急交给他,“这是我和刘队在方茗的家里找到的。不,不能说是找,有个小信封就放在茶几上,很显眼。”

“哦,你别绕圈子了,给我看看吧!”艾西一把抢了过来。

拿在手中仔细观察,这是一封打印出来的信件。因为是打印的,也就无从看出那人的字体来,不过在信件最后的签名位置,却赫然署上了“艾莲”这个名字。

艾西吓了一跳:艾莲?不就是传说中那个神奇的遗嘱制造者吗?他迫不及待地去看信中的内容。

看到这里,艾西吓得惊出了一身冷汗——好嘛,被人跟踪了还浑然不觉呢!

他只好接着往下看。

“这……”艾西看完了,不由得瞠目结舌,“这墙里面砌着的,莫非是……”

“是啊。”麦涛点点头,“刘队随后就叫人挖开了。你也知道的,既然你曾是唐彼得的心理医生。”

“唉……”艾西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不出话来。

“走吧?”麦涛站起身,准备结账。

“怎么?”艾西略感失望,“都还没聊呢!怎么,你又要去忙了?”

“忙什么啊。我说了,这案子一结束,我做警方顾问的工作也就同时结束了。现在是假期,我当然不忙。”

“那是?”

“呵呵,走吧,去唐彼得的咖啡厅看看。”

“你打算接手了吗?”

“是啊,为了纪念逝去的朋友。”

艾西也笑了。

这样挺好,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那轰然倒下的傻大黑粗的身影,不至于从脑海中消失吧。

顺便说一句,艾西的心理中心随后也有一位心理咨询师离职了。因为没有必要再伪装下去,那人便离开了。艾西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后,自然免不了又是一阵错愕。那人临走的时候还带走了一位病人,当然了,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