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情女殿,每个执念之魂都有个念念不忘的人,或在世百年难以忘怀,或临死记在心间以至于死后成了心头朱砂,有的爱得深刻,有的只是惊鸿一瞥,但总归有这样一个人。因为这个人所以有了情,心魂所系,造就痴念,做了执念之魂。
颜华看到的这个宫装女子却打破了她的固有认知。
这位妆容秀丽精致,美服华贵却气质可亲的女子,她的执念没有具体的人。
是的,她生前没有深爱过的人,甚至她的执念都不是为了某个人,而是一个疑问——什么是爱情?
她不是为任何一个人滞留在这,而是因为这份好奇与困惑,徘徊于此千年。
颜华纵观她生平,对于她会留在这里的原因,只能猜测为:别人执念于“情人”,而她执念于“情”这一事。
这必然是颜修用再多法宝都解决不了的人物,颜华关掉系统,揉了揉熊猫的大脑袋,踏入幻境入口。
宫装女子姓杨,家中排行第六,闺名南玉,乃燕朝户部尚书嫡女,十岁前跟随彼时还不是尚书、在地方为官的爹爹生活在南方,十岁后跟随爹爹进京,从此定居京城。随着她的爹爹官越做越大,她的身价也水涨船高,最终在花季之年,成为一品大员嫡女。
杨南玉是户部尚书的晚来女,自幼受到家中父母兄嫂疼爱,又从小玉雪可爱,伶俐非常,备受尚书府上下喜爱。
临近定亲之年,当朝皇帝时隔五年决定重启选秀充盈后宫,杨南玉正好符合条件,又因为家中疼爱迟迟没有定亲,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成了秀女,并一在一轮轮筛选后走到了皇帝的面前,被他钦点为美人。
杨南玉进宫,家中又喜又忧。喜的自然是皇宫是天下第一去处,忧的是宫院深深,女儿有了委屈他们也难以知情。
杨南玉情窦未开便成了皇帝的女人,和她一样受封的一共五人,其余秀女或为宫女或为女官或直接发还回家。
杨南玉是五人之中出身最高、地位最高的,所以初入宫日子过得不错。
颜华看遍她的一生,十分佩服这个女子,不知是因为天生遗传了父母的精明还是因为从小受到父亲宠爱,经常被尚书父亲带在身边耳闻目染,杨南玉是个非常聪敏并且情商极高的女子,后宫倾轧自古有之,莫说后宫,只要是有利益竞争的地方就有争斗,杨南玉却在天下第一复杂的“后宅”从未跌落。
她的后宫晋升路安安稳稳,初入宫是美人,三年后受封容华,再五年晋升昭仪,三十岁那年成为温敏夫人,然后在这个仅皇后之下的妃位上呆了二十年,一生无子,寿终正寝。
颜华佩服她,因为这看似坦荡通途的晋升路一般人恐怕根本完不成,那些比她早进宫、一起进宫、晚进宫的女子,大半都折在了半路,她是少有的善终者。
说到这,就不得不说一说杨南玉所处的燕朝高宗的后宫。
杨南玉进宫那年,高宗二十六岁,比杨南玉大九岁。他十八岁大婚,与世家出身的皇后恩爱非常,先后诞下皇长女皇长子一女一儿,但皇长女三岁夭折,皇后在生育皇长子时坏了身子,长女早夭又深受刺激,不久就缠绵病榻,一年后追随长女而去。
皇帝悲痛非常,一年多没有踏足后宫,只一心带着不知世事的幼子醉心国事,直到皇后故去三年,群臣几次上谏,终于点头同意选秀。
杨南玉进宫的时候,后宫的情况还是很简单的,因为前皇后在时,皇帝与皇后恩爱,后宫人很少,皇后去世前后加起来有五年没进行选秀,而五年前也只有帝后大婚次年提拔了皇帝早期的低位妃子,以及偶尔皇后替皇帝挑选的新人。
杨南玉甫一进宫就是份位最高的后妃,明晃晃的靶子,让人又羡又妒。但杨南玉不骄不躁,脾气温和,既有着少女的娇俏天真,又有着极高的玲珑手腕,很快就建立了自己的人脉,将酸言酸语、明暗针对一一化解。
她得宠了好一段日子。
杨南玉一直觉得进宫不进宫没什么差别,皇帝和外面的男人也没什么差别,她从小受闺训,从小被教导着如何做好一个妻子,就算丈夫换成了皇帝,也不过是妻妾争斗更加复杂一些,丈夫更加不好伺候一些,但她都应付得来,还因此能享受到最高级别的富贵。
她看得很开,在后宫的日子也过得还算不错,并且以为自己会这样富贵荣华地一直过下去。
她的确富贵荣华了一辈子,但是她并没有最初以为的那么满足,因为这后宫出现了一个变数。
和她一起进宫的五个秀女中,有一位五品官员家的嫡女柳盈盈。在杨南玉最得宠的那段期间,柳盈盈比早期的宫妃还要默默无闻,就好像一个背景板,就算后妃们齐聚一堂,她都是低着头默默无言让人发现不了的隐形人。
杨南玉知道这么一个人,但没有太放在心上。
直到两年后,皇帝突然在宠幸柳盈盈的第二天给她晋升了份位,然后她强势出位,份位上升速度超越了所有人,从毫不起眼的八子,一路升到了昭仪,先后诞下三个皇子,并在太子的建议下,被皇帝直接册封为皇后。
如果凭着这些,杨南玉是不会在意的,因为她很会看时势,在柳盈盈突然晋位时她就生起了警惕之心,没有对这个小妃子轻举妄动,在后期出手时也从不暴露自己,再看到太子竟然十分亲近这个低位的女人,立刻就向柳盈盈释放了友好的信号。
她从没有针对过柳盈盈,或者说她从不针对任何人,她在后宫的形象一直都是温和脾气好的,所以柳盈盈对她印象也不错,受到她举手之劳的帮助后还对她的恩情铭记于心。
杨南玉对柳盈盈却并没有那么多真心真情,她对这个女人的情绪是非常复杂的。
柳盈盈竟然做到了让皇帝在多年后止步后宫,专宠一人!
杨南玉和柳盈盈是后宫难得说得上话的朋友,在柳盈盈眼中,杨南玉也是唯一一个安分从时,理解她和皇上的爱情并自动退出祝福他们的人。
所以杨南玉听了很多柳盈盈和皇帝的想法。
柳盈盈说她和皇帝互相深爱,而真正的爱情是排他的,就像男人希望女人从一而终,女人也一样希望男人从一而终。
杨南玉是理解不了的,哪个女人不希望男人没有小妾,但是这就是爱情?她表示怀疑。
人有很大的权利的时候就想拥有所有看上的东西,比如皇帝。柳盈盈想要独占皇帝她明白,皇帝竟然能只守着柳盈盈?他有这么大的自制力吗?
但是事实上,皇帝真的爱了柳盈盈一辈子。杨南玉活了五十多岁,就看着这对夫妻恩爱了几十年,当年皇帝深爱的元后早就被消磨了痕迹,就连当年皇帝日日抱在膝头的太子都认了柳盈盈为母,最后流连山水抛下皇位到处去玩了……
这就是爱情?
杨南玉不信。
她觉得是柳盈盈手段高超,让她叹为观止的高超。收服了皇帝和太子,一步步把皇帝的偏宠变成盛宠最后变成独宠,把太子养得无心朝事只追求快乐和逍遥,把自己的儿子送上皇位成为最大的赢家……
但是杨南玉对爱情的好奇心还是被勾起来了。柳盈盈为了让她明白什么是爱情,曾偷偷给她找来许多民间话本,里头都是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杨南玉嘴上感激,心里却不以为然。
她从小知道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知道举案齐眉的典故,知道很多历史上的夫妻合鸣案例……但是这些男子都有小妾啊都曾朝三暮四啊,哪有什么排他性,要排也是排外室,排想要抢正妻名头的女人。
而这些话本,不说逻辑不通,就是里头男女之间的感情,来得也是莫名其妙,她刚看个开头就奇怪了,这样就互相爱上了?那她见到皇帝第一天应该也爱上他了才对,但是让她因此像书中女子一样拼却一切去争取?
那是不可能的。
现在这个温敏夫人的位子不舒服吗?和柳盈盈似的占了独宠不也就做个皇后吗?还要管理整个后宫。她可是舒舒服服当着皇后之下其他人之上的夫人,享受着除了帝后之外最好的待遇,被皇后当成姐妹优待着,不用伴君如伴虎,不用被小孩子折磨……
杨南玉到死都没有明白到底“情”之一事是怎么回事,这世上真的有至死不渝的爱情吗?皇帝和柳盈盈之间真的就是爱情吗?她好奇又想要拥有一下试试,但她生前没有机会也不愿意承担风险,死后就纠结于这个点,怎么都打不开心结。
颜华挺理解杨南玉的,受正统封建教育长大的杨南玉从来没有把□□放在第一位,甚至主动压制。她本身又是个非常聪慧有能力的女子,审时度势、左右逢源,放到朝廷上都能如鱼得水。生前她不会把感情放在心上,现实也逼着她不要去想这些没用的东西,但到底情爱是人性之一,她看着皇帝和柳盈盈的生活,会不自觉地好奇、羡慕、探究、向往……
颜华一直到天亮睁开眼之前都是理解杨南玉的,直到她想着这些事迷迷糊糊睡去,不知多久后,听到帐外侍女叫她起床……
她睁开眼看着周围宫廷布局的房子,心里忍不住想要爆粗。
这位娘娘,你想要爱情,却让我进了宫?!这了诺大的后宫,可只有皇帝一个男人!你难不成想找皇帝要真爱?
就算皇帝有真爱,你忘了他把真爱给谁了吗?
颜华想到这位多年后独宠柳盈盈的皇帝,狠狠皱眉,就算皇帝有真爱,就算皇帝的真爱对象能换,但是在他确认自己真爱前,她难道要和其他女人共侍一夫?
光想一想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怕自己一冲动,弑君。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我可能要搞一下百合了(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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