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韫最后的结局并不好。战火纷飞,孤儿寡母,尝尽了世间苦楚,最后,好不容易靠着谢斐留下来的东西勉强保住自己和女儿。
不过十五岁的女儿遇上了意中人,不顾谢清韫的反对毅然私奔。
谢清韫这才体会到了当年哥哥被她指着骂“保守封建”,被她一次次攻击指责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然而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最后,谢清韫在一个热闹的春节里,孤独地离开了人世。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谢清韫一生,对谁都很好,除了养育她,宠爱她,对她掏心掏肺的哥哥。她对陌生人慷慨解囊无怨无悔,却对哥哥不曾回报反加以指责背叛。
颜华对于这次的委托人,情绪复杂,不像之前的温明澜那般敬佩尊重,但是没办法,不管对方是谁,她的任务只能是完成原主的执念。
颜华再次恢复意识时并没有立刻醒来,而是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所处的时间。
如果一切都已经发生了,那么她会崩溃的!
还好,一切都还可以挽救。
今天,那个不顾她已经要晕了还使劲抓着她冲着她大声指责的人就是李秋鸿。
此时,谢清韫在大学刚结识这些人不久,还没有后来做裸模、进歌厅的放纵,这些狂放不羁,充满了“自由、批判”的年轻人给她打开了全新的世界,尤其从小在哥哥的管教下长大,没过叛逆期的谢清韫体内的叛逆因子彻底被激发了出来。
李秋鸿文笔很好,喜欢写一些批判、揭露世情的文章,谢清韫读完以后如获至宝,觉得字字箴言。可是,这样的文章,一次都没能登上报纸。
李秋鸿一次次被退稿,从没成功过。
谢清韫为他抱不平,拿着他的稿子,找到世交的长辈,希望他帮忙在他做主编的报纸上,登载这篇文章。
那位长辈原本是直接拒绝的,告诉谢清韫这种文章如今特别多,此文完全没有新意,没有自己的思想。
谢清韫不信,几次请求,那位长辈到底心疼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没抵住她的撒娇祈求,答应了。
这天,谢清韫早饭都没吃,看到报纸的一角上登上了李秋鸿的文章,兴高采烈地去找他,却没想到,无意间说了一句主编是自己的长辈,就换来李秋鸿的大怒和指责。
没有吃饭还一路跑来的谢清韫头晕目眩,李秋鸿却根本只在意自己受到了侮辱……
换了芯子的谢清韫暗暗骂了一句:“神经病!”
清韫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病房里,边上坐着一个闭着眼睛的青年,一身黑色西装,手里拿着无框眼镜,眉头微微皱着,带着几分疲惫。
这是哥哥谢斐。
清韫动了动,一个“哥”字还未喊出声,谢斐立刻睁开了眼睛,朝床上看过来。
“醒了?头还晕不晕?”
清韫摇头。
谢斐带上眼镜,看了一眼边上挂着的葡萄糖,确定没问题后,带着点宠溺地点了点她的脑袋:“一大早不吃早饭就跑出去,我一日不在你就这么胡乱折腾!”
清韫嘿嘿讨好地冲他笑了笑:“哥你怎么回来了?”
之前说外交部有事要好几天不回家的。
谢斐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都晕倒在大街上,被热心学生送进医院了,我还能不过来?”
清韫继续嘿嘿傻笑,又注意到他后半句话:“谁送我进来的?”
谢斐的脸色黑了黑:“别想多了!你那些‘良师诤友’不害了你就不错了!是路过的学生把你送到医院来的!”
“那学生走了吗?得好好谢谢他。”清韫没有像之前那样,因为哥哥的话生气,反而更加关心那个见义勇为的人。
谢斐见此,心里诧异了一下,以为妹妹是吃了教训知道分辨人心了,心里舒服了许多:“走了,我也没见到他。那样的人才是真正地品质高洁,不像有的人表面说自己是高风亮节的君子,实际却是道貌岸然的小人!”
清韫好笑,谢斐自从知道自己的妹妹结交了什么人后就无时不刻地在妹妹面前揭露那些人的真面目,苦口婆心。
这样子对叛逆少女来说,绝对是适得其反。
“是是是,经过这事我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哥,你放心吧!”
谢斐惊讶地看着她,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但是还是对妹妹表示了信任,带着点犹疑地点头表示赞赏:“这就好!”
清韫只是空腹导致的低血糖,在外力摇晃下晕倒,输了葡萄糖再吃点东西就可以出院了。
出院前,清韫又去找护士确认了一下送自己过来的人是否有留下什么信息,护士医生帮忙仔细找了许久,只找到一个签字,具体信息却没有了。清韫记下了这个签名,别的只好作罢。
于是,谢斐像捧着易碎的水晶一样,护着她一路回了家。
清韫好笑又感动,回到家里,亲昵地如同小时候般攀在哥哥身上:“谢谢哥——你放心回去工作吧!我一定乖乖呆在家里!”
谢斐有些激动又怀疑,激动妹妹许久不曾有过的亲昵,怀疑妹妹是不是只是想把他支开,又自己跑出去。
清韫无奈,只好拿出一张长宣纸铺在书桌上:“今天我就画一副工笔画,等你回来检查,如何?放心了吧?”
工笔画非常耗时,这长度,不画上一天肯定完不成,谢斐信了,但又心疼妹妹,怕她累着了,一步三回头地出门,再三叮嘱:“也别累着了,喜欢画就画,累了就休息,不用一定全部完成的!”
清韫一脸无语地推着他离开:“好了好了知道了!你才二十七岁呢,像四十七的老妈子一样啰嗦!”
谢斐一脸无奈地笑,揉了揉她的头:“小丫头!”
送走了谢斐,清韫果然回到屋里,坐到书桌边慢慢构思起今日的“作业”来。
谢家虽然已经开始学起洋学,但是从小到大,传统的文化学习从没有落下,谢清韫一手工笔画在业界小有名气,但是自从认识李秋鸿等人后,她就把这些“糟粕”全都扔掉了。
晚上八点,谢斐紧赶慢赶地赶回来,直接进了清韫的书房,就见到妹妹安静地坐在桌边细心作画。
这样的场景太久没见了……
清韫抬头,看谢斐一身风尘急忙忙的模样,放下手中的笔净了手,问:“这么晚回来,吃过饭了吗?”
谢斐走到书桌前看她的画,果然一长卷就剩下最后一点了,这速度再看,恐怕也是一天都没动,光坐在桌前了。
“不是让你做休息休息吗?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认真起来就忘了吃喝休息!”谢斐又是心疼又是宠溺。
清韫拉着他往外走:“别说我了,哥哥你是不是又没有吃饭?还转移话题!”
谢斐摸了摸鼻子,轻咳了一声:“事情多,忘了!”
“哼!我才不信!”清韫撅了撅嘴,“肯定不放心我呢!紧赶着回来找我是不是?”
谢斐观察了一下妹妹的表情,见她没有真的生气,这才放松下来笑了:“以后不会了,我们小韫儿最乖了!”
小韫儿是清韫幼时的小名,谢斐最喜欢这样叫她。
两兄妹让家里的帮佣林妈做了一些简单清淡的菜,清韫陪着谢斐一起吃了点。
饭后,清韫认真地和哥哥谈了一次。
“哥,李秋鸿那些人我暂时不打算断了来往——你先别急,听我说一下理由。”
谢斐皱着眉,忍了忍气,示意她说。
“如今我已经明白,他们都是一切自视甚高却无才无品之人,可是今日他们能欺骗我这个女学生,下次又会去欺骗谁呢?以后不知道还有几个无辜的姑娘被他们诱哄着,出钱出力地供着他们吃喝玩乐。”
“可是清韫,你也才十八岁,他们那些人……这对你不好。”谢斐不知道怎么向单纯的妹妹描述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曾经做过的事情,早在妹妹刚接触他们的时候,他就调查过所有人了,虽然国家动乱,调查的事情并不全,但是有几点很明确:
这是一群不事生产,每日高谈阔论、追求自由,尤其是“性自由”的“新潮青年”。他们之中最有才的李秋鸿,写的文章都是七拼八凑抄袭前人言论,事实上根本没有真才实学,这样也就算了,一群人冲动易怒,惹是生非,却又喜欢勾搭女学生,据传言,曾经有女学生因他们中的谁怀孕后被抛弃,在黑诊所打胎时血崩而死。
这事情不可考据了,但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谢斐一点都不希望自己单纯善良的妹妹和这样的人搭上关系。
清韫安抚他:“哥,我知道的,这些日子我其实也有些明白他们的本性了,我不会把自己陷进去,可是他们这样欺骗我,甚至还自以为是地瞧不起我这个‘大家小姐’,不报这个仇,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更重要的是,原主的仇,清韫一定要报回来!
谢斐见妹妹这样坚持,有些犹豫了,可又担心她的安危。
清韫好笑:“哥啊!现在这战乱年代,他们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恐怕是最安全的了吧,我也不会和他们天天混一起了,也就偶尔不痛不痒地见一次,只不过想和你报备一下,免得下次你看到了,又得急坏了你!”
谢斐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好吧……那我得随时检查的。”
清韫点头:“行行行,都听哥哥大人的!”
谢斐又问她:“你大学也上了小半年了,有想过以后做什么吗?不管你有什么目标,我和爸妈都会帮你。”
清韫想了想,试探地问:“哥,你觉得我接妈妈的班怎么样?”
谢斐惊讶:“你想学医?”
清韫点头,这是她能想到的,能最大程度做到的,对这个伤痕累累的国家最有益的事情了。
谢父的工作太高深了,政治、军队也不太适合,派系斗争太多,实际做事束缚重重。学医,她本身就有医术,很快就能投入到救死扶伤的阵营中去。
谢斐听完清韫述说的理由,看着她的眼神变了,仿佛第一次看到自己一手从小养大的妹妹,真的成长了。
“好!我帮你去转专业,只是清韫,学医并不轻松,我们的母亲能到如今的高度也是经历了非常多,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清韫一脸坚定:“我不怕苦,国家兴亡,匹夫有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