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齐凌冠礼的盛况情报传回到北方,魏道子多看了几眼,就把情报放到自己手边,寻出龟甲和铜板继续推测。
吉。
测出来的结果先是“吉”,可不知为何,魏道子却又再次把摊开的龟甲与铜板收拢到手心,再次掷出。
大凶。
竟是和刚刚完全相反的卦象。
魏道子这一回没有再重新算,他只是静静望着桌案上的龟甲,凝神静坐,一直到门外传来的行礼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将军。”魏道子起身,向傅致拱手示意。
现在傅致已经拥兵自立割据一方,再称“世子”就不合适了,所以他手下的人都喊他为“将军”。
傅致大步走进室内,一眼就看到魏道子干净整洁的桌面上正摊开摆列好的龟甲等卜卦之物,不由笑道:“先生好雅兴,一大早上也在起卦。”
魏道子摇摇头,将龟甲和铜板收起来放回到远处,“卦象已乱,多算无异。”
有人的命数足以遮掩天机,让前方天机朦胧,他的卜卦之术在牵扯到那个人的事情上,已经废了。
傅致看似温和的眼底划过一丝狠意,“先生,我欲除掉一人,还请先生为我谋划。”
魏道子抬眼,好像早就猜到人选一般,“将军忌惮的可是齐凌的老师祁衡玉。”
“正是,当年的事情我查到了不少,若不是她,齐凌绝对走不到今日这一步。而且如今她在齐军负责钱粮一途,是内政的一把好手,若是能除去她,齐军绝对会出现大乱。”傅致又笑了笑,“至少,齐凌绝对会出现慌乱,他太过倚重祁衡玉了。”
顿了顿,傅致建议道:“人心异变,先生不妨搅乱人心。”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若是他身边有像祁衡玉一样隐隐与他对半划分势力的存在,他明面上如常,暗地里却绝对会忌惮。
将心比心,傅致觉得要离间齐凌和祁衡玉并不算难。
流言传播得很快。尤其是流言里的当事人乃齐军中权势最大的两个人。
欺上瞒下,功高盖主,心怀不轨,结党营私……衡玉的罪名一下子就被搜罗出一大堆。
看完何陶特意派人送过来的流言,衡玉眨了眨眼,和系统感慨,“你别说,细想一下,这些罪名好像都对得上号,傅致那边也是有能人的啊。”
【……零,你怎么这么淡定?】
“这就叫淡定吗?”衡玉摆手站起身,把书房的门推开,吩咐守在门口的侍卫,“夏日烦闷,去德盛居给我打包一桌他们的经典菜色。”
合上门,衡玉对系统道:“你看,这种关头我还有心思考虑晚上吃什么,这才叫淡定。”
【……】
【……我刚刚查了一下,按照流程你好像需要自辨一下】
衡玉随意笑了笑,抽出折子提笔批复起来,这一批复就是将近一个时辰。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雨来,淅淅沥沥,敲打在窗沿、屋檐等处。
衡玉托着腮翻看起话本,半晌突然提高声音把守在门口的人唤进来,命他将左五寻来。
左五正在军营里巡查,听到传讯过来时还披着一身轻甲。他行完礼后,看着衡玉欲言又止。
衡玉好整闲暇地把话本合上,抬头去问左五,“那日让你收买亡命之徒去刺杀傅致,事情做得如何了?”
“回禀将军,已经处理妥当。”
衡玉又多问了些军营的事情就让左五退下,呆坐片刻又命人将何陶传来——何陶如今主要负责情报工作。
“傅致那边的人总喜欢玩些我玩剩下的。”衡玉随手将一本小册子递给何陶,“把里面的流言全都传播开,让傅致也应对应对这些流言,我倒想看看他能不能心里不留疙瘩。”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这是她一贯喜欢的作风。
等到把这些事情都交代下去,衡玉才起身去寻齐凌。齐凌正在殿内处理政务,听到外面的传报声也不抬头,笔下不停,“老师您来了。”
“粮草充足,武器也彻底装备完全。秋收之后,正式发兵北上吧。最迟明年秋天,我要看到傅致的人头。”
齐凌笔下一顿,抬头微笑,“那些流言激怒老师了?若是老师看着不顺眼,我都会处理好。”
欺上瞒下,功高盖主,心怀不轨,结党营私……
这些所谓的“罪名”,都是他所乐意的。
帝王治理天下,权柄从来都不是只系在帝王手里,他需要把权力分给朝臣,分到地方。既然权力总要下分,他为什么不能给他最信任的、能力最为出众的老师,划分他所能给予的最大权力。
傅致小瞧了他的心胸。
两者若是境界不同,所谓将心比心,不过是场笑话。
衡玉摆手,“无妨,傅致不是对你将心比心了吗,那就且让他自食恶果。”
“先乱他心,再夺他命,颇好。”
傅致与魏道子离间衡玉与齐凌的关系,衡玉便将矛头对准了傅致、魏道子,以及傅致、戴青青。
魏道子造谣说她欺上瞒下,功高盖主,心怀不轨,结党营私……难道他所处的位置,又比自己手持的权柄少很多?
戴青青武林江湖儿女,傅致几次遭到江湖人士刺杀,那些人里还有戴青青的爱慕者、朋友,难道刺杀之事戴青青当真一点儿也不知道?
傅致听到外面流传开的流言,对着跪坐在他下方的魏道子轻笑,“我离间祈衡玉与齐凌,他们现在反过来将计就计乱我之心,先生勿忧,我不会轻信这些话。”
等魏道子离开后,傅致却忍不住微微拧起眉来,片刻方才缓缓展眉。
魏道子回到书房枯坐片刻,突然起身,从身后架子上将跟随他十多年之久的紫箫笛握在手里——
他扪心自问,自己一言一行皆不出格,至少没有祈衡玉那般揽权,但傅致终究还是对他起了疑心。
因为那些流言吗?
不,是因为本来就不够信任。
北方的消息传回南方,衡玉站在点将台旁,将信鸽爪子下绑着的纸条取下来揭开,快速扫了一眼,唇畔微扬,对着正站在点将台中央的齐凌轻点下巴。
傅致心已乱,而如今南方粮仓丰满,将士整装待发,人心皆归齐凌,已到了挥师北上的时候。
“诸位。”齐凌突然抬起右手高高举到头顶,“我欲巡幸北方,一统天下,诸将可愿为我厮杀征战,随我一同赴北?”
轻描淡写,却足以激起下方众将士的热血。
“谨遵殿下命令。”
“谨遵殿下命令!”
“谨遵殿下命令!!!”
众将士皆俯身行礼,呼喊声一声高过一声,士气旺盛。
衡玉站在旁边,漂亮的眼睛微微笑弯。
“巡幸”这个词,用得当真是极好。
宗固不知何时走到衡玉身边,与她一道望着齐凌的侧脸,片刻,偏头去看她,“骄傲吗?”
当年那个仓惶逃离帝都的废太子,已经被你调教成为一位足以君临天下的帝王,你会感到骄傲吗?
宗固以为她会笑着回答骄傲,谁知他身旁站着的人却微微扬起眉梢,“这不是我的正常水准吗?”
宗固失笑,倒是忘了她张狂又睥睨的性格,“今后飘渺峰怕是可以于天下除名了,他比不过你。”
衡玉反对,“好好一个传承几百年的师承,说除名也太嚣张了。”
宗固已经深知她的秉性,偏头笑望她,等着后言。
“那些什么得缥缈峰辅佐者得天下的不实流言,倒是可以隐匿了。”
太嚣张了,她不喜欢。
以后可以让齐凌换一换,说一句“得祈衡玉者得天下”,再让史官记载在史册中流传千古。
长矛染血,刀刃透骨。
收到的这一封又一封战报,傅致才真正意识到——新式武器意味着什么?南方诸侯又为什么会败得那么快。
北方士兵的身体素质普遍比南方士兵要强,尤其是骑兵上极有优势。但这样的优势,在那层出不穷的远超时代的武器马具上,形式完全倒转。
戴青青在后院听说傅致发了一通脾气没有用晚膳,匆匆让厨下备了些清淡的饭菜,亲自将饭菜送去傅致的书房。
“我不是说过任何人都不能来打扰……”傅致闻到熟悉的幽香,脸上的烦躁顿时一缓,面色渐渐柔和下来,“青青,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下人说你没有用晚餐,就亲自给你送了过来。”
傅致摆摆手,示意戴青青将饭菜放到一旁,他伸手将戴青青揽入怀中,下巴枕在戴青青的肩膀上,“若是早知当年齐凌与祁衡玉能成势,拼尽所有我都要把他们的命留在帝都郊外。”
不去想眼下而是懊恼当初,傅致的心越发乱了。
三个月时间,齐军势如破竹,终于深入北方腹地,直面傅致。
城池之上,一个白袍英武轮廓分明的年轻将领扶着粗糙的城墙,远远眺望压境的大军。
另一端,齐凌与衡玉一道站在临时搭建出来的高台上,隔着数万大军与傅致对望。
“老师要亲自取傅致的命吗?这一战就交给老师亲自指挥吧。”齐凌突然道。
衡玉点头,也不推辞,临阵接过指挥权。
一条条命令从容被布置出去,原本正僵持着的局面慢慢清明起来。
首战大捷。
夜晚,中帐内,齐凌与衡玉感慨,“若是傅致屯兵不出待在城内,怕是要用不少人命才能堆出胜利。”
自古以来攻城战就是最难打的。
“那我们再等等吧。”衡玉把茶杯满上,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齐凌眼前一亮,“老师难道认识傅致军下的人,还能来个里应外合。”
他可是从以前攻打袁闻那里尝到了甜头。
但衡玉听到他的话,却是摇了摇头,“是敌非友。”
齐凌眉心下意识一蹙,瞬间反应过来,“魏道子。”
以结束乱世为己任的缥缈峰传人,在这种时候,应该已经能看清天命在谁身上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会死守傅致,为他谋划多增牺牲吗?
“人的影树的名,这一次我们就赌一赌魏道子会为我们大开方便之门。”
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衡玉起身告辞离去。
随后的七天,齐军与傅军多有征战,齐军胜数多于傅军,但傅军背靠城池,休整比齐军要方便许多。
这天入夜,中帐内众谋士、将领正在商议夜袭之事,守在中帐外的士兵突然出声,然后走了进来。
“祁将军,有人送信给您。”
衡玉抬手接过,信封上只写着“祁将军亲启”五个字。
她一把将信封撕开,抽出薄薄的信纸展开,却发现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竟是张白纸。
衡玉却好像是从信上读懂了写信人的一切未尽之意,抿唇轻笑,直接道:“明日此时,夜袭城池。”